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愚行

　　晨雾还未散尽，铁靴踏碎草叶的声音便惊起了草地上的林雀。

　　黎恩擦了擦汗水，解开了浸透了汗水的布衣，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坐在椅子上稍微休息了一下，他再度拿起了长剑。

　　原本保养的不错的草坪，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这个时候他又要感谢自己“未婚妻”的馈赠了，否则连找个不扰民的练剑的地方都没有。

　　他很需要力量，英魂的“时间”也相当有限。

　　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已经休息了两次，再来两波晨练就差不多该结束了。

　　而这一次，并不是基础的空挥训练了。

　　一块布，蒙住了他的眼，空荡的院子里并没有他物。

　　“呼！”

　　突然的钢刃，开始了圆舞。

　　踏前，顺势斩的光辉在院子里亮起，原本至少需要数个月训练的基础战技，已经被其练成了肌肉记忆。

　　“咣当！”

　　刀刃相交的声音，却是黎恩自己嘴里嘀咕的拟音。

　　而他的动作，更是顺斩不下去的抽身连退，仿若虚空中有一个巨汉不仅挡下了他的斩击，还反手连刺。

　　双上剑的刀刃横摆，挡下了这一下刺击。

　　双手重剑的优势，即是又可以当做团战大风车的收割利器，又可以收回来刃身当做格挡铁盾。

　　但是，“对手”已经近身了，中长距离的双手剑已经无法展开，于是......

　　“噹！”

　　剑身直接坠地，黎恩左手拉扯“对手”，右手肩抬起。

　　“哈！”

　　踏足，铁山靠。

　　身子横撞出去，正中目标。

　　但幻象中的对手足够坚韧，依旧没有倒地。

　　或者，是单纯的自己气力不足。

　　只是优秀的战斗经验能弥补硬件的短板，从一开始黎恩就已经做好了预期，铁山靠的全身力量，只是为了让对手稍微倾斜失衡。

　　全副武装的骑士的体重也是一种力量，想象中对手已经被黎恩压住了。

　　黎恩弃了剑，但也已经空出了右手。

　　“圣拳。”

　　呼喊的手臂召唤了圣力，拉扯之间压住对手，在假想中闪耀着白光的右拳连连锤击。

　　“大锤，小锤。”圣职中是有圣拳士的武僧兼职的，而苏尔在这方面可是好手。

　　这一次，失去平衡的对手，被突袭的一拳打中了面部。

　　短期内已经无力防御，安装铁皮的手套一拳一拳镶入脑门，直接击碎他的头颅。

　　“呼。”

　　黎恩摘下来眼罩，浑身已经大汗。

　　看起来只是几个动作，十几秒的事情，已经抽干了他的体力和精力。

　　这种假想实战越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越接近实战......而实战之中生死划分，也往往就是一两个回合几十秒的事情，消耗的却也是全心全灵。

　　他再度闭眼，回顾刚才的“战斗经历”。

　　“不够......”硬件的短板劣势太大，这样的战力打打街头流氓可以，并不足以击杀真正的超凡者。

　　他不由得想起了今早的梦境，那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看不到尽头的军势扑了过来，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到处是刀枪剑戟和对手的战旗，被围攻的英魂却一步没有停歇。

　　一人，一剑，足矣。

　　每一剑带着光，瞬间清空了一大片，下一霎，更多的黑暗扑了上来。

　　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对世间黑暗的厌恶充盈心头，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无力改变现实的愤怒。

　　苏尔渴望怒吼，但理智告知他这一刻每一滴体力都是宝贵的。

　　于是，更加全心全灵的灌入剑中。

　　愤怒，是我的力量。

　　对自身脆弱无力的认知，也是我的力量。

　　我渴望改变，即使身处无边的黑暗，我也渴望光明.......如果此世没有照亮前路的灯塔，我愿意成为那点顷刻燃尽的烛火。

　　在无边无垠的黑色战场上，在那黑色沼泽一般的沦陷之地，只有一丝光，依旧执着着挥舞手上的利剑。

　　没有诀窍，不需要技巧，仅仅只是将心中的意念倾泻入剑中，对不义之人，对邪恶，对黑暗喊出......

　　“破邪.....”

　　银色光辉覆盖在勇气之刃上，这一次的光泽没有往昔的闪耀刺眼，它凝聚如镜，仿若月光的聚集。

　　只不过，对于邪恶者来说，它更加危险......

　　“啪啪啪！”

　　突然的掌声，却惊醒了黎恩，猛地回头，才发现女警塔丽雅居然在不远处。

　　她，是何时来的？

　　塔丽雅满脸佩服的看着黎恩，她旁观了整场演武......这种动作和专注力，让自己这个旁观者，都仿若看到了“想象中的对手”的一招一式。

　　作为老兵的她知道，这需要多少实战经验才能模拟的那么真实。

　　“身经百战的动作，新兵都不如的气力.....不，退化的程度，已经不如儿童了，他比初见那一天弱太多了。”

　　这种仿若百年老兵被困在残疾身体的矛盾感，更让女警官惋惜。

　　她知道初见时的黎恩也不是全盛期，她都不敢想象巅峰黎恩会有多么强大，一个年轻人强大如此，是经过了多少年的煎熬和战场.......现在，却连这几十秒的动作都气喘吁吁。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如此坚定的苦练，即使知道这一切都会流失掉......这种意志，比力量本身更加罕见。”

　　女警习惯警惕看人的目光之中，难得的多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的钦佩。

　　想起他的遭遇，被逐出家门当联姻工具已经是羞辱，又接着被退婚，现在还失去了力量.....任何一个打击都是致命的，他却始终笑着面对。

　　心平气和，毫无怨恨，这太不可思议了，他难道是什么圣人吗？

　　“您，不觉得这努力毫无意义吗？”

　　最终，她还是问出来了。

　　退化期注定让肉身退化成劣石，辛辛苦苦训练来的职业能力也注定烟消云散。

　　这个时候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最绝望的，甚至不是职业的倒退、肉身的退化，而是心魂技和心魂能力的崩溃。

　　心魂能力，源自灵魂，但实际上是心体技的结晶，是一个超凡者进化的核心......灵魂崩溃了，再想完美修复近乎不可能。

　　“呵，对世人的一般评价，我的努力，可能没有意义。但对我自己，挺有意义的。”男人的话语很是平淡。

　　“再说了，就算当不成骑士......我其实对术者也挺有兴趣的，无非是从头再来的。”

　　黎恩说的都是大实话，既然来到了奇幻世界，他自然对当个法爷充满了兴趣。

　　他之前其实挺可惜，第一次抽到的不是法系的英魂。

　　可这一刻，男人平静而坚定的话语，彻底击碎了女警官的心防......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否这么坦然的面对末日。

　　一句简单的从头再来......自己当年如果如此豁达，就不至于抛弃所有了。

　　即使失去所有，依旧能够从头再来，一条路走不通，就再来一条路.....即使，那需要用尽一生，即使可能永远都无法抵达到过去的高度。

　　如果注定一生蹉跎，如果注定一无所获.....

　　“嗯，那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塔丽雅的眼中，眼前的男人，就是如此坦然的走上自己的路。

　　倒是那个黎恩自己，被那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霸王花姐姐，初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画风啊。

　　他估计对方误会了点啥，但这玩意貌似也解释不清楚。

　　“猎尾案，有新消息了吗？”这才是两人一大早见面的根源，昨日威尔的案子，重启了猎尾案的调查。

　　“嗯，确定了，又确定了三个受害者，和威尔一样，尸体变成了干尸尾巴没了，现场还有一枚带血的银币.....是他没错。”

　　谈起正事，塔丽雅瞬间认真了。

　　原本，以为斩断那个身为执行者的贵族子弟，一切已经到此为止。

　　但现在，事情明显没有那么简单，幕后黑手反而更加嚣张。

　　“你看到的那一具尸体，应该是准备给你的.....”

　　“果然。”黎恩叹了口气，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不仅要犯案，还要在你脸上犯案，做完了，还把尸体丢给你欣赏。

　　塔丽雅脸红透了，这是气的......这打的可不是黎恩的脸，更是法律权威还有码头区警局的脸。

　　但现实就是，如果不是黎恩的“未婚妻”的压力，还有他也多少算个贵族血脉，就本城那些腐朽贵族的作风，岂止会恐吓见义勇为者，直接干掉多简单。

　　“可以给我更多的资料吗。”显然，眼前的骑士并没有打算到此为止。

　　塔丽雅摇了摇头，如果他是完好状态的誓约大骑士，自己早就私下给他了，现在给他等于看着他死。

　　“真实受害者，其实已经是三位数，近一年了.....”但有些半透明的东西，还是可以透露一下的。

　　黎恩一愣，接着却恍然了。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不是个人凶案，而是有组织的产业链。

　　被斩杀的那个贵族公子，应该只是其中的一环。

　　“重点，是消费者，还有提供技术的人......”

　　威尔的尸体干枯，内脏被掏出.....这意味着不仅尸体遭到了秘仪亵渎，生命力也被掠夺走了。

　　掠夺他人肢体作为进化、续命材料，不仅是歪门邪道，还需要特殊的技术，往往来自某个邪神。

　　显然，有一个邪教徒甚至组织在幕后行动，为老爷们提供“人参果”。

　　“果然专业。”闻言，塔丽雅知道黎恩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但情况很复杂，我们确定了那个迪亚哥他甚至没有邪神的力量，而且他实力很一般......”

　　这，就让黎恩皱起了眉，他知道乐子大了。

　　能够悄无声息的在码头区行凶的，应该不会是弱者。

　　那个贵族应该仅是个中间商，把受害者的“果子”送到贵族老爷那里的中介。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案件，第一是斩断这个行凶人，第二就是查幕后了。

　　“打草惊蛇了吗......我的错误。”“苏尔”的查案经验，给出了答案。

　　“不不不，不是的，如果不是您的话，我们现在还什么线索都没有。”

　　“苏尔”.....黎恩张了张嘴，一句相当失礼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废物”，还是塞了回去。

　　黎恩并不后悔下刀太快，也没鄙夷人手不足的码头区警局的低效能。

　　他只是惊讶为何有了线索，居然没有一查到底，这可是有超凡力量的世界，其判案的效率上限甚至超过了摄像头。

　　用圣誓骑士苏尔的查案思路，只要追到了线索，一路罪罚神术丢出去，有罪的直接砍，有同伙的追查到底。

　　不说？中世纪的审判官，可都是用刑好手。

　　那个贵族小子背后明显有猫腻，冲到他家里搜查不就行了吗？一个小队的骑士一个晚上，保证追查的干干净净。

　　就算弄不死他的幕后，把前端的黑手斩断，没有了那个邪神的技术，至少能让受害者不再出现。

　　但现在.....

　　“哎。”他也只能叹了口气，线索已经断了，窗口期已经过了。

　　这也是他数次拒绝警官招募的根源，本城那么多分区，码头区不仅最弱还有好几个警局，警力相当有限，且很多人立场微妙，根本不值得信任。

　　这个郊区的警局，更是明明知道哪里有问题，却无法继续追查.....

　　“这有违正义.....”黎恩下意识的握了握剑，如果他依旧是第一天的“苏尔”的话，恐怕已经冲到路上。

　　但现在，只是黎恩的他纯度不够实力也不够，乱来就是白给。

　　别说进去查案了，就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冲进大门都不太可能。

　　他最终放下了剑柄，却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哎，如果我还是大骑士就好了.....”

　　他却不知道，有一双美目始终看着他，甚至满脸心痛。

　　勇士迟暮，却不为自身悲哀，只因正义无法昭雪而哀叹......这一刻，塔丽雅也心碎了，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

　　这一刻起，她再没招募眼前的男人的想法了。

　　同情他？自己配吗？就算他现在身处低谷，他也注定再度翱翔九天吧。

　　难怪他数次拒绝了自己的邀请，自己这个“贫民窟”的小警局，只是限制他发展的枷锁吧。

　　“你们警局的合作邀请还有效吗？我加入。”

　　但这一刻，确实黎恩主动开口了。

　　“先说好，我不会放弃这个案子......我现在的力量并不够，所以需要借助警局的力量，情报支援、装备资源和身份都需要，也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那.....你也有其他的选择吧，比我们这个贫民窟警局更好的选择，比如那些教会。”

　　一个曾经的古典誓约骑士，那些教会的骑士团怎么会拒绝，就算拿回去当古董摆设，也是面子。

　　“没时间了。”平静的话语，是男人毫不动摇的决心。

　　他的时间有限，还有九天，英魂卡的加持就彻底没了。

　　这也不仅仅是为了威尔了......就对方这嚣张跋扈的行为方式，在“苏尔”斩了那个贵族之后，双方结仇，就注定是死仇。

　　难道指望对手放过自己？别傻了，斩恶务尽，杀人灭口也没有理由放过你。

　　现在放你一马，也是等风头过了再找上门。

　　再退一步，要多蠢多天真，才会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安全托付给一个恶徒。

　　“不到十天......”

　　最好，在英魂加持有效的时候解决这个问题，而要想在这个时限内完成任务，就必须要当地警局的帮助，借用码头区警局的力量是最靠谱的。

　　“没时间了？”塔丽雅有点恍惚，接着想起凶杀案现场，她恍然了。

　　在女警官眼中，却是更加理想化的风景......受害者依旧在增加，年轻的正义骑士期望在彻底失去力量之前，解决掉这个恶徒和犯罪组织，即使那可能拼上性命。

　　一个外乡人，一个残破的退化种，一个正在失去力量的脆弱者，却用剩下的时间拼命。

　　他的眼中，似乎完全没有自己。

　　“我的力量很快就会消退到近乎没有，应该不能长期成为警员.....我加入的条件，就是让我参与这个案件之中。”男人平静的述说自己的目标。

　　如果一去不回？

　　那就一去不回。

　　“您....我们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女警大声的呼喊，同样带上了豁上一切的决心，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他。

　　自此，成为警局同僚的黎恩，只是默默的点头，笑着予以了回应。

　　“我相信你。”看着这温和的笑容，被称为母罗刹的塔丽雅，却突然无法直视。

　　她瞬间脸红，再度偏头不敢看他。

　　而黎恩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只是惊讶自己的收获。

　　【英魂大悦，同步率和满意度获得大幅提升，当前同步率21.6%，满意度15.6%。】

　　【领悟破邪斩（一环标准版）！】

　　【瞪，怒，斩——苏尔.达翁。】

　　这一刻，黎恩都懵了，怎么同步率一下子涨了两个点，满意度涨了五个点！

　　难道就这一个决定，这比自己努力这么久加起来还多了几倍。

　　英魂为何大悦？下一刻，他恍然了。

　　“愚行的正义.......果然有够愚的，专门挑最蠢的选，最硬的墙撞.....”

　　或许，是打碎原本的计划，加入没有啥前途的警局和连环杀手组织死磕的愚蠢行为，让英魂满意了。

　　聪明一点理智一点，黎恩完全可以跑路，换个城市发展.......但黎恩选择了死磕的愚行，英魂才终于点头，真正的认可了他。

　　虽然有点别扭，可英魂的这份愚直，黎恩也并不讨厌。

　　何为侠者，损己而益所为。

　　他的脑海想起了昨日，孩子死不瞑目的空空眼洞。

　　他，应该还有未来的.....

　　“既然没有人为你做主，就让我来吧。”似乎，既然这世道无法且无公，总该有人要做点蠢事。

　　【侦测到宿主加入警局.....宿主获得执法者身份，侦察到英魂认可，圣誓骑士专属罪罚领域获得加载。】

　　【侦察到首位英魂同步率超过20%，英魂已经予以宿主认可，激活梦境训导模式（该模式将引发一系列未知后果，请谨慎选择）注：该模式只能在梦境生效。】

　　【正义不需要等待，律法之光也有无法照拂到的阴影，无辜者如果无法入眠的话，就让我来吧——苏尔.达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