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也想给自己做个梦

　　禁忌大陆下。

　　在汹涌澎湃的圜流笼罩之下，海洋显得深暗而沉默。

　　这里是极端高压地带，附近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出没和存在，只有不时飘起的气泡，表面这里还有某种活动在进行着。

　　此时，一个粉白色大脑闯入了这片寂静区。

　　它朝着下方海沟缓缓前行，那里遍布着吸附在海底的生物大脑，犹如在进行某种诡异的祭祀仪式。

　　两名高等梦魔远远观看着这一切。

　　蜉蝣君牢牢盯着那孤独航行的大脑方舟：“公司邪脑，真能够改造其他同类？”

　　沧海君淡淡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虽是昔日老友，蜉蝣君却明确能感觉到，眼前人变得和过去很不一样。

　　最初沧海君找来时，他高兴之余又觉得疑惑。

　　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和自己这些织造君联络？

　　他是如何脱困的？这些失联的年月他到底又在做什么？

　　对于这一切。

　　沧海君只说：“公司机密，不便透露。”

　　他加入了如日中天的废土开发公司。

　　蜉蝣君第一个反应是，沧海君是被控制住了。梦魔被控制的情况也有，但作为梦魔一族顶端决策者的织造君，还是头一次。

　　不论蜉蝣君怎么旁敲侧击，沧海君都是闭口不言。

　　性格倒是老样子。

　　如果他不愿意，怎样都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同代十八织造君中，沧海君以桀骜和一意孤行而著名。

　　但这并非坏事。

　　织造君中，需要有自己这样绝不生气和意气用事的成员，也需要硬气和傲慢的成分。如同十八层梦境，美梦和噩梦交织，才能让做梦者又爱又惧。

　　蜉蝣君没想到的是，沧海君的性格，居然会向一个外人服软和从属。

　　废土公司的力量毋庸置疑，董事长周异实力惊人，甚至能操控左右天人代行的竞选，让梦魔一族好不容易推上去的梅夫人顷刻成为阶下囚。

　　沧海君身陷邪脑，被他救出后报恩，倒也可以理解。

　　可即使如此，蜉蝣君还是觉得不正常。

　　因为沧海君即使报恩，也不应该如现在这样低姿态才对……梦魔是不死的存在，织造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大圣灵是周异无法影响和左右的领域。

　　沧海君到底中了什么邪？

　　蜉蝣君满心疑惑。

　　他看向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友：“你在废土公司干些什么？”

　　沧海君道：“玛丽亚医院的【精神意识科】主任医师，另外也担任公司意识顾问。”

　　“周异许诺了你什么，让你这么站在公司那边？”

　　蜉蝣君不解。

　　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没有梦魔一族得不到的东西。

　　以光种作为度量衡的物质财富，大圣灵中的意识财富，以及几乎永生的生态，这些都是其他生命梦寐以求的东西，而织造君们生来就拥有这一切。

　　到底还有什么，能把沧海君牢牢绑在这艘新船上？

　　蜉蝣君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你知道公司掌握了应对邪脑的办法，所以留在这里？”

　　沧海君扶了扶眼镜：“这是理由之一，但不是关键。我们还是先完成眼前的任务再说。”

　　蜉蝣君注意到。

　　公司邪脑接触到了这里海沟中的其他大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两个小时后。

　　被触碰过的一个本地大脑忽然上浮，就像是某种水生物一样开始缓慢游曳。

　　然后是第二个大脑，第三个大脑……

　　这些吸附在海沟里的特殊怪物，原本牢不可分的阵线，正在飞速被拆解和散开。

　　它们游到旁边的黑夫体内，被逐一吸入后带走。

　　如此变化，让蜉蝣君心里既喜又惊。

　　喜的是公司的确有对付邪脑的办法。

　　惊的是着办法太有效了，如此规模的邪脑群巢，居然只用公司派出一个改造邪脑，就能将其从内部攻破……

　　这说明废土公司掌握了这方面的核心技术。如果他们操控邪脑对付梦魔，那么将会比眼前的邪脑群更加危险。

　　旁边的沧海君忽然说：“担心公司用这个对付梦魔一族？”

　　蜉蝣君反问：“你不担心？”

　　“担心是没用的。”

　　沧海君神色如常：“梦魔最重要的是学会顺应时代，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是不变。要变的是当代梦魔的想法。”

　　“如果公司真要对梦魔群体动手，你觉得会给你看到这些？”

　　蜉蝣君皱眉：“你到底是什么立场。你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公司那边？”

　　“当然是站公司。”

　　沧海君的回答却毫无犹豫：“在其位谋其事。我已经不是织造君，按照既有惯例，现在已经是退休状态，梦魔和梦境的事有你们管，我有我的使命。”

　　“公司并不将梦魔视作敌人？”

　　蜉蝣君似乎摸到了一点脉络。

　　“当然不是。”

　　旧友瞥了他一眼：“这也是你来此的最重要目的，不是么？现在放心了？”

　　蜉蝣君知道也瞒不过对方。

　　“原本是这样……毕竟耗费了巨大代价，培养的梅夫人说没就没……除去屠戮公之外，大家最看好的就是她。梅夫人本身擅长经营，而且有禁忌大陆的产业和经验，我们一直难以插手禁忌大陆，原本以为可以破冰。”

　　他说：“代行原本是梦魔的垄断领域，没有任何对标竞争。你们那位董事长忽然就让一个代行人间蒸发了，任凭是谁也会觉得忌惮和不安吧。”

　　“不过现在也好，大家摊开话来讲，倒是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互相试探和讨价还价。”

　　蜉蝣君笑了笑：“从我个人来说，我倒是很喜欢周先生的风格，做大事就得果决迅速，谈判方面倒是让我轻松了很多。”

　　“不过周先生储备了这种足够压制梦魔的技术，却一直和我们相安无事，完全没有狮子大开口……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铺垫了一阵后。

　　蜉蝣君看向对方：“你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周先生到底在做什么？”

　　沧海君的回答一字不变：“公司机密，不便透露。”

　　“那让我猜猜看。”

　　“公司体量虽然算不上最顶级的那一批，但实际辐射能力、垄断产业和影响力已经来到这个世界的顶层序列。”

　　蜉蝣君梳理着思绪：“公司的形态使然，和天国没有直接冲突，又和法理阵线已经达成了事实联盟……现在也没有进一步急速扩张的迹象，也没有迫切掌控主导权的举动。”

　　“哪怕这次帮梦魔一族应对邪脑群，也没有开口要光种，而是在调查圜流爆发的事，也就是旧人类时代到死海时代之间的记录和信息。”

　　“掌握举报或弹劾代行的方法……却没有准备推出自己的候选人。”

　　他说着说着，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继而变得惊骇。

　　蜉蝣君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

　　如果一头强壮而充满力量的猛兽，对于送到嘴边的猎物无动于衷，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已经吃得太饱，二是它有更重要的猎物而不愿意打草惊蛇。

　　凌驾于天国和法理阵线之上的强度，比梦魔一族的财富还要更多，比代行还要更大的权力……就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真正统治者们。

　　蜉蝣君吞了口唾沫。

　　“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沧海君则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不想猜了吗？”

　　“换个话题，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蜉蝣君慌忙摆手。

　　沧海君露出一种遗憾的神色：“一件本身客观存在的事，但大家谈也不敢谈，甚至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本就是不正常的。”

　　“事件背后的主人根本不在乎，反倒是下面受到压力者，却在自发屏蔽这件事，你不觉得荒诞吗？”

　　“现在想来，代行体系的确厉害……多年潜移默化，锁住了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包括代行自己。梦魔一族以为自己可以例外，例外了吗？你看，自诩为无冕之王，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是不断退让和躲避，藏在大圣灵里面的自我麻痹罢了。”

　　“……”

　　沧海君的尖锐言辞，让蜉蝣君感觉到有些刺痛。

　　但他有自己的立场。

　　“梦魔一族的生态，就是尽可能保持平稳的隐匿。”

　　蜉蝣君此时已恢复如常：“世界上需要战士，也需要后勤，需要说客，需要农夫，需要商人……不过没有农夫们提供的粮食，也就不会有专职的战士存在。这个道理贯穿了旧人类历史，梦魔也同样如此。”

　　“说得没错。”

　　沧海君颔首：“我从未认为梦魔的隐世原则是错的。只是觉得可惜，梦魔一族习惯于利用梦境和金钱来解决一切问题，已经忘记了如何用最纯粹的暴力，来进行反抗和捍卫自己的根本利益。”

　　“如果对手既不怕做梦，也不在乎金钱，甚至不需要大圣灵，那么梦魔就变得毫无办法。”

　　“面对天人时如此，这次面对公司，也没有任何不同。”

　　“原本梦魔可以做到的，不仅仅是这种程度。”

　　“我只是对这一点很遗憾。”

　　沧海君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不是神，而是被称呼为魔。”

　　“明明具有左右世界的力量，天国也曾在我们的笼罩下，却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得到其他生命的真正尊重和拥护。”

　　“即使我们曾经真正帮助过大量的生命，让他们在绝望时能够获得美梦，甚至对他们进行了经济援助，但他们对我们这一印象始终没有改变。”

　　“这实在是一件有些可悲的事。”

　　蜉蝣君沉默不语。

　　“抱歉。”

　　沧海君忽然说：“我被关在邪脑的那些年，因为无事可做，只能一遍一遍复盘自己经历的事，以及梦魔一族的发展和际遇。这些有感而发，只不过是随口的抱怨罢了。”

　　“如果没有经历过邪脑冲击，大概我也不会想做这种改变。”

　　他笑了下。

　　蜉蝣君原本想要下意识避开这个危险的话题。

　　但当看到大量邪脑，就像是鱼群一样从海沟里上浮，然后被公司的黑棘收走。

　　他原本到嘴边准备打圆场的话，忽然自己就变了。

　　“真有机会吗？”

　　“有啊。”

　　沧海君笑道：“你问我为什么跟着周异。因为我认为，他是能创造那个机会的人。梦魔为别人造了一辈子的梦，我也想给自己做个梦。”

　　“这个梦里。”

　　他看向头顶。

　　“我想和高贵的天人比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