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一根筋”

　　贾亮蹑手蹑脚地进了市政府办公楼，走上三楼，向东头最里面的副市长孟强的办公室走去。

　　他虽然也是官场中人，但作为一个基层的副镇长，市级权力机关对他来说，同样容易让他产生敬畏。这种因置身于权力体系之内而天然对上层高端权力产生的敬畏，远远比老百姓对权力的敬畏更深重。

　　他很少有机会来市级机关办事，一般都是在区里。

　　因此，多少有些紧张。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谱，不知道孟市长会不会见他一个不入流的副科级干部，甚至不知道孟市长究竟在不在办公室。

　　隔壁一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这基本上就是领导秘书所在。

　　孟强的秘书武成疆正坐在那里翻看报纸，优哉游哉地哼着莫名的小曲儿。最近一段时间，孟强出奇地清闲，也没有什么活动，每天就是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纸，然后接待一些分管领域的县处级干部来汇报工作。

　　领导闲了，秘书自然更闲。当然在秘书的潜意识里，自己服务的领导太闲，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领导越忙，说明权力越大、地位越高；而反之，则似乎只能说明领导在走下坡路，权势一日不如一日。

　　武成疆抬头一看，见有个男子脚步轻轻地走过来，不由眉梢一挑，坐在那里淡淡道，“你找谁？”

　　“您好，领导，我找一下孟市长，有个工作想要给孟市长汇报一下。”贾亮知道这大概就是孟市长的秘书，就恭谨地陪笑着。

　　武成疆扫了贾亮一眼，见非常陌生的一个人，而看那气度也不太像是具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因而就淡淡地又道：“你哪个单位的？见市领导需要提前预约定好时间，你懂不懂规矩？”

　　贾亮站在武成疆办公室的门口，搓了搓手尴尬道，“这个……”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武成疆皱了皱眉，挥挥手，“好了，领导正在忙，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按照程序逐级汇报。要是谁都来找市领导汇报工作，领导忙死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贾亮心里暗暗苦笑，知道孟市长的秘书把自己当成那种“越级上告”的普通干部了。

　　“领导，我是云水镇的副镇长贾亮，我们彭镇长让我来找孟市长……”贾亮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原则，忍着尴尬情绪小声说了一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对方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几度，而且变得无比的热情和友好：“原来是云水镇的同志啊！！你好你好，贾镇长是吧，请坐。”

　　武成疆殷切地跟贾亮握着手，从极端冷漠到极端热情这两种态度的骤然转换，贾亮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心里一亮，知道有门了。

　　彭镇长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能量太大了。贾亮心里感慨起来。

　　在新安市级机关里，知道彭远征是孟强外甥的人不多，武成疆就是其中一个。他不仅知道孟强的这层亲戚关系，还看出孟强对这个外甥“另眼相看”——而某个意外的机会和场合里，当武成疆发现孟强对自己的外甥彭远征居然怀着几分“卑躬屈膝”，心头的震撼和迷惑可想而知了。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不算什么，他只要知道彭远征在孟强心里的地位很高很高就成了——听说是云水镇的彭镇长那边来的人，他心里马上就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态度自然就变了。

　　“贾镇长，你先等会，我去看看领导有没有时间。”武成疆又是让座，又是泡茶，又是递烟，把原本诚惶诚恐的贾亮搞了一个大红脸。他坐在那里连连道谢，见武成疆出门去敲开了孟市长的办公室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态放缓了一些。

　　武成疆推门进去，笑道，“领导，云水镇的彭镇长那边来了个副镇长，想见领导，不知领导……”

　　孟强霍然抬头，目光一凝，沉声道，“让他进来。”

　　孟强答应得如此爽快。武成疆心道果然，就赶紧笑着出门招呼着贾亮过来，压低声音道，“领导在，贾镇长你进去吧，不要太长时间啊，领导很忙，一般控制在20分钟之内吧。”

　　“谢谢吴秘书，我明白了，谢谢！”

　　“贾镇长客气了。”武成疆拍了拍贾亮的肩膀，笑着走开。

　　贾亮定了定神，走了进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单独面见一个如此高级别的领导，心里要说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

　　“孟市长……”

　　贾亮恭谨地招呼道，甚至不敢抬头正视孟强那威势逼人的沉稳面孔。

　　“嗯。坐。”孟强摆了摆手道，倒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道，“你来找我有事？”

　　贾亮不敢怠慢，赶紧按照彭远征嘱咐的——将云水镇商业街改造扩建项目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然后就站在那里毕恭毕敬地等待着孟强的回应。

　　孟强沉吟了片刻，淡然笑道，“你们镇里这个项目，我也听说过。你们乡镇政府为老百姓做点实事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明天抽个时间，去你们镇里调研看看情况再说！”

　　说完，孟强就低头继续看起了他的文件。

　　贾亮心里狂喜，激动得有些颤声道，“谢谢市领导关心，谢谢市领导！我先回去了！”

　　“唔。”孟强头也不抬，挥了挥手。

　　贾亮走后，孟强才抬起头来，点上了一根烟，眼眸中微微有些光亮。彭远征虽然没有亲自来，也没有打电话，但派副镇长过来找上自己，也算是一种姿态。这种趋好的姿态，让孟强心里暗喜，这意味着两家的裂缝开始慢慢愈合了。

　　他一个电话把武成疆召了进来。

　　“小武，你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或者下午我去云水镇调研小城镇建设，让建委的姜鹏缘和城建公司的孙建昆随行。”

　　“好的，领导，我马上就去安排。”武成疆赶紧应下，一边去通知市府办，由市府办通知区里和云水镇；然后一边给建委和城建公司下通知。

　　孟强分管城建，正是姜鹏缘和孙建昆的顶头上司，直接决定着他们的前程命运。姜鹏缘一接到武成疆的电话，心里就咯噔一声，猜测孟市长是为云水镇那个商业街项目而去。

　　而孙建昆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说前面骆天年的电话“托请”，他嘴上答应得漂亮，心里还未必真拿当回事儿；但现任分管市长的面子，是无论如何不敢不给的。

　　得罪了孟强，他这个城建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就不用再干了。

　　云水镇，云水镇派出所。

　　李铭然的怒斥，显然没有被仲修伟放在心上。尽管刚刚被彭远征“修理”了一顿，但仲修伟的火爆脾气和“一根筋”丝毫没有太大的改观。

　　他不以为然地抬头来望着李铭然冷笑道，“李局，我办案没有错。这种事情是明摆着的，肯定有人在背后挑唆谋划，否则光凭这些打工仔怎么可能闹得起来？对这种人，就不能手软，不动真格的，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扯皮？”

　　“你等着吧，最多明天下午，我就能给出一个初步结论。”仲修伟抬手擦了擦嘴角边的一缕血迹，冷冷怒视着彭远征，“小子，有两手，等老子办完案子，再跟你较量较量！”

　　彭远征忍不住笑了，感觉这厮真是有点意思。

　　“办案子有这么办的吗？你无缘无故地抓人，要是激起工人的反弹，让镇里领导怎么收场？赶紧把人放了，免得滋生事端。”李铭然压低声音道。

　　“不放！”仲修伟脖子一挭，“得等他们老实交代了再说！既然区里和局党委把这件案子交给了我，那么我就有这个办案的权力！”

　　见当着镇里干部的面尤其是当着彭远征的面，仲修伟再三不给自己面子，李铭然脸色愤怒，但想起仲修伟的脾气，还是耐着性子沉声道，“那就抓紧给镇里领导一个结论！”

　　仲修伟冷笑着拂袖而去，临走时还是挑衅地瞪了彭远征一眼。

　　望着仲修伟昂首挺胸离开的背影，李铭然尴尬地搓了搓手道，“远征镇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厮就是一根筋，脾气火暴。不过，他办案还是有一套的。你让他试试，说不准一会就有结果出来。”

　　“李局，我不管你们怎么做，但如果因为查案再给我们镇里惹出事来，那就不得了。不要说我没法向区里交代，你同样也没法跟秦书记交代！”

　　“褚书记，老季，你们还是紧盯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彭远征说完，跟李铭然握了握手，然后就扬长而去。

　　李铭然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几个下属怒斥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做事！今天我就在派出所盯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向我汇报！”

　　说完，李铭然大步走进了派出所所长查英毅的办公室。查英毅尴尬地陪笑着跟了进去，还没有说什么，就被李铭然一顿臭骂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