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往事（四） 病名为爱

　　止界中时光静静流淌，眨眼间，到了沐游进入这里的第五百年。

　　度过五百年的那一天，两人还举办了一场庆祝会庆贺了一番。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打破了薇薇安的记录。

　　当初的薇薇安，撑过五百年的时候也已经精神恍惚，疲惫到了极点，几乎半只脚踏入了地狱。

　　而现在，他们两个走到了同样的时间点，却并没有像当初薇薇安那般弹尽粮绝，相反，两人如今精神状态很稳定，都有种还能在这里生活很久的感觉，此时要真让他们立即离开，两人说不定还会有点舍不得。

　　而林雪的养孩子游戏，也仍旧在继续，每天认真扮演着一名母亲的角色，有时候沐游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扮演’，如果是，那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到可以拿走地球上任何一种影后奖项。

　　不管如何，在这个万物静止的世界，这种看起来有点奇怪的事，终究也算是一种改善心情的方式，所以沐游始终没有戳穿她，一直在默默配合她演出。

　　就这么又过了两百多年。

　　直到止界历716年。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沐游叹息一声，万万没想到，率先让两人出现裂痕的，竟不是止界带来的枯燥，而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却被沐游拦住。

　　林雪一愣，数秒后哑然一笑：“你该不是吃醋了吧？真是，哪有跟自己女儿吃醋的……好了好了，我承认最近太关注孩子，是有些冷落了你，接下来肯定不会了……”林雪靠近过来，踮脚在他脸上吻下。

　　林雪忽然甩开了他，跑出了家门。

　　而林雪也很默契的偶尔制造一些动静，告诉他她也没事。

　　“可以，但，只能有我们两个，没有她。”沐游指了指她怀中的婴儿，严肃道。

　　沐游没有拒绝，接过了孩子，却跟着松手，婴儿跟着襁褓自然的悬凝在了半空。

　　沐游却还在继续：“她只是你在别的人家里捡来的……”

　　“别说了……”

　　林雪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沐游看着她的样子也有些心疼，但依然认真的摇头，拉起她的手：“小雪，这场梦，该醒来了……”

　　沐游急忙追出去，发现她跑去的方向是林家的方向。

　　林雪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将他拒之门外，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不肯出来。

　　沐游瞳孔微缩，急忙冲到了林雪跟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小雪！”

　　林雪却像是没注意到沐游的脸色，抱着孩子起身，看了眼窗外的景色，笑道：“好久没出门了，今天要不一起去郊外走走？”

　　“伱做什么？她是你亲女儿啊！”林雪看到这一幕有些生气了，急忙上前要抱过孩子。

　　而林雪则像是打盹中被惊醒，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忽然这么着急？”

　　沐游有些后悔，或许从当初林雪首次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他就应该立即中止的。可惜他那时终究还是心软了，想着希望林雪能好受一些，放任了这种情况，结果反倒让她越陷越深……

　　直到某一刻，沐游再次抬头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看到，阳光下的林雪，浑身散发着光辉，就好像一位沐浴在圣光下的女神。

　　“别开玩笑了，这不好笑……”

　　“嗯？”

　　林雪不应声，只是怔怔的看着他，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从林雪茫然的表情，显然她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求你了，沐游，别说下去……”林雪眼中雾蒙蒙一片，期盼的看着他，已经换成了哀求的语气。

　　这场景就和当初他唤醒林雪的那一天，他自身出现的情况一样。

　　沐游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跟着她去了林家。

　　“现在，是时候将她还给她真正的母亲了……”

　　沐游看着林雪，一字一顿认真的说：“她，不是我们的孩子……”

　　沐游却无视了林雪的转移话题的行为，盯着她的眼睛，面色严肃道：“她，不是我们的女儿。”

　　于是沐游就在房门外守着，时不时的说几句话，让她知道自己还在。

　　止界，意味着两人的关系被锁死在了‘情侣’这个范畴上，很难真正升华。不断上升的情感，和被止界束缚的上限，这就是矛盾的根源。

　　这本该是很温馨的一幕。

　　林雪笑着征求沐游意见。

　　但沐游可以肯定，他没有看错，刚刚林雪已经进入了半迷失状态，险些被这个世界吞噬，幸好他就在跟前，及时打断了过程。

　　而沐游则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手持纸笔，完成纸上的数独游戏打发时间，每完成一行数字，就会抬头看一眼阳光下的母女，林雪的哼唱声回荡在房间里，令他感觉安心而悠然。

　　林雪呆呆的看着他，眼中满是委屈：“沐游，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真的……”

　　刚开始沐游还以为只是阳光映衬带来的幻视，直到数秒后，他才猛的惊觉过来：这不是幻视，林雪身上真的在散溢光点。

　　沐游的惊呼声将林雪从迷失中惊醒，身上的光点在光线下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沐游也不催促，因为他知道林雪不是真的在闹别扭，只是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来冷静。

　　林雪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但又很快舒展，嗔怪一笑，粉拳锤在他胸口：“好了，罚你今天带孩子……”

　　林雪抱着孩子，坐在窗台的阳光下，看着怀中婴孩熟睡的小脸，面带微笑，口中轻哼着摇篮曲。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但在这个慢节奏的世界，似乎连冷战时间也被间接的拉长。

　　一晃便是三个月过去。

　　这天，林雪终于出了门。

　　打开门，沐游就在门口等她，林雪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他身前，头埋在他胸口，肩膀微微抽动。

　　沐游感觉到胸前被快速打湿的衣襟，抱着她，送上无声的安慰。

　　两人都足够理智，很清楚问题出在哪，也知道该如何解决，像一般情侣那样的虚假而空泛的甜言蜜语，对他们是没用的，这时候一个无声的拥抱比什么都有效。

　　林雪这次也只是小小的借机发泄了一回心中苦闷，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重新回到了以前的二人时光。

　　那个女婴被两人送回了原本的地方，林雪从此再没有提起过孩子的事。

　　沐游起初还担心，林雪这样强行调整，精神会不会再次崩溃。

　　可是没有，两个人重归于好，每天如胶似漆黏在一起，那种光点散溢的情况再未出现过，看起来林雪确实已经走出了这道泥潭。

　　如此，又过了三年。

　　止界历719年。

　　这一天，沐游如往常一样醒来。

　　身边的人似乎已经先他一步早起，沐游也没多想，照常的下楼准备早餐。

　　结果才刚刚下楼，就看到地板上的一抹血迹，鲜红的颜色极为刺眼。

　　而顺着血迹看过去，在卫生间的门前，还有更多的血迹正从门内渗出。

　　沐游一惊，急忙冲过去，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的墙边，林雪正倒在血泊中，面色苍白，手里拿着剪刀和纱布，地上还丢着一些麻醉药物的瓶罐，而她身上的衣物，肚子和小腹的部分，都已经被鲜血浸透。

　　这一幕差点看得沐游怒血上头，他瞬间冲到林雪身前，将她小心扶了起来，看着她肚子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你怎么做这种傻事？！！”

　　最近林雪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他从未想过，她居然会突然自残。

　　幸好是这地方不会死人，此时林雪身上恐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林雪看到他却像是看到了救星，忽然抓住他，声泪俱下：“没有，我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什么？”沐游茫然。

　　“孩子……在我肚子里没有……”林雪面色慌张的哭泣着。

　　“？”

　　沐游惊讶，她刨开自己肚子，居然是为了找孩子？

　　“沐游，我是不是……把我们的孩子弄没了？”林雪眼泪掉落不停。这次和上次哭泣可不同，上次她只是单纯的发泄一下郁闷，但这次，沐游能清晰感受到她体内那股深深的无助和惶恐，这是他认识林雪这么久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怎么会？你在说什么？”沐游此时仍有些茫然，在他看来，林雪之前说自己怀孕，纯粹就是一种幻视，所谓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何来的‘弄没’？

　　在沐游的不停地询问下，林雪终于在哭泣中，断断续续说出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原来这些年来，她对于腹中孩子的幻视从未停止过，这也是她会沉溺于那场角色扮演的原因，不是她的精神脆弱，而是因为体内的母性被那股幻视激发了，并且随着时间不断增强，最终行为渐渐被母性支配。

　　而三年前被沐游‘唤醒’后，林雪用精神强行压制下了那股母性，可那之后她又开始时常做一个噩梦，梦到的主角却是红袖。

　　红袖曾经的经历，反复的在她脑海中盘旋。

　　红袖的孩子是被死神神权带走的，而她也是死神传人，自带克死挚爱之人的debuff。本该孤独一生的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有一个厮守之人的诱惑，投入了爱河。

　　起初她其实也有一段时间非常担心沐游，但沐游身具天道之力，这是一种凌驾于普通神权之上的力量，按说应该可以无视死神的影响。

　　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她没猜错，她和沐游相爱的几百年间，沐游从未表现出过任何不适。

　　林雪也就此放心下来，以为自己已经从孤单一生的魔咒中解脱出来。

　　直到现在，她没能在腹中找到那个幻视了多年的孩子的任何踪迹，惶恐感再次升起，她十分担心自己会不会重复红袖曾经的遭遇，而且更进一步，孩子尚未出生，便已经被她克死在腹中。

　　“小雪，你想多了，我们在这里是不可能生出孩子的。”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错觉。”

　　“放心吧……”

　　……

　　沐游没想到，林雪一直在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赶忙安慰。

　　然而语言在此时却显得如此苍白，他换了各种角度，变着法的劝说，也并没能让林雪好受多少。

　　林雪的伤口很快恢复如初，但她却紧跟着生了一场大病。

　　接下来的一周，林雪都在发着高烧，精神恍惚，卧床不起。

　　在这个世界本来是不会生病的，她这次是心病。

　　沐游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努力想各种办法逗她开心。

　　林雪也总会回应他，在他的逗弄下保持着微笑和乐观，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他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

　　然而表面表现的再怎么若无其事，林雪的精神状态还是每况愈下，脸色日益憔悴了下去。

　　直到一周后，半梦半醒中的林雪，身上再次溢出了光点。

　　“小雪，振作点……”沐游急忙呼喊。

　　病床上，林雪双目无神的半睁开眼，对他的呼唤没有太多反应，身上的光点散溢依旧在继续。

　　沐游叹息一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既然如此，那就到此为止吧……

　　林雪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不适合继续呆在止界中，沐游也不忍心再继续看着她受罪，准备先送她出去。

　　“出去等我，几秒钟的功夫，我马上就会解决这里的一切，然后回去陪你。”沐游柔声说着，在她额头上深情一吻。

　　随即伸出手掌，朝她身上拍下。

　　手掌在即将落下的时候，被一双手提前抓住。

　　病床上，林雪忽然睁开了眼，看他的动作已然明白了什么，双手紧抓着沐游的手，虚弱的对他摇了摇头：“不，不可以……”

　　“我不能离开，我走了，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以自己走完的。”沐游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林雪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果只剩几百年，我也就让你动手了，可现在才过了700多年，还有四千多年……我答应了陪你度过全程，结果连五分之一都没坚持到，这也太差劲了。”

　　“况且，这么多年过来，你我都很清楚，这地方一个人和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你一个人是绝对撑不过去的。我不能走。”林雪说。

　　“可是，你已经……”沐游担忧的看着林雪，她此时意识清醒，但身上的光点散溢仍在继续，说明她的精神不稳定度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几乎不可能再有回旋余地。

　　“如果我们已经注定失去了孩子，那我就更不能再失去你……”

　　林雪说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恢复了神采，身上散溢的光点竟也自然的停下。

　　林雪看向沐游认真说：“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三天之内我一定调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