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此生无恨

　　“泛海波澜静，烟云明月升。”

　　杨戬站在仙舟侧畔的窗前，见海上之景，低吟了两句不通的诗词。

　　他还真不擅此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听杨小婵笑道：“我哥也读过一些书哩。”

　　她此时的声线和平时不同，稍微粗了一些。

　　杨戬问：“都收拾好了？”

　　“哥你回头就好了，我换衣服又不怕你看的。”杨小婵嘻嘻一笑，有些古灵精怪。

　　她从后面跳了过来，背着小手，一副献宝的模样，想让杨戬看一看她此时的‘英姿’。

　　她之前起了玩心，得知东海龙宫的群仙宴旁，还有十年一次的修道者集会，就闹着要去看看热闹。

　　杨戬扭头一看，杨小婵换上了一身男儿装束，长衫、束带、发带，又施展了变化的法诀，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声‘好个俊俏的小公子’，伪装的毫无破绽。

　　俊俏的公子？

　　杨戬心中记起了一人，五百年匆匆一过，他修行时不思其他，当年的记忆还算深刻。

　　萧兰天。

　　那个家伙给自己的感觉，不也正是如此？

　　他也是女扮男装？

　　杨戬忽而摇头一笑，自觉此生再见那位萧公子的机会并不多了，当然，见了也没什么交集。

　　“怎么了？哥你在笑我吗？”杨小婵小嘴一撅，此时有种别样的风情。

　　“不是，想起了一故人。”杨戬打了哈欠，之前引万雷锻体练五雷正法，神色有些疲倦。

　　他看了眼楚倩，后者也已经用法术将自身风华收敛，脸上也蒙了仙宝面纱，让人看不出真容。

　　“你们就在那集市上等我，我这边若是没事，就尽快出来找你们。”

　　“哥，你不如休息一下吧，”杨小婵有些心疼的劝着。

　　“你们先去，我这就去找地方睡会儿，”杨戬揉了揉杨小婵的脑袋，身上还穿着那些破烂，他还没机会更换。

　　东海群仙宴，除了东海龙王宴请群仙，还是各方修道者聚集的盛世。

　　仙宴在水晶宫之中，集市在水晶宫之外，以物换物，法宝、仙材、仙宠、灵物、功法、神通，尽皆可拿来与人交换。

　　在场又有龙族高手坐镇，也不怕有打砸硬抢之事，也算是洪荒一大盛事。

　　像这般的‘大集’，在洪荒总共有三处——东海群仙宴、金鳌万仙会、神州百芳园。

　　东海群仙宴十年一次，由龙族主办，龙宫也借此收售宝物。

　　金鳌万仙会，金鳌岛万仙来朝的说法便是因此而来，那也是洪荒修道者的盛事，每百年在金鳌岛外围举行一次，截教众仙主持，比龙宫群仙宴要盛大几倍。

　　最后的神州百芳园就有些复杂了，那是中神州的各大宗门联合举办，最初原本只是几个仙门浪子的玩笑之举，品评天下百芳，立下洪荒美人的名次。

　　但久而久之，却演变成了人族修士的盛事。神州百芳园一开，也有数不清的修道者聚集易物。举行时间不定，大概是每五百年一次。

　　其实，所谓的美人榜单也没怎么换过，基本没什么权威性……谁敢消遣圣人？谁又敢把那些大罗女仙、大能女道排一二三四？

　　真这么做了，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这些趣事都是楚倩说给杨戬听的，玉鼎并未给他讲过这些，大抵玉鼎真人对这些修道者的集会是有些看不上的。

　　“不要惹事，也不要太贪玩，有看上的宝物就与人交换，不可硬抢。”

　　临近东海龙宫，杨戬还在那不断嘱咐着。

　　杨小婵有点哀怨的看着自己兄长，抱怨一句：“我就那么不让你省心吗？”

　　杨戬面色郑重的点点头，杨小婵攥着小拳就要打人，杨戬笑了两声，身影飞出仙舟。

　　目送仙舟钻入大海，朝着东海龙宫而去。前面十里的海里就有龙宫设下的关卡，杨戬也不用担心杨小婵的安危。

　　若是她们遇到麻烦，楚倩自会报出自己的名号，龙宫决然不敢让小婵儿有半点损伤。

　　盖因龙族处境艰难，虽是远古之族，却气运微薄，身负打碎洪荒的罪责，处事历来小心，知道杨小婵的身份自会护杨小婵周全。

　　等杨小婵和楚倩安然无恙的过了虾兵蟹将的关卡，朝着深海而去，杨戬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

　　他并非身体疲累，而是心力交瘁，一连十四天在雷鼓山之上引动万雷，淬炼自身，感悟雷法，对自身的神魂消耗何其巨大……

　　“算了，先去找地方睡一觉吧，”杨戬打了个哈欠，有意检验神通，身影化作一道金光贴着海面飞过，眨眼就出现在了几百里外的一处荒芜的海岛。

　　此时的纵地金光虽不如乾坤一遁好用，但前者毕竟刚开始修行，还未掌握。而乾坤一遁若是得不到擅长乾坤之道的祖巫精血，怕是难有精进，此消彼长，高下立判。

　　杨戬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周身布满了玄气，整个人像是突然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昏然而睡。

　　不多时，鼾声轻起，融入风中。

　　人生难得一安逸。

　　杨戬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他伸着懒腰坐起来，已然是正午时分。

　　活动了下身体，杨戬朝着岛中走去，依然是哈欠连天。

　　“还是要想办法提升下自己的神魂力，早日凝出元神才是，”杨戬喃喃着，又叹了口气，他现在还真没这么多时间。

　　那碧落三生诀又是水磨工夫，虽说第二重就可凝成元神，但按照杨戬此时的修行速度，大概需要百年。

　　增加神魂之力的灵药他虽有些，可依靠灵药提升并非好事，还不如吃那颗三生莲子……

　　“三生莲子……有玄气化开药力，应该不用一个时辰。”

　　杨戬将一枚五彩的莲子捏在指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吞下这颗莲子，当吃个点心了。

　　前方树影一空，杨戬却是走到了岛中心，这里有一方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水中不见游鱼水草。

　　他看了眼自身模样，随手把身上这普通的衣衫扯掉，之前为了修行雷法，他已经把自己唯一一身仙衣行头换下，免得引雷的时候白白损伤了仙宝，这才如此狼狈。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杨戬感觉浑身通透，全身上下毛孔尽皆舒展，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看了眼手中的这枚莲子，杨戬直接塞入口中，身影也沉入了水潭底端，盘腿静坐。

　　身周突然流淌而过一阵五彩霞光，杨戬身形震动，心神却并未沉入幻像之中，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审视自己的前世今生。

　　三生莲，连三生，借三生魂魄之力，凝今时圆满之魂。

　　杨戬此时玄功境界已经超过了当年太多，三生莲子的那股神异之力，对他来说弹指可破，但他还是想一观自己的前生如何。

　　但奇怪的是，前世迷蒙一片。

　　杨戬思索了下，心中释然，自己前世就是地球上的那二十几年，如果被三生莲子这么容易寻到了，那才是坏事。

　　今生倒是挺充沛，但都是自己的记忆呈现，杨戬匆匆一观，就看向了来生……

　　来生，竟也是迷蒙一片。

　　杨戬且惊且喜，自己没有来世，岂不是就佐证了，自己今生一定会不死不灭？呃，或者死的渣都不剩……

　　五彩霞光指引，杨戬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时间心神失守，坐在那久久不能动弹……

　　那是一片白色的花海，但一个恍惚，那花海又变成了遍地白骨，一望无尽，看不到尽头。

　　这是哪？

　　杨戬突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一袭黑衣，站在花海的边缘……不，是背对着数之不尽的白骨……

　　那到底是花海还是白骨？这又预示着什么？

　　‘你是谁！’杨戬对着那身影大喊了一声。

　　那身影仿若是活的，听到他呼喊，竟然慢慢的转身。

　　是他！是他自己！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形貌，可杨戬心中就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回荡，那就是自己！

　　今生的终点……就是独自一人站在花海之中，背对着无尽白骨？

　　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你来了。’

　　这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这不是凭借三生莲子自己看到的幻象吗？为什么似乎看到了自己，还说了句‘你来了’？

　　这一幕为何、为何像是跨越了岁月长河，未来的自己正和如今的自己……对话？

　　杨戬心神震撼莫名。

　　‘需记得，勿忘初心，护好亲友与兄弟，多承担一些，也别再轻负了佳人。’

　　黑衣的自己如此说着，杨戬痴愣愣的待在那。

　　这是叮嘱和告诫吗？

　　不知在何处吹来了一阵风，花海飘散，白骨崩离，那人影一声轻笑，最后一句落在了杨戬耳中。

　　‘这一生，有所亏欠，却无悔恨，虽没有尽头，但走下去便是。’

　　杨戬久久不能回转，沉浸在那几句话语中一动不动。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记住那些话语，那个自己说的言语，在心中不断的变弱……

　　片刻后。

　　“刚才，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杨戬坐在水潭底部，感受着神魂之力的跃升与蠢蠢欲动，似乎凝结元神就在今日。

　　他陷入了思索，苦苦的回忆着，总感觉那对自己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