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母冯婉喻的眼睛长长的,介于双眼皮和单眼皮之间。眼睛的变换取决于她的睡眠长短、心情好坏。如果你看见她眼皮双得厉害,问都不要问就知道她头天哭了。她这双眼睛非常静,可以半天不动,你知道她的心也一样是静的,没有在想如何对付婆婆,如何整治佣人,如何跟丈夫多嗲出几个零花钱。只有安享清福的女人才会静成那样。

  那是我祖父受到报纸上的文章攻击之后。他在学校和各种会馆、俱乐部的日子冷清了许多。对此他也认了,只要做学问还有他的份,挣钱还有他的份,他宁可不去求助对手的对手,在他们的杂志上反攻。再说他习惯泡咖啡馆、图书馆,那里有的是陌生人的间接陪伴。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口袋里放着两张梅兰芳来沪演出的戏票。梅兰芳的戏票非常难求,他是偶然买到这两张戏票的。下午泡在奥地利咖啡馆里,一个投机各种票券的俄籍犹太瘪三把戏票贩到他的桌上。当然这是比正当票价高许多的票子。假如凑上来的瘪三贩的是一块狐皮,或一个号称路易十六的水晶盘,或者一张吉尔吉斯的手织挂毯,贩到焉识的桌上,他多半也会买下来。有时候贩东西的瘪三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揭露焉识上了当,买了假货,或花了冤大头的价钱,焉识也只会跟着人一块笑自己的愚蠢。他不想跟人家说,买下假货第一是因为他陆焉识摆惯了阔,第二是他受不了瘪三们的烦。瘪三们为了把蹩脚货换成钱要那样造孽地讨好你,马屁拍到天上,焉识只有买下货色才能从自己眼前抹除一副可怜可嫌的嘴脸。

  揣着戏票回到家,婉喻迎到门厅来接下他的公文包,又给他脱下外衣。他想到外衣口袋里的戏票,便又转身回去取。这时听见恩娘在哪里说话。恩娘有几种说话腔调:女掌门人的,慈母的,还有就是此刻这种——

  一个病女人的。恩娘的病不少,心口,头,腰腿,两手心也有病痛。很多女人的病是她们的武器,恩娘最善于用这武器,一旦她自认为受了欺负需要反攻就拿出来使用。

  “用不着吃党参了………没用的……吃了也是浪费钞票……焉识赚那点钞票容易吗?浪费到我身上我担当得起吗?……”恩娘显然听见了焉识进门,提高了嗓门。

  焉识满可以不回来,咖啡馆可以是他的客厅,图书馆可以是他的书房、卧室。他换上婉喻给他摆好的拖鞋,看了看樱桃木的楼梯。此刻它是黄山或泰山或峨嵋最难登的一段。请安怎么都要请的,他拖着两脚登着樱桃木的险峰。

  “恩娘。”他在门口唤道。

  恩娘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两只手。

  恩娘在三十二岁上得了这种抖动的病,一专注手就会抖,越想对准什么越对不准。但她又要坚持一半的独立自主,不愿别人替她划火柴点烟,而是让人替她掌住火柴盒由她自己拿着火柴,经过一再的瞄准完成打火动作。这天下午佣人都被她差出去办事了,身边唯有她四岁的长孙女丹琼。她给了丹琼一个即时培训,便将一盒火柴塞在女孩手里。两人的合作终于成功,但突然在自己手上冒起的火苗把四岁的丹琼吓得大哭起来。女孩一直哭到婉喻从街口买了点心回来。那是婉喻对婆婆开天辟地的一次不客气。她吊长脸把丹琼一把抱进怀里大声说开了话:不是孩子做的事情就不要让孩子做,四岁孩子的手不可以用来当火柴盒钳子!婉喻这两句话便让恩娘病痛得起不了床了。

  焉识走到恩娘床边,坐下,从大个子降低成矬子,把床头柜上的党参红枣端起。这个场面在这间卧室里是老场面。焉识拿起细瓷调羹对恩娘说,党参还是吃了吧,都有错,党参没有错啊。

  “错都是我的呀。”恩娘说,眼泪成了不值钱的珠子,一把把地撒。不然你们一家人家多好?偏偏多出我来!

  焉识赶紧说,这个家没有恩娘哪里还是个家?多谁也不会多出恩娘您的。这是老场面里的老对白,每个人都要说的,不过谁说也没有用,最后还要焉识来说。

  “怎么不多我呢?一块料子本来够一个人做件旗袍了,多出一个人只好做两件马甲。”

  这也是老词,每次在这个老场面里都要拿出来说的。指的是焉识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从箱子里拿出几块衣料。错出在他不会给女人买衣料,每一块的尺寸都尴尬,做两件不够,做一件又宽裕。他把两块颜色亮的给了婉喻,剩下暗颜色的给了恩娘。恩娘当时便咯咯直笑,说焉识怕自己有个年轻恩娘难为情呢。婉喻立刻把自己的鲜艳料子让出来,两块料子裁了四件马甲。但已经太晚了,这事在恩娘心里落下了病,一怄气它就发。

  焉识这时笑着跟恩娘打棚。马甲多好啊!恩娘穿什么行什么(此地行念hang,流行的意思),这两年上海女人才行马甲,落后您恩娘好几年!

  恩娘事事跟婉喻比,事事要占婉喻的上风。三个人乘汽车出门,婉喻只能坐在司机旁边,后面的座位是焉识陪恩娘坐的。现在他油腔滑调,跟年轻的继母胡扯,不但让她占婉喻的上风,更让她占全上海女人的上风。恩娘撅起嘴,嗔他一眼。焉识知道他此刻的身份是多重的,是继子、侄女婿,最重要的,是这个孤寡女人唯一的男性伴侣。他不在乎恩娘那一眼多么媚,多么抹杀辈份甚至体统。恩娘暗中想在他身上索取什么就索取什么吧,恩娘是被牺牲到陆家的,总有人要承担这份牺牲。

  焉识再次把党参红枣端起,一面说他要去责问婉喻,一面就要把调羹往恩娘嘴里送。眼泪把恩娘的脸弄成了出水芙蓉。这就是恩娘要的:不平等,不公道。她就该得到偏心偏爱。一个不幸的中年寡妇,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没一个,你要她跟别人——比如跟婉喻讲平等公道,那才正是不平等不公道。

  焉识下了楼,在厨房找到婉喻,对她说,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婉喻也受惯了不平等不公道。一到这种时候,她对自己受气包的角色无条件接受,准备丈夫一叫就上楼去陪不是。

  “喏,这是两张票子。梅兰芳唱的戏。你收起来。”焉识把两张票塞进婉喻有点潮湿的手里。

  “恩娘去吗?”

  焉识叫她不要告诉恩娘,他已经受够了一块衣料两件马甲的累。

  此刻他们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走廊,没有开灯,光亮借的是客厅和厨房的。婉喻刚要说什么——也许想说“听说票子老难买的”之类的话,焉识制止了她。楼梯上的脚步是绣花拖鞋套在解放脚趿拉出来的,恩娘的病痊愈了一大半,此刻下楼来指导晚餐烹饪了。

  焉识做了个动作,同时使了个眼色。很微妙的动作和眼色,但都不是陆焉识的,是他从别人那里搬来的——从那类瞒着长辈跟女人生出情事的男人那里搬过来的。婉喻先是错愕,然后便看了丈夫一眼。

  那就是我祖父陆焉识后来总是品味的眼神。那就是他发现妻子其实很美很艳的时候,起码她有美得耀眼的瞬间。

  恩娘到达楼梯下的时候,焉识和婉喻已经分头走开了。焉识走到客厅,拿起一张两天前的报纸,人藏在一大版赌赛狗赌赛马的广告后面。婉喻很谨慎,没有进到客厅来。晚餐时婉喻隔着一桌菜又看了焉识几眼。陆焉识心都跳快了。他刚才的行为还像一种男人,那种不得已在妻和妾之间周旋的男人。但婉喻是知足的。女人似乎都更愿意做暗中的那位。

  看戏那天晚上,焉识直接从学校去了戏院。天下小雨,他老远看见婉喻两手抱着伞柄,伞柄给她抱成了柱子。他没有问她找了什么借口向恩娘告假的。事情进行到这个段落,他已经满腹牢骚,又无从发泄,当婉喻迈着微微内八字的解放脚,溅起雨地的水花向他跑来时,他答对的便是一张牢骚脸。似乎三个当事人都有些不三不四。坐在座位上看戏的时候,他心里的牢骚往上涨,连胳膊肘都不愿碰到婉喻。当初你姑母让你婉喻嫁过来你就嫁过来吗?她让你做一把锁住我的锁你就做吗?现在看看吧,锁得最紧的是你自己。婉喻却是满足的,静静地做一个好观众,能在梅兰芳的戏台下做观众很幸运,而坐在自己博士丈夫身边做梅兰芳的观众更是幸运,她静静地享着自己的福分。

  一直到两天后,焉识才知道婉喻为了跟他看那场戏扯了什么样的弥天大谎。她跟恩娘说自己的母亲病了,从吴淞老家送到上海的医院来看病,所以她要去医院看母亲。她钻的是恩娘和自己母亲姑嫂不来往的空子。司机告诉恩娘,前天晚上送少奶奶去的不是医院,是戏院。从戏院接回来的不止少奶奶一人,还有焉识少爷。婉喻和焉识撒谎的资历毕竟太浅,而且对最该听谎言的一个下人说了实话。司机总是漫不经意地告诉你你不在场时发生的事。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把小夫妻俩雨夜看梅兰芳唱戏的事告诉了恩娘。因此焉识这天在课堂上就接到门房通知,要他尽快给家里回电话。

  接电话的是婉喻。焉识马上知道出事了。婉喻从来不接电话,电话在恩娘的牌九桌旁边。

  “恩娘走了。”婉喻说。她倒还是静静的,背景里一片哭叫,四岁的女儿和一岁半的儿子被恩娘的走吓哭了。

  焉识问婉喻,恩娘走到哪里去了。大概是恩娘三舅妈家;恩娘在上海就一个亲戚常走动。肯定是三舅妈家,三舅妈爱吃北京柿饼,恩娘走了,一包北京柿饼都不见了,总是去三舅妈家了吧。焉识嘴上狠,让她走,让她作,作死人了!婉喻不说话,知道他是嘴上狠,到了晚上狠劲就发光了。晚上九点多,婉喻把恩娘接回来。恩娘挺胸昂首走在前面,婉喻走在后面,童养媳的身姿,步子更加内八字。

  “不回来一趟不行啊。搬出去长期住,总要理几件行李带走吧。”恩娘一边自圆其说,一边往客厅里走。

  焉识和婉喻都老老实实在她身边跟着,听着。

  恩娘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说,还不晓得吗?早就多你了,你不识相,一定要赖在这里,害得人家正经夫妻不好做,半夜三更出去做野夫妻,宁可给雨淋。要不是你,人家会做这种不要面孔不要体统的事吗?这是读书人家,哪一辈做过这种不作兴的事体啊?这么大的房子,楼上楼下,你挤得人家没地方蹲,花那么多钱买票子到戏院里去亲近,还不晓得自己多余吗?

  焉识和婉喻都不说话。焉识从来不想赢恩娘,他输惯了。

  恩娘一面说一面落起泪来。不就是两张戏票么?这么小的事她都不配听一句实话?她都不配焉识多花几块钱,一块带去看戏?

  焉识说票子如何难买,等再买到票就请恩娘去。下回一定买两个好座位,不像上回,跟婉喻坐到门边,两人把脖子也看歪了!

  于是焉识陪着他年轻的继母,把一模一样的几折戏又看了一遍。

  那几天焉识跟婉喻的房事多起来。他们在暗中紧紧团结,孤立恩娘,反抗恩娘。恩娘什么都要跟婉喻争,总有你争不到的。不是什么都可以做衣料,你一半她一半,总有你没份的东西!枕头边上,他跟婉喻说,下次出门跟他约会不要坐家里的汽车,到路口再叫差头。黑暗里婉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又说,这不是怕恩娘,其实倒是为恩娘好,否则一个不懂事的外婆闹给小孩们看见有多难看。婉喻又嗯一声。再过一会,他前面说的又都不算了,他说他确实怕恩娘,她的可怜身世让他怕她。婉喻向他侧转身,柔软得如同一团面,他的手他的胳膊就是模子,把她一会捏成一个形状。他们像是在偷情。偷情是恩娘逼的,然而这一逼迫婉喻可捡了大便宜,不然焉识会给她那么多肌肤亲密?

  “我晓得,假使恩娘不是这样厉害,你会待我更加好的。”婉喻说。

  原来恩娘的存在对他焉识也有利!原来在这个怪诞的人际关系中他也捡了便宜!他一直在利用恩娘的逼迫——无意中利用——让妻子对他的冷淡敷衍有了另一番解释。他花五分气力做丈夫,在婉喻那里收到的功效却是十二分。什么都可以推在恩娘身上;都是因为恩娘挡在他们中间,使他不得不对她藏起温柔体贴甜蜜。不然陆焉识好得婉喻都想象不出,消受不了。

  婉喻的生日是12月15号,恩娘早早买好寿面,亲手做了四冷六热一桌菜,又买了一块苏格兰格子呢做礼,让婉喻做件短大衣。她对婉喻可以千般宠万般爱,既做姑母又做婆婆,好几重慈祥集于她一身,做得周到详尽,不留一点空间让别人填补。更没有留空间给焉识填补。焉识其实是把妻子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那天晚上他在外滩的一家酒吧,写一篇文章写入魔了。他回到家时,全家都睡了,只有恩娘还等在客厅里。恩娘笑嘻嘻地说,要是他没有吃晚饭还有寿面,可以给他现煮。他这才明白恩娘笑什么。他不拿妻子的生日当回事,她在看笑话。母子独处的时候,恩娘宁愿相信焉识也不拿做丈夫当真。

  他在第二天去了沙利文买了一块奶油蛋糕,又去了一家首饰行,买了一对珍珠耳环。珍珠不知真假,但样式是适合婉喻的。其实适合不适合他也无所谓,主要是对自己的毁诺和失礼做一点弥补。

  晚餐桌上,他把蛋糕切开,又把小盒子打开,让婉喻看看是否喜欢这副耳环。

  “哦哟,倒是有心的!阿妮头那条淡粉红旗袍就缺一对白珠珠配呢!”恩娘说。

  他听出恩娘的痛苦和寂寞。那是多少温爱也填不满的寂寞。寂寞和痛苦在恩娘这里从来都会变成别的东西,变成刁钻,刻薄,变成此刻这样的酸溜溜。

  婉喻的眼神打了一道闪电。焉识再次发现婉喻可以如此美艳,有着如此艳情的眼神。她在感激他所给予的,同时提醒他,他们要为此吃苦了。但她是情愿吃这份苦的,这份苦她是吃不够的。

  果然,接下去的日子,两人开始吃苦。婉喻出门给孩子买奶糕或者买绒线,回到家恩娘便会说,小夫妻喝杯咖啡,不要匆匆忙忙的嘛,家里又没有人让你们牵记。婉喻不辩争还好,一旦叫屈说没有啊,哪里会去喝咖啡呢!恩娘会笑笑,你急她不急,说喝也没关系啊,又不是跟陌生男人喝。婉喻假如来一句:真的没有喝呀!恩娘笑得会更大度:哦呦,还难为情啊?小夫妻亲热,恩娘只有高兴喽。婉喻若还有话回嘴,恩娘就会不高兴了,说怕什么呀?怕恩娘跟了你们去轧闹猛呀?我还没有那么贱吧?婉喻到这时简直要给恩娘磕头捣蒜了,而恩娘还会乘胜追击:你们两口子何必呢?这样把我当瘟神躲避!放心,将来我就是病得不好动了,也不会麻烦你们的,爬也要爬出去,寻个清净地方去死的!

  焉识偶然跟婉喻在客厅里碰上,恩娘就会故作惊慌地赶紧从牌九桌前站起,一面满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走,一辈子顶怕自己不识相,还是不大识相!

  焉识在图书馆和咖啡馆里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完成了一篇篇学术文章和消闲随笔,但发现刊登文章也不再是乐事。就连最纯粹的学术文章刊登之后也会引起这一派那一派的争执,他总是不知道自己怎样就进了圈套,糊里糊涂已经在一场场文字骂架中陷得很深。上海天天发生文字战争,文人们各有各的报刊杂志做阵地,你不可以在他们中间走自己的路。但焉识还是尽量走自己的路。家里他是没有自由的。因此他整天混在外面。外面他还有什么?也就剩这点自由了。

  一天晚上他和婉喻谈起这种失去自由的恐惧。婉喻意外地看着他。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在心里对自己哈哈大笑了。假如婉喻能够跟得上他这种思路,就不是婉喻了,他也不会觉得她楚楚可怜,跟她结婚。婉喻没说出来的话是:你不自由吗?!你还不自由吗?!他想,婉喻真是可怜,还不如他,他到底有过自由。她连他曾经那点自由都从没拥有过。

  第二天早晨,恩娘在饭厅里吃早饭,婉喻站在旁边,给两个孩子把油条剪成小块。焉识走了进去。他向恩娘道了早安,问了睡眠,关怀了胃口,然后话锋一转,说很快他要出门去参加一个会议,三四天时间,恩娘一个人要保重身体。婉喻的剪子大张着嘴,停在手上。恩娘问,婉喻也去?对的,与会者的夫人都去。婉喻跟那些夫人说不来的!恩娘,什么样的夫人都有,总有婉喻说得来的。

  焉识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恩娘依旧吃她的泡饭、酱菜,银筷子轻轻敲在碗边上,碟子沿上。焉识和婉喻都听着她敲。

  “正好,阿拉一家门都去!”恩娘的银筷子敲了一会儿木鱼,敲出点子来了。“两个小人和我,大家一道出去玩玩,难得的!焉识是洋派人,要度蜜月的对吧?跟阿妮头结婚辰光太紧,蜜月都没有度。现在大家陪你们度!”

  “学校没这笔钞票邀请啊……”

  “这点钞票恩娘还出不起?我请客。两个小鬼头的钱我来出好了。平常你们看恩娘精打细算,钞票捏得老紧,省出钞票就是在这种辰光用的呀!”

  似乎是他们的车子发动了,恩娘绝望地吊在车门上。

  “外婆带你们出去玩,跟爹爹姆妈一道去,要去吗?”恩娘对两个孩子说。

  恩娘在孩子们里很得人心,孩子们马上说要去的。

  焉识想突然袭击,却发现自己反而被伏击了。他马上说,这个会议邀请夫人们参加,不是邀请她们去玩;课题是教育心理学,这个课题夫人们比教授丈夫们还要有学问!他一边说一边恶心,自己把三辈子的谎言额度都用了。恩娘很清楚他在撒谎,笑笑说,是吗?……也好的,你们小夫妻陪着我这个人,闷煞了,也该闲云野鹤一下了。

  “恩娘,我不去好了。”婉喻说。

  她对焉识一笑,表示他的心她都领了,为了带她出门,补一次蜜月,他不惜当着长辈、晚辈红口白牙地撒谎,毁自己的品行。他有这份心比真度一次蜜月都好。好百倍。

  焉识说婉喻不可以不去。同事的太太们都去,大家会想陆焉识是什么人?难道脑筋这么老法,只把太太留在厨房里?要么就是有个小脚太太,拿不出手。

  婉喻说:“恩娘一个人在家领两个小人,吃不消的。”

  恩娘说:“阿妮头,好啦,去吧。吃不消也要吃。恩娘就这点用场,领领小人,烧烧菜,不然就更加吃白饭了,对吧?”

  婉喻还要说什么,焉识瞪了她一眼。焉识在家里从来不跟谁瞪眼,跟谁他都不一般见识,也就犯不上瞪谁。再说他一般是人在家心不在家,女人间、主仆间的事他至少错过一半,所以什么也烦不着他。他的坏脾气只在自己心里发,给人看的都是随和潇洒。

  他是硬把婉喻带走的。或者说,婉喻那两天的自由是他硬给她的;那风景恬淡、有山有水的自由。他们没走多远,乘了一夜的船漂到无锡。到了太湖边他已经心绪惨淡。早晨下船时虽然没太阳,还有一点太阳的影子,到中午倒来了雨。两人闷在旅店里,碰哪里都碰到一手阴湿。原来没有比冬雨中的陌生旅店更郁闷的地方,没有比这间旅店的卧房更能剥夺婉喻自由的地方。对于他,冬雨加上旅店再加上婉喻,他简直是自投罗网。

  焉识的沉默在婉喻看来是她的错,于是没话找话和焉识说。焉识发现,可以跟婉喻谈的话几乎没有。解除了来自恩娘的压力,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婉喻说还是回去吧。他问为什么,来都来了,恩娘也得罪了。婉喻笑笑,说不是已经来过了吗?她实在不放心恩娘和孩子。他知道她其实是不知怎么对付他。他们隔壁就是一对年轻男女,借着雨天烫酒下棋,楼下他们也碰到一对上海夫妇,坐在饭厅赏雨品茶,好像就因为小旅店的陌生,茶也好了雨也好了,连粗点心也比上海好了。焉识和婉喻却做不了他们,似乎就心焦焦地等着雨停,停了就要赶路去哪个好地方,或者雨停了两个人可以相互放生。

  焉识同意当天晚上乘船回上海。这一来怪事发生了:两人都松了口气,都自在起来。雨也好了茶也好了,他们开始觉得要抓紧时间品评,抓紧时间度他们最后的几小时。甚至他们也发现了小屋的可人之处:墙上的画是真迹,手笔不俗;做橱柜的乡间木匠是有品位的,一定喜欢明代家具;床也是好木头好雕工,床头柜上还有旅店送的一瓶加饭酒。

  1936年12月底的那个下午,对陆家是个重要日子,因为我祖父和我祖母在这个旅店怀上了陆家的第二个博士丹珏——我的小姑。

  在三个孩子里,唯有丹珏是她父母激情的产物。在旅店的雕花木床上,我祖父浑身大汗,我祖母娇喘嘘嘘,最后两人颓塌到一堆,好久不动,不出声。日后我祖父对这次经历想都不敢想,因为他不想对它认账。他们回到家很多天,他都不看一眼婉喻,有一点不可思议,也有一点上当的感觉。可是又不知道上了什么当,是谁给了他当上。

  我祖父朝着大荒草漠外走去的时候,是想到了1936年那个绵绵冬雨的下午的。但他知道那个淌着激情大汗的人不是他,是一个醉汉。也就是说,让他男性大大张扬的不必是婉喻,可以是任何女人。就像在美国那些以小时计算的肉体撒欢,快乐之一就是完全没有后果。应该说他上了酒的当,婉喻上了他的当,把那个醉汉当成焉识了。

  1963年11月23日这天,他觉得自己是要回去弥补婉喻上的那一记当。不然就太晚了,他会老得弥补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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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元年春,料峭寒夜,虞花凌浑身是血,虚软无力地靠在深巷一角,觉得这人生真是操蛋,千里追杀,她怕是进不了京就得死在路上。 糟心昏沉之际,一人拎着酒从旁边酒肆出来,瞧见她,顿住,隔着三丈的距离,看了片刻,啧啧一声,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惨?我这里有半坛酒,要吗?”虞花凌厌厌地掀起眼皮,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长身玉立的一位公子哥,她伸手, “要!”这人将半坛酒扔给她,转身走了。虞花凌靠着这半坛酒,一路杀进了京城,因功受封明熙县主。 受封次日,她入宫谢恩,迎面一人黑着脸从紫极殿出来,见到她,眯了眯眼睛,忽然倏地一笑,拦住她, “明熙县主,半坛酒的恩情,你还我呗!”虞花凌默然看他,很是意外, “怎么还?”这人开心地说: “你去跟皇太后说,我,你要了。”虞花凌: “……”————————————一曲凌霄花上枝,春风十里青云路。 —虞花凌少年春衫薄微雨,寒霜覆雪花盛开。—李安玉

被夺一切后我成了仙道魁首

[升级流+女强]陆少蘅刁蛮任性,奢侈享乐,但她有骄纵的资本。优越出身、顶尖才情、亲友宠爱和婚约郎君,一切都轻而易举。 直到她的生活中闯进了个少女,强势地侵占一切。陆少蘅手段层出,却总因为各种巧合而落败。 昔日好友反目,父母视陆少蘅如交易的物件,而借她诗句策论博名的长兄选择背弃,她通读武经后指点成才的胞弟轻鄙践踏,未婚夫婿早就移情……陆少蘅躺在破庙中饥寒交加时,一个声音响起。 [人生如戏,你注定会成为江云绛的陪衬,是永远的丑角。但你现在可以选择回到过去,扭转乾坤][回到最初,你可以将一切献给江云绛,换取一个不错的未来。 也可以重新谋算,再度较量]重头再来,多美妙的奇遇。但少蘅选择抛却过往,只管朝前。 她要修仙! “我从不后悔,又何必重来?”抛去怨怼不甘,少蘅认清力量才是规则的基石。 野心从骨血中苏醒,欲望如星火燎原。看啊,山川会风化迭貌,河流会逆转改向,但她将永远向前。 …修行岂问岁,当少蘅再回首,从初踏仙路,到登凤鸣榜首,青云直上,剑斩神仙。 一路走来,她早已是天下叹服的仙道魁首。

惊山月

京城近来的新鲜事:永清伯府自幼走丢的六姑娘找回来了。不少人想瞧瞧这个乡野来的丫头是如何上不了台面,没想到秋六姑娘竟是位香道高手,成了许多追求风雅之人的座上宾。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秋蘅心道:比起制香,我更擅长除妖。

重生之将门毒后

将门嫡女,贞静柔婉,痴恋定王,自奔为眷。 六年辅佐,终成母仪天下。 陪他打江山,兴国土,涉险成为他国人质,五年归来,后宫已无容身之所。 他怀中的美人笑容明艳:“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该退了。” 女儿惨死,太子被废。沈家满门忠烈,无一幸免。一朝倾覆,子丧族亡! 沈妙怎么也没想到,患难夫妻,相互扶持,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的笑话! 他道:“看在你跟了朕二十年,赐你全尸,谢恩吧。” 三尺白绫下,沈妙立下毒誓: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重生回十四岁那年,悲剧未生,亲人还在,她还是那个温柔雅静的将门嫡女。 极品亲戚包藏祸心,堂姐堂妹恶毒无情,新进姨娘虎视眈眈,还有渣男意欲故技重来? 家族要护,大仇要报,江山帝位,也要分一杯羹。这辈子,且看谁斗得过谁! 但是那谢家小侯爷,提枪打马过的桀骜少年,偏立在她墙头傲然:“颠个皇权罢了,记住,天下归你,你——归我!” ---------------------------------------------------------- ——幽州十三京。 ——归你。 ——漠北定元城。 ——归你。 ——江南豫州,定西东海,临安青湖,洛阳古城。 ——都归你。 ——全都归我,谢景行你要什么? ——嗯,你。 ------------------------------------------------------------- 最初他漠然道:“沈谢两家泾渭分明,沈家丫头突然示好,不怀好意!” 后来他冷静道:“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沈妙你安分点,有本候担着,谁敢逼你嫁人?” 再后来他傲娇道:“颠个乾坤不过如此。沈娇娇,万里江山,你我二人瓜分如何?” 最后,他霸气的把手一挥:“媳妇,分来分去甚麻烦,不分了!全归你,你归我!” 沈妙:“给本宫滚出去!”霸气重生的皇后凉凉和不良少年谢小候爷,男女主身心干净,强强联手,宠文一对一。请各位小天使多多支持哦~

商杀之风云

《商杀之风云》资本市场,博弈游戏。资本市场,风云变幻。在这个金钱永不休眠的世界里,参与者像是在钢丝绳上行走着。一边是风险,一边是收益。有人收益低,被风云淘汰,有人贪婪,摔得粉身碎骨。只有能做到平衡的人,才能走下去。Greedisnotgood!(贪心不好!)。Greedisnecessary!(但需要!)最终,你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去向何处!新书《商杀之仁心》开始连载,请大家继续支持。

大明门之锦衣三少

永乐末年正逢乱世之秋,   混入锦衣卫的他举步维艰,   掩藏一个惊天秘密为与养父共辅明君,险象环生与兄弟共进退,   暗潮汹涌的官场之中尔虞我诈,   他步步为营、以身犯险,不惜一切!   与挚爱一路艰辛,携兄弟浴血抗争,力挽狂澜于大明门,   且看锦衣三少如何执掌风云成就一世功绩!   谱写一段属于他的传奇…… 作品相关   大明门 小序   僵卧孤城不自衰,   相思为国戎轮台。  ...

鸿蒙圣王

时间,宇宙的秩序。空间,宇宙的规则,掌握时空,就等于掌握了宇宙。   云天羽,一个身世扑朔迷离的少年,在一次濒临生死绝境之际,无意间让蕴含时空之力,拥有十层空间,镇压了一只魔王的时空梦境认主,掌握了种种逆天的手段。   飞行!有瞬移快吗?   攻击!你能加速吗?   时间!你能静止吗?   如若天道不公,人道不在,何不让我以身焚天,以魂灭道,哪怕粉身碎骨,我亦不悔!---云天羽语。

玩赏天下

一部家传古籍引发的都市鉴宝传奇!   什么,太简单了?好吧,给力一点,来个详细的,可要收藏啊:   生于金石学世家的李墨白留学归来,继承了家学传承之核心精华。   于是,活色生香的生活开始了,且看李墨白如何玩出一片绚烂的天空。

霸剑道

江湖不承认弱者,修真世界更没有废物的生存余地。   转世重生,却是无奈的天生绝脉,被家族所遗弃,遭人蔑视……   心志坚韧,以大毅力苦修剑道,化肉身为飞剑,祭灵魂成剑魄!   强者之路上,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无敌兵王

冷血无情的狙击手,退役后在大学里当起了老师。   智商奇高、身手如妖,情商却是零,这样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冷酷无情、不苟言笑,却偏偏能搅动风云,这样的猛人却安身立命,甘于平凡,却偏偏能吸引住那些非凡的女子……

战天变

字数:3530344 介绍:   叶凡,一个收入微薄,工作低贱,喜好美女耽于幻想的屌丝;穿越到异世大陆,成为一个小小领地的落魄领主,面对冰冷残酷的异界法则,生性懦弱却善良的他,却不得不开始了一个屌丝的强势逆袭……   修炼等级:天徒、天士、天师、天王、天皇、天帝、天尊、天圣、天神。

剑道之王

【“剑灵”游戏官方定制小说。】   “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用你的剑,让我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剑道之王!”   响应灵族大长老献祭生命的召唤,王炼自异界降临而至!原本,他是想完成灵族长老嘱托,荡平魔界,灭杀魔皇,但……人族上下内忧外患,任重道远。   不得已,他只能持剑,试天下诸宗,斩妖邪神魔,目的……   只是为了安安静静做一个救世主。

能穿越的我该怎么浪

平凡普通的卫宫忽然获得了穿越诸天的能力,他该怎么做?拳打阿卡姆,脚踢九头蛇,覆灭保护伞,吊打眼镜蛇,降服霸天虎,摧毁大脚帮?   卫宫: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我要是有着野心,至于混成这个样子么。   早晨去远月离宫吃个早饭,上午骑着托尔游览伟大航道,中午带着蕾姆去吃一乐拉面,下午开着高达和凉宫春日去兜风,晚上邀请法兰西村姑去菊下楼用餐。   这样的生活,他不香吗?   至于带着梁山伯达人参加猎人考试...

六欲仙缘

五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五把打开混沌封印的钥匙。   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和秦东的一世情缘……   九莲聚顶,奥妙无穷的境界,难道真是天道的极致……   只有摒除七情六欲,才能修仙得道?哥们儿,你OU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