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登高望远美人香
因为这家刚建成矗立的酒店在粤州市区的江心岛上。
而这座岛从清朝就因为开埠通商沦为租界，所以上面建满了各种领事馆、洋行、会所、俱乐部。
全都是整齐排列，充满异国风情的漂亮建筑。
哪怕收回来后分给各单位，内部分拆成各种宿舍居民楼，那些欧洲情调的阳台窗户都挂满晾晒衣服、支篷挂篮的乱糟糟。
整体外观还是美得冒泡。
所以酒店设计者可能也不忍破坏这种独特风情，选择在江心岛侧面再填江造地的建起来一座现代化高楼大厦。
整座岛又不限制行人过桥进入，走在里面就仿佛穿越了时空。
既有遮天蔽日的浓密道旁树，还有精美建筑上破破烂烂的门窗，充满生活气的灯火通明，偶尔还有顽皮孩子被老妈追杀跑过。
断无以后成为景点的商业气息。
再加上远眺的大厦上流光溢彩装饰霓虹。
分不清到底是国内，还是国外，又或者古代，当代，抑或未来？
让卫东叹为观止。
上次去沪海，他走在外滩边的那些建筑附近，就有好像三四十年后依旧这样的错觉。
但其实那些建筑周围破烂的更多，弄堂小巷的精美程度完全没法跟这一片的完整度相比。
粤州透着另一种富足气息。
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悠然自得不问世事，只在乎赚钱。
顿时让他喜欢得很。
说给秘书听了，她明显比讨论工作开心：“下次有机会我们去沪海出差吧，你看我能给你做翻译。”
这会儿老板还不知道翻译出了岔子，大包大揽：“没问题，这小零食，相机、收录机、纸巾展开卖了，肯定要去沪海，那可是全国商业销售的中心。”
章兰芝轻笑着点头，仰头环顾眼底都是流彩。
临近半夜走到天鹅酒店，不出意外的也住满了，厨子更早已下班。
大堂经理哪怕听闻大厨的姓名，确认还在这边主厨，但也只能明天再来：“连咖啡茶座今晚都坐满了。”
好吧，显然这会儿连章兰芝都无所谓了，出来随便指着江边花台长椅：“我们就在这边坐坐？”
让卫东更无所谓，反正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
只是刚坐下，就被旁边昏暗中的情侣啧啧忙碌声惊扰到，赶紧换地方。
结果这边更抱着坐在腰间哼哼，那就连忙又红脸转移。
连换好几处，感觉像是来晚了找不到地儿。
不知道章兰芝什么时候已经拉住了让卫东的手，小心翼翼的观察，窥探，咳嗽，确认没有惊起野鸳鸯，才如释重负的坐下：“这里怎么作风这样儿！”
让卫东提手给她看，秘书赶紧放开：“没注意，没注意，这里夜景还多漂亮，就是有点蚊子。”
又去自己的百宝包里翻风油精。
皮厚肉糙的让卫东已经找条长椅躺下：“其实这边温度不冷不热，睡路边也无所谓，就是要有个枕头就完美了。”
没想到秘书不但没自荐腿枕，反而过来推他起身：“要坐好，条件再艰苦，我们也要保持斯文体面。”
让卫东肯定说不出令狐冲那种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但他就这么干：“不用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不就躺下打个盹，有谁会看见在乎了，你看刚才那些人……”
其实有些动作声音，他刚才也有点面红耳赤。
章兰芝摇头认真：“越是命运艰难，越要坚持内心的要求，如果连自己的精神世界都无法支撑起来，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重活一回的让卫东沉默了。
当他在保安亭里用岁月躺平糊弄了四十年，就已经不敢想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了。
苟活一世呗。
这一年，他几乎是用俯看旁观的心态面对所有人，还没见过什么真心实意值得他五体投地的人，但这一刻他知道面对这个小秘书的精神世界，他还差得很远，哪怕这姑娘其他方面不值一提。
章兰芝小声：“很感谢你带我离开厂里，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后悔到那样艰苦的地方做奉献，但他们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给我更好的条件，或者说没法让我向物资紧缺、精神匮乏的环境低头，我从小只能看书，向往那些书里的世界，没法融入到周围，我想去看看更美好的世界，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让卫东能听懂，他好歹高考成绩还可以，本该坐到大学校园跟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们提升境界。
这会儿的大学生，知识分子特别苦闷，就是这种现实跟理想的巨大扭曲。
“那你为什么不读大学？我看你英语都这么好，读个外语学院啥的也能改变点命运吧。”
秘书窘迫：“我成绩不好，除了外语，别的数理化都很差，连语文都不见得怎么样，爸爸是技术工程师，妈妈是质检员，我考高中的成绩就很差了。”
让卫东哈哈大笑：“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眼高手低，小姐身子丫鬟命嘛。”
小秘书果然有自己的精神内功，不破防：“嗯，我知道我不优秀，但我尽力做个有用的人，所以你应该相信我会协助你做好工作，在厂里真的没什么希望，我除了打字，就只能在开会的时候倒倒水端水果盘，日复一日连外国人都没看到过。”
让卫东也想起来：“那你英语还不错？”
章兰芝得意：“妈妈是学英语的，在对外部门工作过，爸爸也能说，所以在家我们经常都用英语、沪海话、蜀川话交替对话，提升交流。”
老板表示很满意，遂对女员工的薪资要求进行浅谈，结果秘书却已经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鸡啄米打瞌睡。
最后还不是倚到他肩头。
苦笑的老板就没好跟秘书睡一起。
甚至那身军装让他的手都不敢越过去。
靠着打个盹倒也不算难捱。
但迷迷糊糊间好像也在问自己，我现在要活出什么样的意义。
清晨在一片嘈杂中醒来。
不光整个公园栏杆式的岸边已经晨练、散步、推自行车的人来人往，甚至隔着跟前的江面也能听到车水马龙、船鸣汽笛的喧哗。
整座城市醒过来的繁忙，是几十年后的商州都达不到的高度。
让卫东艰难的适应了下腰酸背疼的姿势，更得适应被抱在怀里的女军装，哎呀，怎么又做梦在打球了。
面前还蹲了几个小屁孩儿在偷笑。
感觉要不是章兰芝这身军装，早就没一堆路人围观。
让卫东赶紧推着秘书起身，章兰芝也哎哟哟的喊腰疼。
那么扭在让卫东怀里，确实费腰。
让卫东费神，直接跑面前江边随便泼点水洗脸降温，就算洗漱完毕要走人。
秘书又多事儿的拿军帽遮脸，说没洗脸！
头痛的老板不得不开动脑筋，尤其是看见附近天鹅酒店已经有接二连三的出租车在带着人离开。
那就过去试着询问开房吧。
果然有了，可房间单价居然六百八！
因为虽然标价仅两三百不算太高，可那是兑换券价，得换算成外币汇率。
让卫东顿时被震撼到无以复加，哪怕放到四十年后的他也会觉得这个价格不便宜。
这特么可是1984年，一般住招待所两到五元/人，宾馆能上四五十的已经很不错了，还一般只对干部开放住不到。
这里六百八！
好多家庭工作一年都没这钱，让卫东去年背着腊肉到江州，辛苦跑一趟都住不了一晚？
太贵太离谱了。
如果不是来自四十年后，让卫东可能真会觉着三观紊乱！
其实换算成四十年后的物价购买力，这个价格更离谱，就是个普通标间，已经约等于上万！
因为这种房就不是给国内人住的。
但来都来了，想着还要接触粤菜大厨呢，就当体验下。
尤其是旁边戴好军帽，还是有意无意抬手遮脸的章兰芝被吓得差点摔倒的样子，反而把让卫东逗乐了。
还是用那张到粤州的介绍信和工作证办理了入住。
这么贵，当然只开了一间。
其实前台经理也吃惊，介绍这类酒店哪怕在粤州也是基本不对国内群众开放，天鹅宾馆算是个全面开放的特例，应该是第一次看见穿得如此平常的两位蜀川销售人员来入住。
特别推荐他们待会儿可以试试酒店早茶。
不说还好，被带着去房间的路上，让卫东看见秘书又开始频繁的靠在电梯轿厢换站姿。
等客服经理开门退出去后，立刻摇头：“不行不行，这早茶不吃出个几百来，太贵了，卧槽……这六七百值了啊。”
因为拉开窗帘就是开阔无比的江景眺望市区。
其实酒店内部装修陈设虽然崭新高档，但在让卫东看来还是白墙红毯的略显过时，尤其是标准间的两张床居然是那种带着雕花的民国风造型，有点土。
但鹤立鸡群的高楼俯瞰周围，看到粤州这时候都到处一片破旧低矮，会当凌绝顶的那种非凡感受，才是让卫东这一年来被触动最深的时刻。
进了房间立刻冲进卫生间忙碌的章兰芝，惊喜那洗手台上的各种香波、牙刷都可以用吗？
每样都拿起来仔细辨认询问。
得了确认，还是让卫东顺手帮她把塑料袋子撕开，好一会儿才穿着那件格子衬衫磨蹭出来，看看两张床又有点红脸。
但看着那个背影，悄悄走过去：“你在想什么？”
让卫东抬手指远方：“站在这里的感受和在商州老街，农村老家，江州好吃街，甚至江州目前最高档的皇后餐厅，都有很大的差距，只有看到这种差距，才知道努力奋斗能看到更多风景。”
章兰芝探头到窗边低头看看忽然觉得有点头晕，伸手抓住了让卫东的衣服：“在厂里也永远看不到这些风景，谢谢你。”
让卫东深吸口气，本来是收敛思绪，却嗅到浓烈的馨香味儿，下意识的转头，心头只觉得哎哟，真好看！
清晨的南国阳光正好从大窗一侧这么照过来，开阔的壮观景致还有美人共赏。
那种江山美人全都有的感觉，太上头了。
但多年来看见美女就赶紧掉头，或者控制情绪的习惯，让他立刻转身：“走吧走吧，去吃下那个什么早茶……”
他其实已经处在很容易被美人计打倒的边缘了。
章兰芝悄悄深吸口气，连忙窃喜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