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问

　　苗疆，那个并不大的无名苗寨中，原本就地处偏远人丁稀薄的寨子，这一刻更显空旷。

　　虽然补天圣灵珠现世时所溢出的磅礴力量将老孟造成的满目疮痍抚平，但逝者终究不能再度复生，于是这并不热闹的村落越发冷清。

　　老孟站立于女娲像前，他觉得自己枯瘦的身影此刻一定高大得能够将日光完全遮挡，耀眼得可以令星月失色。

　　蛰伏许久，谋算许久，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当苦心经营的一切终究能够换回踏上成神之路的机会，老孟心中的得意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膨胀到了极点。

　　只是即便如此，老孟在得意之余依然不忘谨慎，他最擅长的时间领域扩展至周身百米处，若有若无的“场”微弱地影响着周遭的时间流速，同时也让他能够更敏锐地感知身边的一切变化。

　　这世上总是不乏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的例子，有的是机运不够，有的是遭人算计，不过老孟却很自信，他觉得这时候已经没人能阻挡他成神的脚步。

　　即便现在老孟的境界还远远不够，但他却能够利用自己费尽心思获得的十八颗灵珠造出一副神之躯体，之后他只要让魂魄进入那躯体之中，便可以拥有与神明比肩的力量——至于如何让自己的魂魄脱离现在的躯壳，这对老孟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更重要的是，与那些需要压制实力降临于特定容器才能来到这世上的神不同，老孟若是真的可以成神，他本身便存在于这空间之中，只要他的魂魄能与那副躯体完美相融，他便是除神界外其他五界的唯一至尊。届时他再用自己无匹的力量斩断人间与神界的通路，人鬼妖魔仙这五界必将永远归于他的掌控。

　　当然，想要将人神两界间的联系彻底断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这世上却恰好有一件方便的工具——杨辰手中那把能够撕裂空间的神器，乾坤裂天剑。

　　尽管杨辰绝不会轻易将这把剑给他，尽管就算老孟成为神明，这把剑依然能够伤到他，不过杨辰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魔尊，即便得到了蚩尤之血，老孟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在老孟眼中，从杨辰手里抢过乾坤裂天剑简直易如反掌。

　　一切都如计划之中那样完美地进行着，当下五界合一，更方便他将来统御；而由此毁去的四件神器更是把将来能够威胁到他的神器数量降至最低；同时各大势力都在关注着轩辕降临一事，这也放任了老孟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计划进展到最后时刻。

　　当下，唯一缺少的只有时间。

　　尽管老孟能够将时间的流速加快千百倍，但炼制神之躯体所耗费的功夫却不是他当前的力量所能够干预。

　　好在这一过程并不长，没有很多文艺作品中记载的动辄亿万年那么夸张，甚至连八十一天或是四十九天这种常见的时间周期都达不到，若掐指去算，最多也就一个小时。

　　但这却是老孟生命之中最为漫长的一个小时。

　　……

　　胖子等四个星君踩着苗寨中的石板路来到女娲像近前，他们在十米外停下，若是再向前走，怕是就要受到老孟领域的影响。且他们也知道老孟是个多疑的人，尤其在这样的时刻，这人的神经多半会变得极为敏感，所以有些弦还是不要触动为好。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们将可以见证神迹的发生——由我亲手创造的神迹。”老孟头也不回，目光紧盯着眼前的青蛇杖。在那根青色手杖的上方，十八颗灵珠正悬浮在那里，氤氲薄雾将它们笼罩，让一切看上去都飘渺起来。

　　十八颗珠子与人身上的十八处要穴隐隐相对，金色的光华在雾气之中流转，勾勒出一具完美身躯的形态。

　　“能见到神迹，这辈子也算没白活。”胖子扯开一袋芥末花生，抓起一把塞进嘴里，一股辛辣冲过鼻腔直接钻进脑子里。

　　“事实将会证明，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老孟双手张开，头微微仰着，仿佛在迎接什么。

　　“我们从没觉得自己的选择会错。”朱朝霞嘴角上扬，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口中的“选择”应该另有所指，不过老孟背对着他，并没有发现这一细节。

　　“而且，就算选错了，我们也不会后悔。”王翘楚轻挽着手中的长剑岚风，气流在剑锋处盘旋着。

　　高忠江仍未说话，沉默，且坚定。

　　“放心，将来你们依然是我的得力手下，待我将五界重新划分，你们每人都可以任选一界称王！”老孟朗声大笑，事还未成，他便已经开始分封天下。

　　接着，老孟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杨辰那小王八蛋被你们困住了？”提到杨辰，老孟的语调有了些许变化。

　　“那阵势困不住他们太久，虽然杨辰看上去有些优柔软弱，但是他要是心狠起来，啧……”胖子摇摇头，又抓出一大把花生，补充了一句“虽然不能拖延很久，但是却也足够了”，说罢便将那些包裹着黄绿色芥末的花生扔进嘴里。

　　老孟没回胖子的话，因为他眼前十八颗珠子突然光华大放，刺目的金光散去，一具完美得只有神明才配拥有的躯体在雾气中隐现。

　　“成了！”老孟喜不自胜。

　　“接下来就要靠一万个生魂来让这副神的躯体可以容纳人的魂魄。”胖子将最后一把花生吞进嘴里大嚼，随手把袋子扔到一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样小东西——六角形，外表有着银白色的光泽，与嵌在灵网那些灵能者们脖子上的小巧装置有些类似。

　　从外表来看，二者间唯一的差别便是胖子手里的这东西上面多了一个按钮。

　　……

　　时间退回到三分钟前。

　　杨辰和马麟终于冲出那一片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阵仗。马麟的脸色惨白，就算与风后对阵时他也未曾觉得有这么难受。

　　这种单方面且是面对面的屠杀并不会让人好过，手起刀落之间完全能够感受得到自己正在收割一条条原本鲜活的性命。

　　其实杨辰或马麟随便掐个法决用出一些威力巨大的术法也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但他们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举起手中的剑，看着一个个灵能者倒下，看着无边的血色在自己剑下蔓延。

　　就如同我们消费时如果只是单纯地刷卡或者使用网络付账，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串数字。可若是将这些数字换成一张张真实的钞票，或许在付款的时候我们的手便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

　　——虽然结果完全一样，但由于方法和过程不同，带给人的心理压力绝对有着天壤之别。

　　刚刚“浴血”奋战从人海困阵冲杀出来的杨辰和马麟并未有丝毫喘息机会，马麟的一只脚才踏出阵外，两道凛冽的寒风便从他颈前交错而过。

　　马麟本能地扭身，幻化为长剑的千幻舞起一团雷光，与斩向自己的寒芒对撞在一起。时间仿佛一滞，旋即两道金色的身影被千幻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撞得倒飞回去。

　　马麟提剑而立，那两个金灿灿的傀儡起身，另有十个同样的金甲傀儡与它们站在一起组成阵势，冷冰冰的身体，泛着同样冷冰冰的杀意。

　　“搞什么？黄金十二宫？”马麟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用同样的冰冷与面前身披金甲的傀儡武士们对峙。

　　“搞定它们以后，大概雅典娜就该现身了吧……”杨辰跟在马麟身后，他的双手染满血红，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尖向下滴落。

　　“唔，不用搞定他们，雅典娜好像已经出现了。”马麟朝远处扬了扬下巴。

　　远处，一个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

　　横坐在骸魂狮上的那人一如往昔，漆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垂落，白皙的肌肤微微透着一种病态的美艳。眉目间没有丝毫感情流露，冰冷而高贵。而那双紫色的眸，永远深邃神秘，让人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被吸引过去。曼妙的身姿遮掩在黑袍下，只有赤着的玉足随着骸魂狮缓慢的步子而轻摆。

　　鬼帝幽怜，亦是人间至尊三垣之一的紫薇垣，在时隔许久之后，终于又一次出现在杨辰面前。

　　不过此刻杨辰心里却涌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他又太多的话想要问幽怜，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哪里问起。

　　“红鸾回到你身边了？”第一个问题。

　　“没错。”简洁而冰冷的回答，温度足有零下二百七十三点一五度。

　　“她并不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吧？”由第一个问题引申而来的疑问。

　　“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她从没做过任何对你们不好的事情，你们只是被童亮骗了——哼，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谎言都能够轻易骗过你。至于你们后来找不到她，是因为我的人将她救走了，若是再迟一些，她多半就要被人害死，到时候死无对证，什么脏水都可以泼在她身上。说起来尽管仙界由你统御，不过你却根本保护不了她……或者说，你从未真正地从心里重视过她。”温度变得比绝对零度更低。

　　“她现在还好吗？”问题继续引申下去，可话一出口，杨辰就有些后悔。幽怜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明显是带着怒气，这时候问这个问题很是不妥。

　　“与你无关。”果然，这回答基本如杨辰所料。

　　红鸾作为幽冥鬼帝的侍女，她对杨辰的心思根本瞒不过幽怜；而杨辰对红鸾的态度却让幽怜很是不满。尤其之前杨辰与童亮对战时，他不仅没有给予红鸾足够的保护，更在此后怀疑红鸾和幽怜背叛自己，这令那位鬼帝不满到极点。

　　“胖子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你在背后指使的？”第二个问题。

　　“九曜星君们向来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听任我一个弱女子的摆布？”虽未正面回答，却是很直接的否认。

　　“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第三个问题。

　　“为了暂时将你拦在这里。”

　　“就凭你手下的这些破铜烂铁？”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个疑问句。

　　“不，我凭借的，是和你的这段对话。”

　　“？”杨辰一时之间没搞明白幽怜所讲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接着他立刻反应过来，因为他身后那散发出浓烈血腥味的人群中再度暴起一团血雾，所有灵能者脖子上的那个六角形装置全部连着那些人的脑袋一同炸开。

　　几句话的功夫，杨辰已然尽失先机。

　　他和马麟背后，已是一片用血肉铺就而成的炼狱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