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后的正式上班,大概是因为休息了几天的原因,一涌而上的繁重工作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因为过年的关系,家人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以荤腥菜色为主,不少人吃出毛病,导致这几天接受的病人有四成都是急性肠胃炎。
急诊更是比往日里有增无减,我整日腰酸背痛苦不堪言,袁小川早就把嘴皮都快抱怨破了,蔚昀泽照旧不动声色的,只是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疲倦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等稍微能喘口气休息的时候,却发现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我在心中暗暗庆幸今天值班的不是我,一边同情地看着还在滔滔不绝地向护士交代的袁小川。
“我先下班了,明天见了。”我刻意忽略袁小川哀怨的表情,无比轻松地越出门去。
可惜我的好心情在回家打开门的刹那就消失殆尽了。
门口胡乱摆放的鞋子,客厅的地板上,沙发上,餐桌上,茶几上到处都散落着CD碟,曲谱、文件,这一切都在证明着,那个男人回来了。
茶几上几个倒地的空饮料瓶子,几袋饼干拆开吃了一半,光洁的地板和昂贵的皮质沙发上都是饼干的碎屑。
我的火“噌”得一样就窜到了头顶,这人果真懒到一种境界了,冰箱里就有方便面,他连煮都不愿意。而且,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一切明明都还是井然有序、干净整齐的。
但是,我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绕过那些脏乱,假装没有听见他关着的房门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这个男人真的已经33岁吗?为什么感觉他是3岁的智齿呢?
一个多小时之后,终於听见他下楼出门的声音。
他走了以后我果然心情大好,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渐渐的,我的困意又袭了上来,不一会儿就感觉意识渐渐在离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冻醒了,迷迷糊糊准备再次和周公约会。
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谁啊?”我不满地嘟囔了声,却在看到来电显示后乖乖噤声接起电话,是急救科室打来的。
“喂。”
“喂,”电话里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顾医生,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因为遇到了高能量外伤,刚刚才发现,袁医生当做普通外伤处理的。”
“知道了,我立刻过来,大约十分钟之后到。”我立即挂上电话,锁上门狂奔去打车。
难得蔚昀泽居然会打电话来向我求助,肯定是很棘手的问题。
下车的时候冷风嗖嗖的吹,我才发现我没有带外套出来,这时才觉得浑身发冷,然而也没有时间再管,赶紧换上手术服。
“现在是什么情况?”
“病人过往病史特殊,服用了很多抗凝药物。”袁小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出血会很难止住,必须在最快的时间找出出血点进行止血。”我皱着眉说。
“是呢。”蔚昀泽漆黑的眸子里也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地忧虑,我心下也是一沉,顿时觉得更冷了。
“不对,手术室怎么会这么冷?供暖系统坏了吗?”我有些迟疑地开口。
“是,所以现在必须开始手术,病人撑不了多久的。”蔚昀泽已经开始开腹。
血“噗”地涌了出来,在无影灯下触目惊心。
“血凝刀。”
“袁小川,保持术野。”
我的目光则一边关注着病人体征,一边看着片子,试图确定出血点尽快让蔚昀泽结束手术。
“找到了。”蔚昀泽轻呼一声,“止血钳。”
止血钳的齿滑过齿槽,一格,两格,三格,金属的声音冰冷,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不行,”我看着心电监护仪摇了摇头,“血压和血氧饱和度都没有上升,应该是还有别的出血点。”
“时间不够了,没有暖气,病人的体温已经下降了。”袁小川开始绝望了。
“供暖系统还没有修好吗?”我询问着身边的护士,她摇了摇头。
我仔细地看着片子,一遍又一遍,终於,盆骨附近的特殊一小块引起了我的注意。
“等等,应该是靠近盆骨附近的。”我看向蔚昀泽,他接受到我的目光,迅速寻找起来。
“进一步显露术野。”
“是骼外静脉。找到了。”他终於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没有让我们再失望,血压和血氧饱和度都开始恢复正常。
缝合以后,我们终於可以下手术台。
高度紧张的心情缓解之后,我才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的,头也晕了起来,脚步轻飘飘的,刚下手术台就一个趔趄,为了不至於摔倒我只好抓住身边的蔚昀泽借力。
“你怎么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的手正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应该是站的时间太长了有点累了。”我松开手,终於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发烧了,无疑的。
我只好先去科室的抽屉里拿退烧贴用,再就着凉掉的茶水把退烧药给吃了。
再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就是朝会了,估计现在以我的状况也不能回家休息了,我只好拖着格外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回诊疗室休息。
我的诊疗室在靠近电梯的第三间,一、二、三,到了,我打开诊疗室的门,力气一下子消失殆尽,把自己扔进沙发, 再盖上小薄毯,长呼一口气,终於可以休息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做了好几个梦,什么内容一概记不得了,只记得一个场景,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背对着我坐着的身影,虽然看不到脸,但感觉却是温暖而踏实的。
七点钟的时候我终於醒了过来,我从沙发上坐起身,撕掉贴在头上的退烧贴,感觉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我思忖着也该收拾收拾去朝会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看身上盖着的毯子,有一丝疑惑和不对劲的感觉传来,还来不及反应,诊疗室的门打开了,蔚昀泽站在门口,看不出来脸上的表情。
“蔚医生,是有会诊吗?”我有些迷糊地望着他。
“不是。”他顿了顿,走了进来。
“那,有什么事吗?现在还没到朝会时间吧?”我拢了拢头发,心里有一丝尴尬, 我刚刚睡醒,绝对是一脸菜色、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而他也明明熬了一整夜,脸上却还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这也是我心下大窘的原因。
“其实,”他又顿了一顿,仿佛有什么不好启齿的事情。
“什么?”我有些好奇地问道,冰山迟疑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其实,这是我的诊疗室。”
“啊──”我的嘴半张着忘了惊讶,再看看四周,我真想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估计是我昨天太累了,所以,所以,”我慌忙从沙发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毯子,“ 所以一定是走错了,再加上晚上黑没有注意诊疗室的摆设,所以,不好意思啊!”憋完了最后一句话,我飞快地冲出门去了。
顾明慧啊顾明慧,枉你一直自诩自己谨慎小心,结果呢?连诊疗室都能走错,你是白痴吗?这以后还怎么在冰山面前抬起头做人啊。我在心里不停埋怨着自己。
对了,蔚昀泽不会是从昨天晚上就发现我睡在他的诊疗室吧?那袁小川呢,那个大嘴如果也知道我昨晚走错了诊疗室,估计不出半小时全医院上下都该知道了。
我该怎么办啊。
幸好袁小川似乎对我走错诊疗室的事情丝毫不知情,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深深地感谢起冰山,口风紧就是有好处啊。
一晃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当绣球花长出了簇新的花苞的时候,医院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实习医生,又要为医院注入新的血液了。
“终於又要有新的实习生了。总算有人能帮我们分担一下了,我也总算能拿出前辈的姿态教训别人了。哈哈哈……”袁小川拿着病历一脸明媚。
“很难说,来做实习医生的,最后又有几个人愿意留在我们科室做急救医生呢?去年不就是一个都没有嘛。”我摇了摇头,急救医生和普通医生的工作性质和工作量区别是很大的。
“是急救工作选择急救医生,而不是实习医生选择急救工作,只是为了坐上直升飞机炫耀自己的技术的人和没有技术的人是没有资格当急救医生的。”蔚昀泽平静地插上一句。
“蔚医生,收了你的毒舌吧。要不实习医生们都被你吓跑了。我们急救科室也实在是需要增加人手了,什么事情都只有我们三个人,累都累死了。”袁小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好了好了,实习医生们该来了。拜托你拿出指导医师的样子吧。”我冲袁小川摆摆手。
刚坐下,果然,院长就带着实习医生进来了。
“介绍一下,这是今年来急救科室实习的医生。盛云舟。”
盛云舟──
我愣住了,袁小川也愣住了。
我是因为那个名字,而袁小川,是因为她的美貌。
那个我做梦也忘不了的名字,还有那个玫瑰花一样带刺的女人,此刻正用着她那美丽的脸庞上依旧自信的眼神打量着她的指导医师们。
的确,她是在打量着我们,她似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那样的高傲和自信,仿佛在宣示着这个全国最好的急救团队就要被她握在掌心里。
“云舟啊,这里三位医生都是你的指导医生,我看过你的档案了,你和顾医生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就让她做你的主指导医如何?”院长一一介绍着。
“顾医生?”盛云舟这才开始寻找着我,此前,她一直在观察着蔚昀泽。
“顾医生?”她的眼光终於落到我的身上,随即一怔:“顾医生?顾明慧?你是锦安医大05级2班的顾明慧?”
“盛云舟,好久不见。”我心里长叹一声,为什么总要上演这冤家路窄的戏码,而且她现在来我们科室实习,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心啊。
“顾明慧,你居然在这里上班,你是直升飞机急救医?”她一脸不致信的表情,随即立刻对院长说道,“院长,我可以选择这位蔚医生当我的主指导医吗?”
“那,如果你坚持的话。”院长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和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放弃了同校的我而选择了蔚昀泽。
而我也是乐得轻松,本来在一个科室共事就够我受的了,如果再当她的主指导医生搞不好我会疯。
一切开始变了,本来我独享的诊疗室也要分一半给她,她一来就受到全院男医生的关注和女医生的嫉妒这些都是其次,在我不想想起的回忆中,她占了很大一部分,虽然我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但她的出现却让我曾经随风而去的不好回忆一点一点浮现,让我隐隐作痛。
“顾明慧,喔不,顾医生,这些年变化很大嘛,我差点都没认出你,去做整形了啊?”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的嘴也不能闲着。
“感谢你认证我现在的美丽,能得到你的肯定,我真是荣幸啊。”我不咸不淡地回着。
“不见这几年有进步嘛,伶牙俐齿的。”她笑嘻嘻地说着,一张脸笑颜如花倒是十分动人。
“但是,重羽和我分手几年了你知道吧,现在应该也没有女朋友呢,你要不要试试?以前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我记得你以前一整本书上都写着叶重羽的名字呢。”
至於这么残忍吗?我正准备说话,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准备进来的蔚昀泽。
“盛医生,直升飞机快回来了,准备好接收病人。”蔚昀泽淡淡说了一句。
“好,我马上准备。”盛云舟冲他温雅一笑,随及跟着他出去了。
虽然一再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轻易地被盛云舟的话挑起了不愉快的回忆,我放下头发,乱挠一通。
然而病人马上就要进来了,我必须摒除一切杂念,深吸一口气,再扎起头发,迅速朝急救室走去。
“病人现在体征如何?”
“面部损伤,呼吸26,口腔内有出血,无意识反应。”蔚昀泽简单介绍着。
“了解,准备插管和输血。”
“盛医生,你来插管。”蔚昀泽指名了。
袁小川和我对视一眼,蔚昀泽恐怖的指导医师生涯又开始了。说实在的,我偶尔都会庆幸他没有机会做我的指导医生,做他的学生真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啊。
“喔,好。”盛云舟虽然有一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开始插管。
袁小川则低下头开始检查心脏腹腔和胸腔有没有积水。
“啊,插不进去。”盛云舟轻呼一声,患者的口腔中已经涌出了大量血液。
“患者心跳126,血氧饱和度80!”
“够了,让开。”蔚昀泽冷冷说道,接过插管,“你大学里连插管都没学会吗?那你三年在医院又学了什么呢?你是为了什么到急救科室来呢?你把患者的生命当儿戏吗?”
盛云舟的手还保持着刚刚插管的动作,眼睛还直直看着患者口腔中涌出的大量血液,估计是受了不少惊。
我和袁小川又对视一眼,无奈地撇撇嘴。
“消毒,准备气管切开包。”我交代道。
“是。”
“手术刀。”
无菌单铺好以后,我执着手术刀,熟练地开始切开气管。
“环状甲状韧带切开,挺厉害的嘛。”手术后,盛云舟边洗手边说道。
“你也挺厉害的啊,至少还知道我做的是环状甲状韧带切开,以前不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顾明慧你!”盛云舟不怒反笑,“人都是会变的啊,我比以前学识增多了,你不是也从大肥妹变身了吗?”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所以你还是抓紧时间学习吧,你的主指导医师可不是能被你糊弄过去的人。”
“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居然对我会没有反应,他真是个特别的人啊,那冷漠,我也喜欢。”
“你就喜欢你的吧。”我冷笑一声。
蔚昀泽也从手术室出来换下手术服开始洗手。
“明慧,不要总聊我,你自己怎么样啊,还喜欢叶重羽吗?要是以前的肥肥的你是没希望的,但是,现在的你还是可以想想的啊。”
“谢谢你的关心啊,可是我对叶重羽──”
“蔚医生,你不知道以前的顾医生是什么样子的吧?还有她上学那会儿喜欢那个我们隔壁班的叶重羽,”盛云舟打断我的话突然和蔚昀泽说起话来。
“她已经结婚了。”蔚昀泽淡淡说了一句。
“啊,你说什么?”盛云舟正说到兴头上没反应过来。
“顾医生已经结婚了。”蔚昀泽抬起头来看着盛云舟,“还有,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实力还有时间给你嚼别人的舌根吗?”
“啊──”盛云舟半天没有说话。
我则心中充满感激地看着冰山,怎么从来没发现他的扑克脸竟是这样的可爱呢?
“是啊,云舟,我忘了和你说了,我已经结婚半年多了呢,而且,”我扬起微笑,一边压抑着内心对阮骁扬的厌恶,一边无比自豪地说,“而且我的老公又帅气温柔又体贴细心,不知道是多好的人呢!”
往后的日子还是要往下过下去的啊,即使讨厌盛云舟也没有办法,日子还要继续,但是怎么办呢,只要有盛云舟在,我就等於和我的过去面对面的生活,科室里面的人,蔚昀泽、袁小川,护士们,都会知道我有一个不想被别人知道的过去。
但最大的悲哀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讨厌那个时期的自己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家,我那个又帅气温柔又体贴细心的好老公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哟,明慧!”他朝我绽开福利粉丝般的笑容。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啊!”我绕过他去房间。
“你妈说今天到市里来参加同学聚会,晚上会到我们家来。”
“你说什么?我妈她要来?!”我立即跳了起来。
阮骁扬点点头,一边看了看时间,“这会应该快到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火急火燎地冲进房间收拾东西,总不能让我们知道我们分房睡这件事。
“你也要给我机会说啊。”阮骁扬倒是好,一边闲闲地说着话,一边抱着臂靠在门边看我手忙脚乱。
半个小时后,我收拾好一切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迎接老妈。
“这孩子,这种天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生病了?”老妈见了我一脸狐疑。
“妈,看你说的,我是医生,自己生病了自己还不知道啊。”我赶紧赔笑道。
“妈,今天同学聚会玩得开心吗?”骁扬在旁边一脸乖女婿模样。
“喔,骁扬啊。”老妈顿时眉开眼笑,完全无视我,挽着阮骁扬的手就进去了。
“骁扬啊,本来这问题我该私下问明慧的,但是考虑到你已经是我们一家人了,所以就当你面问了。”吃饭的时候老妈突然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问题啊,妈?”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看你这愣头愣脑的样儿,你活28年真是白活了,”老妈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转而看着骁扬,“其实我该先问你的意见的,骁扬你毕竟是公众人物,什么都得先计划着。”
“妈,没事的,你说吧。”阮骁扬一脸诚恳。
“你们结婚也已经大半年了,有没有打算要个孩子呢?”
“咳”我一口汤差点直接喷了出来:“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这孩子,这是突然问起吗?你都已经28了,再过几年就超过最佳生育年龄了,亏你还是医生呢。”
“妈,你放心,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有打算,不会让你们等很久的。”阮骁扬一脸真诚。
“哎!骁扬就是贴心啊。”老妈的一张脸都开花了,对他称赞个不停的。
整个桌上我成了最多余的人,看他们两个谈笑风生,我简直在怀疑我妈到底是我的亲妈还是阮骁扬的亲妈。
因为老妈晚上不回去,我只好乖乖地和阮骁扬一起进“我们的”房间。
阮骁扬靠在床上翻着杂志,倒是一脸悠闲,我却浑身不自在的缩在房间的一角翻着我的医疗手册。
“舒服点坐着吧,你不难受吗?”阮骁扬看了我一眼说道。
“你为什么对我妈说生孩子的事情,让她白白期待。”我幽幽地开口。
“当时情况那个样子,不那么说能怎么说呢,再说了,等到下次谈孩子的事时,我们估计都已经离婚了。”阮骁扬不以为意地说着。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都该离婚了。”我想了想,点了点头,一边继续翻我的医疗手册。
“你会觉得累吗?”阮骁扬突然问道。
“什么累?”我有些不解。
“这样生活不觉得累吗?”他朝我的医疗手册撅了撅嘴。
“说起累,不如说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吧,它已经渐渐成为我生命最重要的部分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你不也是很累吗?”
“你觉得我累吗?大家都觉得我的钱很好赚,完全想有什么就有什么,众星拱月。”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容易就能做好的职业,你们明星,生活在没有隐私的世界里,每天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连一步都不能走错,连一句话都不能说错,否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我看来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步步惊心呢,从这一点看来比我们普通人辛苦地多呢。”我笑了笑说。
“是呢。”他深琥珀色的眼睛暗了一暗,“那你呢,什么时候觉得最辛苦?”
“我吗?很多啊。想救活一个人却没救活的时候,不被理解的时候,手术失误的时候,但是,最辛苦应该是在大事故中,受伤的人很多,我们拼了命都想救活每个人,却始终还是有人死去,虽然真的每个人都想救活,但是做不到,医生不是魔法师,只是凭着血肉之躯在和死神做斗争而已。”
“真伟大啊。”
“伟大什么,这就是我的职业罢了。”
“女人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容易啊。我周围的女人跟你完全是两个样。”阮骁扬挑了挑眉。
“女人怎么了?我还佩服你身边的女人呢。”
“为什么?”
“穿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在台上跳高难度的舞啊,还有,再冷的天也能只穿着短裙出来。完全不是人啊。”
“呵,那倒也是。”
“就是啊,”我耸耸肩,“不过,我们这样的谈话还真是第一次啊。像──”
“像朋友一样。”阮骁扬笑了,眼中波光流转,说不出的神采。
好像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我心里暗暗说着。
“不早了,你睡吧,明天日程也排很满吧,我会把灯光调暗一点的。”看他有点困意了我立刻识相地说道。
“不用了,我没那么娇气,怎么样都能睡着的。”阮骁扬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着。
我抬头看窗外蓝丝绒般的夜幕,星星闪烁着斑斑星光,月光温柔。
顾明慧,你觉得累吗?这样生活?
“45岁,车祸,大动脉出血,原因不明。”
“盛医生,按着伤口。另外两个交给顾医生和袁医生了。”蔚昀泽朝我们示意。
“了解。”
所幸那两位患者只是裂伤,缝完针以后就没事了。
“脑部CT还是做一下吧,好像有轻微脑震荡。”
“好,我去联系CT室。你去看看大动脉出血的患者。”
“辛苦了。”我点点头。
“不用过来了。”刚走到急救室门口,蔚昀泽脱下手套走了出来。
“创伤性心脏停搏,什么办法都用了。一直没有恢复过。”
“失血过多,心包积血,再加上心脏停搏,能撑到医院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只能沉重地点点头,“盛医生,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吧。”
“很冷静啊,怎么做到的?”更衣室里,盛云舟发话了。
“你指什么?”我挽起头发。
“面对着一松手就会血流如注的动脉出血患者,面对着前一秒钟还有呼吸和心跳,而这一秒钟却已经死去的患者,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两年前的我也和现在的你一样。”
“什么样子?”
“声音发着抖,总是会想起死去的患者的样子。”我耸耸肩,“但是,两个礼拜以后你就会习惯,当你开始每个礼拜工作100小时,当你每天都能看见抢救无效而死去的患者。”
我关上柜门,看着她:“不是我平静,只是我已经快麻木了,关於人的死亡。”
“还有,作为同学,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熟悉你负责的病人的过往病史。这是十分重要的。”
“滴滴滴”口袋里的呼叫机响了起来。
“顾医生,HCU13床呼吸急促!”
“知道了,先给吸氧,我马上就过来。”我立刻跑了出去。
“医生,吸氧也没有作用。”
“注射16单位地塞米松。快!”
“直升飞机马上就要回来了!”袁小川突然闯了进来。
“血压恢复了!”
“好,袁医生你准备一下活组织检查。我去接直升飞机。”
忙了一天以后,我终於坐在食堂里准备吃晚饭,晚上还有夜班,必须多吃点维持体力。
“当心回到以前的身材啊。”盛云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的对面。
“看来你适应得很快啊,这么快就开起玩笑了。”
“我倒是很好奇,每个礼拜工作100小时的你是怎么维持婚姻生活的?你那帅气温柔体贴细心的好老公又是何方神圣呢?”
“你应该把你的好奇心放在你的工作上,这样你后面朝你走来的你的指导医师就不用每天盯着你了。”
盛云舟朝后看了一眼露出微笑然后站起来:“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他盯着我,他来找我。”
“又是一个拜倒在冰山脚下的女人看,这次是盛云舟,结果会不一样吗?”我朝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嘀咕了一句。
又是一个难得的安静的夜晚,没有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没有突发异状的患者,没有积压的病历要写,真的是个神赐的晚上。
袁小川也是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状态在补着眠。
蔚昀泽则在指导着盛云舟在仿真模型上做最基本的阑尾割除手术。
因为安静,所以他们不算大的对话声也显得很清晰。
“切开皮肤用的是这种执刀方法吗?你连最基本的执刀方法都不会吗?”
“是太紧张忘记了。”
“用夹钳和镊子。”
“用点力,一鼓作气均匀划开,切开腹膜。”
“我找到阑尾了!”
“切除后找到残尾转进盲肠,打结。”
“让开,看着我是怎么做的。”
手术终於结束了,我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以免冰山的怒火波及到我身上。
“顾医生,你会因为紧张而忘记执刀法吗?”蔚昀泽突然问我。
“呃──”
“你不会,因为即使再紧张人也不会忘记烂熟於心的东西,所以,盛医生你的问题是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熟练,你在别的医院两年间的实习都做了些什么呢?”
“但是,顾医生已经是正式的急救医生了,熟练也是无可厚非的啊。”
“不要为自己找理由,和你05级同班的顾医生,在刚到急救科室的第一天就坐上直升飞机在现场做了开胸手术。我不是要比较,只是想让你知道,医生的职业性质和所有行业不同,别的工作做错了重做就好了,但医生几乎没有重做的机会,只要你的一个微小的错误就可能杀死你自己的患者,只要你错一次,你就完了。所以,不要做杀人犯。”
蔚昀泽丢下手套出去了。
“不要做杀人犯,真是刺耳啊。”盛云舟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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