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你与我，大眼瞪小眼
罗伯特·基利曼沉默了。
刚刚上任不久的帝国君王现在是如此困惑与震惊，以至于人们能从他那总是掩饰表情掩饰地很好的脸上看出这两种情绪，
他那湛蓝色的眸子正待在那日夜凝视公文的眼眶内，轻微颤抖着。
纵观罗伯特·基利曼这波澜壮阔的一生，他经历过那兄弟反目的坎坷，目睹过大幕散去，力挽狂澜的峥嵘，他见过圣吉列斯的陨落，马卡多的背叛；于神明陨落之间夺取权柄，也曾于餐桌前将军帝皇。
简而言之，作为罗伯特·基利曼，帝国之主，马库拉格五百世界之主，极限战士军团之父，帝国最大的核动力牛马，基利曼什么没见过？
抱歉，这场面基利曼真没见过。
即使曾在罗格·多恩听闻过那荒谬的命运，即使基利曼曾无数次在心中假设，但当那个【罗伯特】站在他面前时，基利曼才惘然发觉自己先前的心理准备不过虚无。
那个【罗伯特·基利曼】就站在那里。
站在他面前。
他……更像是一名帝王。
【罗伯特·基利曼】并未着甲。
澜夜已深，星星点点的闪光划过黑绸，
宽大的深蓝斗篷坠在他身后，宛如玄凤拖曳于地的尾羽，鎏金提花的金纹于白釉皮上睁目，随着【原体】的行动而每时每刻都在反射着不同的光芒。
帝国的正色乃是金、白与红。
但那个【帝国】显然不是。
帝王重新裁定了其正色，更礼法，划度量，统天地——玄为正，蓝为首。
胜者自拥有决定权。
鎏金提花、勋章与绸带间，那张脸此刻正光彩夺目。
他的面庞瘦削地恰到好处，不似流浪汉那般瘦骨嶙峋，亦非富贵人家的郁郁富裕，神赐般的骨感坚硬如磐岩。
刀削般的鼻梁上，深邃眼窝中的那双蓝眸中流转着银河间万年星光，仿若整个银河都在他眼底流淌。
而事实正是如此，不论人们信服与否，他们面前那正在微笑的【罗伯特·基利曼】正掌管着一整个银河——
所有人，都该，朝他，下跪。
下跪。
在这样的【罗伯特·基利曼】面前，他头顶那璀璨镶嵌着无数宝石的王冠反倒褪色了，化作海边不值一提的彩色鹅卵石——
一整个大海正在你面前澎湃，你又有何思绪留意到脚边的石子。
他即是大海，他即是银河。
王的国度乃是王手足、意识的延伸。
将自己塞到角落里阴影处的马格努斯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基利曼】的身上拔走，他飞快地瞥了眼他们的罗伯特，视线在两个罗伯特间来回移动，基利曼的表情明显越来越阴沉。
与那个黑蓝相见的【基利曼】相比，他们这边的基利曼显然更疲倦些，更……沧桑些？
基利曼的金发并不似对面那般丝丝如同雕刻般的大理石，反倒因为长期久坐案牍而被君王苦闷地挠乱，金发嘈杂，连带着基利曼眼底的血丝。
他们的基利曼反倒更像是办公室内劳苦半生的职工，就差在闲暇之余叼根烟，倚靠在窗前大抽特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与对面的不同与差异，基利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感到有些许疲倦——基利曼知道自己为何作此般感想，他看见另一个他，另一个他本可能成为的自己。
一个不顾道德底线，视他人为手中工具的“光明”未来。
很多时候，只要抛弃道德底线，放纵自己，事情往往会很好解决，并会预留出足够的放纵空间。
基利曼甚至能够想象到对面自己那占据一整个泰拉大陆的私人澡堂——那流淌着奶、蜜、与掺了铅的葡萄酒的澡池。
基利曼在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现在并不是他感慨的时刻。
众人已然闪开，仿佛将唇枪舌战的主场彻底留给两位基利曼，只要略微一抬眼，两位基利曼便会对上目光。
罗伯特·基利曼能够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正徘徊在他与那个【他】之间——
唯一的幸事是，那个【莫塔里安】显然比这个【基利曼】要扎眼多了，
就连基利曼自己在看见另一个自己的惊愕中缓过神后，也忍不住地看向那个【莫塔里安】。
那是……莫塔里安吗？
那个高挑而不失礼节的站姿，一名阴郁而尊贵的灰发男子正站在他们面前，他的目光不似莫塔里安般尖锐，反而略带一丝温和与闪躲。
就像是朝整个世界屈服了那样。
见人们的目光打量向他，那个【莫塔里安】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圣吉列斯感觉自己身旁的马格努斯快尖叫出来了，大天使眼疾手快，轻轻用翅膀拍了拍马格努斯，才制止住马格努斯指着【莫塔里安】目瞪口呆的举动。
【莫塔里安】比现在他们身后，正散发着阴鹫毒气的、灵能的、变异人双翅膀的、鳞翅目的莫塔里安，第一观感不知好上几倍。
基利曼不用回头，都知道莫塔里安现在正向外喷吐出打大量烟雾，那些气息强大到已然将基利曼后脑勺的发丝吹起来了，基利曼感到自己身后凉凉的。
莫塔里安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基利曼绷着表情想到，可惜他现在不能回头去欣赏，而是得应对来自“自己”的危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基利曼说道，语气威严，尽管他对面的只是那个【基利曼】的投影。
【结盟。】
【罗伯特】说道，他张开手，那厚绒的缎蓝色布匹因此自他小臂上滑落，他看向基利曼，混沌蓝的眼眸间，那副神情是如此恳切。
不过基利曼要是被那副模样骗了的话就见鬼了。
经历过帝皇的骗局后，罗伯特·基利曼的心再也不会为虚情假意所动摇。
这个【基利曼】与帝皇的演技相比，仍旧略逊一筹。
基利曼在心中哀叹，或许帝皇那般真情讲谎言，才是永无法让人拒绝的骗局。
【结盟？】
基利曼轻声说道，对面或许并不知晓他们知情了对面命运线这件事。
即便知晓了，也会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结盟之间的一方注定灭亡，我并不看好这次盟约。】
基利曼轻描淡写地说出指出了双方之间的裂隙，他看向【基利曼】，那双眼眸，如此陌生。
【基利曼】的双眸仿佛被亚空间完全浸润的银河，混沌而星光点点。
而基利曼的双目则仍然望向些什么，泰拉的日光在那湛蓝色的海洋上照耀，永不下落。
【的确，】
【基利曼】笑起来，
【但我并不认为我们中的某一方可以单独面对太空死灵——留下我们面对太空死灵？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你们解决了太空死灵？】
【正是。】
【基利曼】侧身，露出他身后的【莫塔里安】，【莫塔里安】眼中划过一丝不满，但还是规矩地走上前，苍白的大手中突然攥起了什么。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声，【莫塔里安】手中的那个铁疙瘩砸到马库拉格之耀号的地板上，寂静王被斩首的脑壳在地上滴溜溜地转起来。
房间内顿时一片安静。
并没有人告诉马格努斯有关双命运线的事情，因此马格努斯震惊于寂静王怎么死了；
而圣吉列斯则陷入了意味深长的沉默，大天使或许想起了他赠予寂静王黄金面具的那个午后；
莫塔里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莫塔里安】。
基利曼则在心中默默感慨到要是自己这边的莫塔里安如此听从命令就好了，而不是必须要基利曼动用灵能。
【……】
【十分了不起的壮举。】
半响后，基利曼发自内心地感慨到，他无奈地摊开手，
【那么便更没有必要合作了，你们完全有一战之力，我的朋友。】
【不，这一命运的未来显然更加坎坷——我们尚未面对过全面复苏的太空死灵，
在精确的预测与计算后，我相信我的帝国若面对一整族复苏的太空死灵，难免会两败俱伤——不如结盟。】
【基利曼】陈恳地说到，【莫塔里安】重新小心翼翼地走回了【基利曼】身后。
……结盟，背叛，得利，称王。
【基利曼】总是这样。
【莫塔里安】慢吞吞地想到，他暗中瞥了眼【基利曼】，【莫塔里安】脖颈上的金色锁链符文正黯淡着。
这便是【基利曼】如何称帝的原因，他踏着父兄的鲜血与尸骸坐上王座，统一银河，为万年帝。
但这次他会如愿吗？
【莫塔里安】沉默着，他的目光环视屋中他人，他看见一个更狼狈也更加鲜活的基利曼，看见……圣吉列斯怎么长翅膀了？
还有马格努斯……啊，马格努斯，莫塔里安几乎快要忘掉他们这位死去的兄弟的模样。
当然，还有……
那个他自己。
在看到他自己的那一瞬，【莫塔里安】便不住地在心中哀叹，那个他是多么丑陋不堪，多么毫无规矩。
那个莫塔里安仿佛就像是刚从纳垢花园中走出来的野人，身上看不出丝毫被人类世界规训过的痕迹，他那瘦削凹下去的脸庞，丝毫不在意他人的气味，莫塔里安就那么大刺刺地站在那里，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还有所有人一个中指。
【莫塔里安】在心中叹息着，大口大口抽着冷气，在他之前搜寻信息的时候，他曾了解过这个莫塔里安，
但直到他真正看见另一个自己，他才真正理解了“恐怖”与“另类”这两个形容词为何会被帝国人安排到莫塔里安头上。
他怎么能——怎么能长成这样一幅模样？！
在悲叹的同时，【莫塔里安】却又在心中感到一阵凄凉与愤怒，若他也逍遥自在……若他也不曾带上这幅命运的镣铐……他也会选择如此张狂吗？
那个莫塔里安的腰是直着的，而【莫塔里安】的腰则深深躬下。
这便是可悲的命运吗？
【莫塔里安】耳边响起两位基利曼的唇枪舌战，他无心亦无意聆听，两位狡诈老练的政客之间的博弈总是又臭又长。
而结果无非两种，结盟，或者不结盟。
依【莫塔里安】来看，那个看上去更是个活人，而不是个冰冷王冠的基利曼会选择结盟，毕竟对他们来讲，一个送上门来的强灵能盟友几乎是一块肥肉。
现在双方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都打算在太空死灵濒死前朝对面开战——就看谁更有把握战胜谁了。
【基利曼】认为他们可以战胜另一个帝国。
【莫塔里安】在心中冷笑起来，【基利曼】对这个帝国应该并不知晓太多，毕竟他的消息是【莫塔里安】带回去的。
【莫塔里安】是绝不会告诉他太多有关冥王的事情。
想到冥王，【莫塔里安】忽然脸色一白，他眼皮抽搐，看向莫塔里安——他身后的那个存在。
【基利曼】是全息投影，因此感觉不到那个存在的威压，但【莫塔里安】却切切实实地站在他面前。
【莫塔里安】已然将自己换为最弱小的纯物理形态，但却依旧在进入这道门前时感到冷汗直流，鸡皮疙瘩爬上他的脊梁，他的灵魂在尖啸着阻止他进入。
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忍受跟……跟它共处一室的。
但另一方面，【莫塔里安】却也不敢轻觑【基利曼】，毕竟【基利曼】肯定会防【莫塔里安】一手——那些被首逆者击碎的神明碎片中会夹杂着真相，【基利曼】肯定从其间了解了些事情。
虽然【莫塔里安】已经尽可能不漏情报给【基利曼】了。
那真的会是哈迪斯吗……
【莫塔里安】心中思绪万千，原来当初那个无魂者可以成长为如此规模，这几乎顶得上一整个混沌实体——
不，说不定会更强。
原来……
原来……
原来……
【莫塔里安】沉默着，他默默与那个莫塔里安目光交战，初次相遇，没人敢说太多，除了两位基利曼，两位帝国的“代理人”，谁也没有太多开口的资格。
【莫塔里安】的目光依旧无法透过那个莫塔里安，望向被他遮挡住，病床上的存在。
他只想看一眼，看一眼那位物理世界的半神是否真的是哈迪斯。
那个他曾认识的家伙。
但直到商议结束，莫塔里安都没有给他机会。
【基利曼】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对这次会谈很满意，全息投影装模作样地朝【莫塔里安】点点头，意识着这次会谈结束。
随后，在道别声中，【基利曼】的投影消失在灯火间。
莫塔里安仍旧死死地盯着【莫塔里安】，发出了他与他之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不滚？】
莫塔里安说，【莫塔里安】则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双方已然结盟，我是基利曼所派出的使者——伟大的基利曼阁下，我能否申请一间使节所需的屋子。】
这句话是对着这位基利曼说的，他们之间已经商议好了。
结盟。
不顾身后莫塔里安刀人的目光，基利曼点了点头，【莫塔里安】这才满意地准备离去。
他显然不打算久留，真正的猎手具有耐心，不宜冒进。
只不过……
【莫塔里安】盯着那个莫塔里安，作为他话的回礼，待走到门旁，【莫塔里安】一手撑着门，开口，
【如果可以，请帮我转告，赫瑞拉、卡拉斯与沃克斯都很想他。】
吱呀——
门被轻轻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