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万千恶意，尽皆加注于他一人身上
也是在这种感觉骤生之时，顾少安出掌的动作微微调整，体内真气运转的速度蓦然加快。
霎时间，顾少安周身仿佛笼罩上一层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飘渺气机。
他身姿挺拔依旧，却陡然间多了一种俯瞰尘寰、超然物外的气质。
掌风无迅疾风声，无破空厉啸。
但掌势笼罩之下，东方柏只觉感觉周遭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如泥沼，四面八方涌来一股无形压力。
更可怕的是，在这一瞬间，东方柏竟是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气息好似都被锁定。
在这感觉变化中，东方柏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水从头浇到脚。
警惕之间，东方柏将真气催动到了极致，身形晃动下，三道肉眼难辨其速度的身影几乎在同一刹那，从他原本的位置分裂而出。
一道正对顾少安那如天穹塌陷般按下的手掌，正面迎去，两道则分别向左、右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高速迸射。
同一时间，空中下压的手掌微顿按上了正面那道残影，掌心中凝聚的磅礴真元以及掌劲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
“嘭！！”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声音响起，只见顾少安身前的残影如同水波一样被轰散开。
但掌力的核心并未被完全抵消，那股浑厚沉重的劲力一分为二，击溃了另外一道残影之后向着东方柏的真身而去。
察觉不对，东方柏抬掌拍出，顿感浑厚的真气和劲气顺着手掌涌来，使得东方柏不得不转身贴地的瞬间，一掌拍在地面。
随着地面石板出现寸许深的坑洼，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之时，东方柏借着这一掌将力量全部卸掉，身如鬼魅贴地滑行两丈后，骤然腾空落在半截断墙之上。
他微微喘息，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明显增大不少。
若有人能够看见他垂于袖口内的指尖，必然能够注意到东方柏捻着那根绣花针的手已经是在轻轻颤抖。
他描摹精致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顾少安，眼中似有震惊，似有忌惮，但更多的则是欣赏和认可。
那是高手酣战之后，对对手实力的认可。
似乎是感觉到东方柏身上的气息变化，双脚落地的顾少安也缓缓收剑而立，澄心剑垂于身侧，剑尖点地。
不过连番交手，此刻的顾少安的呼吸同样而言多了几分絮乱。
只是一双眸子却明亮至极。
“看样子，这一次回去后，《螺旋九影》等先开始学了。”
几息后，通过真气平复了身体不适的东方柏徐徐开口：“峨眉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年纪，顾小友就有这样的实力，当真让人惊叹”
东方柏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独特的磁性，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张狂以及阴柔，反倒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浑厚感。
顾少安收剑入鞘，动作流畅圆融，目光沉静地看向东方柏：“前辈的身法以及招式快如鬼魅，诡谲异常，也让晚辈大开眼界。”
两人的称呼，这一刻竟然都有了几分变化。
人在江湖，面子是自己挣的。
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唯有实力，才是决定一个人的份量。
听着顾少安的话，东方柏微笑道：“我与小友一见如故，不如换处地方同饮几杯交流一番武学心得？”
说话时，东方柏神色轻缓，姿态中也多了几分洒然和好奇。
相较于方才那阴柔，诡异的感觉截然不同。
然而，面对东方柏的提议，顾少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
见顾少安拒绝，东方柏先是一怔，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骤然转冷。
就连接下来的语气也冷漠了几分。
“本座还以为，顾小兄弟与他人会有些不一样，不讲究看见我们魔教的人便要喊打喊杀，没想到也是如此，到底是名门正派，呵~”
说到最后，那发出的一声轻笑里充满了不屑。
对此，顾少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东方柏直言道：“听前辈这话，像是对晚辈所为颇有微词，那晚辈却是要问前辈一声了。”
“若是前辈出身于名门正派，门内长辈皆是惩恶扬善的正道高人，素日里对前辈疼爱有加，事事上心，可谓无微不至，甚至将前辈视为门派未来传承之人。”
“有朝一日，前辈下山闯荡江湖之时，前辈会忽然兴起与一个魔教称兄道弟，从而污了自己门派的名声，以及寒了自己门内长辈的心吗？”
东方柏眉头轻皱，下意识的张嘴，可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下去。
作为日月神教教主，东方柏自然不是江湖中那些懵懂之辈。
自然知人言可畏。
而对于名门正派，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却与一个魔教妖人称兄道弟，传出去后，对于一个门派的影响可想而知。
如果真的与顾少安说的一样，不说自身，单单门派中那些同门长辈都对他关爱有加的话，为了一个本就不熟悉的魔道中人，哪怕是他也不可能罔顾自己门派的名声和师门长辈。
见东方柏沉默，顾少安轻笑开口道：“善恶的界定或许模糊，我峨眉派行事，论迹不论心，若是有人被杀满门，求上门来，我峨眉派反而会施以援手，助其一臂之力。”
“但正邪却是自古对立，日月神教行事，东方教主想来比我更加清楚，门内三教九流，多是无恶不作之辈。”
“只是日月神教与我峨眉派素无恩怨，亦无交集，我峨眉派也不会打着惩恶扬善之名主动寻事。”
“但亲疏有别，对于在下而言，自当是师门的名声以及门内长辈为主，行事思量自然也是有轻重权衡。”
“交朋友，身份不对，门规不容，江湖同道亦会有非议。”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门派名声染污，让师门受辱，在晚辈看来，那才是辜负师恩，愧对同门。”
“所以，前辈若是想要切磋甚至打一架，在不影响我峨眉派名声的情况下，晚辈自是欣然向往。”
“可若是交朋友，除非前辈愿意舍了这日月神教教主的身份，或是能够让日月神教改邪归正，否则的话，身份之别，立场所定，注定晚辈与前辈，最多只能到切磋这个程度的交情，多一分则过。”
顾少安声音轻缓，甚至带着几分坦然。
东方柏也能清楚的从顾少安的口中知晓顾少安并非是迂腐。
相反，顾少安能够道清善恶和正邪之间的区别，单单就这一点，就让东方柏值得高看顾少安一眼。
而顾少安后面的一番言论，更是让东方柏都有些哑口无言。
甚至设身处地的去想，东方柏也不得不承认，顾少安说的对的。
良久，东方柏方才重新开口道：“也对，正邪有别，顾少侠的言论，却是让我找不出半点反驳之理，只是没想到，顾少侠如此年纪，竟然就能将事情看的这般透彻，峨眉派有顾少侠这样的弟子，当属峨眉派之福。”
顾少安抱拳回应了一声：“前辈谬赞。”
不等东方柏开口，顾少安再次出声：“天色已晚，既然事情已了，在下不便逗留，告辞。”
说完话，顾少安纵身跃至周芷若与杨艳的身边，拔出地上的重剑重新背在背上，并且以牛皮所制的皮带系好后，顾少安下意识瞥了一边的桑三娘与曲洋一眼后，顾少安才转过头开口道：“走吧！”
周芷若与杨艳轻轻点头，然后跟在顾少安的身后。
不过，就在顾少安即将跨出这破宅大门时，东方柏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过些年，若有机会，本座再向顾少侠讨教高招。”
话音响起，顾少安脚步未停，但声音却徐徐的在破宅内响起。
“晚辈在峨眉等着那一天。”
话落，顾少安带着周芷若与杨艳跨出了大门，身形消失在东方柏三人的视线之中。
这时，走到东方柏身边的曲洋扫了一眼方才东方柏与顾少安交手时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心惊道：“没想到，那少年如此年轻，竟然就有这样恐怖的实力，竟然能够与教主打的不分上下。”
闻言，东方柏同样看向那一片千疮百孔的位置，忍不住感叹道：“是啊！没想到那小子的实力竟然会这么强，若真的都全力动手的话，即便是本座，也不敢说能够胜过他。”
桑三娘诧异的看着东方柏：“教主的意思是，刚刚那小子，还留手了？”
东方柏留手，桑三娘并不意外。
毕竟桑三娘亲自见识过东方柏的实力，知晓若东方柏全力动手时，那身法速度能够快到什么层次。
东方柏颔首道：“之前和他交手时，他表现的都太过于平静，那胸有成竹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必然还留有后手。”
曲洋面露惊色道：“以前听闻峨眉派的灭绝师太实力高强，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其弟子都能有这样恐怖的实力，那作为师父的灭绝师太，又该强到什么层次？”
听着曲洋所言，别说是桑三娘，即便是东方柏神色都有了几分凝重。
在东方柏原本的计划中，待到将五岳剑派铲除之后，接下来日月神教就会继续向周边扩展。
未来的规划里，同样也有作为二流势力的峨眉派。
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却是要改一改了。
绝非现在的日月神教能够招惹的。
这时，似乎是感觉到东方柏的脸色有些凝重，桑三娘话语一转道：“不过那小子当真不知好歹，教主想要与那小子结交，是那小子高攀，竟然敢开口拒绝，还说出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来。”
只是这几句话刚刚出口，桑三娘就注意到东方柏忽然斜过来的冰冷眼神，当即吓得身体一个激灵。
对此，东方柏冷哼一声：“你觉得，若你与他的身份异处，你会明知本座的身份后，与本座把酒言欢吗？”
“这”
桑三娘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属下自然愿意的话”出来。
倒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跟在东方柏身边多年，桑三娘知晓东方柏最不喜的便是违心的话。
更何况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
一旦出口，只会引得东方柏更加不喜。
他们是魔教妖人，不是魔教蠢人。
若是能选，谁不想能够能够如顾少安这样，有个好的师门，有些爱护自己的长辈和光明的未来与前景。
凭什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或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将这一切美好全部都抛弃。
将桑三娘的反应收入眼中，东方柏轻哼一声。
“所以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末了，东方柏忽然自嘲一笑。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毛头小子一番说教。”
可说归说，东方柏却没有半点被说教后的不满。
不单单是因为顾少安说的那番话确实让他哑口无言，而是顾少安的实力，也让东方柏觉得顾少安和身份地位有资格在自己面前说那一番话。
转身，心中因为顾少安之前拒绝而产生的不满，早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反而是多了几分唏嘘，以及.羡慕。
只是东方柏也不知道是这股回荡在心底的羡慕是在羡慕顾少安什么地方。
羡慕顾少安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实力的天赋，还是羡慕顾少安能够身处峨眉这样的名门正派，能够受到良好正确的教导，被幸福环身，亦或是羡慕顾少安在如此年纪，便能知世故而不世故，坚守底线。
亦或是，每一处都有。
良久，东方柏忽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本应该随意的出气，却让此时的东方柏有了一种殆尽了疲倦和无奈的感觉。
抬头看向天空，当目光落于那皎洁的月亮，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东方柏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被这个世界针对的恶意。
好似，万千恶意，尽皆加注于他一人身上。
另外一边。
远离了那片弥漫着战斗余波和无形压力的废宅区域后，之前还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杨艳与周芷若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了下来。
虽然此前他们没有与东方柏交手，可东方柏身上的那气势，还是不自觉的让两人紧张。
二人感觉即便是灭绝师太的气息，都没有那东方柏身上的可怕。
放松下来后，杨艳好奇的看着顾少安道：“师兄，怎么我感觉那东方柏的实力，比起左冷禅还要强？”
周芷若也是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顾少安想了想道：“你们感觉得没错，那东方柏的实力确实远在左冷禅之上，若是左冷禅对上东方柏，或许最多只能够撑上十招。”
“嗯？”
听着顾少安所言，周芷若不禁疑惑道：“既然那东方柏这么强？五岳剑派不应该早就被日月神教解决了吗？怎么还能撑到现在的？”
也不怪周芷若会这样问。
毕竟就东方柏今日展现出来的实力，一个人估计都能将五岳剑派中的高手屠尽了，五岳剑派拿什么去抗衡日月神教？
顾少安漫不经心道：“兴许是日月神教内还有什么事情，或是自身修炼在要紧关头，所以无暇顾及五岳剑派吧！”
虽然有些敷衍，但顾少安说的，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何东方柏实力这么强，却没有对五岳剑派动手的原因。
这时，杨艳看向顾少安道：“只是没想到，那个日月神教的教主，事后竟然也会被你说得哑口无言。”
面对杨艳所言，顾少安淡声道：“因为我刚刚说的，都是实话。”
说着，顾少安想了想看向杨艳和周芷若道：“我问你们，若是今日我同意了东方柏的邀请，会怎么样？”
周芷若想了想道：“虽然那日月神教名声较差，可若只是交情不深的话，应该无妨吧？”
杨艳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反应显然也是与周芷若一样。
见此，顾少安摇了摇头，知晓两人还是想的太简单。
旋即解释道：“若我同意了东方柏刚刚的邀请把酒言欢，没有外人知晓也就罢了，可若是此事一旦传开，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若是心怀不轨之人，直接就能给我扣上一个‘勾结魔教’的名声，唾骂也会如潮水般涌来。”
“不仅是我个人名声尽毁，我峨眉派百年清誉亦会被此玷污，首当其冲的就是师父和绝尘师叔等长辈，到那时师门声誉受损，师父和绝尘师叔在江湖同道面前如何自处？我们峨眉弟子行走江湖又如何抬得起头？”
听着顾少安所言，周芷若与杨艳的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杨艳更是忍不住开口道：“那家伙心思竟然这么恶毒？”
顾少安回应道：“并非是他心思恶毒，只是他没有去想这些罢了。”
“江湖之中，高手战斗后惺惺相惜的情况不算新鲜，一时意气和忽然兴起，事后把酒言欢与交流武学经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凡事都要分情况。”
“那东方柏身为日月神教教主，心思何等剔透玲珑？他岂会不明白一个堂堂峨眉派弟子，灭绝师太亲传若真与他这个‘魔教魁首’公然结交、把酒言欢，此事一旦传开，在江湖中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只是这一切，他无需去考虑，甚至根本就没有往这一方面想。”
“因为以后即便是出了事情，那些流言蜚语所化的刀刃也不会砍在他的身上，日月神教依旧是魔教，千夫所指的人也不会是他。”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与他觉得‘有趣’、‘欣赏’相比，不值一提，在他发出邀请的那一刻，想的只是他自己想与我结交的这份心意。”
“但我们不同，作为名门正派弟子，享受了师门的好处和长辈的关爱，也要承担一些责任。”
“意气用事，不是豪迈；随心所欲，不是率真。”
“所以以后你们出门在外，遇见那些魔门或邪派的弟子，可以根据情况判定要不要出手，但不管何时，都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忘了自己峨眉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和立场，切莫被一时的意气豪迈冲昏了头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