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维无名氏

　　【音乐具体是怎样一种物质，我并不清楚。】

　　【这些信息来自一些宇宙意识。】

　　【宇宙意识里，包括曾经的高维生命。它们死亡或毁灭后，意识碎片就会在宇宙中飘荡，被恒星捕获后就能得到相关信息。我们获取的大多数知识，都是这么来的。】

　　黄金树如此说着。

　　【音乐是高维空间里一个至关重要的支点。】

　　【不过我也仅仅知道这么一点。】

　　时间是四维，音乐是五维。

　　周异冒出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

　　似乎这些高维物，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个低维世界的各领域。它们是如此自然，让人觉得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难道整个11维都覆盖到地球？”

　　【当然。】

　　黄金树回答笃定。

　　【高维进入低维，就必须折迭自身的维度，并且被这里的空间分解和拆解。在这个世界，它们看起来或许平平无奇，但在它们的高维空间里，说不定都是能轻松摧毁星系的角色。】

　　“为什么都要进入到低维？”

　　周异不解：“是旅行？还是为了从其他生命身上获取想要的东西？”

　　【你们人类也经常会融入自己创造出的低维世界，这一点你们应该能理解。】

　　“我们？”

　　【旧人类创造的故事，电影，游戏，漫画，，不都是你们创造出的更低维吗？但你们也总是沉浸其中，不愿意出来。】

　　“……”

　　确实。

　　周异一时间有些愣神。

　　按照这种说法，人类也有这种倾向。

　　【高维世界是压力巨大且极度残酷的，所以它们进入低维世界，在这里获取它们在自身世界得不到的东西。】

　　【其他我不了解，但是时间生物的确是这样。】

　　【在四维空间里，到处都是时间，它们就像是遍布沙漠的沙子，在空间里渺小地生存着。被宇宙的能量推搡和运动。】

　　【它们最弱也有嬗变者，但在那里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法左右自己，只能在巨大的能量潮里随波逐流。】

　　周异顿时理解了。

　　就像人类一样。在人类社会里生活，竞争和工作无处不在，压力与负面情绪持续堆积。

　　所以人类会选择自己的低维世界，进入人造娱乐世界里放松和忘记烦恼。

　　时间生物也不过是另一种更高维度的人类。

　　但如此一来。

　　时翁似乎就和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不太一样。

　　周异说：“时翁就相当于时间生物组成的一个社会性群体意识？或者说，时间生物组成的高维文明？”

　　【也可以这么理解。】

　　【时翁是以星系作为尺度的生命形态，太阳系这边只是它的一部分身体而已。】

　　【其实高维和低维之间，反而能够融洽相处，因为大家没有冲突和矛盾。同类之间才始终存在潜在的资源竞争关系，资源匮乏和难以生存时，这种矛盾就会爆发。】

　　周异同意前半句，但不认可后半截。

　　“同类之间的确因为同一生态位，导致会有不可避免的竞争。但这种竞争如果能够维持在可控范畴内，对整个群体都是动力。”

　　【看起来你偏向于积极派。】

　　“什么意思？”

　　【大体就是宇宙意识里有不同的价值认知，积极派认为世界希望改变的，哪怕只能无限接近永恒，那么也应该倾尽全力。】

　　【相反的是消极派，它们认为生命终究只是短暂的存在，在这个过程里做什么都无法逃离最终的混乱和消亡。所以选择及时行乐，怎么让自己高兴怎么来。】

　　黄金树如此说着。

　　【两种截然不同的宇宙观，也催生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和行为。】

　　【你是拾火者，而弦文明属于盗火者，就是因为内在不同。】

　　周异一头雾水：“弦文明还是消极派？”

　　看着又是统治天人和播种者，又是狩猎黄金树、太阳乃至直接越阶试图捕获时翁……还以为这是一个积极主义者。

　　【消极派的最大特征，是无视自己之外的一切存在，只为取决自身而行为。它们的消极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外界。】

　　周异恍然。

　　【消极派认为外界只有资源和敌人两种，积极派则是认为融入外界才是走得更远的方法。这是根本性的不同。】

　　【有个不知道源头的庞大意识说，维度和生命成反比。消极派和积极派都是它的认知，就叫它高维无名氏吧。】

　　【常规意义而言，都是认为维度越高，代表其进化程度越高，距离真实宇宙越近。】

　　【但无名氏遨游过众多维度，却发现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是反常识和本能的。】

　　【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持续从低维进入高维的过程。】

　　【可维度越低，才越是接近真实宇宙。】

　　【简而言之，一维才是世界的真容，而二维、三维、四维，都是基于此诞生的衍生空间。】

　　周异听得一愣。

　　衍生出多维空间倒是好理解。

　　毕竟一维可以简单粗暴认为是一条线，线构成了前后左右的面，算是二维，然后又增加了上下重力方向，也就是常说的三维。

　　不过为什么生命总是有进入高维的本能？

　　这一点他不明白。

　　【无名氏的推断是，这是有序到无序的宇宙规律趋向。】

　　【越是进入高维，越是靠近混乱和无序，空间形态也越来越复杂，生命也将被空间拉扯展开，而变得疯狂失控。】

　　【越是接近能量本身，越是让生命会迷失自我。最初是为了获取力量的生命，一旦进入了某个阶段，就会将无休止获取能量变成本能和唯一的使命，看待世间一切都是能量，从而逐步失去自我意识和自主权，自己也将变成能量的一部分。】

　　【本能会驱驰生命用尽一切办法进入高维空间。】

　　【这就是空间层面的步入死亡之旅。】

　　【到了最后弥留之际，生命才能渐渐理解高维的真正秘密，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一种使用和消耗。】

　　【大量生命不断冲向更高维度的空间，那里的确有着远超低维的资源，以及不可思议的维度结构支撑，有全新可用的空间运动方向。】

　　【但从结果来看，不过是生命被消耗在了那些空间的拓展上。生命就像宇宙工蚁，开发、拓宽、完善空间……最终又通过死亡将能量还给宇宙。】

　　【很精妙的自然设计，对不对？】

　　周异这时却格外冷静。

　　这让他联想到。人类社会里，人们的生活轨迹似乎也是如此。

　　年轻人怀着憧憬和斗志冲入大城市，在那边读书和工作，希望自己也变成那里的一部分，拥有更优质的生活资源和质量。

　　不断往上，往上。

　　人们从乡村迁徙到镇县，又接着进入城市，更大更繁华的城市，走上永不停歇的前进之路。直到最终，将自己的时间和劳动都献给了城市，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城市变成了一代代人消耗后完成的文明奇观。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尺度的维度开拓。

　　所以黄金树这么一说，周异立即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一切。

　　不过他隐隐有种想法。

　　这层层递进的维度进化之路，与生命本能完美契合，又与宇宙形成了一种更大尺度的能量循环。生命、空间、能量变成了三种互相转换，而又在彼此演变推进的稳定三角关系。

　　看起来有着很强的人为痕迹。

　　周异说：“宇宙是被设计出的结果吗？”

　　【你也想到了？】

　　黄金树有些兴奋。

　　【其实生命成长到一定程度，看到了宇宙的局部形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维度越高，对这种既视感的理解越是清晰和深刻。】

　　【不少高维生命都有这样的观点，认为宇宙是有造物主的。】

　　【只是那个造物主我们无法看到，他设计了宇宙的底层机制，然后让这个巨大的空间混沌开始运转，自发演化……】

　　【无名氏留下的信息描述，每一层维度，其实都是由低维生命开辟出来的。】

　　【最初生命是一维意识，然后那些最初的意识，通过不断摸索和尝试，找到了空间运转规律，从而找到了二维空间形变的方法，进入其中。】

　　【越是高维的生命，走得越远，受到的能量异化就越严重，自我部分会越来越少，最终会变成近乎于空间规律一般的特殊能量结构。】

　　【就像是这个世界能观测到的黑洞，它们曾经至少都是嬗变者，大型黑洞则是破维乃至以上的存在……但它们彻底失去了自我意识，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能量结构。】

　　周异忽然猛地想到：“等一下，按照你这么说的话……难道那些空间洞和空间泡……也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曾经的生命？”

　　【当然。】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看似非生命环境，那些各种模样状态的星球，爆炸之后的光辐射和能量潮汐，它们的源头自然都是能量本身。但之所以会形成这一系列截然不同的形态，是因为它们大多曾经是一个个突破维度限制的生命。】

　　【最终生命会选择回到了这个三维世界，步入死亡的最后一刻——或者说混乱崩溃的临界点，虽然这个过程或许几十亿年甚至上千亿年，但最终会来到。】

　　【当然也有一部分生命选择彻底疯狂，不断冲入更高维度，甚至开辟全新的维度，哪怕彻底没有了自我，最终变成狂暴的能量。】

　　【但不论如何，世间生命终究会步入毁灭。】

　　【三维宇宙就是一座众生墓地。】

　　黄金树的这一番话，让周异听得后背发毛。

　　他仰起头，看向高空之上那些遥远的繁星。

　　小时后，经常听到老人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的亲友，保佑他们的生活。

　　这理所当然被认为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可黄金树却说，这就是事实。

　　亿万群星都曾经是一个个伟大的生命。

　　周异脑子里一时间有些放空和发呆。

　　回过神，他问黄金树：“为什么是三维空间？不是选择其他维度去步入死亡？”

　　【这是有原因的。】

　　【一维意识，二维意识，进入和开发出了三维空间，才正式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开始有了自我认知。三维空间里生命平衡最好，介于混乱和秩序之间，绝大多数生命都是从这里正式起航。可以说，这里就是绝大多数生命的起源和老家。】

　　【所以大家只是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平衡而稳定的空间，在自我消弭之前，将自己回归于最初。】

　　【不论任何种族的生命，在死亡面前，大家是平等的。毁灭来临之际，任何生命对于其他鲜活的生命，都是充满羡慕和喜爱，就像老人总喜欢小孩一样。】

　　【大家只是将自己的尸体留给新生者，祝它们一切好运，能走得更远。】

　　周异心情非常复杂。

　　在造物主设计的宇宙运转规则下，在无法绕过的死亡面前，似乎生命们的利益冲突和群体矛盾，都付笑谈中。

　　生命在这一刻终究会达成和解。

　　周异问：“太阳也是高维生命的尸体？”

　　【毫无疑问。】

　　【对于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

　　【因为我被强行催化后意识提前觉醒，所以对于现在状态的太阳非常清楚。某个高维无名氏自我消亡，尸体演变出了恒星，成为这个星系的太阳。】

　　【所以才知道它留下的这些。】

　　原来黄金树曾经就是无名氏。

　　【那么你已经知道，这个宇宙的一部分秘密。】

　　【你现在重新选择一次如何？愿意成为积极派，还是消极派？不论哪一种其实对于宇宙都毫无影响，所以不论你怎么走，我们之间的关系都毫无影响。】

　　周异说：“我的想法没变。”

　　【即使知道这个宇宙不可跳出，身处其中不论走得多远，最终只有变成群星，生命最终将毫无意义，你也不放弃吗？】

　　“当然不。”

　　周异轻声说：“我能从圜流爆发活到今天，认识了很多朋友，包括你在内，让我觉得每一天都很有意思。”

　　“生命并不是毫无意义，这些先行者用它们的尸体给我们留下了前进的方向，所以生命生生不息。”

　　“它们并不是失意者，也不是可怜人，而是对我们这些后辈充满了希望和期待，照耀着我们继续前进。”

　　“我相信总有一天，哪怕不是我，也有人会沿着我们踩出来的路，走到那个造物主面前去。”

　　“不论未来和终点如何……”

　　“如果有一天，我会变成一颗星星，那么你有空记得来看我。”

　　【……】

　　【你这家伙，还真是乐观。】

　　【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在你的星星上写下你和你公司的一切，这已经足够伟大。】

　　【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