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希夷

　　铜钱叮当落地，弹弹跳跳从走廊间咕噜噜坠落，很快掉进楼梯走道内，不见了踪影。

　　李蟠等了一会儿，探头瞅瞅，然后抬头看了那走到面前的隐形人一眼。

　　“你等等，我这招可能有延迟，读条要读一会儿，弟弟！！”

　　对方还挺风度的，挥挥手示意你继续。

　　可是李蟠一点不讲风度，上手一招蹬鼻子上脸，甩手一剑就着人手筋挑去，削向对方手腕。

　　对方也是大意了，不，是根本就毫不在意，明明有顶级的义体，却躲也不躲，想来就是仗着反暴力防御系统早已激活，随手来折李蟠的剑。

　　于是李蟠就顺顺利利的，一剑把他右手削下来了。

　　脱离了光学隐形特效，展现出艳丽金属的手腕，好像条死鱼一样落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吐出白色的细胞液和基因原液，就不动了。

　　“哟……”

　　其实之前看到鱼人义体的强度数据，甚至堪比那些上亿的BBA时李蟠就隐约意识到了，搞不好猴子剑气加攻击加得还蛮多的咧。

　　不过他确实也想不到这招还真这么犀利，凯瑟琳之剑附着剑气，连纳米网膜也切得开？

　　李蟠和对方都沉默了一阵，互瞪了一眼，然后他咧嘴一笑，

　　“公司科技不行咩。”

　　那隐形人猛一抖手，伤口生物液乱撒，看起来好像想等那断手飞回来，接上义体一样。

　　但那断手就和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纹丝不动。

　　而李蟠则趁机又是聚起剑炁，一剑挑去，从剑尖刺出一道青芒，直取其咽喉。

　　这回那隐身人不敢托大了，但依旧不退反进，矮身扑过来，分明仗着隐身和义体属性优势，一边闪避过剑炁，一边还要扑过来夺回断手。

　　但哪怕看不到对方的身形动作，这狭窄的楼梯间，和对方的意图，再配合对方掀起的扬尘，对手的基本身型体位也在李蟠的预判范围之中。

　　当下一剑余力未尽，李蟠便把手腕一转，剑尖一压，操着青白的剑光倒卷过来，一剑如流星下落，再次封向隐形人面门。

　　那隐形人猛得扭头避开，被剑芒在脖子上锃！得蹭出一道大口，又是一阵白汁四溅，把金属管路都暴露出来。

　　但李蟠这一击还是偏了，毕竟凯瑟琳之剑刃上伏着猴子剑气，才可以破开防御系统，李蟠身上可没有剑气，凑得太近就会激活纳米丝反击，一看身上SBS装甲模块被切碎，他只好被迫避让。

　　于是冒着这么大风险，那隐形人还是成功抢回了断手，同时也迅速拉开身位后退，一边把断手按在手腕上，手腕的伤口迅速被液态金属缝补弥合，大概是什么纳米机器人之类的修补对策吧。

　　李蟠哪里能让它缓过来，追着又是一剑刺去，这一回他把全身气力，都化作猴子剑气，把熠熠剑芒吐出三尺有余，再有脖子上的剑创作标记，刺得就更准了，直直一剑照着对方面门挑去。

　　那隐形人则稳稳站住，把粘好的右手一举，对着李蟠的面门就是一……

　　啪嗒

　　手掉了……

　　隐形人大惊！

　　李蟠大喜！

　　傻了吧！被猴子砍掉的手，已经‘死’啦！

　　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隐形人也避不开了，只来得及左手一举，挡住面孔，哗——！得从掌心绽放出一片耀眼的火花，不知是等离子电浆团还是高能镭射爆一类的玩意，看样子又想炸街。

　　不过那华丽的电浆光幕，此刻竟然好像水瀑一般，被青白的剑光一击斩开了！

　　青白相间的剑芒破开光幕，破开电浆，破开这样那样的防御系统！一击击穿隐形人手心！

　　连手带头，给整个人刺了个对穿！

　　这时隐形效果也被破除，露出个机器人似的金属人型来。

　　那人型张着嘴，嗷嗷嗷——得发出钢材料弯曲折裂时的异响，好像什么怪兽惨死时的凄嚎，猛踢一脚！小腿向导弹似得朝李蟠踹来！

　　李蟠扭起蛇腰一躲，但也没完全躲开，给蹭着一下踢飞出去，同时身后又是一片爆炸，整个人被冲击波掀飞了出去，抱着头在地上滚出十几米才完全泄了力。大腿给踢折了，肩背上也是青红一片，要是个普通人，怕是直接给气浪炸碎了。

　　而那一只手断了，另一只手被剑插在脸上的金属人也没好下场，单脚独立站着晃晃悠悠跳了两步，哐当一下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小蛛式.十八，哒哒哒爬到李蟠身边。

　　“老板，老板，可以睁眼了吗？现在局域网断网了，不睁眼我什么也看不到耶。”

　　李蟠把断腿掰正了，扒出一堆强化剂止痛剂兴奋剂往嘴里灌，跪坐在地上调息着快速愈合伤口，

　　“去，去看看狗东西死没死，哪家的。”

　　“好哒！”

　　小蛛式.十八立刻欢快得跑过去，从嘴里吐出电钻，滋滋滋凿那金属人的脑壳子。

　　还不等李蟠缓口气，从眼角的视界，便看到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有一只血色大头怪婴从楼梯间爬出来。

　　“好俊的身手，北辰剑气，破天荡地，降魔灭法，名不虚传。”

　　糟了，暴露了！

　　一时间冷汗都从李蟠额头上冒出来了。

　　他也不是傻子，研究了上真宫那么多道藏，读了《血箓天书》那么多名篇，字里行间也不是一两次见到这个专有名词了。

　　他多少也能猜到，那传他猴子剑法的青袍怪人，还有给他飞剑伐鬼，以及给李黑土传授剑谱的。大概都是那神教的死敌，玄门的同道，诸天万界杀人狂，北辰剑宫之人。

　　只是一时想着破敌，手段尽出，却忽略了阵营关系这一茬，李蟠心里也是一凉，抬起头时，段克诚已到了眼前，明黄的大眼珠直勾勾盯着他。

　　“我果然没有猜错。能把剑宫的绝学，使得如此熟练，大哥你……被他们杀过好多次了吧？”

　　李蟠，“……啊，啊？”

　　血婴用小手拍拍李蟠肩膀安慰道，

　　“好了大哥，弟弟知道，弟弟都知道的，其实我看伱神志不全，这儿也忘了那儿也不记得，但在这末法之界，神通数术却又能信手拈来，我就知您定是修行多年的高人，大概是被人屡次重创转世，兵解也不是第一遭了，又落到这污浊之地，才一时脑子不大灵光罢了。

　　我素闻北辰剑气厉害，也只在我神教诸位护法高人的神光投影里瞥着，并不曾亲眼见过，想不到大哥居然可以把这招完完整整使出来，可见对剑气的体悟，真是很深了呀。

　　恐怕，当年也多遭剑宫下过毒手吧？”

　　李蟠，“……弟弟！大哥心里苦啊！”

　　血婴，“嗨，大哥！没事了没事了，能从他们手下逃脱，大哥已经很了不起了！好了好了，别伤心了，这破地方连个屁都没有，剑宗不会追来的。”

　　李蟠，“弟弟！”

　　血婴，“大哥！”

　　小蛛式.十八，“老板，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痛的出现幻觉了？有病得治啊……”

　　李蟠只好把表演收敛一下，揉着腿站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一时间情之所至有感而发罢了，对了那垃圾怎么样，死透了没？查到哪家的么？”

　　小蛛式.十八，“没有QVN信号，对方好像是刚才强行断开链接了，这义体是AlphaGolem的S级改装版，市面上购买然后私改的，抹了生产序列号，也查不到所属。

　　可是奇怪啊，按理说只是这两三剑的伤口，这个价钱的义体不会这么简单就宕机吧，武器和能源也都还能用啊？为什么不再打两炮再跑呢……”

　　李蟠一瘸一拐走上前，拔出凯瑟琳之剑舞了个剑花，“是老子剑法厉害吧。”

　　血婴插嘴，

　　“那必定不是，北辰剑法破尽万法，荡尽群魔，天下无双，哪个魑魅魍魉能逃过剑光一照的。

　　不过有一说一，正经剑宫的魔头杀这种菜鸡，根本犯不着出第二剑的。”

　　李蟠瞪了它一眼，一剑把人偶的脑袋剁成两半，掏了芯片装口袋里，确认怀里圣杯完好后继续爬楼移动。

　　“总之等会儿肯定还有追兵来，躲不过去我就演两下，你们暗地里配合我弄死它，别引起怀疑就行。”

　　血婴，“嗨，这种垃圾，不就是一巴掌解决的事儿么！大哥你放心，来一个我拍死一个，来一双我拍死俩！”

　　李蟠，“好！那就靠弟弟你了！不过你收着点，别整太血腥了，看我眼色再动手，我可不想被人当变，态杀人魔。”

　　小蛛式.十八，“老板你现在可以和那个幻想中的朋友对话了吗？你出现这种症状多久了？”

　　李蟠，“……也不想被人当精神病！”

　　血婴拍胸脯答应，

　　“包在小弟身上！可是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这大好的月色，您不赶紧拜月修行，多炼几具血影分身，以备不时之需，还在这和一群渣滓玩什么呢？”

　　李蟠白了它一眼，

　　“赚钱啊！虽然老子喝西北风也能活，但我俗人一个就想花天酒地大鱼大肉！把得罪老子的家伙都艹烂啊！

　　而且你可给我悠着点啊，我血傀分身都被这群家伙炸烂了呢！”

　　血婴一边在墙壁上爬，一边摇头晃脑的道，

　　“一具分身罢了，有甚么稀罕。世间本无双全法，诸天大道能顺应自然天行，必然都有可取之处，灭我一颗血神子又如何，能灭我亿万颗血神子的，才是真正本事。

　　不过炼体不炼神，如同坠魔道。魔门的人常说我们神教剑走偏锋，是入了邪道，但要我说，此界的土著才是真正的入了魔道了。

　　像他们钻研的这些奇淫巧计，机关造物，虽然也确实有可取之处，但整得再是花团锦簇，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血婴说着，突然刷得往阴影中一扑，然后凭空消失，接着就从走道里走出个透明的人体来，把手一张。

　　“你看，可是吧。”

　　“啊啊啊——！敌袭！敌袭！”

　　小蛛式.十八被吓得大叫，哒哒哒喷出一群苍蝇似的智能子弹，可惜弹幕叮叮当当在那人周身弹飞，然后一道风吹碎了小蛛式的枪管，直接解除了她那点儿武装。

　　李蟠，“……”

　　而那人体直接走过来，一弯腰，一鞠躬，直接把脖子凑到李蟠面前一伸。

　　“大哥，请。”

　　李蟠也不客气，聚起剑气，一剑把那人头给斩了。

　　义体喷着白色的电磁液抽搐倒地，血婴从那翻滚的人头口鼻里爬出来，跳到李蟠左肩膀上。

　　“这些兵人傀儡做的确实有点意思，连魔山的天魔神兵都未见得比得上他们的。但神魂一道却不值得一提，我神教可随手破之。想来等大军到时倒也不必费心准备，随便抓几个来用就是了。”

　　李蟠奇道，“咦？弟弟，你怎么控人控这么快？没遇到骇客干扰么？嗯，几百上千只眼的蜈蚣那种？”

　　小蛛式.十八蹭得跳到李蟠另一边肩膀上，

　　“还有其他骇客在帮忙吗？几百上千只眼？老板？你难道不是精神病，是真接触过百眼巨人系统了吗？”

　　李蟠扭过头来瞪她，一边走下楼梯。

　　“我特么从来都不是……算了不提这个，百眼巨人是啥？是不是像个长长的蜈蚣，一边趴在你背上啃着你的头，还长了一长串一大堆的眼球在背上，尾巴一直链到虚空里……”

　　小蛛式.十八，“哦，这么听起来可能还是老板你的脑子有病吧。”

　　血婴，“是啊是啊。”

　　“喂！你们俩个够了啊！”

　　小蛛式.十八把触手搭在镜头上摇摇头，

　　“……唉……老板你的病情太重了……”

　　“靠！”

　　李蟠拔剑怒起，剑光忽闪忽跳，在昏暗得走道中犹如亮起一道青白的闪电，那闪电随着李蟠腕上剑花翻飞，亦宛如白夜电走，龙蛇起越，雷鸣电击！

　　然而正是这状如猿跃，疯癫暴走的跳跃，竟将同一瞬间，从走道尽头射来的数道激光，道道斩落！

　　不错！不是折射或偏转！是斩落！

　　高能激光器发射的等离子束！居然好似被抽刀断水一般！被剑光斩绝！瞬间湮灭了！

　　“挖——特发……”

　　黑暗中的人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就被血婴随手一抓，抽搐着显出形来。

　　都不及对方倒地，李蟠已一个大跳过去，一剑破脊，将人斩作两段。

　　小蛛式.十八趴在李蟠肩上大惊，

　　“咦？发生什么了？怎么又砍死个人？这，歪打正着？”

　　血婴把手指里捏着的灯丝一样的火苗搓了搓，掐灭了，两道青烟吸到鼻子里。

　　李蟠熟练得砍头挖芯片，魂就给血婴，芯片就喂到蛛式嘴里做数据备份。

　　“什么歪打正着，这叫夜战专精，别打岔，所以百眼巨人是什么玩意？”

　　小蛛式.十八，

　　“夜战……呃，百眼巨人，ARGUSTech，做哨兵，雷达，侦测，监控系统的。他们开发的百眼巨人，是目前最顶尖的虚拟网络骇入系统，是深网里少数几个能在HT混沌科技管理的QVN网络中，找到后门自由进出异世界局域网的系统。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不是安全委员会成员，也没有什么签约的合同代理商，是纯商业机构，就是说只要你给得起钱，无论是税务局，安全局，诸天公司，还是非法骇客，赤天狗，地痞流氓，他们都肯把技术买给你并提供支持。

　　不过高天原没买。”

　　李蟠，“诶……百眼巨人啊……高天原干嘛不买？”

　　小蛛式.十八，“‘眼睛’是最关键的核心系统了，掌握在别人手里可不安全。高天原还想着造反呢，早就想自己开发一套东西，八岐大蛇就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们以前的骇客训练内容，就包括和百眼巨人系统对攻的，我有很多同伴，都看到过几百几千只眼睛的幻象呢。”

　　李蟠，“哦？然后呢？”

　　小蛛式.十八把手一摊，“然后他们就死了。”

　　李蟠，“……”

　　血婴则好奇得瞅着小蛛式.十八，忽然伸手摸摸那蛛式无人机的头，咳咳，机舱芯片上方。

　　小蛛式.十八好像也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得一哆嗦，从李蟠肩上跳下来，绕着地转了三圈，摄像头扫了三百六十度，

　　“怎么回事？什么脏东西？我中毒了？”

　　李蟠看看血婴，这大头婴正饶有兴趣得掐着指头，看着好像在啃手，其实应该是在掐算。

　　“怎么了？”

　　小蛛式.十八，

　　“不知道，突然感到一阵……嗯……恶心……不知道是不是脑罐出问题了……”

　　李蟠皱眉盯着血婴，

　　“弟弟，你可别动十八啊，没她帮忙我要破产的。”

　　小蛛式.十八感动，“老板，想不到你病这么重还想着我！”

　　血婴舔完手，摇头道，

　　“哪儿能呢，只是我刚认出来大哥你养的这是什么。”

　　李蟠，“？”

　　血婴笑道，“是魙吧？还真是挺少见的，我们那儿可真不多，但你们这儿好像有不少呢。大概是此界的特产吧。”

　　李蟠，“……？？”

　　但这回血婴却没解释，而是忽得伸手往右前方一指。

　　李蟠也知道不是聊天的时候，猛的一个冲刺滑步，把小蛛式.十八抄起来扔背上，撞破公寓围墙直冲出去，忽然暴起！顺着血婴手指的方位猛冲！

　　只见一道人影在大楼天台，违章建筑，电线杆，广告牌，房梁屋檐间横冲直撞，疯狂跑酷，而后飞升一个滑铲，破窗而入，揣进一间公寓里。

　　抬头一瞧，就见到这一家老小都被纳米线割了喉，死在餐桌边。

　　一个宇宙人清空了客厅卧室，抬着头四足撑地，义体变形成了个人间炮台似的怪异东西，似乎是正准备发射，但是忽然双眼迷迷瞪瞪，好像喝高了的二傻子一样翻着白眼晕厥了。

　　李蟠拽了张餐巾纸，把剑上的血水和组织液一抹，就上前割首。

　　“大哥且慢。”

　　血婴忽然扑上去，爬到那人间大炮脑袋上，双手探进那人脑袋里一阵摸索。

　　就口中咄咄念咒，手里细细摸索，居然从他脑壳里，仿佛无中生有，摸出一把细线来。

　　而李蟠分明看得道，那哪儿是什么细线，而是一个个咒字，血箓符阴，首尾相连，好像一道道锁链，又好像一条条火线，向着虚空延伸出去，有的散落在茫茫夜色的城市里，有的则凌空直连向星月，竟完全看不清归处，只有一根分明得，链到了那人间炮台的眉心里。

　　李蟠皱眉，“这是什么？”

　　小蛛式.十八跳上来瞅瞅，

　　“哇，好像是人形态磁轨加速器，唷，有点像小型化的SAS平台啊，怕不是对舰级哦……”

　　而血婴摇头晃脑道，

　　“幽明经里书，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我又闻大道有言，所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大哥你看，我就这么好端端站在这里，他们都看不见我，瞧不着我，那可不就是三魂不全，七魄尽缺，而介于希夷之间么。

　　因为我们是人，而他们，是鬼啊。”

　　李蟠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血婴笑道，

　　“就是那个意思啊。大哥，我觉着吧，此界之人，怕是早都死过一次了。

　　不，应该说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已经不止这么一次两次了。

　　因此如今才个个无魂无魄，非伥非鬼，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了……”

　　血婴一摊手，往握在掌中的线头上，呼得一吹。

　　一阵烛光闪耀，接着阴风四散，那些线绳变随着爆燃的烛火一道点明，便骤然熄灭了。

　　一片寂静中，血婴拍了拍手上的烟灰。

　　而李蟠扭头看时，身边那座人间炮台，已经口鼻喷汁，双眼一翻，干净利落得，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