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命运线】

  【过去】

  [他们的数量真多……这可真令我惊讶,就像是虫豸一样,不,远比虫豸更加繁多。]

  【基利曼】慢悠悠说道,身着轻甲,金线在他绸缎织就的湛蓝色上衣上闪闪发光,指间酒杯流转,【珞珈】鼻尖似乎笼罩上了些许血腥气。

  [你不是答应我很快结束这场清洗吗?珞珈……我的朋友。]

  错信者【珞珈】感到自己心头一紧,他抬头,跟随着【基利曼】,他主人的目光一同望向荧幕,在那里,一整颗星球都被包围了,大地之上,【怀言者】正在针对军团中的异类进行屠杀。

  星球外,【极限战士】的军舰正安静地漂浮着,星光在笔直的舰身上划过弧光。

  【珞珈】喉头一哽,在他那次同【莫塔里安】与【基利曼】会面后,他便更加坚决地决定效忠【罗伯特·基利曼】。

  他的忠诚为他获得了嘉奖,【基利曼】告诉了【珞珈】他真正的计划——

  伟大的君王将目光投向泰拉,湛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坚定与仁慈,人类需要解放,自那个暴君手中,这是正确的选择,【珞珈·奥利瑞安】自然选择跟随。

  以绝不质疑、绝不动摇之态。

  但首先……【基利曼】需要一支绝对的力量,他不允许跟随自己的军队中出现异类,【基利曼】正是如此教导他的军团的,而现在,他需要【珞珈】与他的【怀言者】也这么做。

  于是,屠杀与清洗开始了。

  将那些信仰伪帝的人自军团中剃去。

  【珞珈】额上滑落汗珠,他紧张地凝视着屏幕,希求自己的军团再多努力一些,但令他错愕的是,即便他早已对军团进行了正确的宗教教育,临阵倒戈的战士却依旧数量繁多。

  这会令【基利曼】感到不满的。

  【珞珈】再度瞥了眼基利曼,【基利曼】却不再理他,他只是淡淡地盯着屏幕,就像是那上面正在播报着天气预报。

  冷血君王指间的酒杯慢吞吞地转,一句漫不经心的感慨如同从未被说出般,

  [数量真多呀……这些怀言者……怎么比虫子还要多呢。]

  ………………………………

  “放弃你们无谓的抵抗!!!”

  爆弹划破硝烟,【怀言者】阿尔文举枪连续射击,滚滚硝烟几乎遮蔽了整个战场,但绝不会阻碍他手中的枪与剑。

  下一刻,边缘带着金焰的剑光自他身旁破开浓雾!直奔阿尔文的头颅,但【怀言者】脚下的尘土忽然爆开,一只蓝色惧妖在他脖颈前方爆开,替他拦下了这一击,在空中爆开,化作一阵令人眼晕的蓝色烟尘。

  这为他创造了得手机会,阿尔文抬手,手中链锯剑笔直冲向偷袭者,在连绵不绝,沉闷的金属破碎声后,鲜血淋漓地溅开,几乎溅了他一脸。

  因为发力,他面目扭曲,却狂喜地笑起来。

  “赞美伟大的主‘罗伯特’,你们这些叛徒。”

  “背叛的是你们。”

  吭哧吭哧的呼吸声自那个遍布弹坑的头盔中发出,阿尔文狂笑地看着同军团中的堕落者的战斗目镜暗淡下去,他猛地抽剑,让抵在他身前的尸首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

  一阵脚步声响起,阿尔文身后,手持圣书的高阶牧师出现,他背着高高的,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杖,那其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蓝色焰火,三颗人类头颅包围着这美丽而迷人的火焰,奸奇火妖正围聚着其欢笑。

  高阶牧师的声音贯穿四野,就像是他背后高高立起的火焰般穿透了浓郁雾气,阿尔文听见更多前来支援这处战场的脚步声。

  “为何要执迷不悟?!跟随伪帝将让你们的灵魂堕入深渊!暴君之志从来只是献祭——他将献祭整个人类!而你们却执意相信他会带来救赎——放弃吧!放弃吧!你我本同源!——忏悔吧!忏悔吧!我们仁慈而伟大的原体会宽恕你们的愚昧!!!”

  那声音嘹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伴随着某种更神秘的力量,

  聆听着圣言,阿尔文感到自己眼前发亮,他的双目此刻炯炯有神,蒙上了一层莹蓝色的光膜,他瞬间就感知到了那些躲藏在废弃掩体中的叛徒。

  进攻!进攻!进攻!!!

  他拎着他血肉未干的链锯剑冲进去,跟随着他的战斗兄弟们一起,为信仰与神明牺牲的想法太过狂热,他感到自己正因此变得圣洁与高尚。

  昏暗如同永夜的天边,传来某种更加亘古而绵长的叫声,如同远古时期的巨鸟啼鸣,这带给他力量与勇气,宛如天神附体,阿尔文挥舞着他的剑,斩下一颗又一颗头颅——

  这其间有他认识的人,有他不认识的人,但不论怎么样,那些怒目圆睁的人都曾是他的战斗兄弟,但他们背叛了,因此,他们需要剃去军团中的腐肉。

  又是一个,阿尔文举剑,手中链锯剑却轻易被对方的权杖所击落,他认出对面是另一个中队的低阶牧师罗森,却不料他也执迷不悟地愿意追随伪帝。

  他被击飞脱手的链锯剑依旧在空中飞旋,阿尔文已然掏出了自己的链锯枪,拔枪直接朝对方射击,同时立刻朝后退回最近的掩体。

  子弹以极快的速度发射,却在离低阶牧师一米的距离时,凝滞着颤抖着停留在原地。

  阿尔文转眸,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这阻止子弹继续前进的力量来自对方的权杖。

  此时此刻,随着低阶牧师罗森的祈祷,那精金铸成的权杖正熠熠生辉着,虽然无法照亮战场,却足以照亮牧师,金光与战场的分界明显而突兀,一道黑线凭空出现,在金光的最外围摇曳着。

  “你们背叛了过去的自己,背叛了过去的军团,背叛了过去的自己——堕落的灵魂们,你们知晓自己已然深陷地狱了吗?”

  低阶牧师低语着,他祈祷着,仿佛尽可能地联系着某种更加高维的存在,阿尔文立刻环顾四周,发现附近也有其他类似的金光在闪烁——

  由多名牧师组成法阵,他们在试着朝外界发出信息!告诉外面的伪帝这里有军团背叛!

  “聆听我们的声音……帝皇……聆听您忠诚战士的祈祷。”

  没有片刻思考,阿尔文立刻朝那个牧师冲出去,他要破掉这个法阵,他不假思索,风声在他耳边呼啸,他从未如此快过,远比闪电更加迅速——

  离那个牧师越近,他便越感到刺痛,巨大的、如同针扎般的疼痛像是深海的压强般挤压着他,他感到自己的血肉自白骨上垂落,金光几乎刺伤了他的双目。

  但他还是抵达了,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向那个牧师扑过去,他的双目已经被金光致盲,因此看不见他周身亮起的蓝焱,就像是燃烧灵魂那般璀璨。

  吭!

  他们一同向后跌落,没有彼此攻击,但来自高维的力量早已让他们的生命岌岌可危,阿尔文喘息着在地上匍匐着,鲜血自七窍淌出,先前的力量消散一空。

  他对整个世界的感知正在削弱,身下冰冷坚硬的大地变得柔软起来,就像是云朵,刺鼻的硝烟远去了,变得淡而轻薄,他努力睁着眼,却只见那巨大的蓝色光晕正离他越来越近。

  如此绚烂……如此……让他感到由衷的寒冷。

  阿尔文喘息着,耳中早已听不见爆炸声与战机呼啸过的轰鸣,却听见了牧师如同蚊虫般微末的遗言。

  “为何……我们为何要刀剑相向……为何背叛?那条路才是正确的……我主……”

  “我主,你又在何处?”

  …………………………………………

  “他并不存在。”

  【沃克斯】说道,自【恐虐】所取得的力量如此尖锐,他感觉就像是一个庞大的,布满尖刺的某种物体在他的灵魂中生长,并不时骤然膨胀,刺痛着他的灵魂。

  他对面,【伽罗】冷眼站着,手中重剑抵在地面。

  【沃克斯】嗬嗬呼吸着,他继续说道,不顾自己满口都充斥着血腥味。

  “伪帝、帝皇、黑王、神皇——不管是哪个称谓,他都不是我们的救世主!他所领导的银河是错误的——伽罗,你不该选择那条路!”

  “那么向混沌俯首称臣便是正确的路了?”

  死亡守卫昔日第七连连长【伽罗】淡淡说道,他看着【沃克斯】,眼神几乎称得上是怜悯。

  他们都已毫无退路,【死亡守卫】内部的大清理也早已开始,而投身恐虐的【沃克斯】既不是【莫塔里安】那边的人,也不愿加入忠诚派。

  他形单影只,孤身一人在【死亡守卫】两方僵持的时候杀入【伽罗】所守卫的堡垒。

  这句话激怒了【沃克斯】,令这个倔强的巴巴鲁斯人痛苦,进而让他陷入怒火焚身的失控中。

  血镰远比【伽罗】想的更早一步扑过来。

  重剑与血镰的交锋发出沉闷的铿锵声,那猩红镰刃上如同骨刺般凸出的尖刺卡在重剑的刃上,如同地狱而来的厉鬼般用尖利的爪在剑身上划下爪痕。

  【伽罗】看向【沃克斯】,那个他曾经一手带进军团的战士,此刻,【沃克斯】脸上呈现出近乎自毁般的表情,狂热与痛苦一同在他脸上交替。

  “我本以为你会跟【莫塔里安】他们不同。”

  “我知道!!!”

  【沃克斯】咆哮着,血腥伴随着吐沫从他嘴中溅出来,他的双目满是血红,凸出地几乎从眼眶中爆出来。

  “但是没有选择——没有路——哪个都不是正确的——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又是那个他。

  【伽罗】冷静地想到,手腕发力破开同【沃克斯】的僵持,他冷笑一声,不知道这些巴巴鲁斯人究竟为何都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你们那个死去的哈迪斯也没有告诉你们答案,不是吗?”

  【伽罗】冷淡地说出了真相,

  “执迷不悟,甘愿为了一个死去的幻象背叛帝皇,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哈迪斯是不是个混沌的信徒。”

  这句话真正点燃了【沃克斯】,【伽罗】惊愕地看见【沃克斯】的身形几乎是瞬息庞大了一圈,他们脚边,地面上无数尸首的口鼻处流淌出鲜血,一同朝着【沃克斯】汇聚。

  “你,不,许,诋,毁,他。”

  下一刻!疾风骤雨般的进攻如同暴雨,猛烈地朝【伽罗】袭来,血镰的虚影快到进攻仿佛自四面八方冲来!镰上尖刺越发长而尖利,如同索命的恶鬼般饥肠辘辘。

  【伽罗】咬牙,强行架剑接下攻势,脚下地板甚至都被踏出印痕,将自己卖给恐虐的【沃克斯】远比他之前更强!

  这样下去,只会是自己在这场战斗中落入下风——【伽罗】意识到自己必须激怒【沃克斯】,让他因为暴怒而露出破绽。

  “但实际上我所看见的便是这样!”

  【伽罗】提高音量,

  “所有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哈迪斯’教会了你们智慧的巴巴鲁斯人!莫塔里安是这样,卡拉斯是这样,赫瑞拉也是这样!你们全都选择了投身混沌——难道这便是他教给你们的信条吗?!”

  “不!!!!”

  【沃克斯】咆哮着,攻击越发迅猛,几乎不给【伽罗】反击的空隙——【沃克斯】现在太灵活了,简直不像是一个巴巴鲁斯人。

  恐虐恶魔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怒火。

  在怒火的间隙,在那些火舌与火舌纠缠与舔舐的空隙中,【沃克斯】找到了昔日的碎片,至少他们曾经被当做人那么活过,而不是被伪帝视作奴隶,他们被告诉应该解放全人类,而不是接受奴役。

  他想起那些深夜里的谈话,【莫塔里安】面色不善,告诉他们伪帝的扭曲与恶行。

  黑王、献祭、牺牲……不安的词汇令他们感到恐慌,令他们绝望。

  但留给他们的选择却并不多,除了混沌,没有存在可以抗衡他,抗衡那个借助着他扭曲帝国日趋庞大的暴君。

  这个银河中并不存在善行与高尚,高尚者死去,恶行满盈者存活。

  【沃克斯】感到痛苦。

  他们背叛了哈迪斯,也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但他真的没有路可以走了。

  这里不存在选择,不存在对与错的问题,他们只能选择错误或者是另一个错误。

  他感到绝望,选择了最后的反抗——杀死所有背叛者,杀死所有恶行者,他与所有人为敌,只要杀光每一个罪孽深重者,嗬嗬嗬!或许就会留出善意生存的土壤。

  【沃克斯】嗬嗬喘息着,他感到自己的身躯简直不是自己的了,他仿佛灵魂出体,漂浮在那个猛烈攻击的【沃克斯】上方。

  他看见狂怒的他自己,看见【伽罗】冷静疯癫般地找到了他进攻的破绽,重剑出风,一剑便贯穿胸膛,碾碎肋骨板,切断内脏。

  “怯懦的自私者,”

  【伽罗】冷淡地说道,再伸剑,毫无犹豫地斩下【沃克斯】的头颅。

  “我们许诺神皇牺牲与奉献,将自己全心全意交付于他——沃克斯,当年我如此教导你,你却最终背叛了。”

  【伽罗】摇摇头,收剑准备离去,却不见在他转过身后,那无头的尸首却摇摇晃晃地再度站起来,手中紧紧攥着镰刀。

  漂浮在一旁,【沃克斯】咯咯笑起来,眼底满是癫狂。

  这便是他为何投身恐虐。

  下一刻,【伽罗】惊愕地转过身,但他已经来不及了,带着快意的仇恨,那柄如血一般深沉的镰刀扎透了他满怀。

  【伽罗】咳出鲜血,口中发出咯咯的喘息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自胸膛破出的锋利镰刀,那些骨刺如同活了一般,深深扎入他的血肉,贪婪地吸食着血液。

  他身后,无首尸体缓慢地摇晃着,【伽罗】感到血肉中,镰刀想要拔出,以给他最后一击。

  他战败了。

  没有任何犹豫,【伽罗】果断抽出腰间匕首,那之上划过一道泛黑的金光,下一刻,这匕首直冲着他的脖颈而去。

  嗤!

  鲜血喷涌,自喉头飞溅。

  砰!

  支撑着【伽罗】站立的镰刀被拔出,【伽罗】笔直砸下去。

  最后那刻,【伽罗】直勾勾地盯着【沃克斯】的无头尸首,他脖颈上的伤痕处闪耀着金光,

  “我们会再见,沃克斯。”

  【伽罗】的嘴一张一闭,

  “为祂献身,为帝皇而战,你们会输的。”

  输?

  无头尸首慢吞吞地俯身,捡起自己的脑袋,重新将它按放上去。

  “我们早就输了,”

  目光呆滞的头颅缓慢地说道,他的手还在调整自己头颅的角度。

  “我才真正理解了这一切,”

  战壕外,漫天炮火与哀嚎遍布整个战区,共同流淌着原体【莫塔里安】鲜血的【死亡守卫】刀戈相向。

  “在他死后,我们就已经全输了……最后一个良知者,最后一个愿意带领我们的领导者……人类从未珍惜过高尚之人。”

  头颅终于转到了合适角度,血管自脖颈下如同细蛇般窜出,密密麻麻缝合上断开的脖颈。

  像是感知自己恢复程度那般,【沃克斯】闭上眼,双目中蜿蜒出猩红泛黑的鲜血。

  “我很怀念他。”

  ……………………………………

  【现在】

  “以冥王之名。”

  【沃克斯】喃喃自语道,仿佛这句话给与了他无穷的力量与智慧,但实际上这只会令他头晕目眩,感到力量衰退。

  但这却反而令这位叛逆的前恐虐信徒心安。

  他站在满山谷的尸首间,无数星界军、护教军的尸首在他脚下无声,纠缠着同太空死灵的尸骸一同化作大地。

  出人意料的是,随着战线动态推进,最快前进的战线却并不是属于某个原体,属于某个军团的。

  而是一支纯粹由帝国星界军、机械教、双国教组成的军队。

  这或许也是某种运气?某种巧合?【沃克斯】不知道,但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原体与军团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或许吧。

  他们该相信人类的智慧与勇气。

  这是一个由亿万人组成的文明,在这片战场上,能够站着指挥,站着冲锋的人是从亿万人中层层选拔出来的,是最具天赋、最勤奋、最吃苦耐劳的个体。

  在某些方面,他们甚至可以完成堪称“奇迹”般的操作,在完全不需要神明赐福的前提下——总有怪才、天才、奇才在人类历史上出现。

  他们甚至不是单一的,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便会很快冲上来填补空缺,仿佛无穷无尽。

  这正是“他”所守护的,这感觉真不赖,【沃克斯】下意识微笑起来,他还不想要前进,他需要停留几秒,以缓解自己因为祈祷冥王而带来的灵魂眩晕感。

  这可比原体这种亘古不变的老东西好太多,【沃克斯】恶趣味地想到,但他也深知能够让最适合的人站在战场上需要搭建起一个多么庞大的系统。

  在他的世界里,【基利曼】搭建起了一个类似的存在,但只对特定星域、特定血统、特定基因的人开放。

  而在这里……【沃克斯】能够看到一个更加宏大的、更加理智、更加平等的选拔体系。

  这其间需要高尚的思想,与近乎神迹般的技术才能完成。

  他当然知道这会是谁的杰作。

  【沃克斯】想到,听见身后那一脚深一脚浅的脚步声,就像是千足虫行走在落叶林中那般清脆。

  “给我一个理由,先生,”

  机械音调平铺直叙,

  “您为何站在这里呢?不属于任何一个连队,任何一个军队,您的指挥官又是谁呢?难道是恐虐本神吗?”

  ?!

  最后一句话几乎令【沃克斯】下意识一个激灵,他猛地转头,看见一个庞大的机械贤者,就像是西瓜虫那样臃肿的后半部身躯,一块大大的,绣满金色祷词的红绸缎披在他的身躯上,再用无数令他头晕目眩的黑石粒坠着。

  机械贤者手持一根长长的黑石权杖,机械脸上看不出悲喜,

  “你是?”

  【沃克斯】沙哑地问道,忽然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因为机械贤者所散发出的强大反灵能场。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极高等级的贤者——否则一般贤者或者主教的反灵能场绝不会让他如此被动。

  “大贤者柯克兰的第741β号分身,奉旨为第329军提供技术支援与反灵能支援,为这些打仗打疯了的指挥官提供必要的战略顾问。”

  柯克兰无所谓地说道,丝毫不介意【沃克斯】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自信或许来自他的反灵能场。

  【沃克斯】不语,感觉自己正在迅速适应,他对于黑域的适应越发快了,这证明他正在急速洗去来自恐虐的赐福。

  他沙哑着开口,

  “我是【沃克斯】——来自另一个世界,前去寻找冥……王……我并无敌意,我只想见他一面,然后死在他的赐福中,还希望阁下可以放行。”

  【莫塔里安】在上!这便是洗去【恐虐】赐福的好处了,换做之前的【沃克斯】,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如此谦卑、且有理智的话的。

  “沃克斯?”

  柯克兰来了兴致,怪不得他看这位小家伙这么眼熟。

  “难以置信,没有想到另一个世界的【沃克斯】成为了如此面目,不过也可以推断得出——毕竟卡拉斯也投身了纳垢的怀抱。”

  ?!

  【沃克斯】惊愕地挑眉,意识到眼前贤者估计远比自己想象地知道地更多,听对方的话,他很可能是死亡守卫内部的贤者。

  “不论你是否熟悉另一个我自己……也不论你对他观感如何,我们都是不同的个体,而我仅仅希望前去找那位……大人忏悔,还请你放行。”

  话虽如此,【沃克斯】感觉自己已经可以重新挥动他的血镰了,要是对面不同意,他就一镰头砍过去。

  “啧啧啧,倒是跟他一样如此虔诚,小家伙——我指,放下你的镰刀,你们的踪迹明显到荒谬,在你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时,战后的情报站一直在追踪你们,你猜他们会派一个打不过你的人过来吗?”

  【沃克斯】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放松他的指尖,尽管他脸上的肌肉因此抽搐着,

  “你想要什么?”

  他说,虽然他随时都可以死,但之前的努力给了他某种成功的幻象,他或许可以倒在哈迪斯面前。

  “我?我想要什么?”

  柯克兰顿了片刻,

  “那自然是伟大冥王的胜利,”

  贤者挥了挥手,【沃克斯】感觉重压着自己的反灵能域消退了不少,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主动祈祷冥王的恶魔,我认为你值得一个研究收藏。”

  柯克兰随意说着,但却又话锋一转。

  “但你的行动实在诡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家伙,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看看放行你是否值得。”

  若是一般的恶魔,柯克兰完全不会废话,一个斧头劈过去便是了,但【沃克斯】此前的行动为他赢得了些许辩护的空间,柯克兰一直在追踪这个恐虐信徒的踪迹。

  最后他认为【沃克斯】的行为实在是太好了,甚至他在战场上的贡献超过了大部分军团战士,还会主动拉附近的星界军一把。

  而【沃克斯】的话,也让柯克兰意识到他对于冥王的观念,事关冥王,柯克兰绝不会马虎。

  “……”

  贤者看着【沃克斯】沉默着,测谎仪一直开着,即便是恶魔,说谎话也是会被柯克兰看出来的(除了善于撒谎的奸奇恶魔们)。

  “……”

  “我认为,”

  【沃克斯】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认为只有他附近的冥域才足以洗涤我的罪孽与痛苦,而且……我很久没有见他了,我忘记了他的样子,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告诉他即便整个世界都堕落了,也有人依旧没有忘记昔日的坚守与美德。”

  “啧啧啧,”

  电子音响起,

  “真是感动……”

  柯克兰侧头盯着【沃克斯】,

  “但你的计划将有98.994%的概率落空,恶魔,他远比你想象地更厌恶混沌。”

  “我并没有期待他的回应,这是我自己的忏悔。”

  【沃克斯】冷冷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自己最后大概率会面对什么。

  “FINE。”

  柯克兰说,扭头仿佛聆听着什么,贤者私人通讯频道里响起刺耳的刺啦声。

  几秒后,柯克兰晃了晃脑袋。

  “我承认你并没有说服我,但我可以给你让个路——甚至是帮你一程,新的进攻路线已经被确认,一个星区外,两个死亡守卫军团的亚空间跃迁已经进入准备阶段,短暂的实验性通道被打开——其中一条支路刚好通过我们所在的星系。”

  【沃克斯】听见了自己狂跳的心脏。

  “你,”他咽了口唾沫,“你就这么决定帮我了?”

  “你有些狂傲,信奉恐虐的家伙,我只是不希望在这里浪费我的一具战斗型分身,同时我得回去调节凡人间的矛盾了——

  你知道的,现在指挥战役的两位指挥官一直不怎么对付,他俩曾经在雅典学院的决斗场中是死敌。”

  两个刷分狂魔,柯克兰心中补充道,因为他们自己的“优异”表现,所以最后他俩都被派遣到最激烈的战场上来了。

  但对于这种疯子而言,他们甘之如饴。

  “把你扔到别的战场上,显然可以让我这边的职责减轻不少。”

  柯克兰随口说道,开始为【沃克斯】带路,迟疑片刻后,【沃克斯】选择了跟随。

  【泰丰斯】与【普绪克夫人】都已经离开他了,【沃克斯】则继续一意孤行。

  “还有,你需要拿上这个。”

  柯克兰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用附肢朝身后的【沃克斯】递过了什么东西,在【沃克斯】的视线中,他压根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完全被黑雾一样的亚空间存在遮蔽了,那上面黑域的气息浓郁到可怕,但【沃克斯】下意识就接过来了。

  手触碰到哪漆黑之物的一瞬间,【沃克斯】差点跳起来,他感觉他的灵魂瞬间沸腾起来,因为痛苦,他的肌肉反而痉挛着紧紧攥住了那个存在。

  ?!

  这个触感,【沃克斯】恍惚了片刻,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某种武器……镰刀!是镰刀!

  “你猜你现在手上拿的是什么?”

  柯克兰随意地说道,【沃克斯】则因为痛苦紧咬着牙,片刻后,他犹豫地开口,

  “镰刀?”

  “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镰刀,”

  大贤者幽幽说到,

  “黑镰讣告,万年前,冥王所使用的武器,而在万年后,冥王复苏,却再也不见他昔日武器的踪迹。”

  “我后来找无尽者扯皮,找到了这柄武器的踪迹,通过一些交易与谩骂,我重新得到了它——就在不久前。”

  实际上是交易失败,无尽者没同意,但在先前的战争中,无尽者的舰队被寂静王所击溃一部分,而在那些散落的无尽者舰船中,柯克兰发现了这柄镰刀。

  随后他发现这柄镰刀的分体在战役中暴毙了,柯克兰不得不换了一个分体去携带它,但新的分体也很快消失于战争中,于是几经流离,这柄本该被好好供奉在圣所的镰刀出现在这里。

  【沃克斯】喉头一哽,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给我?”

  “你不是要去找冥王吗?帮我把他的武器重新交给他。”

  柯克兰摆摆手,实际上这柄武器对冥王而言没什么用了,再度星神化飞升的冥王随手捏出的武器都比这一柄黑镰基础数值更高。

  但他接下来也无法继续保存这柄镰刀了,新的战役即将打响,柯克兰判断出他需要牺牲在新的战役里,连同一整支连队牺牲,而他新的分身又太远,来不及专门前来保管一柄镰刀。

  不如给了这家伙。

  柯克兰想到,黑镰讣告沾染着极强的黑域,这会直接削弱这个恐虐大魔的力量。

  同时……

  “因为这是他曾经的专属武器,所以在距冥王一段距离时,它会顷刻吸引冥王的力量,”

  柯克兰淡淡地说道,

  “你不是想要去找他吗?这可以让他瞬间注视你——怎么样?”

  柯克兰看着【沃克斯】在这句话后,更是宝贝般地死死攥住这柄镰刀,丝毫不顾自己被黑域侵蚀的灵魂正在嘶嘶冒烟。

  看来他是给对人了。

  “……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

  柯克兰说道,虽然他先前很执着于冥王的个人用具,希望把它们都带回去用作宗教用途,但哈迪斯看出了柯克兰的想法,于是哈迪斯开始变着法地给柯克兰沾染着黑域的所谓“神明用具”。

  其中柯克兰收到最多的是子弹。

  “我会……我会去直面他的,我会成功送达。”

  【沃克斯】认真说道,看着柯克兰带他来到了一个极其简陋,临时搭建成的小祭坛一旁。

  亚空间的风声呼啸在这处小空域内。

  贤者侧身,示意【沃克斯】站上去。

  “祝你好运,记得——冥王永远保佑每一个愿意向他祈祷的灵魂。”

  风声大起来。

  ……………………………………

  战争本身并没有意义。

  哈迪斯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在这个银河当中,战争,就是战争,仅此而已。

  无数人,无数灵魂,无数战士为各种理由与信仰作战,忠贞还是背叛;分裂亦或是团结;复仇又或是仅仅保持自我;每个举剑的人都为了不同的理由而举剑。

  但此时此刻,于冥王而言。

  祂仅仅是在战斗而已。

  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祂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自我,解放本我后,祂便如恒日升起般自然地在战斗,祂一直在战斗,陷落于战争中央,任何宏伟的个体,庞大的群体……都在试着攻击祂。

  粗劣的、低劣的太空死灵仿制品被虫群扔出,再被祂转瞬间撕扯为碎片,冥王聆听着血肉破碎前一刻的呼吸与脉搏,再度将这些只有本能的虫豸焚烧殆尽。

  泰伦彻底激怒了祂,它们粗劣的尝试就像是试图用泥巴捏成子弹,然后试着射向祂,并理所应当认为祂会死亡一样。

  祂因此放开了对自己的部分拘束,更加接纳星神同这银河的共鸣。

  冥王感到恼怒,虫群如影随形,对祂虎视眈眈,垂涎着祂的权柄与肉身,这几乎是罕有的,自祂诞生,从来都是冥王吞噬他者。

  星辰破碎,维度跌落,冥王满意地看着那大部分意志与军队依附于三维的虫群在祂手掌间尖叫着悲鸣,徒劳地蹬着自己的小短腿们。

  祂感到饥饿、愤怒、与理所当然。

  祂只是想消灭这一处泰伦们而已……随后祂便重新回归躯壳。

  恍惚间,冥王听见了耳边尖细的尖叫,似乎是机械音调的拟人叫喊,来自狐朋狗友。

  但那叫喊太过细弱,因此祂选择置之不理。

  不顾饥肠辘辘,祂执着着想要彻底消灭虫群,那些虫豸的数目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为什么会这么多?

  降维,再升维,粗暴的转换维度会让信息丢失,而当它们被再度升维时,降维逸散出的能量又不足以支撑着它们重新架构出意志与血肉。

  祂满意地感受着四散在周身的湮灭碎屑,但即便如此,祂领域外的虫群依旧前仆后继,甚至已经开始变形适应不同维度——这发现令冥王惊恐。

  泰伦远比祂所想更加庞大——它们不单是这个银河的掠夺者,从它们轻易可以进入亚空间并适应便可以窥探出一二,泰伦的生物科技已然抵达了人类想象的巅峰。

  操纵,又或者是领导一整支泰伦,必定是某种更加宏观的存在,更加高维,更加难以理解……

  冥王抬手,升维、升维、升维——再度升维——祂恍惚间忆起曾经自己本能般的升维画面,在那里,原体如同蝼蚁般荒谬可笑,而恒日也不过一颗灯泡大小。

  升维本身需要能量与信息,祂持续向上着,浮出层层水面,强行试着抵达那个足以操纵一切的维度。

  在某个维度,冥王瞥见某个像是正在纺织流水长河般时间的存在。

  那存在被评判为无害,于是祂尝试着继续向上——却在某一层停下了。

  星河间一片永寂。

  冥王转头,看见了泰伦。

  更加准确地来讲,是泰伦们所组成的意志,泰伦们所组成的野兽。

  那是……

  远比一整个银河系更加庞大繁多的信息点移动着,每一点都像是肥硕的工蜂,每一点都蕴含着一整个星球的生物信息,它们聒噪地嗡鸣着,欣喜地簇拥着,快快乐乐地拥挤在一起,将一个饱满嘈杂的点挤在由它同伴所组成的小小间隙内。

  液体,某种代表着生命与能量的液体挤在那些永远在移动的蜂子中,像是某种粘合剂,又或者是甜腻的体液,那是永不停息的繁衍与种族扩张,正随着它的心跳亦或是呼吸一同起伏。

  无数无穷无尽的点与液体涌动着组成它,组成一只拥有无穷触手与复眼的怪物,它臃肿而丰腴,因为它那无穷无尽的掠夺与进食。

  每一次的观测都将得到新的答案,它一直在进化,进化,进化,冥王惊恐地、恐惧地看见了某种低等欲望的终极形态——

  泰伦是最低等欲望进化出最高等逻辑。

  它那恶臭的,令哈迪斯作呕的,看一眼便觉亵渎的低等欲望上,紧紧嵌合着极其美妙的高等逻辑,就像是将野兽与圣人打碎,再巧妙地将其融合为一体,让圣人自然地同猪猡那般用鼻子拱着食槽,而猪猡则哼哼唧唧地说出世间真理。

  这令所有目睹它的存在作呕,高等存在自诩高尚,却从不料见过它这般恶臭的“同类”。

  冥王盯着泰伦。

  而泰伦也发现了祂。

  冥王颤抖着……举起了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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