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宝伢子”处得越久,丁乙越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宝。“宝伢子”就像一块璞玉,未经雕琢,但天生玉质,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雕琢他,想把他雕琢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不管是什么样子,他的“玉”质不变。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好打扮,随便买件什么衣服,往他身上一穿,就很出色,带出去总能俊压群草,引来女士们嫉妒的目光。

  她不知道是自己身材长得不标准,还是中国的女装工业不够发达,总是找不到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以前参加同学聚会什么的,她大多是一个人前往,刚开始还有几个陪伴的,后来单身的女同学越来越少,她就不怎么爱参加这类聚会了,觉得没意思,压力很大。

  现在不同了,只要有同学聚会,她就很感兴趣,首先就问“能不能带男朋友”,能带就去,不能带就想法推脱了不去。然后她就把“宝伢子”精心打扮一番,挎着他的胳膊去参加同学聚会,对人介绍说这是她的男朋友,外科医生。参加聚会的女同胞们那艳羡的目光,就像一个个无形的熨斗,把她心里的沟沟坎坎都熨得平平整整,让她十分得意。

  不过这种得意没持续多久,就被人泼了冷水。有个同学对她说:“喂,你知不知道彭红她们在说你?”

  彭红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大学不同校,但关系一直很好,很谈得来。她好奇地问:“怎么说?”

  “她们说你男朋友这么帅,怎么会看上你?肯定是因为你家有海外关系,他想出国,在利用你呢。等他利用完了,肯定会甩了你。他条件这么好,要找个比你漂亮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话让她非常心烦,倒不是她也认为“宝伢子”是在利用她,而是因为她最要好的朋友都认为她配不上他,这太让她伤心了。

  于是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愿意带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也不敢给他买好衣服穿了,怕越打扮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大,然后被别人抢跑了。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长相有什么看法,便旁敲侧击拷问他:“你觉得那个彭红长得怎么样?”

  他摸不着头脑:“哪个彭红?”

  “就是上次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那个穿格子大衣的女孩。”

  他大吃一惊:“还有人穿鸽子大衣啊?”

  “格子大衣怎么啦?”

  “那得杀多少只鸽子啊?”

  她呵呵笑起来,知道彭红根本没入他的眼,遂换个方法拷问:“你以前的同学当中,谁最漂亮?”

  他冥思苦想,最后沮丧地说:“想不起来了。”

  “想得起来的人当中呢?不管是不是同学,只要是认识的都算。”

  他又是一阵冥思苦想,然后像讨论入党申请一样,广泛征求群众意见:“你觉得小王可以不?”

  “呵呵,你问我干啥?我在问你呢!”

  他没把握地说:“如果你觉得小王不行,那就小李吧。”

  “你在选干部啊?”

  他皱起眉头:“如果是选干部的话,那小李就不行了,她政治学习老是打瞌睡。”

  她笑昏了,拷问不下去了。

  有次她直接问他:“为什么我每次问你认识的人里谁最漂亮,你总是不知道说一声‘你最漂亮’呢?是不是你觉得我长得不漂亮?”

  他很委屈:“你问的是我认识的人。”

  “我不是你认识的人?”

  他被问哑了,好一会儿才辩解说:“我以为认识的人就是仅仅认识的人,我跟你都已经那样了,怎么能算认识的人呢?”

  “好,那我再问你,你认识的人,还有你的女朋友,所有的女人,谁最漂亮?”

  “你最漂亮!”

  她不带他参加她这边的聚会了,但她又开始去他实验室玩,是他叫她去的,他好像等不到周末了,打电话央求她:“你今天来我实验室玩吧。”

  “实验室有什么好玩的?”

  他没听出她是在用他以前说过的话讽刺他,诱惑说:“我让你玩我的仪器好不好?”

  她对他的仪器不感兴趣,但他的邀请令她很开心,她很干脆地答应了:“好,我下午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他也很开心,许诺说:“我买肉给你吃。”

  晚饭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到医院食堂去打饭,天气有点冷,所以他们决定不端回寝室,就在食堂的饭厅里吃。她怕他买些肥肉给她吃,专门要了一个碗,一点饭菜票,准备亲自打饭。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只要有人问起,他就骄傲地回答说:“这是我女朋友,A大英语系的研究生。”

  听者无不惊叹:“啊?A大的呀?还是英语系的研究生?你哥们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

  “骗人的吧?”

  “是人家的女朋友吧?”

  “小满走运了,做梦捡金子了。”

  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一路嘿嘿嘿地笑着,嘴都合不拢。

  她也很开心,毕竟人家没说“小满你怎么找这么个女朋友?”虽然她知道人家是在变相恭维他,而且太夸张了,但好听的假话也是好听的,也不可能百分之百都是假话。

  他们在食堂排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护士,已经买了饭,端着碗从窗口挤出来,看见他俩就走上来,但不拿正眼瞧他,当他透明,只跟她攀谈:“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丁姑娘吧?”

  她觉得这“丁姑娘”特难听,特老土,但不好意思发作,只好礼貌地问:“请问您哪位呀?”

  “他没对你说过?我是小李,他科里的护士。”

  “哦,说起过。”

  “他说我什么?是不是说我喜欢他?”

  她有点尴尬,支吾说:“没……”

  又一个小护士走了过来:“这是我们满大夫的宝伢子吧?”

  她没想到她们连“宝伢子”这个称呼都知道,尴尬地说:“我叫丁乙,您哪位?”

  “小王。他没对你说过?”

  她哼哼哈哈没正面回答。

  小李向她投诉:“你们家小满才好玩呢,硬说我们跟他说话就是喜欢他,搞得我们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她解释说:“不怪他,是我那天跟他开玩笑来着,他当真了。”

  “哦,原来是从你这里来的呀?我说呢,我们跟他都说了几年的话了,啥事没有,怎么会突然一下就想出这么一个罪名来。”

  两个小护士边吃饭边跟着她的队伍走,一直走到窗口,还不肯离开,站那里帮她支招,告诉她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基本是替她制定了晚餐的菜谱。她稀里糊涂地按照她们说的打了,三个人又一起往食堂的饭厅那边走,边走边聊,最后还在同一张桌子边坐下了。

  “宝伢子”早就等不及了,饭一打到手就开动了,等走到桌子边,碗里的饭菜已消灭了不少。他正要在她们那张桌子边坐下,两个小护士说:“一边去,一边去,我们跟丁姐说话,关你什么事?”

  他只好到另一张桌子边去坐。

  等他走了,小李体己地说:“丁姐,我们都是A市人,所以我没拿你当外人。说实话,满大夫对我们说他找了个A市的女朋友,爹妈还是A大的老师,我们都不相信。他在医院里除了业务还可以,其他方面都很糟糕,一根筋,大家都把他当笑料。”

  这话说得她心里很不爽,一口饭梗在喉咙里很难受。

  小王说:“一根筋还好说一点,就是他那个家庭,太怕人了。独生子,两个老的都没工作,没医疗保险,老了病了怎么办?肯定靠你们,那还不把你们拖死?”

  小李说:“两个老人嘛,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母,摊上了,赡养也是应该的。但是他那些老乡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弄来这里看病住院,给我们护理人员添了麻烦不说,他自己得赔进去多少钱啊!”

  这个她还没体会,因为自从他们建立恋爱关系以来,她还没听说他弄了谁到医院来看病住院。她问:“他最近没弄人来看病住院吧?”

  “怎么没有?前天还有个老乡来找过他,不过是门诊,没住院。”

  小王惊讶地说:“他这些事都不告诉你的?”

  “他的老乡,干吗要告诉我?”

  “你们都到这份上了,还分什么他的你的?他应该把什么事都告诉你,这种不诚实的人,怎么信得过?”

  她不知道“到这份上”是到哪份上了,可能“宝伢子”把他们上床的事也对人讲了。这个人真是一根筋!

  小李说:“老乡是他的,但钱是你们两个人的啊!他凭什么用你们的钱去他的老乡面前做好人?”

  她不想说两人还没把钱放一块,因为那在A市人眼里是很丢脸的事,只好转弯抹角地说:“我现在还在读书……”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读书,没挣钱,他花的是他自己的钱。但你是他的女朋友,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以后结婚生孩子,不都指着他这些钱吗?他这么乱花钱,你也不管管?”

  听那个口气,真像是“宝伢子”在花小李小王的钱一样。她很想叫她们别管闲事,但她知道那样一说准得吵起来,便息事宁人地说:“谢谢你们提醒我,我会跟他谈的。”

  “抓紧谈,谈晚了,他把钱都整光了,该你倒霉。”

  临分手,小王还对着“宝伢子”撇了一下嘴:“就这德性,还怕我们看上了他!倒贴钱我都不会要!我们A市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谁会找个农村人做男朋友?”

  小王说话这么激烈,反而使她起了疑心,如果是医护关系,似乎用不着这么气愤愤吧?是不是本来心里是有那个意思的,被“宝伢子”不讲情面地回绝,心生怨恨了?还是本来跟“宝伢子”有暧昧,现在故意在她面前撇清?

  2

  丁乙知道A市的女孩子是比较强势的,一谈恋爱就变成了管家婆,男朋友的钱全都掌握起来了,她的中学同学里只要是有了比较固定的男朋友的,基本都是这个模式。

  但A市女孩子掌管了双方的钱财,并不是拿来自己胡花的,而是用来作结婚费用的,所以这不仅是个金钱问题,也是个感情问题。如果男方不肯把钱交给女朋友掌管,就说明他没有跟女朋友结婚过日子的意思。

  像她这样已经跟男朋友同居了,但还没掌握住男朋友钱袋,甚至倒贴钱的,讲出去会叫人笑掉大牙,肯定会觉得她亏老本了,或者就是她自身有什么污点,被男朋友抓住,才会这么没底气。

  她对钱一向不那么看重,但也没觉得缺钱花。她工作了两年,存了一点钱,现在读研究生每月有生活费,她爸爸妈妈身边就这么一个女儿,钱都是为她存的,还有她姐姐,每逢生日节日什么的,都会寄钱回来,虽然寄得不多,每次也就一百两百的,但架不住节日生日多啊,每年寄回来的钱也不少,换成人民币更是可观,那些钱都存在那里给她结婚用。

  她爸爸妈妈都是把钱看得很淡的人,当初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两人往同一间屋子里一搬,把两人的被子合在一起,就成了亲。

  但她知道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了,那时的人都穷,两床被子一合就结婚的大有人在,甚至是一种光荣。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也不兴“越穷越光荣”了,如果你还这样两床被子一合就算结婚,人家肯定当你是神经病。就算你不在乎,你总得为孩子考虑吧?如果你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只有两床被子的家庭里,那该多受罪啊!

  人是社会动物,很多事都由不得你自己。你不考虑,人家要替你考虑;你不商量,人家要逼你商量;你不在乎倒贴,人家还在乎呢。你倒贴,人家就要认为你降了价,会给你猜出一万个乌七八糟的原因来。

  比如“宝伢子”把老乡搞到医院看病住院,这关小李小王什么事呀?但她们就是要过问,还逼着你赶快采取措施,好像“宝伢子”用的是她们的钱一样。

  但对小李小王这样的人,你生气也没用啊,她们都是为你好,说的也都是通行于A市的普遍真理,你除了老老实实听着,还真没有别的法子。

  她知道应该跟“宝伢子”谈谈帮助老乡的事,但她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来,他又没用她的钱,连结婚的事都没提过,她怎么好跟他说这事?如果他来一句“我又没用你的钱,你不待见,别做我女朋友”,或者来一句“我又没说要跟你结婚,你管我的钱干啥”,那她还不羞得去跳河?

  她只能逃避,去他那边玩的时候,就不跟他到食堂打饭了,躲在他寝室里,让他把饭打回来吃,这样就不会撞上那些小护士们。耳不听,心不烦,她们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只要听不见,就只当她们没说。

  “鸵鸟政策”似乎还挺管用的,她现在既不带他去参加自己这边同学的聚会,又不跟他到医院食堂打饭,就是两个人腻在一起,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有个周末,“宝伢子”照例来她家吃饭,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想留在她那里过夜:“我今晚不回去了吧。”

  她虽然每个周末都关在卧室里跟他幽会,但在父母那里还没捅破,更没在邻居左右面前露过马脚。她父母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从来没问过她这事。邻居左右看见“宝伢子”上午来,晚上走,也没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她知道在她父母这辈人眼里,年轻人还是应该先结婚再同房,未婚同居毕竟不那么好听,尤其是大学老师的孩子,肯定有人用“为人师表”之类的话来指责她父母,又尤其是女孩子,肯定有人会说她“贱”,所以每次周末聚会完毕她都会叫“宝伢子”回去,还亲自把他送到楼下,让广大人民群众都看见他没在她家过夜。

  但今天他提出不回去,她有点难办:“为什么不回去?”

  “我把寝室让别人住了。”

  “让谁住了?是不是来看病的老乡。”

  “嗯,白家畈的。”

  “以前熟吗?”

  “不熟。”

  “那他们怎么来找你?”

  “听别人介绍的。”

  她觉得这个照顾面也太宽了点,像这样“介绍”下去,全国人民都可以介绍来找他帮忙了。当然,如果就是借住个房间,那也没什么,就怕还得替人家掏腰包付医药费,那就麻烦了,满家岭、满家沟、白家畈,光这三个地方的人民群众,怕就上万了吧?如果人人都要他掏腰包,他不得倾家荡产?

  她问:“他们有公费医疗吗?”

  “没有。”

  “那怎么办?”

  “交现金呗。”

  “谁交?你帮他们缴?”

  “我帮他们缴了押金。”

  “其余的呢?”

  “出院的时候缴。”

  “如果他们缴不出来怎么办?”

  “医院从我账上扣。”

  她忍不住叫起来:“怎么要从你账上扣?”

  “是我担保的么。”

  她感觉这事很棘手,说重了怕他不高兴,说轻了怕他不明白,不说又怕他欠一屁股债,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你这样帮人缴医疗费也不是个事啊,你有多少钱?能帮几个人?搞不好有人知道了你这个路子,自己有钱也不缴,让你来替他们缴。”

  “人家求上门来了嘛。”

  她见他很不高兴的样子,不想再跟他说这事,因为她也不知道白家畈这人是什么情况,不如明天亲自探查一番再说。

  她对她父母说了“宝伢子”要在她家留宿的事,父母很慎重其事,专门把爸爸的书房收拾出来,让“宝伢子”在书房过夜。看她妈妈那架势,真是恨不得到楼道里广播一下:“我女儿的男朋友是睡在书房里的,大家不要误会。”

  第二天,她专门跟他去看那个住他寝室的老乡,发现那人可不像满大富那么老实憨厚,而是长相精明,穿着也不赖,一看就是个生意人。那人自我介绍说姓白,叫白常根,儿子腿上长了个包,来这里开刀的。

  她问:“你在A城工作啊?”

  “在南街那边卖甜饼。”

  “那生意一定红火吧?”

  “呵呵,托你吉言,红火,红火。”

  “你在这里照顾儿子,你那甜饼摊子谁照看啊?”

  “我媳妇照看,我还雇了个伙计,不耽误生意。”

  “南街离这里挺远的呢,怎么不在那边医院看呢?”

  “满大夫手艺高啊,我们是慕名而来。”

  “你跟满大夫以前就很熟啊?”

  “不熟,是你们医院门口开面馆的满师傅给介绍的。”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一起去了满师傅的面馆,一人吃了一碗面,还多买一碗,带给白常根的儿子,都是“宝伢子”付账,满师傅一点没客气,老乡的钱照收不误。

  这让她心里很不高兴,这个满师傅,自己对老乡丁是丁、卯是卯的,却搞一些更遥远的老乡来揩“宝伢子”的油。这个白常根是卖甜饼的,那可是A市人的经典早餐,还能不赚钱?是不是把“宝伢子”当“公家”了?不揩油白不揩?

  她实在忍不住了,私下告诫“宝伢子”:“你替白常根代缴的押金拿不回来就算了,但你可千万别再替他缴余下的部分了,让他自己付,他肯定付得出来。”

  他闷声说:“你说了不考验我的。”

  她辩驳说:“我这不是在考验你,而是怕你上当。像满大富那样的,是真穷,你帮他我没意见,但像白常根这样的,是假穷,他要你帮他付医药费,就是在占你便宜。”

  “谁说他是假穷?”

  “我说他是假穷。他至少不比你穷。他儿子穿的是名牌运动衣,你穿得起吗?他还雇得起伙计,你雇得起吗?你要帮他出医疗费,那行啊,你别跟我结婚,跟他结婚吧。”

  她以为他这回肯定要发毛了,但他没有,反而两眼放光:“宝伢子,是不是我不给他出医疗费,你就跟我结婚?”

  她又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以这个作为结婚条件,好像近乎于要挟一样。

  幸好他又问一句:“你愿意和我结婚呀?”

  她擂他一拳:“我不愿意跟你结婚,会跟你在一起?”

  他嘿嘿地傻笑着:“我以为你是让我帮谁破个红姑娘呢。”

  她又擂他一拳:“你又提红姑娘?我擂死你。”

  他缩着脖子,嘻嘻地笑:“你打得一点也不疼。”

  “不疼也不许你再说‘破’啊,‘红姑娘’啊什么的,不然我跟你吹。”

  “我保证再也不说了。”

  她撒娇地说:“为什么你不向我求婚?还要我一个女孩子自己提出来?”

  “我怕你不同意。”

  “同意,快给我买戒指吧。”

  他傻呵呵地笑着:“买,买,你要什么样的,我就给你买什么样的,我马上回家拿钱。”

  “你看你,把钱放那么远,要用还得跑回去拿,我们A市的男的都是把钱交给女朋友管着。”

  “我的钱也交给你管着。”

  “你把钱交给我了,也比较好应付你那些老乡。以后有人问你借钱,你就告诉他们钱都在你女朋友那里,等跟我商量一下再说。”

  3

  元旦的时候,他回了趟满家岭,去拿钱,她没去,因为大雪封山,路很难走。她有点过意不去:“我不去会不会让两个老人失望?”

  “不会的,我是回去拿钱娶媳妇的,他们肯定高兴。”

  她觉得很有意思,以前他没女朋友的时候,一定要弄一个回去冒充,现在有了女朋友了,带不带回去反而不要紧了,也许这就是底气足不足的区别吧。

  她给他父母买了些礼物,让他带回去,自己就不跟着去冒险了。

  他回来的时候,模样十分狼狈,穿着一双高筒的胶鞋,裤子湿了半截,头发也是湿的,冻得直打哆嗦。她连忙开热水给他洗澡,又找干衣服出来让他换,折腾了好一阵,才把他弄得有了个人样。

  她问:“路上很难走吧?”

  “嗯。差点掉崖下去了。”

  “幸好我没去,不然你还得背我。”

  “那就肯定掉崖下去了。”他递给她一个布袋子,“钱拿来了。”

  “给你爸爸妈妈留了一些没有?”

  “留了一千块。”

  布袋子都打湿了,里面的钱也打湿了,她只好一张张摊在地上贴在墙上晾干。她大略点了一下,发现并没多少,如果他这些年的工资除了吃饭穿衣全带回家攒起来,肯定不止这么多。她犹豫了一下,问:“总共是多少?”

  “我不知道。”

  “你没点?”

  “没有。”他满怀希望地问,“够不够给你买戒指?”

  “戒指嘛,有贵的,也有便宜的。”

  “我想给你买最贵的。”

  “最贵的贵得很,你攒一辈子都买不起。”

  他很受打击:“这么贵?”

  她赶快说:“我不要你给我买最贵的,我们量力而行,买个我们买得起的就行。”

  “我太没用了,不会挣钱。”

  “不是你不会挣钱,是你把钱都用来给你的老乡们付医药费了吧?我怎么觉得你这些年应该不止存这些钱呢?”

  “我妈说交了一些钱给岭上的大爷修祖祠了。”

  “修祖祠干什么?”

  “给我们满家所有的祖宗住啊,”他夸耀说,“现在我们满家从第十五代起,都有地方住了。”

  “为什么要从第十五代开始?”

  “族谱才上修到第十五代么,等以后上修更多了,我们再修新的祖祠。”

  她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还有十五代祖宗!那这祖祠得新修多少次啊?这还有完没完?

  他问:“你们丁家的族谱上修到哪一代了?”

  “我不知道,A市不兴搞这些。”

  他很不屑地说:“那你们丁家就是散的,没有祖宗帮你们箍拢。”

  她也很不屑:“我们要祖宗把我们箍拢干吗?哪里舒服就到哪里过,不像你们满家岭的人,祖祖辈辈困在那个岭上。”

  “我们不是困在岭上,而是跟我们满家第十五代以来的祖先在一起。”

  “你这么喜欢跟祖宗待在一起,怎么要跑到A市来呢?”

  他一愣,然后说:“但等我死了,我有地方去,你们丁家人没有。”

  “谁说没有?火化了,装在骨灰盒里,埋在公墓里,放在家里,都行。”

  他不说话了,但脸上显露出鄙夷的神色。

  她不想继续探讨死后的归属问题,只问:“交了多少钱给岭上的爷了?”

  他说了个数,把她吓呆了。天,那就是他两年的工资啊,而且是不吃不喝两年的工资。她忍不住了:“修个祖祠要交这么多?你们满家岭多少人啊?一家交这么多,毛主席纪念堂都修得出来了。是不是岭上的爷把钱贪了?”

  他横了她一眼:“我不许你这样说岭上的爷!”

  丁乙知道交出去的钱是肯定要不回来的,也就懒得再跟“宝伢子”争论,别为了岭上的大爷把两人之间的感情伤害了,反正“宝伢子”已经答应把钱交给她管,她以后不让他乱给钱就行了。

  “宝伢子”虽然没求婚,可一旦知道她是愿意跟他结婚的,底气就足了,开始“催婚”。他这么不懂行的人,居然一下就从单位开到了未婚证明,然后就成天催着她也去开证明,好拿结婚证。刚好她那学期毕了业,留了校,很容易就开到了证明,两人跑去领了结婚证。

  结婚证一领,丁乙的底气也足了,毫不忸怩地当上了家庭财政部长,大权独揽,开展了一系列经济改革。

  她把他从家里取来的那笔钱拿到银行去存定期,因为打算“五一”结婚,所以没想存太久的定期,只准备存三个月。但那家银行正在搞有奖储蓄,如果定期一年,每存一千块钱就可以得到一张奖券,头奖十万元。离开奖只有一个星期了,好多人都往那家银行疯狂存钱。

  她考虑了一下,决定也疯狂一把,存一年定期,即便拿不到奖,利息也比三个月高,反正结婚也不能把所有积蓄都用光,还得留一点以备后用。

  于是她把“宝伢子”的那袋钱都存了一年定期,得到不少奖券,心急火燎地等开奖。

  开奖那天,她特意不去银行看开奖结果,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这样才容易中奖。一直到第二天开奖结果见报了,她才跑到街角的书报摊上买了张报纸。回到家后,歪在沙发上,先看全国新闻,再看当地新闻,然后看人物专访、跟踪报道、寻人启事、征婚启事、本地天气预报……等到把一切的一切都看完了,才开始看开奖消息。

  当时她存钱的时候,银行的工作人员问她要连号还是断号,她选了断号,觉得这样中奖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到了对号码的时候,才知道断号工程比连号要浩大多了,每张奖券都得跟所有中奖号码从头到尾对一遍。不过这也算愉快的劳动吧,总之她是乐此不疲,对了个把小时,差点搞成了斗鸡眼。

  看来战略战术就是重要啊!她的“欲擒故纵”战术和“断号”战略成功了,她中奖了!三等奖,五千元,还有几个鼓励奖,每个两元。

  她当即给“宝伢子”打电话,劈头盖脑就说:“宝伢子,我中了!”

  他愣了一阵,问:“重了多少?”

  “五千!”

  他支吾着:“怎么一下就重了这么多?”

  她知道他听错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听到哪里去了呀?我是说我中奖了!”

  “中奖?”

  她准备把中奖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但估计他也听不明白,干脆说:“你跟我一起去领奖吧。”

  他们约了个时间,她带着他去领奖,看着一张张“老同志”哗哗流进她手中,他眼睛都看直了:“媳妇,这是真的呀?这些钱真是我们的了?”

  她骄傲地说:“当然是真的!我说应该把钱存银行里吧?要是你那些钱还放在你们满家岭,今天哪来这五千块钱?”

  他敬佩地说:“媳妇,你真神!我们满家岭有你管钱就好了。”

  “是啊,如果你们满家岭的人把钱交给我管,我负责给你们生出好多钱来!”

  那个周末,两人上街去买戒指。

  她的预算是就用这五千块钱,能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但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用上:“就这些钱?我上次拿回来的那些钱呢?”

  “那些钱不是存起来了吗?”

  “存起来了?”

  “不存哪来的奖券?没奖券哪来这个三等奖?”

  “哦,怎么不拿出来买戒指呢?”

  “没到期,怎么能拿出来?再说,把钱都花在戒指上也不实际,我们还得装修新房,婚礼也要花钱,还有结婚照、婚礼服什么的,都很花钱的。”

  她给他大略算了个账,不知他听明白了没有,但至少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媳妇,你知道的真多啊!”

  她得意地说:“我知道的多吧?那你就听我的吧。”

  “我听你的。”

  最后两人就买了对很一般的戒指,一人一个,没超过五千块钱。他起先一直不肯要,不想浪费钱,但她对他解释说,结婚戒指一定要买一对,而且结婚后要一直戴着,不然婚姻不长久,他才同意也买了一个。

  4

  接下来就要操心新房、家具、婚礼之类的事了,他什么都不懂,都是她在打听着办理。但她发现不懂有不懂的好处,那就是不会跟她分庭抗礼,她可以搞一言堂,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他只有唱赞歌的份儿。

  她父母自然是拿出全部积蓄给她结婚,姐姐也寄了美元过来,再加上她自己的一点积蓄,手里还算阔绰。

  她决定把新房设在“宝伢子”那边,因为他每天都要上班,有时还要值夜班,而她不用每天上班,有课就去学校,没课就可以待在家里。

  他在医院很容易就分到了房子,一室一厅,很旧,但面积还比较大。那楼里住的大多是医院的勤杂工和门房之类,或者工龄短级别低的医护人员。

  有邻居告诉她,说医院欺负满大夫,因为别的主治医生都是分的两室一厅。

  她听说了这事,就对“宝伢子”说:“你到房管科去问问,为什么别的主治大夫都分两室一厅,就你一个人分一室一厅?”

  他面有难色:“他们就是这么分的么。”

  “他们不一视同仁,这么分就不对。”

  他还是不肯去,她急了:“为什么你不肯去?只是叫你问一下,又不是叫你去杀人。”

  “我已经答应住这套了,怎么能反悔?一个人要言而有信。”

  她没想到他这么窝囊,而且还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气愤地说:“你不敢去,我去。”

  她仗着已经领了结婚证,也算“官方”认可的医院家属,就自己跑到医院房管科去了,把身份一摆明,很客气地说:“我听说主治大夫都是分两室一厅,怎么我们家满文方只分了个一室一厅?”

  房管科的人很认真地拿出大叠表格查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满大夫本来是应该分两室一厅,但他来要房的时候,我们刚好没有两室一厅的空房,所以我们让他自己选择,是当时就要一套一室一厅呢,还是等一个月分个两室一厅。他自己选的一室一厅。”

  “哦,是这样。”她盘算了一下,问,“如果我们现在愿意等一个月,可不可以分到两室一厅呢?”

  房管科的人又查了一阵,说:“算你运气好,这里刚好空出一套两室一厅,在西区,你可以去看看,如果觉得行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换。”

  她当即跟着房管科的人跑到西区去看房子。那有什么话说,肯定是两室一厅好过一室一厅嘛,而且邻居都是主治大夫之类的,环境气氛都不一般。

  她马上拍板要了那套两室一厅。

  丁乙回来跟他一讲,再把他带到新分的两室一厅去一看,他又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媳妇,你真能干!”

  她请人把新房狠狠装修了一下,又买了全套家具,当搬运工把家具抬进新房的时候,路人都驻足观望,有的还要求进屋子里实地考察,摸着她那一溜大柜子,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这才明白,难怪人家结婚都要打肿脸充胖子,借钱都要讲排场呢,原来被人羡慕的感觉是这么好啊,幸福指数大大提高!

  那段时间,她一睁眼就在考虑这些事,连睡觉做梦都在操办婚礼,完全是走火入魔了。

  “宝伢子”大概也是生平第一次在物质生活方面被人羡慕,自然也是虚荣心极度膨胀,只要有人提到他的新房,他就自告奋勇地领人家去参观,享受人家的艳羡和赞美,搞得她不得不在绒地毯上再铺块塑料地毯,免得来宾把地毯都踩脏了。

  他们还按照A市当时流行的风俗,去照了一套结婚照,花了整整一天,还花了一大笔银子,照了大大小小各种姿势各种婚礼服的照片。

  这是“宝伢子”最感兴趣的事,照的时候很沉醉,看照片的时候更沉醉,几乎有整整一个星期,他除了上班、做实验,余下的时间就是一张张看照片。

  她也挺喜欢那套结婚照,喜欢的原因是“宝伢子”化妆不化妆变化不大,但她经过化妆,美丽指数至少提升了若干个级别,直逼他的英俊指数。如果有人看了照片说她配不上他,那肯定是瞎了眼了。

  连“宝伢子”这么木讷的人,都看出点道道来了,史无前例地赞美说:“媳妇,你照得好漂亮哦!”

  她很开心。

  但他又画蛇添足来一句:“比你的真人漂亮多了!”

  她擂他一拳:“你就不能少说一句?”

  他再加一句:“是真的么。”

  她也懒得擂他了,没办法,娘胎里带来的,就算把他擂扁,他最后一口气肯定还是会说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两人挑了最出色的几张结婚照,买了漂亮的镜框子装起来,挂在新房里。

  婚礼那天,照例是最昏头昏脑的一天,就知道忙,细节都来不及记住。

  婚礼结束,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两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倒在新床上就睡着了。

  趁着婚假,两个新人又赶回满家岭去,在那里还要举行一场婚礼。

  满家岭的婚礼也很热闹,全岭的人都来了,连岭上的爷们都来了。场坝里摆了好几张大木桌,全岭的人一早就等在场坝里,辈分高的坐桌边,辈分低的站旁边,小孩子遍地都是,摸爬滚打,笑声喧天。

  婚礼的一切都很顺畅,就是婚礼服出了点纰漏。

  当她穿着白色的婚纱裙从房间里出来时,全场一片惊叫,她婆婆脸都吓白了,几个中年女人赶快把她推回房间,叽里咕噜一阵,她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好把“宝伢子”叫进来当翻译。

  女人们说:“大喜日子,你怎么穿白的?”

  她不解:“那要穿什么颜色?”

  “要穿红啊!”

  “不穿红怎么啦?”

  “就不吉利啊!白色是死了人才穿的!”

  她没想到满家岭在这一点上倒是跟A市的风俗一样,但A市现在早已洋化了,结婚都以穿白为美,连新郎都有穿白西服的。

  她解释了一通,无效,只好无奈地问:“那怎么办?我只有这套白色婚礼服,没红色的,要不这婚礼不举行了吧。”

  几个女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通,还到外面跟岭上的爷们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看在她是城市人的面上,放她一马,但一定要在腰里系一根红腰带,头上搭一个红头巾,脚上穿一双红鞋子。

  她不想惹更多麻烦,只想把这事尽快应付过去,于是没表示反对,让她们像耍猴一样把她打扮好了,走到外面去。

  又是端茶敬酒那一套,把她的头都转昏了。好不容易把客人都送走了,她疲惫不堪,倒头就睡,连脚都没洗。

  他大概也累坏了,也是倒头就睡。

  回到A市,又休息了一天,他们才开始夫妻生活。

  他问:“你现在不用吃避孕药了吧?”

  “我本来就没吃。”

  “那怎么没怀孕?”

  “我也不知道。”

  他闷了。

  她计算了一下,说:“这不才半年多吗?我们两个人又不是经常在一起。”

  他摸着她的屁股,不解地问:“你的屁股不算小啊,怎么会不生孩子呢?”

  她见他这么担心,有点慌了,问:“如果我不生孩子,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他不吭声。

  她生气了:“原来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这是什么爱情?”

  他也慌了,声明说:“我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如果我不生孩子,你还爱不爱我?”

  “爱。”

  她钻进他怀里:“来吧,说不定今天就怀孕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玩意儿来:“今天要用这个了。”

  她一看,惊讶地问:“这不是神器吗?怎么又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

  “用了神器就能生儿子。”

  “你们满家岭都生儿子,就是因为这个?”

  “嗯。”

  她坚决地说:“我不信,也不许你用那玩意儿碰我。”

  他也很坚决:“你要生儿子,就得用这个。”

  “我没说我要生儿子,是你要生儿子,你要生你用吧。”

  他气急败坏:“你,你,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没不讲道理,是你封建迷信。”

  “我不迷信,满家岭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是满家岭的人。”

  “你是满家岭的媳妇。”

  “那我不做满家岭的媳妇了。”

  他不响了,闷头睡觉。

  她也不响了,闷头睡觉。

  5

  第二天早上,丁乙醒来的时候,发现“宝伢子”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到各个房间去看了一下,都不在,只发现他昨天脱下的衣服裤子鞋子都不见了。

  她气昏了。奇耻大辱!新郎把新娘一个人丢在新房,自己跑不见了,这是休的什么婚假度的什么蜜月啊?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神器。她原以为自己与神器的那一仗早就打赢了,神器的使命早就结束了,没想到神器的寿命长着呢,不光可以用来破处,还可以用来生儿子,说不定还有别的用途,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早知道是这样,在满家岭的时候就该把神器砸掉烧毁!

  但他这么早带着神器跑哪去了呢?难道又是拿去还给岭上的爷?不知道那个无聊大爷又会教授他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招数?

  她躺在新床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值。这段姻缘从一开始就不顺,她没享受到被追的滋味;后面的发展也不顺,都是她在追求他,迁就他;结婚也是她先提出来的,婚礼更是她一手操办,她出钱、出力、出人、出心,以为这一切可以换来他的爱情,哪知道什么也没换来,只换来他那个破神器。

  早知道是这样,她何必要跟他结婚?不结婚还可以开开心心那个,结了婚反而做不成了。

  如果说她先前对他还有“吹”这个杀手锏的话,现在也不再拥有了,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她不能说吹就吹。实际上,她现在根本就不敢吹,如果刚结婚就离婚,她这脸往哪儿搁?

  她生了一通气,感觉肚子饿了,只好起来做饭吃,总不能为这个破人把自己饿死。

  中午的时候,他回来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门就说:“碗在哪里?找两个碗,我去打饭。”

  她知道一上午的气都白生了,嗔道:“都成家了,还吃食堂?”

  “哦,那吃啥呀?”

  “我做了饭,去厨房端过来吧。”

  两人都去了厨房,把她做好的饭菜端到客厅的餐桌上,正儿八经开餐。

  他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她也像她妈妈一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问:“我做的好吃吧?”

  “好吃。”

  “你知道我做的菜叫什么名吗?”

  “不知道。”

  “叫双喜丸子。”

  “丸子啊?”

  她知道他就这水平了,注意力顶多达到“丸子”这个地步,不可能认识到“双喜”的象征意义,这种人是教也教不会的,干脆不教了,转而问:“你早上跑哪去了?”

  “上班呀,忘记在休婚假了。”

  “那你去了科里,人家没觉得奇怪?”

  “觉得了,都在笑我。”

  “笑你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笑我不在家里陪你。”

  “那你怎么不马上回来?”

  “门诊那边送过来一台跟你一样的手术。”

  她一下就想到白被单下一个年轻丰满的女人身体了,沉着脸问:“女的?”

  “男的。”

  “那你怎么说跟我一样?”

  “阑尾炎么。不过他穿孔了,你没穿。”

  她松了口气:“你就留在那里做手术了?”

  “嗯。”

  “下午还去上班吗?”

  “不去了。”

  她开心了,提议说:“下午我们去外面逛逛吧,我想去买点东西。”

  下午过得很甜蜜,两人手挽手地去逛街,她买了些居家过日子要用的东西,很有主妇的感觉,而他跟班扛东西,很有主夫的架势。

  等两人把大包小包拎回家来,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又习惯成自然地要拿碗去打饭,被她喝住了:“喂,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成家了,不吃食堂了,自己开伙了,记住了没有?”

  他摸摸头:“天天都不吃食堂了?”

  “你要吃,你可以去吃,反正我是不吃食堂了。”

  “你不吃,我也不吃,我跟你一起吃。”

  “你跟我一起吃?我还要上几天班呢。”

  他糊涂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办。”

  她把他叫到厨房里,告诉他煤气灶怎么用,微波炉怎么用,饭菜怎么热,最后交代说:“我去学校上班的时候,你就自己热饭菜吃,先用微波炉吧,别用煤气灶,你没用过,别搞出事来。”

  她装了一碗饭,让他练习用微波炉,练了几趟,终于学会了。

  他感觉很新奇:“结婚就是这样的啊?”

  “那你以为是哪样的?”

  “没结过,不知道。”

  “结婚就是这样的,结了婚,你就不再是单身汉了,你有老婆了,得照顾她,她也会照顾你,两人互相照顾,各尽所能,取长补短,好好过日子。”

  他很开心地说:“结婚好,我喜欢结婚。”

  晚饭之后,两人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就困得不行了,恳求说:“媳妇,我们睡觉吧,我困了。”

  “去洗澡吧,新床那么干净,你不洗干净不让你睡。”

  他进浴室去洗澡,她也跟进去一起洗。

  他一见她进来就激动了,抱着猛啃,她也很激动。自从举行婚礼以来,他们还没正儿八经做过爱,成天都是打乱仗,东奔西跑,忙里忙外,昨晚又为那根破棍子闹矛盾,现在终于可以静心享受一下鱼水之欢了。

  他一把抱起她,往卧室走。

  她急了:“你干吗呀?身上水淋淋的,别把地毯床单都搞湿了!”

  他不理,气喘吁吁地往卧室走。

  她乱蹬乱踢,还是被他抱到卧室放在了床上,她刚想挣扎着坐起来,他就排山倒海地压下来了。她又踢了几下,就放弃了抵抗,心想反正地毯床单都搞湿了,现在爬起来也没用了,就这么疯狂放肆一回吧。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想不想生儿子?”

  她正处在昏晕状态,以为他说的是“生孩子”,喃喃回答说:“想。”

  他一翻身,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以为他去上厕所,便闭着眼睛等他。然后感到他又回来了,仍然压在她身上,手又伸到她两腿间,但她的腿触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她警觉地收拢两腿,夹住他的手,睁开眼睛,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想生儿子吗?”

  “我说了吗?我说的是想生孩子。”

  “生孩子不就是生儿子吗?”

  “瞎说,儿子女儿都是孩子。”

  她夹紧的两腿已经感觉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了,两手拼命推他:“你疯了?又把这破玩意儿拿出来了?你给我起开!把你的手拿开!”

  他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用手掰她的腿。她只好把那个很可能已经不灵的杀手锏拿出来:“你给我起开!听见没有?你再不起开,我跟你离婚!”

  他停住了,但顶撞说:“我不跟你离婚。”

  “你不跟我离婚,就不要逼我。”

  “我没逼你,是你自己说要的。”

  “我说的是要孩子。”

  “要孩子就是要儿子。”

  “要儿子也不是这样要的。”

  “你不听我的,就生不出儿子来。”

  “生不出来就生不出来。”

  “家里没儿子不行。”

  “胡说,我家没儿子,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吗?”

  “你们丁家到了你这一代,就断掉了。”

  “谁说的?我姐姐已经生了孩子了。”

  “但是不姓丁。”

  “不姓丁怎么啦?只要是我姐的孩子就行。”

  “不姓丁就不是你姐的孩子。”

  “照你这么说,如果我生的孩子跟你姓,就不是我的孩子?那我还生什么?你要生你自己生好了。”

  他不再吭声,滚到一边,软绵绵地睡了。

  她也不再吭声,滚到一边,硬邦邦地睡了。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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