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须弥芥子

　　我这是……死了吗？

　　李蟠，不，李黑土，孤零零站在陨石上，望着眼前漆黑虚无的深空。

　　他还能记得李血红抢夺的义体后发生了核爆。但之后意识就直接切换到这一具分身里来了。

　　现在李黑土一个人站在这，睁眼闭眼，闭眼睁眼，可这天上也没个日月的，更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

　　但是李蟠也好，李血红也罢，甚至是李清云那边，都没有半点的回应。

　　这世界，静悄悄的，孤零零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只有李黑土一个人，蹲在陨石坑里，如同一块礁石，望着漆黑的深空。

　　就好像所有的世界，所有的自己，都只是一个纷乱的梦。

　　是一块石头，一个人蹲太久了，精神分裂，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一般。

　　……

　　等等，所以之前那些世界都是梦？

　　……

　　……

　　……

　　啊啊啊！

　　脑海里生出了这个念头的瞬间，李黑土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向着空无一人的世界，发出无声的呐喊。

　　然后从他口中喷出一道金光，灿烂得绽放，无声得斩开大地，斩开山岩，甚至如同连那无底的深渊，都斩了开去。

　　在不知时间不知空间的位面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剑痕。

　　是的，剑痕。

　　李黑土愣愣得看着面前的虚无，虽然现实中什么也没有，但他却又分明能‘观’查到，那一剑，给这世界留下的清晰可见的疤痕。

　　一指来宽，被斩裂开来的虚无，被撕裂开来的，位面的间隙……

　　哦艹？这特么莫不就是里所说的，

　　剑！破！虚！空！

　　“咳咳，那倒还差了点。”

　　谁！？

　　李黑土扭头四望，但周围空无一人。

　　而且仔细听起来……这好像是自己的声音吧？

　　坏了！真的是精神分裂！

　　“什么精神分裂，我是伐鬼啊，你不识得我啦！”

　　啥？伐鬼？？

　　李黑土瞪着眼低头盯着肚子，这才看到，此时这具黏土身体上，遍布着细密的银色纹路，好像符文烙印，又很像芯片的布线。

　　而那个声音就是从他自己的体内，从符文的中枢发出的。

　　伐鬼？你是那个球，哦，剑丸？

　　“不是剑丸啦，是剑婴！咱不是渡了劫了么。”

　　渡了劫了？哦，被雷劈了一下是吧……

　　这时李黑土才发现，他这具身体现在也是‘炼气化神’，大致相当于九阴六转七转之间的修为。但是修炼的功法，和《九阴真经》《血箓天书》又不大一样。

　　最明显的就是全身的经脉，已经被那些银线纹路塑造融合，且既非人，也非龙，而是更接近于物，嗯……法宝，不，倒不如说更像是阵图……

　　“是剑谱啊。怎么你是野路子出身啊？没受过本山剑传？”

　　剑传？剑谱？那是什么？伱是剑？老子也是剑？这是哪儿？你从哪儿来的？

　　……

　　喂？伐鬼？伐鬼？还在不在？你说话啊伐……

　　“哎呀你好烦啊！我就是一把剑，你见过剑一天到晚说话的吗！有问题问你师父去啊！”

　　哦，问师父是吧。

　　李黑土朝无边黑暗双手一摊，

　　那师父呢！那老子的师父呢！师父啊！！师父——！！！

　　“啊……烦死了！不要打扰我修炼啊！

　　炼岔了气，开膛破腹，人头落地的可是你啊！滚！”

　　然后李黑土看到自己的拳头抡起来，对着脸一拳殴来，登时眼前一黑。

　　然后眨了眨眼，李清云醒了过来。

　　不是梦……还好还好，不是梦就好……

　　李清云揉了把脸，深呼吸着定了定神，然后低头看看案台上堆积如山的考试题，还有沾着口水的黄金板砖。

　　脑海中的记忆，也如潮起潮落的浪花般，从眼前清晰浮现起来。

　　好吧，难怪刚才被困在李黑土那好久，怎么眨眼都没反应。因为正好其他义体，都处于‘账号无法登录’的状态。

　　李蟠么，那自然是重伤濒死，大概还在抢救，他虽然也是亿万富翁了，但个人账户上只剩下不到三万块，也不知道这一回有没有急救小队顶着核弹冲锋。ICU有没有床位给他了……

　　李血红么，是死球了，嗯，真的死球了。精血都给核爆蒸发殆尽了。

　　毕竟血神子大法虽然厉害，但也并非无敌。尤其《血箓天书》之中也有详细说明，这功法确实是有罩门的，比如在使用血神子夺舍附体的时候，就无法使出遁身之法来逃避劫数。

　　比如你虽然灭了对手神魂，正夺占了他人的道身，但还没完全用精血，将新道身和血神子炼化一体，血神子一时无法脱身逃跑。

　　而这种时候又遭到上乘道法，或者类似核爆的致命力量轰击毁灭，那连血神子就有可能被轰杀泯灭，道身溃散的。

　　所以段克诚那样的神教高手，才那么谨慎小心啊，此大法若真的那么无敌无解，又何必非得修炼成千上亿只血神子，化作滔天血海，神功大成才出关呢？

　　至于李清云么，这哔刚才考试去了……

　　嗯，这不是小测中测大考，日日夜夜都要考么。李清云元神出窍，去参加月考去了。

　　祖师公座前，不得作弊，连推算阴阳，占卜造化，扭转乾坤之法都用不得，又怎么可能给你大摇大摆得开个分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外头开卷的机会。

　　不过等李黑土自己把自己打晕了，正儿八经晕了一会儿，李清云考试回来了，没有蓬莱防作弊大法的干扰，也就重新链接上。

　　好吧，不管怎么样，不是精神分裂就好……

　　不过这切来切去的，也和精神分裂差不多了吧？

　　而且话说你们这种分身之间的无缝衔接，瞬间切换，是不是也太流畅了啊！搞得他还真以为自己疯了啊！

　　说真的咱能不能插一个待机画面，读个条啊什么的，别那么吓人啊！！

　　什么？李清云考得怎么样？

　　嘿，不出所料，名落孙山了呢！

　　倒数第一！

　　那开玩笑呢，李清云最近几个月才学会读书识字修仙的，哪里卷得过其他同门的道子神童！他能勉强合格，不用挨打就很知足了好吧！

　　总之考过合格线，又发现本体没死，老子没疯，李清云一时也是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干脆书也不读了，直接溜出去玩。

　　毕竟难得下界一趟，正好显老师还在和周掌门闭关讲道，他一天到晚呆宅在书斋里自习多没意思。

　　虽然这天地外头，是一片虚无，世界的终焉，但蓬莱不是还剩下些旅游景点，四处花花草草的可以逛么。

　　这么多的世界，丫就没一个安稳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球了，还在意那么多干啥呢？

　　及时行乐啦。

　　于是李清云也挥一挥衣袖，架起清风祥云，在蓬莱洞天内，一座座仙山殿宇，灵宫道观间飘荡穿梭。

　　这些宫阁，有的华光万丈，就是有人在闭关，有的渺无人烟，就是暂无人居住，都不方便造访。

　　而那种清风徐徐，祥云片片，玄峰飞岛上莺莺翠翠，红红绿绿，花木盛开，七彩斑斓，金光雾霭辉映，时不时还有流星乍现，虹光照落的宫观仙岛，就是类似丹坊，书屋，药舍之类的宗门公共道场，频繁有真仙驾临的迹象。

　　这种地方可以去兜上一圈，靠着真传弟子牌子，蹭一点吃喝，揩一点油水。

　　于是李清云也找了个祥云朵朵，金碧辉煌，看起来还蛮喜庆的仙岛，在一片清风祥云中按下云头，就负着手往里逛。

　　此间只有几个扫地的童子，有些是青鸾转生，有些是玉箕所化，人家也不知道李清云是本届清字辈倒数第一名，只道是内门真仙驾临，纷纷作揖行礼。

　　李清云也点头示意，表示同志们辛苦了，好好干，然后直接进去闲逛。

　　这间道场的建筑风格，倒是和蓬莱整体有些区别。

　　太上道宗毕竟是玄门正道，都是清修守身的世外真仙，平时不是炼丹就是刷题，一个个仙风道骨的。居所也都是道宫道观为主，不过是打扫得干净，一尘不染，还有祥云清风环绕，真气四溢，显得如世外桃源一般，其实还挺朴素的。

　　但这座宫殿就不大一样了，红墙翠瓦，雕楼华栋，金碧辉煌，地上都是汉白玉，飞檐拱角的瑞兽都鎏着金。看起来倒像是那种古代封建王朝的帝宫，被硬生生敲出来一座，搬到天上来了似的。

　　不，数一数有八座，正好四四方方，围成一圈，摆了个八卦，正中殿照惯例留给太上九真玄女庙。

　　李清云也按照惯例，先下去正殿拜了玄女，然后四处闲逛观光。

　　这些宫殿也没锁门，李清云抬头正望到一座‘太上玄真宫’，便推门进去一瞅。

　　只见那大殿之中，有许多金甲神将，一个个身高八丈，三头六臂，持戟杖叉，面目威武猛烈，浑身罡风护体，杀气缠身，真叫人见之丧胆，望之落魄，分明是护殿的正仙，守宫的神将。

　　李清云也知道，这些神像都是守卫道场的法宝，镇宫护殿的灵枢，都可以算是生有灵识的上品宝物，是执掌着一方法阵的正神，连忙作揖答理。

　　而对方也认出蓬莱弟子的牌子，撤去了威压，收敛了神念，恢复成泥塑似的了。

　　于是李蟠也给神像上了三柱清香，便自己在殿内逛了逛。

　　这神殿四壁，画着也是各种神仙画像，但这些仙人与太上道人打扮迥异，一个个穿金戴玉，衣裳华丽无比，好像什么朝廷里的公侯将相，官僚贵子，而且一个个栩栩如生，如同活在壁画里似的。

　　而这些壁画底下，前后放着几排架子，架子上摆着许许多多的瓷器，瓶瓶罐罐的……

　　这存的是什么啊？有一些好像是空的啊？也是法宝？

　　李蟠一时好奇，随手拿了一个花瓶，瞪着眼往里瞧。

　　那花瓶里青青绿绿的，道息弥漫，不知道底下封印着什么，而瓶身绘着青绿色的釉彩，绘着什么山水画。

　　“上仙驾临，小神伯夷，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这时一道金光闪过，从那瓶子前的壁画上，照出一个身穿锦袍，打扮得如王公贵族一般的人来，朝李清云鞠躬行礼。

　　“哦，这位道友有礼了，贫道上真李清云，出身海外，却不知这是件什么宝贝？”

　　李清云也是张口就问，反正都倒数第一了，面子什么的无所谓啦。

　　那神官伯夷陪笑道，

　　“回禀上仙，此为太极蒙翳天，楚州钵池山福地，王真君洞府。”

　　“洞府？”

　　“正是，太极天三十有六，我太上道宗独占其八，此殿为太上玄真道统所在，太极蒙翳天是也，宫内所藏，皆为玄真内门弟子的道场洞府。

　　王真君如今正闭关修行，遨游太虚，您若有急事，还请先留下拜帖，小神为您通传。”

　　李清云愣了愣，

　　“倒也没什么急事……等等，你是说，这个瓶子是个‘玄门’？可以去另一边的世界？可以去太极蒙翳天？”

　　伯夷摇头叹道，

　　“以前是可以，不过如今太极蒙翳天已被虚渊吞没，崩离破碎了。

　　此瓶只是以须弥芥子之术，袖里乾坤之法，收集了一方水土，养了百万灾民，不能称作什么世界了。”

　　“百万？”李清云吃惊得看着手里的瓶子，“这里头不会真装了百万人吧？你这是修辞比喻？”

　　伯夷犹豫了一下，

　　“这……小神具体也没细数过，不过钵池山道场也有千里之地，良田万顷，村落上千，就算没有百万，数十万众，当也差不离吧？”

　　李清云更加震惊了，

　　“你家王真君是个什么道行！居然能庇护一方世界，活人百万！”

　　伯夷看看李清云腰上的牌子，

　　“这……应当还在‘化神’境上闭关吧……上仙，本门太上道子拜入内门之时，都可以把本界的修行道场，道侣族裔，以搬山移海之法，一齐搬到蓬莱来的。

　　您和童子知会一声，借一件法宝，请一些息壤，取一瓢弱水，再在空殿里找个位子就是了。”

　　喂！别把拯救世界说的和把罐子摆在架子上一样简单啊！

　　李清云按耐住躁动的心情，小心把瓶子放回架子上，可别一不小心打碎了，杀生百万了。

　　“却不知贵派哪位仙人有暇，可不可以让我进去这芥子空间里，瞅一瞅，看一看？”

　　“是，上仙稍等……”那神官伯夷化作金光，往壁画中一转，须臾光景又飞回来，“上仙久候了，正好孙真君有闲，上仙这边请。”

　　于是李清云便跟着伯夷，见他取了一个羊脂玉的小壶，默念真诀，往天上一抛。

　　那壶口就照出一道玄光，印在彩绘的墙壁上，墙上绘画的神仙们纷纷往两侧避让开，竟然生成一道光门。

　　“此为江州元晨山福地，上仙请进，孙真君便在那边等候。”

　　伯夷又作一礼，回到了墙上。

　　于是李清云也抖抖衣袖，学着伯夷的样子，径直往殿内宫墙上走去。

　　那七彩壁画的墙面，如拨云现日，云卷雾舒，直入画卷一般在在他面前展开。

　　就像走过那扇通往‘蓬莱’的大门，只是一瞬间便穿墙而过，眼前便豁然开朗。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大好河山。

　　此情此景，正春光大好，但李清云却皱起了眉头。

　　好闷，好压抑，就好像……

　　把头钻到瓶子里一样……

　　李清云看看双手，确实，这不是神教那种幻境，他是以‘真身’进入了这个世界的。

　　是李清云的问题，他的修为太高了，平常和显老师在一起，就是个烧火童子，但一入凡间，全身上下自然散发的道息，竟然如一片青云一样，从周身毛孔扩散出去。

　　随着真力外现，灵炁道息竟还直接影响了天地，生出异相，从头顶绽放出五彩的霞光，直冲开天地云霞，蒸腾出一片硕大无比的祥云。而涓涓灵泉，蒙蒙细雨，也在山地间浇灌而下，没走一步，身边草木苏生，花卉绽放，一片造化万物的仙人景象。

　　李清云一时大为诧异，但仔细想了想，掐指算了算，也逐渐反应过来了。

　　唉，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其实此处瓶中的洞天，也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是整座灵山地脉分割出来，以搬山移海之法搬入此界，灵炁比0791还高了几个档次。

　　但再怎么样，也一样是‘凡间’。

　　凡间，又如何能与蓬莱山，如何能与虚星海那样的天外仙境，修行宝地，相提并论呢？

　　李清云这道身，根本就是生于虚空，长于仙域的半神，一时间下到人世间，居然只走两步，就觉得不适应了。但给普通人也足够生息的了。

　　你想那李蟠，还是垃圾堆里长大的哩，不也是照样活奔乱跳的么。虽然现在被个路人打得断手断脚再起不能……唉，不提他了，越比越伤心……

　　李清云呼吸着，调整道息，主动散去了外溢的宝光庆云，毕竟这种仙人意象排场太大，不收敛着些，人家还当你打上门来叫阵的。

　　果然见到这般异相，此间主人也探知他抵达，转瞬间便有一道湛蓝的霞光从天际照来，那光流如绸缎似折转落下，便有一个身传蓬莱湛蓝道衣的修士，身型从光影中逐渐折射出来。

　　“难得有道友造访，玄真孙传涛，见礼了。”

　　“上真李清云，见过师兄。”

　　一看对方随便就是遁光移行，字辈还高了三代，李清云赶紧还礼。

　　那修士初时听这清字辈的称自己师兄，把眉毛微微一扬，不过掐指一算，立刻就把眉头舒展开来，和颜悦色得道，

　　“原来是道祖座下，真传道子！果然是玉质金型，仪表不凡，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我真是见了心喜。

　　既然得闲来我道场造访，师兄一定要以尽地主之谊，请师弟好好喝上两杯！”

　　哇……这些修仙的真是好会啊！说话又好听，态度又和善，可比科学侧那些张口就草草草，哔哔哔的杂碎们好相处哩！

　　“多谢师兄照顾，小弟正对贵府福山宝地好奇呢，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两个仙人哈哈哈一阵师兄师弟得奉承欢笑，请请请得客气着，把臂言欢，腾云驾雾，便往洞天福地之中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