第116章 前方，永无止境（终卷章）

　　绵延起伏的沙丘之上，沾染着淡紫色暮光。深邃的天空，墨蓝，无月，星斗闪烁。

　　平日里清苦沉闷的采石场，现在欢声笑语，一片欢腾。

　　闪烁的篝火旁，所有奴隶与管役谈笑饮酒，聊成一片。原野的经历没法跟他们细说，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在江家劫难之前，他被一位高人领走，收为徒弟。现在学有小成，衣锦归来，看望大家。他们也没有细问，仅仅看他这一身行头，便知道他已经高人一等，这对身为最下层的奴隶来说，已然是无限荣耀了。

　　江厉一手揽着老铁的肩膀，一手端着酒碗，醉醺醺地大笑道：“厉害啊，原野竟然成为高人的徒弟，抬手就可以劈山碎石，就凭这等武技，城中那些护城队长，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嘿嘿，没想到我们奴隶之中，竟然有一个可以混出头来，他爹在墓中都能笑醒过来。”年近七旬的老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以前天天围在我身边，让我讲武士的传说给他听，现在他也成为传说，以后可以讲给其它族人听了。”

　　“老家伙，又胡言乱语。”江厉重重地拍了一下老铁瘦弱的肩膀，说道：“他爹要是在墓地中发出笑声，那不把我们都吓死？”

　　江厉的话引起一阵哄笑，虽然他平时里看不起奴隶，不愿与他们为伍，但是在城中其它人看来，他就是奴隶头子的儿子，身份只比奴隶高一点，一样被别人看不起。现在原野回来，他也算沾了点光，对奴隶的态度自然好了许多。

　　清冷的星光下，原野的养父与沙宝的墓前，江洋与原野盘腿而坐。墓前放着平日难得一见的祭品，大块熟肉与一坛好酒。远处的火光闪烁，不时传来一阵笑闹之声。

　　“竟然是这样！”江洋一声叹息，听完原野的经历之后，他咕咕地喝了几口酒，方才平息内心的波澜，开口说道：“六少的死不怪你，但这些事肯定不能传出去，不然大家都要跟着遭殃……不管老铁他们地位如何，干什么样的活，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只有一条。”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不肯与伯伯相见的原因。”原野诚实地说道：“这次，如果不是我恢复了本来的样貌，我还是下不了决心前来。”

　　“回来让我见见就好，从今往后，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江洋深深舒了口气，积压在心中的愁苦与悔恨终于得到了宣泄，说道：“江家出了那事，我以为你被怪物杀害了，自责至今，一直后悔当时带你去那里。现在看来，这都是命，注定你将成为沙族人最终的希望。”

　　“其实我心中也没有底，祖先明帝曾经是天下第一的人物，拥有翻云覆雨的能力，最终还是被人杀害，威震八面的沙国也随之覆灭。与他当初相比，我现在连只蚂蚁都不是。”原野说道。不知不觉的几年间，他已经成熟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把一本简单武籍，当为最大梦想的小孩子了。

　　“孩子，你的道路伯伯看不懂，也不配给你指点，但道理应该都是一样的。”江洋语重心长地说道：“还记得你小时候，伯伯教你爬沙丘吗？不管它有多高，不要气馁，也不要一直仰望，低下头，走好脚下每一步，迟早有一天，你的脚下会一阵轻松。到时候，你再抬起头，瞭望四周，你会发现已经爬到了沙丘顶部，周围那些高不可及的沙丘都已经臣服在你的脚下。”

　　原野借着星光注视着江洋那苍老的面孔，记下他的每一句话。不管他现在或将来有什么成就，身为平民一生平凡的江洋，依然如山般矗立在他的心中。他不知道何川以及明帝所说的帝王之心是什么，但他知道，他的性格是多年前江洋细心雕琢出来的。他心中的善良耿直与纯朴，也是江洋赐予他的。江洋就是他的启蒙恩人，这份恩情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呵呵，何掌柜尽心帮助你，虽然有着自己的私心，但他是个好人。”江洋笑着说道。原野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他，其中有许多关于灵武的事，是他难以理解的。在他脑中，那些事太过高端，到了凡人难以企及的地步，但他对人性的了解要远比原野的透彻的多。他思忖着说道：“你说这把刀是那些老妖怪的克星，现在它选择了你，你也认定了它，那些人必然会将你视为眼中钉，就算没有何掌柜，他们依然会成为阻挡在你面前的高山。现在有何掌柜，他愿付出一切帮你，也是你的福分。将来不管能不能替他报仇，你都不能忘记他对你的关照。”

　　“嗯，何叔是好人，他的话我一定会听的。”原野点头说道。

　　“他是高人，也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聪明得多，有了他的帮助，你前面的路就算凶险，但至少有了方向。”江洋顿了顿说道：“这次来，是与伯伯道别的吧？”

　　原野一愣，心中蓦然难受，没有说话。

　　“呵呵，发生那么多大事，这里不安全了。而且，这里太小，久留反而束缚了你成长。男子汉想成为盖世大英雄，不行走天下怎么行？”说着江洋指着天空中的一颗光芒微弱的星辰说道：“现在你是那颗小星星，伯伯相信，凭你的毅力，迟到有一天你会成为日月，等到那个时候，你们沙族人就可以翻身了。”

　　原野仰望着那颗光线微弱的星辰，他看不见自己的光芒，只能感觉到有一股山岳般巨大的责任压在他的肩膀，他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也不会回头，他会扛着这股责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终结。

　　“这次回来能过几天啊？”江洋问道。

　　“三天。”原野如实回答：“三天之后，何叔会带我去极北之地，到那里修炼。”

　　“好！”江洋点头赞同，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他绝不会阻碍到原野的修行。

　　“伯伯，这里是些养生的丹药。”原野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送给江洋，说道：“半个月服用一粒，对身体有好处，可以延年益寿。”

　　“呵呵。”江洋摇了摇头，道：“傻孩子，我们都是凡人，没有能力逆改天意，就要遵循天命。伯伯已经看到你成长了，死没那么可怕。”

　　“伯伯拿着吧。”原野笑着说道：“您待我如同亲生，难道不想看着我闯荡归来，结婚生子吗？这些东西也不贵重，对我来说只是心意，收下我心里反而会好受许多。”

　　“好。”江洋笑着收下丹药，说道：“我们回去吧，就三天时间，多陪老铁他们说说话，你现在有了这么大的出息，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沙族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就算再苦再累，都会心存希望。”

　　“嗯。”原野点头应道，起身搀扶着江洋，朝那群围绕在篝火前的人群望去。如果没有这几年的遭遇，他现在或许也是一个逐渐安份的掘石者，所有看见的光只有火光，而非希望之光。

　　三日后，黎明时分。

　　所有人都醒来了，却躺在石床上没有起来，各自沉默着。

　　简陋的石棚外，老铁烧着一大锅香气四溢的肉汤。原野如多年前一样，蹲坐在老铁身边，望着灶膛里的熊熊火苗，安静地听着老铁絮絮叨叨地叙说，那几段关于的沙族武者的传说。

　　“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孩子了。”虽然原野已经十四岁，但在老铁眼中还是个孩子，一个了不起的孩子，“要是有孩子，我就把你的故事告诉他，呵呵，一定会很精彩。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再多告诉我一些你的故事吧。”

　　“嗯，好啊。”原野想了想，勉强地笑着说道：“给你讲讲，有小山般大小的巨蛤蟆的故事吧。”

　　“噫，有那么大的蛤蟆？”铁老眉毛猛然提起，惊奇地说道。

　　“有，那蛤蟆可厉害了。”除了江洋，原野无法告诉老铁他们真实的故事，只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改变一下，再讲给他们听，“有一次，我师傅带我去修炼，在一大片枯死的树林中……”

　　江洋穿上厚厚的驼皮旧袄，走出石棚，瞭望一眼黯淡苍茫的藏月大沙漠。

　　晨曦将至，气温尤寒，绵延的山丘匍匐在肃穆苍天下，天地阒寂无声，只能听见原野眉飞色舞地给老铁讲述着他的故事。

　　江洋看着蹲坐在锅灶前的老铁与原野，东方天际出现一抹淡红色的朝霞。突然，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幕。那时原野刚到九岁，蹲在老铁身边，津津有味地听老铁讲述着一段段翻来覆去的故事，也有一抹朝霞升腾在东边天际，感觉他如坐在云霞上一般。

　　此时，江洋忆起当初一幕，不禁动容。至于未来，原野能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孩子，真的坐到了云霞之上。

　　时间过得飞快，众人吃早饭的时候，何川等人便骑着马出现在不远处的沙丘上。

　　何川，甘霖，拓拔戬，喜鹊，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防沙斗篷，骑在马上，静静地等待着原野。

　　“好了。”原野放下碗，看着众人，不舍地笑着说道：“我该出发了。”

　　包括江厉等管役在内，所有人都默默地放下了碗，没有人挽留原野。昨晚江洋专门嘱托过，谁都不能挽留，要笑着送原野离开，让他勇敢地走下去。

　　“孩子，伯伯已经没有什么能送给你了。”江洋走到原野身边，将一封昨夜写的好信交给他，说道：“只有几句罗嗦的话，你没事的时候看看吧。”

　　原野接过信，塞到怀中，点了点头，说道：“伯伯，不知道这分离会是多久。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你们一定要等着我。”

　　“放心好了。”江厉笑着说道：“等你回来，我拜你为师，一定要教我厉害的武技。”

　　“好啊。”原野答应道：“但是，若我发现你再打骂我们沙族人，回来就加倍还给你。”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江厉尴尬地说道。

　　“去吧。”江洋挥挥手说道。

　　“嗯。”原野狠狠点了一下头，快速向何川奔去。

　　片刻之后，他奔跑到何川身边，扭身看着那些纯朴老实、身份卑微，却一直挣扎着活下去的同伴。他们都在看着他，用那真诚炙热充满期待和祝福的目光，为他送行。

　　“真羡慕你，离开了还有这么多人为你送行。”拓拔戬宽慰道。

　　“走吧。”喜鹊将灰色的防沙斗篷扔给原野。

　　“谢谢。”原野接过斗篷穿上，纵身跃到甘霖牵着的那匹马的背上，抓过缰绳，抬手向那群看着他长大的掘石者们挥了挥手。

　　这时，一个二十来岁奴隶突然抑制不住，流出泪水，放声大喴道：“原野，让天下所有耻笑我们的人看看吧，沙族人不只是奴隶，我们中间还有厉害的武者！”

　　“一定会的！”原野扬起手挥动着，泪水在眼中打转，大声回应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沉默片刻之后，原野率先拽动缰绳，扭动马头，驾驭着它快速向北奔去。呼啸的劲风，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何川等人，急忙驭马追上。

　　骏马在沙漠上奔跑很久，方才因疲倦放缓了速度。一路沉默的拓拔戬，突然开口说道：“一直想离开这片沙漠，去闯荡天下，现在终于如愿了，却突然又舍不得。”

　　“哈哈，将来我们还会回来的，别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四相之国！”甘霖心情虽然也有些惆怅，但离开就意味着修炼开始，只有这样，才能离他们那遥远的梦越来越近。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沿着雪国边境，抵达极北的寒冰雪域，先拜访一下雪域巨人部落，尽一切可能恳求那位铁手族高人收拓拔戬为徒。然后我们再向北，抵达雪域中心，那里我的那位前辈与众多凶兽共同镇守着那片雪灵之脉，在那我们会呆上一段时间，等玉鸟吸纳足够多的雪灵再离开。”何川扭头对甘霖说道：“到时你就留下拜那位高人前辈为师，他虽然常年与凶兽为伴，但性情直爽，只要你肯学，他会教你很多东西。”

　　“好！”甘霖虽然很想跟在何川身边，但他知道，没有实力只会拖大家后腿。

　　“再接下来，我们会去东边水国，那里有一个偏僻的地方，隐藏着一条被人遗忘的微小的水灵脉，如果不够玉鸟吸纳，我们最后还要绕过水国，再次回到风国，到他们的灵武圣，地雾海天山去借水灵。”何川说道。

　　“灵脉都是灵武圣地的命根子，他们会同意吗？”甘霖担心地说道。

　　“我与看守雾海天山的蛇婆略有交情，到时请她帮忙吧。”何川笑着说道：“灵渊大陆十年一界的灵武盛会‘灵武战’，界时会在雾海天山举行，正好可以借机考验一下原野的修炼成果。”

　　说着他们将目光转向原野，而他却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他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攥着江洋给他写的信，眼中泪光闪烁，脑海里不停回响着江洋的话：“孩子，等你回来的时候，如果伯伯还在，一定会提酒迎接你归来。如果伯伯不在，也不要悲伤，因为看到你如今的模样，我已经心满意足，可以瞑目。

　　孩子，向前走吧，不要回头，从你选择这条路开始，便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勇敢地走下去，世间没有永远的黑暗。只要你尽力，就算最绝望的时刻，都会发现微弱的光芒。

　　孩子，永远也不要放弃心中的信念，他是你希望的根源。

　　孩子，前方，永无止境！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你一定要咬紧牙关，勇往直前！”

第二卷 青木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