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镜花水月（三）

　　净土领域并未收起，这个杨辰曾不知道多少次施展过的领域第一次在宁静之余显出凌厉的杀意。杨辰阴沉着脸不再多说一句话，他握着长剑的手很稳，可手背上的血管却泛起青色，一跳一跳。强大的气势一下子从杨辰身上收敛，可此刻的他越是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却越是可怕。杨辰现在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愤怒和杀意随时都能将他仅存的一丝脆弱理智轻易扯断。

　　“蜂寻百花。”杨辰冷声道，他空着的左手轻轻掐动几个法决，久未使用过的技能再度施展开来。百余只拳头大小的鬼面蜂在三十米范围内的净土领域之中飞舞着，立体式地在这控间之中巡视，若那三个阎罗再度靠近，杨辰一定会第一时间发觉。

　　随着杨辰实力的提升，净土领域亦比以往更加强大，那鬼面蜂群之中甚至已经出现了一只蜂后，这蜂后尾部的蛰针正闪着幽绿的光芒，杨辰亦希望这种完全针对鬼体的毒素能够对三个阎罗造成一定的压制，哪怕仅仅是能让他们对此忌惮几分。

　　尘凡将手中的战斧杵在地上，伸出左手摸了摸肩头上幽冥娃娃的脑袋，面容僵硬地笑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抓来，那时候那对雪人兄弟还出了不少力，啧，忽然之间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小东西，现在我放你走了，跟着我没什么前途了啊。”尘凡说罢，敲了敲脑袋，似乎是想要将那本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该死的惆怅敲出。

　　尘凡接着将左手食指先后移动到幽冥娃娃的手脚和头顶，从中缓缓吸出五根银中微微泛黑的银针，针上隐隐还能看出雕刻着的精细花纹。原本尘凡就是依靠着这银针来控制幽冥娃娃，而这时候他却将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娃娃放开，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幽冥娃娃对尘凡来说，并不只是一件道具或法宝，也不是斥候或宠物，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想要获得幽冥娃娃，为的是另一件事，而这件事亦是尘凡当初找上杨辰并死赖着不走的原因。

　　现在尘凡自觉完成心愿已经无望，他一开始捕捉幽冥娃娃的时候虽然带着明确的利用目的，可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却渐渐对这个娃娃产生了彼此相依的感觉，这让他长久独处所形成的古怪脾气也悄悄发生了改变。

　　此时尘凡既然明知多半很难幸免，当然不愿再连累幽冥娃娃。

　　在尘凡将那五根银针拔出之后，幽冥娃娃终于重新获得了自由。它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似乎发现了身体的异样，稍稍试探着从尘凡的肩头跃下，蹑手蹑脚地爬出几米，待发觉自己真的不再受尘凡束缚之后，立刻撒欢似的逃走，手脚并用地爬上路边一根电线杆，然后用比以往灵活得多的速度飞也似地在楼宇间的广告牌间腾跃几下，转眼就消失不见。

　　对于尘凡的举动众人都没有理会，现在大敌当前，三个阎罗如影随形，想要逃走几乎已经无望，若要求生，唯一的希望便是将那三个阎罗从藏身的黑雾之中揪出，再将他们一一击败。只是现在连那黑雾似乎都已经消失在虚空之中再也捕捉不到，更别说找到十殿阎罗们的本体。

　　幽冥娃娃倒是能够在阎罗现身的时候第一时间发觉，可一向以自己的速度为傲的尘凡却发现在幽冥娃娃给他提示之后，自己的反应却始终跟不上那三个阎罗的动作。这让尘凡有些懊恼起来，他抓住斧柄的手显得十分用力，原本就十分苍白的手掌这时候白得更加吓人。

　　“老板，雪人兄弟的心愿你是知道的吧？”尘凡突然开口说道。

　　“恩，知道的，你的愿望我也知道……而我一直以来无法舍弃的执念，我想你也明了。”杨辰回道，顿了顿，他又继续说：“如果我们中的哪个死了，剩下的人就背负着他的心愿继续活下去，替他将心愿完成。”

　　“放心吧老板，要是你死在这儿，而我还能幸免的话，我会帮你保护老板娘的。”尘凡裂开嘴笑了笑说道。

　　“我也会尽力让你们三个各自期望的人再度来到这个世界上，哪怕他们的魂魄都已经湮灭……不过我的话说在前面，届时出现的人很可能已经不是你们所认识的并穷极一生都期望其能够苏生的那个人。”杨辰的话有些拗口，但在一旁的马麟等人却听得明白，原来尘凡等人之所以一直呆在杨辰身边，竟是希望杨辰成为仙界主宰之后，能够在仙界之中凭空造出已经消失在这一界的生命。

　　尽管若是杨辰真真正正掌控的仙界的话，造出三个生命来并不困难，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造出的生命就和克隆出来的个体一样，或者也可以看成是平行世界中的人物，总之就只是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根本就不是原本的那个人。可即便如此，尘凡、冰魈和寒山却依旧为了这个飘渺而虚妄的目标在艰难的道路上跋涉。

　　“老马，你们呢？”杨辰有把头转向马麟，马麟和绮兰一起摇头，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死去，那么另一个的愿望连猜都不用猜，一定是殉情赴死。

　　杨辰又将目光投向猫瞳和红鸾，两个人也均摇头，能和杨辰并肩战到最后，在死去的那一刻能有杨辰在身边，她们已经足够了。

　　“既然如此，三点鬼下班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场战斗打响了。尽管我很希望你们能够逃离，但你们能留在我身边……让我很感动……大家，尽量活下来吧。”三个十殿阎罗在击杀冰魈和寒山后便停止了攻击，似乎鬼面蜂群的无规则全方位巡视起到了一定作用，让阎罗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这也让杨辰有了做战前动员的时间，不过说实话，这所谓动员实在没有多少激励作用。杨辰几人处于哀兵之下士气虽然不盛，可每个人又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又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实际上杨辰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按理说即便对方是都市王、平等王和转轮王这三个强大的十殿阎罗，是鬼界之中顶尖的存在，可杨辰自己却也是魔尊啊，魔尊的实力可是阎罗拍马都赶不上的。再加上杨辰有乾坤裂天剑在手，根本不至于被连杀三个同伴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更何况这些阎罗的藏身手段也委实高明得过分，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只是当下的局势已经不容杨辰再多想，他手中长剑一振，脚下的净土领域又扩大了几分，同时鬼面蜂群逡巡游弋的范围也变得更加广阔。

　　数百只鬼面蜂振翅飞舞着，这场面倒是也颇为壮观，而蜂群扇动翅膀的声音响成一片，看似让人容易变得心浮气躁，可对于杨辰马麟等人来说，这反而更能令他们静心分辨周围的异动。

　　时间悄然逝去，杨辰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以及猫瞳鼻尖上的汗水流淌下来的声音。那警笛声并没有让杨辰分神，他相信十殿阎罗比他还要焦急，一定想要在警车开到面前之前解决他们几人。既然没办法捕捉到阎罗们的身影，那便耐心等待对方主动出击，哪怕下一次的攻击又是阎罗们设下的陷阱，杨辰也决定借此机会和他们做个决断。

　　身边似乎有风在吹拂，将脸上流淌下的汗水吹干，令脸颊生出微微的凉意。周围的鬼面蜂依然盲目地飞舞，飞行轨迹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而就在这百余只背上生着鬼面花纹的巨蜂群中，杨辰敏锐地发觉其中一只兵蜂的动作有些诡异，似乎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身体发生了很轻微的失衡。

　　无论碰撞到这只兵蜂的阎罗是哪一个，他都注定要承受杨辰的怒火。杨辰刷地一下消失在原地，几乎同时又出现在那只鬼面蜂的身边。杨辰手一扬，乾坤裂天剑狠狠斩下，将那只兵蜂连同它周围十米内的空间一同横着斩开。

　　浓烈的阴气顺着那空间的切口散发出来，浓黑如墨的雾气充满粘稠的质感，看上去就像果冻一般。同时从那空间裂缝中飘出的还有一声空灵的哀鸣，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无数白色的纸穗像触须一样从那被切开的裂缝里伸出卷向杨辰，杨辰这时已经知道对方是那个手执哭丧棒的阎罗，而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正是鬼界。杨辰没想到人鬼两界之间的屏障已经薄弱到近乎于无的地步，像阎罗这样强大的存在居然能够跨越这屏障随意来往。

　　既然已经抓到了对方，杨辰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手一扬，身后的鬼面蜂便与那些纸穗纠缠在一起，而杨辰自己则闪身欲冲进鬼界之中——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杨辰自然要趁势追击直捣黄龙。

　　杨辰认为这三个阎罗只是行踪难以捉摸，若真正较量起来，他们绝不是自己的对手。而就在杨辰自信满满地上前追击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马麟撕心裂肺的吼叫。

　　杨辰心中一惊赶忙回头张望，只见绮兰正倒在马麟的怀中，她的长鞭已经跌落在脚边。绮兰的身体从脚尖开始一点点变成飞散的光点，最终化作漫天星光，消失在马麟眼前。马麟依旧保持着抱住绮兰的姿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住，整个人仿佛傻掉一般。

　　而此刻，一把四溢着强大死气的长剑正从马麟头顶猛然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