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封魂术

    齐淑拉终于双脚踩上紫金观的土地。当她抬起头，山间的威风吹拂她的发丝，露出额头一抹猩红的光，黑黝黝的眼珠也转红了。


    她伸开双臂，径直飞入那写着“紫金观“的牌楼，如传说中的妖女降世，妖美得不是真人。


    紫金观上下如临大敌。


    所有道士们，除了闭关和外出的，全都站在山门内结阵——谁也不想和这位尸王拼命，可对方要是羞辱门派荣誉，也只能拼死一战了！


    扫过一个个站在她面前，紧张无比的道士们，齐淑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也不似在山脚时柔弱彷徨。


    她仿佛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无需更多的思考，只看向最中间穿着道袍的虚宁。


    虚宁是她唯一的对手。


    如果，他选择挡在她面前的话。


    然而虚宁是个识时务的。


    他挥手一指，下令让弟子排队成列，引导齐淑拉去了历代先辈的安眠之所。


    德源在他活着的年代，是最受重视的道观继承人，天赋之高，令后人感叹。可他没有真的继任，墓地就偏了点，位于一处林地的向阳地，只有一个土包，旁边的石塔下刻着几行小字，写着德源生平。


    齐淑拉怔怔看着那行小字，眼角溢出一滴泪，洒入清晨的风中。


    她迟到了三百年啊，只能看着这块小小的土包，埋葬了她的爱。抬头看天，老天是否愚弄她？


    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后，依然是！


    她和他之间，永远隔绝着冰冷的无法跨越的障碍。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哎！“


    虚宁轻声一叹，漫步走近石塔，拂尘一扫，在塔顶的环形凸起上一按。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小小的土包竟然分开了，从中心分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的黑洞，漆黑无比。尽管此时太阳已经出现了，可里面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


    “生不能同衾，死可以同椁！“


    齐淑拉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跃入深不见底的，紫金观早就准备好的“德源之墓“内。


    虚尘再按石塔顶端，机关复原。


    一切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呆立一分钟后，早就做好以身殉道的虚尘，愣愣的看着观主虚宁，“师兄，里面的机关能困住么？“


    “为兄又不懂机关术数，天下最精通机关墓穴的，乃是江南白氏。“


    “那，她会随时冲上来？“


    虚宁摇头，“不会。因为，里面真的埋葬了德源前辈啊！她心甘情愿纵身跃入，见到德源前辈，得偿所愿，大概会在下面安息吧！“


    “什么？“


    搞半天，不是圈套，不是机关，更不是什么算计！竟然真的让灾祸一样的齐淑拉进了紫金观，还葬入历任前辈的墓葬之地！


    “这怎么可以？“虚尘气的鼻子都歪了，“师兄，这是亵渎！“


    虚宁淡淡道，“师弟稍安勿躁！此处墓地，你不觉得和其他祖师离得很远么？“


    “那也不行！齐淑拉已经修成了尸王之身，她在江城弄出天大的乱子，死亡人数超过十万！如此罪孽，怎能葬在我们紫金观的后山？日后我等纪念先人，岂不是连带她一起祭拜了？“


    虚宁幽幽一叹，无奈的看了一眼师弟，“‘诱敌深入’‘以德源前辈为饵’，这是祖师爷定下来的计策。此墓，已经两百多年了！“


    “什么？难道，当年祖师爷就预料到了，齐淑拉有朝一日会祸害无数？是了，当年江南省异动，白静然倒行逆施，屠戮数万人，这么大的动静，祖师爷肯定预料到了今日！“


    “不除去尸王，坐视她贻害黎民百姓，不是我等正派的作风！可除去尸王，怕是会折损道门八成以上的人手……必然导致道门彻底衰落！“


    “是以，祖师爷才想出折中办法，以诱饵让齐淑拉主动跳入德源前辈的墓穴。如此，也算两全了！“


    虚尘终于理解的祖师爷的“苦心“。


    神情满是忧伤无奈。


    虚宁却道，“当年虽有灵气消散，却不知会消散得这么厉害！祖师爷亦不能未卜先知。此墓，原就是个陷阱！“


    当年的计划是：以此墓诱捕齐淑拉，好与江南白家对峙。届时谈判也好，或者交战也行，总之，占尽先机。


    “可惜，祖师爷也没想到吧，灵气消散得如此之快。短短三百年，紫金观连一位金丹期的大能也没了，根本无从和尸王对抗。至今日，竟得看白氏的脸色……“


    “德源之墓“里若不是真有德源在，发狂的齐淑拉一人就能灭了紫金观！当年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祖师爷们，怕是万万想不到吧？


    “诱敌之计“，变成“抚敌之策“。原先是想抓住齐淑拉，和白家谈条件。狮子大开口，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现在则改成“我们愿意贡献出一块安眠之所容齐淑拉安息“，以此示好！


    “师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家虽强，可灵气消散不是天境山一处，难道白家就不受影响？紫金观好歹还有数百弟子。白家，却只剩一两人了。“


    虚宁半点信心也没有。他无奈一笑，刚想说什么，忽然一抬头，正了正衣领，“随我去迎白氏家主！“


    ……


    姜莹站在“紫金观“的牌楼下。


    她披着一件紫红金边的斗篷，跃出山间云海的太阳，柔和的橘红暖光照着她的半边侧身，弧度优美。随风卷动的斗篷边缘，时不时闪过金光。


    “不知白镇守到访，有失远迎！“


    一南一北，江南白氏&天境紫金观，斗了数百年的仇家。如今见面竟然也客套起来，没有半点喊打喊杀的样子。


    姜莹微微躬身，以示还礼。


    有来有往，气氛顿时缓和了。


    这一幕，若是让后山墓地里那些算计的祖师爷们看到，怕是会活活气死吧？他们绞尽脑汁，奋斗了一辈子，恨不能压垮对方，后代竟然客客气气的交朋友？


    可观主虚宁也是无奈——他这一代，还有几个师兄弟熬出了头，修行有成。下一代弟子中，能入定的都少。再下一代，还能有几人撑着道门？


    反观白氏，以血缘传承，不似他们对悟性、对根骨、对灵气要求严苛。此消彼长，不早一点化解恩怨，等着对方穷追猛打，彻底灭绝道门吗？


    虚宁代表紫金观，代表道门，对“齐淑拉“愿意长眠天境山，表示了无比欣慰。同时也表示，德源之墓不会对外人开放，但白家人例外，随时可以过来祭扫。若是无空，紫金观也会专门委派弟子负责墓园的洒扫，日常鲜果供奉。


    姜莹也代表白氏，感谢了紫金观的勇于承担的责任感，表示这才是名门大派的风采，心胸开放，海纳百川。那位愿意洒扫墓园的，白氏愿意每月出“一枚蕴灵丹“，以略略弥补耽误的修行时间。此次来得及，就先预付一年的吧！


    一瓶十二颗的“蕴灵丹“，让气氛更加缓和。


    连虚尘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圈，若是就此别过，那就是一次“及格“的南北两大修行势力建交了。双方的试探，都在刚刚好的地步，没有碰触对方的底线，也都表现了诚意。


    奈何，姜莹根本不是来和建交的。


    她一直没有摘下斗篷的帽子，沉默的时候，帽檐垂下，令旁人看不透她的思绪。


    她在放空。


    孤身一人，在敌方大本营，刚刚化敌为友——还没什么值得信任的基础时，她就任由情绪随意的飘啊荡啊。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定承实在忍不住了，小声的过来禀告，“……他撑不住了……“


    “无量天尊！应是他命中有此劫！解毒丹送服了么？“


    “连续服用了三颗。“


    “生死面前，你能做的也有限。“虚宁安慰了徒弟两句。


    定承有些悲伤，忽然看向姜莹。不等他师傅阻止，就开口请求，“有一位无辜牵连的普通人，他背着齐淑拉上山，如今被尸毒侵害命不久矣……“


    姜莹站起身来，素白的手指拉了下斗篷，“人在哪里？“


    “哦！“定承话还没说完呢，见姜莹态度这么友好，都有些惊讶了，赶紧在前领路，去了后殿的客堂里。


    韩景玉斜靠在矮榻上，脸色发青，嘴唇也是乌紫色，浑身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迷迷瞪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睁开了眼。


    斗篷虽然遮住了所有的样貌轮廓，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那个脚步轻盈的来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姜莹。


    “你来了？“


    韩景玉靠最后一口气，最后的毅力，支撑着自己努力抬起头，咳嗽了一声，“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仙人了，腾云驾雾，点石为金，我变得特别厉害……“


    “我好高兴……“


    “好高兴……“


    韩景玉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仿佛一生的执念都在此刻实现了。他的手里还握着那块碎裂的佩玉，绿得莹莹发光。


    他就维持怔怔举着手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碎裂的佩玉，绿光瞬间黯淡下去，眼看就要坠落。


    姜莹忽然跨步走过去，连玉和手一起握住。


    她握住的，是已经失去知觉的手。


    这个感知，攻破了长久以来的防护线。


    她早一步来，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


    她可以做点什么改变韩景玉的命运吗？可以。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吧？


    一个凡人，无论怎样呵护照顾，迟早得面对他衰老死亡的结局。


    手指滑过，精心制作的玉质护身符，化成粉末，倏倏落下。姜莹摘下斗篷的帽子，安静的坐在韩景玉的尸体旁。


    她觉得，自己应该难过。


    应该伤感。


    应该心痛。


    可是，真正来时，才知道难过的超乎她的想象。她的心开始绞起来，那股无力对抗天命的悲哀，顷刻吞没了她的所有。


    ……


    此刻的春夏秋冬，都是懵逼的。


    “主体竟然……动了真情？可怕可怕！藏得太深了！我们都没感觉到！哎，怎么会喜欢韩景玉呢？他有什么啊？除了长得有点帅外，根本毫无优点！“


    “哎，春，你太俗了！怎么不想，世俗认定的优点，对主体来说，压根无关紧要吗？韩景玉啥都没有，人也比较蠢，唯一有的，就是他爱得比较执着……主体不是从小缺爱吗？“


    “执着？那叫执拗好吧？明明知道齐淑拉会害死他，他还是背着齐淑拉爬山，生生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死了！“


    “主体会救他么？“


    “怎么救？像我们一样，做成傀儡人？倒是不错的主意！只是主体要分出一缕神魂进入韩景玉的身体里，哈！这样一想，突然觉得好好笑！“


    同样很懵的还有紫金观。


    虚宁还以为姜莹是跟在齐淑拉身后，才来到天境山。虚尘也是——他用阴险的方向猜测，误以为姜莹是坐收渔利。


    哪里猜到，这个背负齐淑拉上山的年轻男子，才是姜莹的目标？


    “问世间情为何物？“


    虚宁悠悠一叹。


    定承被深深的触动了，“师尊，白家主能起死回生吗？“


    “又不是神仙，谁能起死回生？“虚宁当即否认了，“不过，白家倒是有一门十大禁术之一——封魂术，可以将逝去的魂魄逗留人身，再佐以奇术，可以令其如同常人生活。“


    “啊？这也和起死回生差不多了！师尊，这是救命之法啊，怎么也是禁术呢？“


    虚宁摇摇头，教训弟子，“封魂封魂，若是封入人身，可以算作救命之法。那若是将活人的魂魄封入畜生之身呢？抑或封入顽石里？“


    定承瞳孔放大了，“果真邪术！禁术！这、这……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至极！“


    “还好这门禁术，对施法者反噬严重，白家极少有人使用……“


    话音刚落。


    姜莹扬起手，插入自己的心脏，取出心头血——如那秘洞的神秘女子一样，也是鲜红中带了点金丝，只是不如灵力醇厚，能量充足。


    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层层荡漾的涟漪。几近疯狂的原作者瞬间抽走了她袖口的线团。


    “你疯了！坑死我男主，还乱我大纲？你自己找死，别让整个世界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