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十三章 何方神圣

    水月寺等待这一天等了多少年？无法计数了。只知道无数个日日夜夜，除了智明之外的僧人都在抓头问，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天生魔心的人种上魔种，加上魔气催化，应该“砰“的一下魔气爆发啊。


    怎么白娉婷日复一日的温柔甜笑，好像正常修者那样，还投身到炼器研究中，制作出的灵器充满灵性又实用呢？


    而智明不再思考纠结的僧人中，不意味着他不关心。


    他只是深信自己的选择——不信也不行了，若看错了白娉婷，等于他给一个无辜的，天生善良的人下了魔种，此等行径，可以直接下地狱了，还修行什么？


    终于终于，等到了魔种开花结果的一日！


    “布阵！“


    他厉喝一声，面上的慈悲柔和再也不见，整个人如怒目金刚，很快七七四十九僧人结阵完毕，多少年精心培养的默契，在此刻毫无保留，齐齐对阵粉面魔心——白娉婷。


    这个外号，是水月寺众僧人私下给起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魔人，虽无恶迹，却是天生魔心。而粉面，则说得是她长得好看，不是长生殿众美的那种皮相美，蛊惑人心，诱惑的美丽。事实上，白娉婷和水月寺上下相处得极好，众僧人都挺喜欢她，觉得她温柔、耐心，细致，关心他人，且懂得分寸，善于为人考虑。


    种种优点，说也说不完。就像自家的姐姐，美丽大方，是极亲切的。


    可惜，一旦魔种发芽，就完全不同了。过去的白娉婷，不是熟悉的小姐姐，而是一个可能危害天下的魔头，身为水月寺弟子，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大阵眨眼功夫布置完毕，大概是等得太久，等得都快绝望，以为此生再无机会了呢，没曾想还是被智明料中。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结无畏印！“


    “我佛慈悲，苦度众生！结金刚印！“


    “积善行德、佛光普照！结光明印！“


    眼看着众僧人施法，魔种姜莹眼中幻化出各种瑰丽的佛像，再也无法分别现实和虚幻，轰隆隆浩瀚的佛音响起，如雷灌耳，甚至鼻尖都修道各种檀香之气，耳鼻眼皆被蒙蔽，她成了瞎子、聋子，同时闻不到其他气味。


    身处阵中，智明又恢复了衣袂飘然，面容仁慈，指尖捻着一朵鲜花，轻轻一笑，口中道，“伏龙降魔……“他眼中似蕴含着无尽的悲悯，可志在必得之心又强到超出一切。


    风云变幻之中的魔种姜莹，只觉得一股庞大的灵力向她冲来，冲得她神魂不稳，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她用力的拄着拐杖，指尖握得发了白。当另一波灵力袭来，她的发髻乱了，海藻一半狂肆的吹散在空中。


    再一波，灵力凶猛澎湃的似一层层大浪，魔种姜莹不得不弯下腰。


    她没有用任何防护措施，静静的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啊。死在水月寺智明手中，也算是“善终“吧？


    静静的等待更厉害的冲击。


    然而，事实大出她的意料，智明带了水月寺的精英僧人出动，摆出一副“非置她于死地“的架势，其结果却是一波更比一波弱，慢慢的，她在冲击中站直了腰身，甚至还能睁开眼睛，看清了各种幻象。


    耳膜那轰隆隆的声音也淡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水月寺僧人都慌了，齐齐看向智明。智明也大受打击，“怎么可能？“


    “魔种明明发芽了……“


    “这说明我没有看错，我没有犯错！“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不对，你、你的魔种……变异了？“


    魔种是万千魔念的“引子“，只需要一点点恶念，就能引发出寄生人全部的恶意。而人一旦没了行凶作恶的底线，只怕就堕落无底深渊，阴狠邪恶至极。


    而白娉婷此刻，还能稳稳当当的站立住，她微微摇摆的身体，不是受伏魔大阵的影响，而是气血衰败，年老造成的！


    “你，你的魔种，不是正常引发的！可是，除了恶念，还有什么能引发魔种？不对劲，这不对劲！“智明的眼瞳通红。


    魔种姜莹的眼中带了一丝怜悯，更有一丝厌恶，“哎！原来你一开始接触我，就抱着这种想法……你知道养蛊吗？“


    “在我的家乡，有人为了养出最烈性，毒性最猛的蛊虫，会挑选一些毒虫放任撕咬厮杀，经历无数次对战生存下来的，就是最强的那只。你，智明，且不论我是什么人，过去的我待你，是真心诚意的。我也未曾希求从你身上得到回报。“


    “但是你，对我却像是在养蛊。你想用魔种激发我身上的恶念，好让我成为恶贯满盈的魔头，好斩妖除魔，成就你的修行。你，一开始就打算踩着我的尸体向上攀登！“


    “不是！才不是！“智明嘴角溢出一丝丝血迹，“你天生魔心，你承认吗！“


    魔种姜莹听了，无奈的摇头，“是！“


    “既然是，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天生为魔，不会因为你现在区区善意，就改变你的根本！“


    “那我，就不能选择了么？“


    魔种姜莹悲戚的望着老天，“苍天在上，难道你定了谁出生在什么家族，就不能改变了吗？我，白氏女，生在白氏家族，我的祖祖辈辈都是修炼魔功出身的。我不想走他们走过的路，我也不信奉他们！“


    “离开家族那一日，我就告诉自己，这一世，我只能靠我自己，要堂堂正正，走阳光大道！“


    一个气血不足，生命走到尽头的老妇人，她颤巍巍的，雪白的发丝凌乱的垂着，“我对天地立誓，我这一生，不会主动伤人，不会伤害无辜。我紧守我的底线，上苍，可不可给我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因为，我想走正道！“


    魔种姜莹掷地有声的说完，大声的咳嗽了。


    咳嗽的太厉害，差点背过气。


    等到她颤悠悠的醒过来，见得水月寺的众僧人脸色更难看了——他们摆下如斯阵势，居然还不如咳嗽对白娉婷的伤害更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魔种姜莹努力的站直了身体，不停的喘气，“我天生魔躯，若是走魔道，我早就成就无上魔尊，可那不是我要的！我不要的，再高再强，我也不稀罕！“


    “而走仙道，和我的体质相悖，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奋斗了这么多年。你们不是外人，你们几个，智信，智善，你们从小沙弥的时候就知道我了。你们以为我潜伏在修仙门派中，是为了窃取什么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么？“


    “不是的，其实我家族的历代的先祖们，和正派修行人士打过很多交道。我所知道的正道心法，不比你们所知的少。那些身外东西，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想要的，就是磨练身心，像普通人修行那般，堂堂正正，行正道。“


    “撇开对我的偏见，现在再看看。我就要死了，老死的。我的人生只有这么长，这些年的努力已经占据了一大半了，你们还觉得我只是虚伪，只是利用么？“


    “娉婷师姐……“智信最先忍受不住。


    他无奈的转过头，不忍再听。


    “师兄……“


    可惜智明却入了迷障，“不可能，魔种发芽，你若真的纯善，怎么可能催发魔种！“


    “因为，我要死了啊！“魔种姜莹眼角流下一滴泪，“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催发魔种，是故意的。因为这样，才能给我带来一线生机。“


    “我用天生的魔躯和魔种生的魔心，才能掌控最后的自由——选择我的死亡方式。“


    伏魔大阵散去，魔种姜莹仿佛又苍老了几岁，看着颤巍巍的即将倒下。但是，她还是顽强的活下来。


    慢慢的走，多宝镇中熟悉的人脸中，都模糊了，人们朝她投来的视线，她其实不在乎。她探索的看着那个人，可惜那个人，不属于她。


    寒澈走到忍冬身侧，“走吧。“


    忍冬却不忿的朝着水月寺的僧人道，“来啊，你们来杀我啊！我也是天生的魔！你们既然要斩妖除魔，就过来杀我好了！“


    可惜，智信看着她，摇摇头，“你是心魔，杀不死。“


    “哪有杀不死的魔。是你们不努力！过来啊，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说的水月寺僧人脸色极为难看，可惜，对付其他的魔可以用伏魔阵，但是心魔——


    “心魔是人心杂念滋生，只要人的杂念一直在，心魔就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那杀之何用？再说，杀死心魔的方式，是杀死人心中的杂念、欲念。否则，一切都是治标不治本。


    僧人们绕过忍冬，鱼贯离开多宝镇。重拳出击，打到棉花上，士气低迷。虽然来的时候都确信，智明师兄的判断不会有错，但实际情况的发生，还是让所有人都产生了疑惑——以魔种的方式催出的魔，到底怎么看待。引人向善，是引导人向善，而不是让恶人变得更恶后再除掉吧？


    忍冬朝着水月寺僧人的背影，愤愤的咒骂了几句，一回头，看到白发苍苍的魔种姜莹。


    两人视线相聚。


    根本不用任何言语，她们就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冬？“


    魔种姜莹很快想起来，这是主体在老家留下的几个傀儡之一。冬因为是完成品，和主体姜莹的相似度最高，智慧开发度也是最高。不过她也不弱，虽然是魔种催发的神魂，但用的，却是主体的原本身体。


    这让她有了一种优越感。


    “你……“


    忍冬眼中流露出一点疑惑，就气息而言，实在和主体太相近了。但是魔种就是魔种，和主体姜莹的感觉完全不对。


    视线交汇之后，她们决定找个地方谈一谈。


    可惜找到哪里，身后都有一个小尾巴——寒澈一定要跟着。


    实在无奈，忍冬才找了个机会把寒澈调开，和魔种姜莹偷偷相会。


    “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让我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达到了预定的条件，自发的觉醒了。“


    你一句，我一句，彼此大致来历就清楚了。魔种姜莹知道了，傀儡冬能来这个世界，是主体的意思——这么说来，主体顺利返回老家了。而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才导致二祖的苏醒。


    傀儡冬也知道了，主体姜莹不打没有准备的战役，为自己留下不少后手，引发身体的魔种不愧是一种有效的自保手段。


    但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了。


    “她人呢？“


    魔种姜莹摇头，“我不知道。我苏醒的时候，就这样了。“


    忍冬着急起来，“她会出什么事情？难不成真的是被二祖给吞了？我不信！她那么谨慎，肯定还有其他的后手！“


    “这个我信。只是我年老体弱，怕是……没用了。“


    “怎么可能没用！我不信，她那些后手都没排上用场的机会，难道只能等死！“


    忍冬激动的咬牙。


    魔种姜莹叹口气，“你比我更激进啊。算了，随你去吧，看你能怎么折腾。反正我配合你。我现在行动能力受限，走不了多远。你找到她留下的后手，就告诉我。“


    忍冬同意了。


    她们二人分开了，却不知道她们相见的画面，都出现在某些人的眼底。


    其中，就包括星门、剑门，以及神崎世家的众人。


    毕竟，被水月寺僧人合围，认定是天生魔头的白娉婷，其实还有一层身份，是神崎世家的女主人来着。


    忍冬下定决心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任凭星门长御景用各种方式寻找，都找不到踪影。


    若非忍冬和魔种姜莹整个会见的过程，都被星光电影符箓如实的录下，只怕会被以为是魔种姜莹做了什么手脚。


    忍冬失踪，对某些人来说是好事，再没有心魔诱惑的隐患了。但对某些人来说，就是大事了。


    “对了，忍冬从诞生起，就没见过外客。这些时日也和寒澈在一处，第一次来多宝镇，是怎么会认得她的？“


    “难道她知道白娉婷的真正身份？“


    “不，我所担心的，却是她们口中的‘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若我没有猜错，那个‘她’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