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怪圈与出路

　　机器狗先汇报了医院两名卫星的最新情况。

　　“董事长，东方红一号基本已经可以出院。不过按流程，达芬奇院长要求它还得在特殊病房观察三天。它的型号实在太老，联合市虽然已经做过很细致的修补，但不排除并发问题的存在。”

　　“北邮一号是另一种情况。我已经对它进行了程序隔离，在内部储存上进行了手动分区，将数据选民都隔离在了一个单独区，并暂时封锁。”

　　“然后我又重新安装了时锚，这次它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同样还需要后续观察，看是否还会反复陷入半开化状态。我也叮嘱了北邮一号，让它不要使用隔离区内的程序和数据，之后如何处理这部分数据选民，我和它还要做一步的协商。”

　　两名卫星的基本问题得到了解决。

　　接下来，703带路来到了翡翠城外的高架桥下。

　　这里有两位陌生的机电生命。

　　“董事长，这就是我在储能市引入的两位机电骑士团同伴。”

　　“古斯特，赛诺杰。”

　　机器狗说：“它们之前和我一起离开了储能市，分别进入不同城市，寻找志同道合者。我先一步抵达公司，它们这才过来和我汇合。”

　　周异首先注意到的是古斯特。

　　它外形瞩目，名气在旧人类时代也不小。

　　这位可是真正豪车，劳斯莱斯幻影。

　　它宝蓝色外壳上沾染了少许灰尘，但整体保养极好，没有任何擦挂划痕，能看出不久前才打了蜡。

　　703说，古斯特是货真价实的机电富豪，养护讲究很正常。

　　“久仰大名，周先生。”

　　古斯特两盏车灯亮度提升了一截，发出的声音清晰明透，极有质感。

　　“我是古斯特，曾担任储能市程序部的高级顾问，目前已从那边离职，是自由人士。”

　　“你好，古斯特。”

　　周异对其充满兴趣。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机电生命中的富豪阶层。

　　对方倒是很健谈：“听闻废土开发公司实行上五休二制度？贵公司真是比星期天还要更激进啊。”

　　“不错。”

　　“生产效率的降低，对公司也有影响吧？”

　　周异告诉它：“如果追求短期效益，工作时长缩减，的确会造成产出减少。不过废土开发公司致力于长远发展，员工的健康和生活质量价值更高。”

　　“从利益的角度来看，每年少一些工作时长，但员工能从休息中得到更多的个人空间，让公司对他们更有吸引力，能更长久稳定地在公司工作。”

　　“除此之外，公司既有经验证明，拥有稳定的休假日，能提高员工们的工作积极性。他们能逐步从只考虑工作时长，转型到自发去思考学习，以追求附加值更高的创造成果。”

　　“翡翠汤、火焰杯以及我们大坝所用的拼命机，都是这样环境下的结果。”

　　劳斯莱斯停顿片刻说：“贵公司目前样本数量太少，还不足以确定，假期和效益有必然关联。”

　　“确实。”

　　周异也承认：“其实也有个人喜好方面的原因。我个人讨厌加班，所以希望公司里的大家也能减少加班，好好上班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假期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古斯特顿时发出影棚录制式的笑声：“周先生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在个人喜好这一点上，我也认同。”

　　周异也提出自己的疑问：“程序部的工作流程是怎样的？是大家都在做程序审核，还是投票表决？”

　　“程序部是机电城市最高决策机构，不过里面的工作其实枯燥而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这位机电富豪介绍说：“程序部内有对城市各领域进行细化，比如说食品、安全、能源、投资、民生等等。每一个细化领域都有一个团队或小组，决策后被送入下一环节。所有行业互相都有关联，所以各小组都会进行反复表决，只是权重不同。”

　　“大家通过匿名投票的方式进行决策，提出议案时也可以选择实名或匿名。不过匿名如今已经变成了主流，可以保护每一个成员免遭非议和压力。”

　　“程序部就像是一个黑箱。每一次决策，大家也不知道最终会出来什么样的结果。”

　　“这样的好处在于，大家都不用承担责任，能较为轻松地维持城市秩序。”

　　“因为决策是程序部做出的，而不是特定的某一个机电生命。即使造成了灾难和损失，那也是城市本身决策出问题，你懂我的意思吧？”

　　周异说：“懂。”

　　古斯特继续讲着：“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大家真想要做点什么，就会困难重重。”

　　“按照程序部决策的机制，即使是程序部的高级成员，大多数时候都无能为力。”

　　“比如，你提出一个修补道路的议案。像这样一件小事，即使资金充足，也大概率会被否决。因为其他领域的小组会考虑，这是否会变相影响它们的进程，修路会带来不确定性……总之就是面对是否要改变时，大家倾向于选择不变。”

　　周异听完后说：“既然程序部的决策流程是一个黑箱。那有没有可能，这个黑箱被操控？”

　　“当然有。你说的这点也是我很在意的部分。”

　　古斯特明显来劲了，语速也变快了一点：“既然做决策无须任何人对此负责，那么参与决策者也就大多不会在意最终结果，因为这代表了「程序秩序」。想改变这一点很难，越是大型城市，越是无法回头。”

　　“反倒是新兴的小型机电城市有调整空间。因为程序部成员少，一个成员就管辖一个领域。”

　　“据我所知，有的小城市甚至只有4到5名机电生命在程序部做决策，反而能够用私下沟通的方式达成一致意见。”

　　“这种透明式的人为影响决策，让众多小城市初期发展飞速，能灵活迅速地制定很多策略，甚至谋求程序部之外的办法。可一旦城市规模壮大，程序部成员多起来，又会被同化为黑箱模式。”

　　“很神奇吧？机电城市陷入一个无法摆脱的怪圈。”

　　它的话让周异想起了递归市。

　　机电城市群宣布制裁后，唯有递归市这座小城还在想办法夹缝里和公司合作，还派出春秋商团这一马甲过来，保持联系和交易。

　　小型城市先天就拥抱改变，也是因为还没有进入黑箱决策的阶段。

　　周异问：“机电城市一直都是这种模式？”

　　“也不是。”

　　古斯特停顿了一下：“据我所知，在食脑虫事件爆发以前，不少机电城市采用的是岗位责任制。这和如今的人类城市有点像，那时候我们也有市长、副市长、治安官、法官、税务员等权力集中的职位。”

　　“如果城市犯罪率居高不下，治安官就需要为此负责，形式通常是降薪或增加候补职业者。市长作为最高决策者，根据不同城市制定相应法律法规。”

　　“食脑虫事件爆发后，岗位责任制被认为是落后的集权制，遭部门责任制完全取代，通用协议改造和控制了整个机电社会。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周异脑子飞速运转。

　　食脑虫事件，打散了既有城市权力结构，通过黑箱和通用协议将机电社会进行了重构。

　　现在变成大家都不背锅，城市烂不烂不关我事。

　　从这一点来看，机电生命们的凝聚力应该也大不如前。

　　古斯特又说：“我发现贵公司的发展一日千里，就觉得很好奇，于是收集了大量资料试图找到原因。”

　　“最初我完全无法理解，一个新兴组织只用一两年时间就在多个领域上有重大突破，甚至是持有专属产出和服务。”

　　劳斯莱斯越说越是兴奋：“我读过那本讲述你的书《解放全人类》，里面描述以人类作为主体框架，释放其特定生产力形式的描述，真是让我如醍醐灌顶，终于知道我们问题的症结所在。”

　　“机电生命需要减少自我圈地和排外，要和各智慧种族的协作和互补，学会接受其他族群的习俗传统。”

　　“公司为集体的每一个员工尽可能谋取福利，这是一种普世价值，通过经济、技术和文化等通道可以融入任何一座城市。”

　　“新事物将取代旧事物，机电社会无法回到过去的岗位责任制，部门责任制更是沉疴已久。”

　　“城市已经是落后的聚居形态，像是废土开发公司这样的公司模式，才是机电生命应该尝试的未来集体形态。”

　　它这一番劈头盖脸的夸，给周异都整得有点懵。

　　公司形式来取代城市模式？

　　周异自己都没这么想过。

　　不过。

　　这位机电富豪的确一直在思考着机电城市的未来，为整个群体在谋取出路和空间，堪称机电社会里的思想家。

　　周异当即发出邀请：“古斯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加入我们公司。”

　　“抱歉，我无法答应。”

　　对方却表示拒绝：“我对贵公司非常敬佩，但加入公司并不能解决机电社会的难题。”

　　“我需要传播星期日，以及新的集体形态，让大家都理解这一点，建立属于我们机电生命的大型公司。”

　　“唯有通过更有吸引力的新模式，来取代旧制度，才能改变整个机电社会的现状。如果想从内部改变，只会被通用协议束缚得动弹不得。”

　　“我将继续为此而奔走，和机电骑士团一起行动。所以恕我不能留下，但我会持续关注着废土开发公司，期待周先生你带来的更多改变。”

　　周异心说可惜。

　　公司里还缺少这样一个视角够高的参谋类员工。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朋友推荐。”

　　古斯特说：“它叫拓竹，是一名独立建筑师和设计师，喜欢造奇形怪状的新东西，风格自由散漫。它曾经也很富裕，不过后来因为某些缘故而落魄贫穷。”

　　“拓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家伙，我觉得，你会和它很谈得来。”

　　周异琢磨。

　　古斯特看得上的机电生命，应该也不差。

　　他当即爽快道：“让它直接过来就行。”

　　“我已经联系了它，不过拓竹遇到了一些私人麻烦需要先处理，它说今年冬天过来。”

　　劳斯莱斯如此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