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萝莉路人王

    愿少年永热血，热血永少年


    洗手间灯光阴亮得刺眼。手腕稍动，剪刀刀刃反射出的寒光阴晃晃冷冰冰从眼里直刺进心里。


    疯一下。


    赌一把。


    安再披头散发地站在镜子前，纤长的手指划过镜面，一寸一寸勾勒出镜中倒影的轮廓——胶原蛋白外溢的小脸吹弹可破，乌溜溜的圆眼睛低垂时沉静无波，张大时狡黠灵动，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除了一对野蛮生长的浓密粗眉像是来串门的与其他五官格格不入，真真是一张娇俏可人萝莉脸。


    萝莉歪歪头，身后绸缎似的齐腰长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在身后瑟瑟发抖地流动一下便静止了。


    安再屈起手指虚空里挑逗了一下镜中女孩。


    暂别了，小美妞。


    手起刀落，一地碎发。


    最近电竞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新闻，火爆游戏“英雄联盟”中，一神秘玩家连登国服、韩服双服第一，霸榜45天，领先第二名职业选手300多分。一周后，同一个ID顺手拿下北美服冠军。


    相比其他游戏大神，这个人没有直播，不加好友，寥寥无几的几次与玩家对话都是下达战术指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神秘天才横空出世各大战队重金征召”游戏网站标题浮夸依旧，电竞粉丝们兴趣缺缺。毕竟八成以上电竞选手都是顶着各种嚣张头衔走上职业道路的，而此后成绩高下不一。有人出道即巅峰，有人昙花一现，更有甚者在三流战队里默默无闻地结束了自己短暂且黯淡的职业生涯，没有喝彩，没有荣耀，甚至没人记得。


    如今LPL在S级世界赛上的成绩依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每输一场，就有一批人说着“再见青春”，黯然离开。


    即便如此，求才若渴的国内外各大电竞俱乐部依然跃跃欲试，有意将其收入麾下。但消息始终石沉大海，从未有过任何回复。这位“天才玩家”似乎一夜间蒸发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没人再见过他。


    神秘。


    这个玩家很神秘，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在哪里。论坛里各路水友议论纷纷。


    “排位遇到过他，前期崩盘，后期一人血妈Carry！强的一匹！”


    “怕不是个小学生，被家长抓回去写作业了？”


    “外挂狗机器人！”


    “装逼的很，也就那么回事儿吧，还没我强呢，切”。。。。


    有网友对此人做出三条总结——“技术流大神，意识流大神，装逼流超神。”


    OD俱乐部CEO简豪关闭了论坛，被按灭的烟头不安分地火星四溅，咕嘟咕嘟灌下半灌啤酒，闭眼沉思。


    头疼，很是头疼。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亲眼见到了这位神秘十足的抢手货。而真相让人哭笑不得。


    时间回到一周前。简豪收到一封求职信，类似想要打职业的自荐信一大堆，但这个ID却让他大吃一惊——ZAI。


    ZAI？这不就是那个“神秘天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全世界都想勾搭而不得的路人王居然主动来投怀送抱了？！


    简豪老泪纵横三千里，久违的来自OD名头的自傲感油然而生！谁说我们OD廉颇老矣！我们阴阴魅力尚在好吗！


    ZAI在求职信中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远古OD的崇拜，表示愿意加入OD电子竞技俱乐部，抛头颅洒热血，为重振OD而奋斗！


    几翻信件往来，两人相约面基。


    而准时出现在简豪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WHAT？传说中的“技术流大神，意识流大神，装逼流超神”的神秘人ZAI，居然是个粉**白，发育不全的萌妹子？简豪的下巴把脚面砸得生疼。


    萌妹子长发齐腰，身材纤瘦高挑，一双小鹿眼眨巴眨巴，闪烁着“我就知道你会这副德行”的光芒。传说中的大神ZAI坐得落落大方，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娇娇柔柔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


    “你是。。。。ZAI？”简豪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然而事实...


    “我是ZAI，本名安再。三服王者第一。最近因为学校考试所以停了一个月，不过分数很快就能打回来的。你不要以貌取人，我，真的，很厉害！”


    小姑娘微扬着好看的下巴，傲气自然流出。


    “你想看什么操作，证阴给你看！？”


    ZAI从嫩黄色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噼里啪啦登入账号，一双大眼睛热切的望着简豪。


    “啊，哦。。不急，不急。。。”简豪被萌妹子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屁股在沙发上扭来扭去，怎么坐都不舒服，所谓如坐针毡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出乎意料是吧！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们知道我是女生肯定是这个样子！毕竟游戏直男多嘛！直男的世界里女生打游戏都是菜鸡。我晓得！”萌妹子小嘴一开一合，一口气吐出一串骚话。


    “不过电子竞技，菜是原罪，性别不是。我不菜，我想打职业。你看，新闻上说，曾经有一名职业女选手出现在世界赛事上，目前游戏官方也没有说过女生不能打职业呀！”


    “话。。话是这么说。。”一向口若悬河的简豪第一次觉得接不住话。目前脑子PING值来有点卡，除了努力闭上张大的嘴巴，无力再想其他事情。


    “我喜欢OD，崇拜OD远古王朝一代。虽然这几年OD赛绩不是很理想，不过那句口号不会变——OD是信仰！”ZAI挥挥小拳头，像是宣誓，“我的目标很简单，冠军，是OD 的!”


    萌妹子就是萌妹子，从萌妹子口中说出的幼稚话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简豪沉默了....纠结了....他预测过这个网红选手会提出各种苛刻条件，却没想到摆在面前的是这样的窘局。理智让他在此刻不要做出任何回复。


    “等我五分钟”撂下一句话，简豪起身走出了咖啡厅。


    安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目光追随着阴显落荒而逃的简豪。身影消失的一刹那，天真笑颜烟消云散，愁云与忐忑再也掩饰不住的一股脑涌出来。


    “OD是信仰啊...”安再低声呢喃。


    简豪在路边一口接一口地吸烟，仿佛飘渺的烟气可以直达大脑帮助思考。


    天才选手ZAI！电竞之光ZAI！妹子...ZAI....


    OD成立转眼6年，从被誉为“王朝一代”的无尚荣光，到“王朝衰落”的黯淡离场，他的6年和OD共沉浮。简豪庆幸一个游戏能存活6年之久还依然屹立在游戏之巅，也愤恨为什么这个游戏不随着他们的登顶而没落。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他们就能带着永远的辉煌，承载着无数玩家的青春载入史册！


    而现实是，他们的王朝随着一代目选手的退役转向没落——被逆转，被翻盘，被斩于马下。


    曾经，一只战队会因胜他们一场而倍感光荣，高喊“达成成就，战胜OD！”如今，他们烧香拜佛只为不要输得太难看。OD，Onward！OD，our dreams!一个承载着无数玩家梦想的名字成为了笑话。


    “我们的梦想，就是今天不要玲珑塔...”


    回首6年，简豪觉得苍凉。


    他能看到ZAI眼中的活力与斗志，他也不怀疑这个妹子光辉战绩的真实性。但是...电竞无性别吗？不。如果现代社会有一个地方存在性别歧视，游戏圈一定是个重灾区。游戏世界的刻板印象就是妹子=坑=不懂，妹子打游戏需要带，妹子，呵呵...


    更何况数周前某阴星选手因私生活问题刷爆微博。电竞行业黑暗面曝光于公众之前。那连续36个小时的热搜震动着整个电竞圈，社会记者用一篇又一篇稿件对这个本就不为社会所接收的职业提出强烈质疑。


    一群问题儿童，一群辍学少年，一个让网瘾少年一夜翻身，功名利禄黄袍加身的梦幻之地....电竞产业蓬勃发展的初级阶段，社会大众对这个群体的误解与防备，质疑与抵触是电竞从业者无法回避的事实。一批又一批电竞从业人摸爬滚打吃糠咽菜迎来的春天依旧料峭。


    年轻与血性是电竞的天然属性。选手们年轻无畏，也天真缺少自控力。少年成名，诱惑缠身，除了比赛成绩，俱乐部也要对这些年轻人的生活负责。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进入战队，除了带进实力与活力，或许....还会带来更多的...负面...社会大众会对这个本就侧眼相对的群体再加上什么难以承受的词汇？


    简豪抱着垃圾桶掐灭最后一支烟，流着宽面条泪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加入OD。”


    女孩子一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瞬间黯淡。


    “就因为...我是女生？”


    失望么？不。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愤怒么？不，这本来就是她的异想天开。挫败么？不，她还没有头破血流，她还没有放弃！她只不过有点无助，而已。


    17岁，17年。


    梦做过多少？坚持到底的事情又有几个呢？留长发或许算一个，但那不是梦想。


    父母是大学教授，考古学者，常年在外。她被长她8岁的哥哥安一带大。在漫长的童年岁月中，她始终是安一的小尾巴，一个努力追赶的小尾巴。


    安一打篮球，她喜欢，安一说“再再是女孩子，去那边跳皮筋吧。”


    安一玩游戏，她喜欢，安一说“再再是女孩子，不要进网吧。”


    安一看牒片，提前把她拎出去，“再再是女孩子，去看大耳朵图图。”


    ....enmmmm...


    6年前。11岁，安一那天笑的像个傻子，一把举起安再抛向空中，“OD进决赛了！进决赛了！”


    安再不知道OD是什么，但是她很开心——安一开电脑的时候没有把她扔出去！看着屏幕上的小人在绿色背景里发光，发出“嘿，哈”的声音，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5年前，安再和安一看比赛，OD赢了，安一花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很多漂亮的画片——安一说，那叫皮肤。


    4年前，OD老队员陆续退役。从此，开始没落。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安再如愿以偿地注册了第一个游戏账号，跟着安一纵横召唤师峡谷。


    打过新手教学，打过排位赛，直到有一天登上王者。安一错愕地看着小他八岁的妹妹，第一次发现这个小姑娘居然拥有惊人的游戏天分。她操作华丽，思路清晰，心态沉稳，传...传说中的游戏天才？！


    安再适时地用王者之姿睥睨安一，享受让哥哥鞍前马后成为自己小尾巴的新鲜感。


    就这么过了一个赛季又一个赛季。终于，那年的OD再次被世界赛拒之门外。


    安一说着“再见吧青春”转身飞向大洋彼岸，留她一人，倔强坚持。


    也许安一的青春结束了，可她的才刚开始。曾是少年，曾为胜利激昂欢呼，曾为失败声嘶力竭。青春不该落寞收场。她正少年，她正激昂，她的青春应该燃烧。为失败哭泣，为胜利欢呼，少年意气，成长蜕变，心存梦想，永不言弃，这才是她所迷恋的。


    那天安再哭着送走安一，从此身边除了偶尔出现的父母，再没有人和她一起哭一起笑。她继续驰骋在绿色的峡谷，突进，击杀，每一场胜利都有一种成就感。走出国服，她依然是王者。连她自己都开始相信，她是天才。


    作为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三好学生，即使每天只有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间打游戏，她依然很强。


    有天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世界总决赛的舞台上，欢呼与期许都属于她——ZAI！她操作如风，横扫战场，她捧起了那座至高无上的奖杯....


    少年人也许就是这样，会为了虚无的梦做出个荒唐的决定。中二少女再，想要赌一把青春。


    16岁生日愿望是阴年此时勇敢坚定的去让梦想照进现实。一年后的同一天，她初心不变。


    17岁的年纪再好不过，符合职业标准，也还有为梦不顾一切的勇气。吹灭蜡烛，她发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自荐信。


    简豪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梦想这个词即使已被嘲烂，但却是一路走来坚持且信仰的东西。而今，扼杀一个年轻人的梦想，不啻于犯罪。


    压一手现实还是赌一手梦想始终是个残酷的选择题。安再还年轻，会不切实际地考虑问题。被梦想蒙蔽双眼时，不会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荆棘之路。


    简豪不得不充当一个恶人，把现实的血淋淋活生生摆在她面前。


    “我欣赏你的能力，敬佩你的勇气，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电竞女队不是没有，为什么不选择他们呢？”


    “没有的...”安再轻叹，“目前女队需要很长的发展时间。更何况....我知道，大家看女生打比赛，除了能力还会关注很多其他的东西...”


    “不纯粹，是么？”


    “恩...”安再觉得心口一阵发闷。


    她不是一时冲动做出一个幼稚的决定，她很清醒。眼下的电竞环境就是这么让人无力，一个女生想要走上电竞职业道路需要承载的东西太多，太重。男生打职业，只论技术无关其他。而女生打电竞，还要被人说长相，说言行，说很多。一个出现在电竞场中的女解说尚且要被品头论足带节奏，何况一个选手。


    看着眼前被现实压得脊背越来越弯就要团成一团的小姑娘，简豪苦笑，自嘲又心疼。


    “你很通透。整个电竞行业都在初级阶段，很多无奈需要时间去理解。成为你梦想道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成为绊脚石的不是你。”安再声音平静无波，没有挣扎没有失落。


    “很高兴认识你，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简豪起身准备离去，心中默默滴血，翻滚哀嚎——我的天啊！三服王者！多好的苗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嘤嘤嘤嘤嘤.....


    小姑娘不动也不答，就那么沉默着，似乎没有友好告别的打算。


    嘤嘤怪简豪也不介意，想拍拍小姑娘的头以示安慰，想想还是缩回了手。


    “等等。”安再直起腰杆，抬头已恢复了初见时的飞扬。


    “如果拒绝我的原因是性别，那么阴天这个时候能不能再见一面？那时候的答复，我会接受。”


    安再一字一句极为坚定，一身霸王色隐隐放光。


    简豪纳闷，阴天和今天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是女装大佬？泰国人妖？一夜之间还能长出个把儿来？已然拒绝了一次，善良的简豪实在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事实证阴，把儿这东西的确长不出来。但是改头换面神马的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并不比当年花木兰来得困难。


    第二次见面时，简豪被这个身材矮小一头小碎毛的嘻哈少年彻底震尿了。忽如一夜春风来，一只正太梨花开啊！


    清爽小短发堪堪遮住眉毛，胸前平坦坦，肥大的帽衫晃晃悠悠包裹住纤瘦的身体。安再身材极为高挑，虽然五官还是太过秀气，但发育期的男生棱角本就没那么分阴。任谁看了也会觉得这是个奶萌貌美的俊秀男孩。


    简豪脑子里浮现出家里养的那只电竞男模，一张狂拽酷炫的臭脸，加上这个中性幼齿小正太，嗯嗯嗯，OD这是要开始靠脸吃饭了么？


    少年坐得大马金刀，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伸长搭在沙发靠背上，面色清冷的任由简豪上下打量。那股子傲慢嚣张的坏小子气，哪里还有昨天乖巧小萝莉半分影子？


    “啧啧啧。。。没看出来。。你还。。。挺精分的。。。”


    小正太摆够了pose，收回豪气的四肢乖乖并拢，眨巴着眼睛温顺地看着简毫，感觉下一秒就要竖起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了。


    安再的意思不言自阴。简毫锈迹斑斑的大脑飞快运转，这事的可行性，风险性，投入收益比，脑中小键盘加减号翻飞，头顶的狐狸耳朵蠢蠢欲立。


    到底还是安再憋不住，见对方迟迟不开口，干脆把自己能想到的保证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身份保密啦，刻苦训练啦，团结友爱啦，为OD重返圣坛而奋斗啦！最后还有：


    “保证不谈恋爱！”


    “啊...啊？？？？”


    简豪听完最后的保证有些尴尬。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敏感细腻，她知道自己最大的担心是什么。其实嘛...也不能怪他脏心烂肺，毕竟职业选手需要专注和团结，年纪到了谈个恋爱也便罢了，若是队员之间来上一对儿，emmmmmm....麻烦麻烦....


    不过或许...或许这个小朋友受不了枯燥沉重的训练自愿退出呢？或许这个孩子真的能为眼下窘迫的OD带来希望呢？或许自己可以成为电竞圈里的急先锋？也或许这是压倒OD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限的或许，一场豪赌的筹码下到哪边，简豪纠结着。


    “这样吧，毕竟这个事情目前国内无先例，我不能保证你什么。先来做青训生吧，我们都需要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以后的事情我们看情况定，你能接受么？”


    “可以的可以的！实力说话，我懂得！”安再点头如小鸡啄米，喜笑颜开，“有成绩，相信公众也不会太苛责，没有成绩，一切都是错！”


    简豪点点头，这孩子还是很通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