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碎金丝

　　金竹村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制作碎金丝。

　　村子后山有一大片金竹林，但每个月碎金丝出产有限，主要是因为它的制作过程非常繁琐。

　　碎金竹是青绿色的，表皮上有着点点金斑，越是老竹，上面的金斑就越大。用来制作碎金丝的，最好是三年以上的老竹，新竹的杂质太多，不仅容易断，各方面的效果都不如老竹子。

　　不过即使是老竹，也需要设法去除竹丝里的杂质。

　　村后有一片硝黄矿，颜色比普通的土块略深，质地更细密。村民们要用硝黄矿对竹丝进行打磨，磨到竹丝里的青绿色淡到几乎看不见，竹丝变成淡黄色为止。

　　这样还没完，淡黄色的竹丝需要浸泡在硝黄水里，泡上三天三夜。那时候，竹丝的淡黄色会变成更深的金黄，直到这时候，一根碎金丝才算真正地完成。

　　硝黄颗粒不溶于水，放一会儿就会沉积到水底，所以硝黄水需要不停地搅拌，让水和硝黄颗粒充分混合。处理完毕的碎金丝柔韧无比，不管怎么弯折也不会断开。编织而成丝面利刃难进，水火不侵，常常用来做机关的外壳。

　　全面了解了碎金丝的制作过程之后，常鸣感叹，果然不管什么饭都不是那么好吃的。这么复杂的处理过程，最后一根碎金丝居然只能卖上十八个铜子……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这五十银币，来得实在太简单了。要知道，一银币等于一千铜子，五十银币，就相当于两千七百多根成品碎金丝！

　　碎金丝制作虽然复杂，但大部分都是水磨活儿。它真正的难点是第一步——从竹杆上片下竹丝。

　　连家收取的碎金丝每根的长度都要在一米以上。一米内的竹丝是废品，他们不收的。而且这一米长的竹丝还要求粗细均匀、薄如纸片，对手艺要求非常高。村里每家每户都做碎金丝，但是能够成功片出合格的好竹丝的，不过十个人。

　　常鸣走到老平家门口，村长说，老平正是村里能片竹丝的十个人之一，也是手艺最好的一个。

　　老平正在干活，他稳稳地坐在天井里，旁边堆着一大堆竹杆。

　　他非常专注，常鸣进来，连头也不抬。常鸣也不打扰他，安静地站在一边旁观。

　　老平一手抓起一根竹杆，另一手捏着一个窄小的刀片，对准竹杆的头部。他的右手不动，左手抖了两下，一根长长的竹丝就被片了出来。

　　果然粗细均匀，其薄如纸，正是一根完美的好竹丝。

　　老平手不停，直到把这根竹杆完全片完——那时候，竹杆的表面已经完全消失，只剩里面青白的竹肉——才抬起头来，沉默地用目光打了个招呼。

　　常鸣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他拿着一根竹丝，目光专注，一脸的若有所思。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播着老平刚才的动作，刀片是怎么捏的、切进竹杆的角度是什么样的，片出去的时候手势如何、左手抖动的频率与时机……

　　这一切都纤毫毕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

　　小时候爷爷就教他，所谓的练习，不是重复错误，而是在仔细观察之后，有目的地进行。

　　错误重复一百遍也是错误，只有走正确的路，才能达到成功的彼岸。

　　他仔细地看完了老平对一根竹杆的全部处理过程，这一根竹杆，他总共片出了四十三根竹丝，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小的瑕疵，导致竹丝的粗细出现一些差错。不过这八十三根竹丝没有一根失败的，总共大概用了半小时时间，显示出了极其高超的技巧。

　　一根竹杆片完，老平的额角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对体力也有一定的要求。

　　整个过程在常鸣的脑海里回放了十遍之后，他抬起头来，刚想对老平说话，一个大叔走了进来，叫道：“老平，有成品没有？哈，果然有，我来收了！”

　　老平沉默地站起来转身，把一个狭长的竹篓递给他。竹篓里放满了刚刚片出来的竹丝。

　　大叔点了点数，说：“一共三百根整，每根十个铜子，还是用银币结算？”

　　老平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上的银币。

　　常鸣问过之后才知道，村里只有十个人能片竹丝，平均不到每户一个。碎金丝的制作过程里，只有片竹丝需要技巧，其余的全部水磨活儿。所以，村里安排了这十个人专门片丝，每根丝十个铜子。

　　常鸣愣了愣，问道：“这样说来，那么繁琐的处理过程，只能挣八铜子一根？”

　　大叔笑了起来：“谁让咱们没有这份手艺呢？会得多，干得多，挣得多，多正常！”

　　常鸣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也能片竹丝的话，也能交活吗？”

　　老平看他一眼，大叔笑得更加大声了：“当然，鸣小哥，你要能片出合格的竹丝，我们也能用十铜子一根的价格来收！不过这活不是那么好做的，看你那细皮嫩肉的手，小心别被竹丝划伤了！你别看老平做得简单，他在村里可是片丝的一把手，其他的成功率都没这么高！”

　　他虽然说得爽快，但显然不信常鸣能做到。

　　老平一直没吭声，大叔结算完离开了，他看了常鸣一眼，言简意赅：“要试吗？”

　　常鸣马上点头：“要！”

　　老平把小刀和竹杆都递给他，常鸣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他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轻轻抚摸着竹杆，感受着那细密的质地。接着，他拿起刀片，在片完竹丝的竹肉上轻划了两下。

　　看见他的准备工作，老平眼睛一亮。

　　常鸣又在脑子里回想了两遍过程，抬头笑了笑：“平叔，可能得废掉你一根竹杆了。”

　　老平简洁地说：“没事！”

　　常鸣又深呼吸了几下，捏住刀片，刀锋抵住竹杆的一头，毫不犹豫地削了下去！

　　他的手势跟老平的一模一样，切下去的角度深度分毫不差。紧接着，他也是右手不动，左手抖动，不过协调的频率不到位，竹丝出现大约三十公分的时候，一下子断裂了。

　　常鸣的脸色分毫未变，重新摆好姿势，又是一刀。这一次仍然没有成功，还是协调的频率没做好。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常鸣眼神不变，呼吸不变，除了动作在进行细微的调整以外，每一次失败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老平平静的眼神渐渐露出了惊讶，他果然不愧是金竹村手艺第一的人，目光极其犀利。他很快就看出了关键。

　　常鸣每一次调整，动作都比前一次更加流畅。渐渐地，他没有完全照搬老平的模式，而是加进了自己的一些习惯。

　　他连续失败了十四根，到第十五根的时候，连续两下抖动完毕，一根完整的竹丝出现在他的手上！

　　常鸣动作没停，第十六根又失败了，第十七根却成功了。

　　十八根失败，十九根失败，二十根成功。

　　常鸣的成功率越来越高，这一根竹杆，他一共片了三十四刀，最后五刀全部成功，无一断裂！

　　一根竹杆全部片完，常鸣呼出口气，放下手中的工具。

　　老平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简短地说：“你应该去当机关师！”

　　常鸣拣起自己片出来的竹丝看了看，摇头说：“不行，质量不过关。你看这上细下粗的……”

　　老平没有说话，只是一拍常鸣的肩膀，向着某处一指。

　　常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里有四根捆扎成一束的竹柱。竹柱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划痕，一刀一刀深可见肉，已经有一些历史。

　　老平说：“这是失败的纪录！”

　　常鸣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老平每进行一次不成功的尝试，就在竹柱上刻下一刀。整根竹柱上刻痕满满，可见他失败过多少次！

　　老平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一堆新竹丝，每一根都粗细均匀、其薄如纸……这样的作品，背后经历地正是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努力！

　　常鸣感激地向他笑了笑，说：“嗯，平叔，我知道的。我会继续努力，直到跟你一样！”

　　他的脑子里又想起爷爷和那只录音机。

　　看似轻描淡写地敲击，背后隐藏着的是几十万次的经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找对方法，努力下去，走向成功！

　　老平想了想，把自己的那枚小刀片递给他，说：“送你。”

　　常鸣之前就仔细打量过，它看似只是一个金属的刀片，但显然经过无数次的打磨。弧度、手柄的触感，无一不让人觉得格外舒适。常鸣并不拒绝，接过刀片，对着老平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你！”

　　他谢的，不仅只是这一个刀片，而是老平无声的告诫。

　　永远也不要轻浮，永远也要沉得下心、定得住神。

　　要真正成为一个机关师，道路还很漫长，但不管怎么样的道路，都要人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常鸣抬眼看向竹柱，他在那一道道刀痕里看出了愤懑，看出了不屈，看出了执着。对他来说，留在金竹村除了打探消息之外，又多了一重意义。

　　磨练手艺、片出完美的金竹丝——

　　机关师是个纯手工的职业，基本功绝对是最重要的，这恰恰是常鸣练习基本功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