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安娜的幸福生活（二）

　　对于刚刚生了一个“垃圾”的废物卡莉亚，本来是没有任何向她说明情况的必要的，不过她真的真的是非常幸运，那个接生婆不是新首席妻子的人，她和卡莉亚之间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关系，所以，她觉得不妨和这个愚蠢的新皈依者多说两句——

　　“你生的那个‘垃圾’？已经扔到垃圾堆里了。”她用极其不屑的语气说，这并不是她要为此贬低一下卡莉亚，而是她真心地觉得，卡莉亚生了个女孩，而没有能够理所应当地生个男孩，是非常、非常丢人的事情，是呀，哪个真理信徒的妻子，若是胆敢给她丈夫添个“垃圾”，她丈夫几天不进她的房间，已经算是难得的好男人了，马上给她添个“妹妹”，也就是再娶一个能生男孩的，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真的，妻子生了一个不能赚钱，只能赔钱的“垃圾”这种事情，就是真理教的男人，提起来也是脸上无光，何况一个无用的、连给她的“老爷”添丁这么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呢！

　　但是，安娜·卡莉亚究竟还只是个“新皈依者”，她不是在真理教的土地上成长的，在纽斯特里亚，即使魔王还未降临的时候，女性也是享有部分继承权的，因此，安娜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立即瞪得大大的，因为她最近急剧地削瘦的缘故，两颊都瘪了下去，那双眼睛就更是大得惊人了。

　　“你把我的孩子扔进了垃圾堆？”她用一种可怕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叫喊道，不。她不相信，她怀胎九月。吃尽苦头，辛辛苦苦生养出来的孩子。不但没有给她挣得任何处境的好转的希望，反而被送进了垃圾堆——没有一个故事是这样写的呀！没有一本宅斗小说会这样写呀！这个孩子——倘若安娜的哥哥还没有娶妻生子的话——会是纽斯特里亚王国的第四继承人——倘若安娜知道她的母亲此刻已经取得了何等的荣光的话——这个孩子，本来很有可能继承一个广阔的大陆，那是宽阔得可以和真理统治的所有土地相匹敌的一块大陆，上面有无数的资源和物产、数不清的人民，想追求她的人能从永恒之城一路排到图尔内斯特！

　　然而，这个本可以一出世就置身万人中央、享受万丈荣光的继承人此刻躺在垃圾堆里，与灰土粪便为伴，寒冷和饥饿折磨得她奄奄一息。当安娜挣扎着爬到她旁边的时候，她只有一口气了。

　　安娜痴痴地看着她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这块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才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长着稀疏的黑色卷发和浅蓝色的眼睛，皮肤被荒漠的黑夜冻得青紫，嘴唇冻得惨白，那惨白的小嘴发出不成声的哭泣，渴求一口奶水。

　　也许，生命是顽强的，只要一口奶水喂下去。这个受尽折磨的婴儿仍然能挣扎着活下来，长成一个小美人，就像她先前在她母亲肚子里挣扎着活下来一样——

　　挣扎着活在这个真理教统治的世界上，等待她有一天为某个“老爷”生下一个“垃圾”。或是足够幸运，生下一个可以让她的“老爷”开心一会儿的“战士”，然而。她很大可能，仍然是一个奴隶。就像这个宅院里那么多的奴隶……不，就算妾、妻子甚至首席妻子……难道就不是奴隶吗？她们的区别。只有名分的不同！等她死了，升到了真理教的天国，她依然要顺服真理，顺服老爷，顺服……她依然是个奴隶，真理的奴隶，老爷的奴隶，她的子子孙孙，她的所有后代，都不会有什么两样，都是真理教的奴隶，这都是永恒的真理许诺的，是不可辩驳、不可质疑的真理郑重地许诺的……

　　安娜的胸部鼓胀着，那里因为生产的缘故，渐渐充盈了温暖的奶水，那里面饱含母体的热量，只要给她的头生孩子喂一口，就可以让她活下来。

　　安娜伸出了双手，抱起了婴儿，然后，将手放到了婴儿的脖子上。

　　她收紧了双手。

　　婴儿纤细的手脚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安娜的胸部疼痛，那里充盈的奶水催促她去做个母亲，她的心比她的胸更痛，她继续收紧她掐在婴儿脖子上的双手，直到婴儿的手脚垂了下去，血从口鼻涌出来。

　　安娜没有再傻到去询问别人是怎么处理婴儿尸体的，对于一个“垃圾”来说，垃圾堆也算一个不错的归宿了。而安娜本人比未生育前更加瘦弱，她深陷的两眼是无神的，她的动作是笨拙的，没有人指挥她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动作，她原先尽量屏声息气，现在尽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一点——她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幽灵、一个活死人，也就是说，一个标准的信奉真理教的妇人——也可以说是一个理想的奴隶，一个不管什么人都可以踩一脚而不怕引起什么后果的驯服的人形牲口——这很快使得新首席妻子或者别的什么在宅院里面稍有点地位，那点地位又不够她们做宅斗以外的事情的女人，将她当作了要斗倒的目标。

　　理由是非常容易找的！

　　首席妻子的一块绣花手帕没有找到，而安娜没有能够找出它来！这或许是她有意为之，为的是宅斗里面所谓的杀鸡儆猴，也许是别的什么女人干的，为的是她没有及时惩办的话，就好到“老爷”跟前告她管家不力的状，总之，依着宅斗的规矩，既然卡莉亚是个最底层的“新皈依者”，那么，不打白不打——她马上就这桩滔天的罪恶请示了“老爷”，如果在永恒之城战役开始前，“老爷”觉得马上又能到手大批奴隶、女人和财富，心情好的时候，也许叫七八个仆妇用沉重的木拖鞋将卡莉亚打一顿，也就堪堪抵偿得过了，现在他的心情没有那么好，无能的废物卡莉亚又连给他生个英勇战士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只会给他添个白吃饭的“垃圾”，叫他在他的亲信跟前丢脸，叫人怀疑他不够“男人”才会生个没用的“垃圾”，她的罪也就必须一丝不苟地按照真理的指示办了。

　　“剁掉那个贼的手。”

　　通知发给了宅院里的每个女人，她们都要在黎明时刻聚集到宅院中心的小广场，集体欣赏真理许诺的美妙时刻，卡莉亚被关了起来，直到她“做贼”的手被从她的手腕上砍掉。

　　宅院里的女人们在黑夜里叽叽喳喳，她们就好像古时候等待欣赏血腥角斗的维斯塔贞女一样，迫不及待地欣赏宅斗带给她们的恐怖愉悦。不，她们不是“新皈依者”，她们不是奴隶，她们不是妾，她们不是什么普通的妻子，她们有一个好爹，她们一直规规矩矩地服从真理，所以她们只会是宅斗的胜利者，她们只会欣赏别人的手被砍掉，那可怕的斧头是不会落到她们的手腕上的，真理保佑她们！对女人来说，生活在真理的统治之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当黎明女神在天际洒出她粉色的纱巾的时候，依照命令聚集起来的女人们却没有能够等到带给她们幸福的刽子手。

　　她们也没有能够等到“老爷”。

　　一阵惊慌失措后，她们发现，“老爷”和其他的男人们，那些她们坚信勇敢无畏、也一直自称勇敢无畏的真理战士，集体在昨夜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一种类似恐怖片的场景，其原因却没有恐怖片里面那么超自然。

　　远方的海上，出现了纽斯特里亚海军的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