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呜呜呜——”

  清水河南,营盘垒北,随着两方三支精骑开始发起突击,总数近万人的陇右精骑分别从两个不同方向,朝着同一方向的西川精骑夹击而来。

  铁蹄碾碎河畔的青草,马背上的骑士高举马槊,指节在槊杆上绷出青白,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落在胸前。

  起伏的胸膛描述着他们的激动与不安,马鼻喷出的白汽裹挟着腥膻水雾,使得所有人大脑放空。

  “混账!!”

  眼看张璘竟然率领五千精骑和陇右近万精骑作战,高台上的高骈眼角几乎迸裂。

  “传令张璘后撤,撤往成都!”

  高骈不断挥舞手中令旗,张璘也看到了旗语,但他执意认为,只要自己斩掉刘继隆的大纛,他们就能反败为胜。

  梁缵顾不得张璘在做什么,此刻的他正在率领数千重整后的步卒化身驻队,同时下达了撤军的军令。

  “铛铛铛铛……”

  鸣金之声不断响起,原本被一分为二的西川军,经过索勋和张璘的先后搅合,终于不需要再面对腹背受敌的窘迫。

  眼见撤军的军令下达,又有驻队接应,他们当即舍下面前如狼似虎的陇右步卒,发了疯般向后撤去。

  指挥步卒的耿明却不想放过他们,当即挥舞令旗,发起追击。

  近万步卒发起追击,而被索勋舍弃的三千马步兵却绕过骑兵战场,从侧翼对正在撤退的西川军发起了突击。

  “杀!!”

  一块战场,三场战斗,所有人都在奋力喊着“杀”,厮杀声络不绝耳,仿佛天地间只有这厮杀声和马蹄声。

  “侧翼驻队,每队布立,队头与执旗不退,队副督战。”

  “列校领人,节制诸队,观哪队不入便斩。”

  “若战队等队有人不同入,同队人能斩其首者,赏钱百贯。”

  “别队见不入人,能斩其首者,赏钱五十贯。”

  “若临斗时,捉马人有前却及应捉撩乱失次第,致失鞍马者,斩。”

  “诸队头共贼相杀,左右谦旗急须前进相救;若左右谦被贼缠绕,以次行人急须前进相救;其进救人又被贼缠绕,以次后行人准前急须进救。”

  “其前行人被贼杀,后行不救者,仰押官及队副使便斩。”

  “但有队被贼缠绕,比队亦须速救,临阵不救者,皆斩。”

  高骈的精力有限,但眼下的战场,他却还能应付的过来。

  他不断挥舞令旗,口中明确旗语,身后的令旗兵也不断挥舞令旗来传递旗语。

  梁缵所率的数千西川步卒重新驻队,并在得到旗语后开始布阵。

  队头居前引战,兵卒分作五行,旗兵左右均立三人,使得兵卒明晓旗语。

  队伍分作五行,第一行战锋七人次立,第二行战锋八人次立,第三行战锋九人次立,第四行战锋十人次立,第五行战锋十一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

  在被刘继隆压着打了两个多时辰,且将战场分割三处后,高骈也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正面战场。

  至于张璘所率精骑厮杀的侧面战场,他却已经管不了了,只能靠张璘和蔺茹真将自己了。

  “杀!!”

  呐喊间,张璘所率五千精骑与刘继隆所率六千精骑迎面撞击,相距不过二十余步。

  刘继隆故技重施,以张武所率两千余骑在前方面突,随后一分为二,绕过西川精骑。

  面对这三十步不到的短程面突,西川精骑许多猝不及防中招坠马,人仰马翻。

  栽倒的数十人马阻碍了后方冲锋的脚步,而不少西川精骑马速骤减,威力骤降。

  “杀!!”

  此时,刘继隆所率两千余具装精骑冲撞进入了西川精骑的队伍中。

  人马具甲的武装,使得西川精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作为锋矢的前军被挫平,但这还不算完。

  斛斯光所率四千精骑从南边对西川精骑的侧翼发起了突击,并成功与之碰撞。

  他们如一把凿子,狠狠凿入了西川精骑的队中,直接冲到了中军大纛处。

  “护我!!”

  斛斯光一马当先,在数十名精骑的护卫下,宛若锋矢冲向西川精骑的大纛。

  “狗辈!!”

  几乎震破耳膜的怒吼声骤然响起,张璘举起马槊扎来,策马疾驰间带着上百名精骑牢牢护住了大纛,阻挡住斛斯光的同时,但见张璘左突右进,挑落五六名陇右骑士。

  他杀到斛斯光面前,两人相互举着马槊在乱阵中碰撞,而张璘也想起了斛斯光的来历。

  “某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手下败将!”

  “放你娘的狗屁!昔年某若在渭水,早就挑了汝这贼头!”

  昔年陇西之战,张璘与梁缵二人共击刘继隆,王重任一人挡住尚铎罗及张昶,甚至压着二人打。

  张璘似乎把斛斯光认错了,亦或者他故意为之,特意激怒斛斯光。

  张璘、梁缵、王重任几人都是昔年神策军中骁将,本事自然不用说。

  尚铎罗和张昶的武艺并不出彩,但斛斯光可不是尚铎罗和张昶。

  他当年可就是凭着武艺让刘继隆注意到的骁骑,而今面对张璘,双方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是乱阵之中,若不能迅速取得对方性命,涌上来的兵马自然会为二人挡拆。

  二人几个呼吸间交锋十数次,不见谁占上风,眼见本部兵马到来,皆挥槊下令。

  “杀此将,擢赏三级!!”

  得到军令,左右无数精骑纷纷杀来,且驰且击。

  与此同时,蔺茹真将也在追驰交锋中,不断搜寻刘继隆的位置。

  具装骑兵的突击太消耗体力,刘继隆眼见突击成功,当即撤下两千余具装骑兵休整马力,而张武也立马为刘继隆打配合,带着两千余未披马甲的精骑顶了上来。

  他将这支精骑的大纛留在了刘继隆处,带着具装精骑的大纛后撤。

  具装精骑撤离战场,刘继隆则率领张武麾下的两千余精骑继续与西川精骑缠斗一处。

  六千多陇右汉番精骑与四千多西川精骑如两条巨龙,在清水河南岸的西线平川上不断交锋碰撞。

  几次过去,西川的精骑是越死越多,哪怕是张璘和蔺茹真将都心里慌张起来。

  与此同时,正面战场上的耿明指挥近万番汉步卒,正面撞上了梁缵所率的四千余战锋驻队。

  除此之外,近万西川步卒溃撤进入营垒之中,高骈见状,当即给梁缵下令后撤,同时命令张璘将刘继隆他们吸引向西而去。

  在下令过后,他立马吩咐身后几名都尉:“速速安抚溃兵,重整队伍,准备后撤成都!”

  “派快马往成都去,令孙高浔率领五千步卒出城十里,接应我军!”

  “是!!”几位都尉心中发紧,他们跟随高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高骈如此慌张。

  他们连忙走下高台,开始安抚并重整这些被陇右军杀破胆的溃军。

  营外战场上,梁缵眼见自家节帅下令撤退,当即率军且战且退,而耿明则是穷追猛打。

  战场上还有不少溃逃的西川军,大多都已经被耿明派人俘虏。

  此役大局已定,现在就看能不能够扩大战果。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会指挥精骑,死死咬住张璘等人,而耿明也不肯放过梁缵。

  双方且战且退,张璘得了旗语,很快明白自家节帅的用意,立马领着刘继隆他们向西边走去。

  随着他们向西走了三四里,刘继隆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下令三军驻足。

  “哔哔——”

  刺耳的哨声唤醒了不少杀红眼的弟兄,他们迷茫看向中军大纛,不明白为什么停下了追杀的步伐。

  “他们要声西击东!”刘继隆开口解释,随后下令:“三军原地休整半柱香,恢复马力后,向成都突袭而去。”

  “再传令给耿明,让他率火器兵强攻西川军营垒,不要给他们撤向成都的机会。”

  “是!!”左右旗兵闻言作揖应下,接着便派出快马前去告知耿明关键消息。

  斛斯光闻言,当即作揖道:“节帅,我们在此全歼高骈,不也能取得成都吗?”

  斛斯光说出众人的心里话,刘继隆听后却用马槊指向营垒道:

  “他们撤回营垒中,我们即便攻破营垒,他们也能撤往后方的犀浦城驻守。”

  “营垒和犀浦城的物资,肯定能让他们支撑三五日。”

  “且高骈有张璘他们这支精骑,舍下大军突围并不难,而成都内有数千兵马,又有罗城,不易攻取。”

  “我料高骈恐怕试图撤回成都,若是他撤回成都,则成都更难攻取。”

  “况且若是他坚守成都时,又下令撤回黎州和戎州的军队,那南蛮必然会北上侵占二州,甚至更多州县。”

  “我们眼下应该趁此机会突击成都出城的兵马,随后占据成都。”

  “成都若是丢失,高骈便只能撤往长江(岷江)以南的蜀州,便不可能松懈黎戎二州的防守。”

  “届时我军摆出架势,南下突袭黎、戎二州,哪怕无法获得二州全境,也能得到几处险要,以待日后收复失地!”

  经过刘继隆的解释,斛斯光这才理解了刘继隆为什么不扩大战果。

  戎州和黎州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且大多都是夯土包砖的城墙或石头城。

  这些城池不好攻打,如果被南蛮得到,三川南大门便敞开,以陇右现在的兵力,实在无法顾全整个三川大局。

  届时不止是黎州、戎州失陷,恐怕临近的许多州县人口都要遭受兵祸。

  正因如此,刘继隆不能把高骈逼入死路。

  “直娘贼的,他们怎么不追了!”

  眼见刘继隆他们不追了,仅存三千余骑的张璘与蔺茹真将在距陇右军二里外驻队,气喘吁吁的谩骂着。

  “这刘继隆兴许是看出了节帅的用意,我们得撤往营垒,把此事告诉节帅才行。”

  蔺茹真将提醒着,但张璘却下马懊恼道:“他们在前面挡着,我们如何过去?”

  “再说了,弟兄们马力已经不足,如果真的被缠上,恐怕要被刘继隆击溃!”

  张璘看着四周一脸劫后余生的精骑们,心里又气又恼,还有几分畏惧。

  过去十余年积攒的锐气,仿佛被刘继隆一战击破。

  本以为他麾下的精骑,放眼大唐都算得上佼佼者,但面对陇右精骑时,却依旧落入了下风。

  他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的同时,蔺茹真将连忙开口道:“看,他们动了!”

  张璘抬头,果然看到刘继隆率领精骑撤向战场,而他也不假思索道:“跟上,走南门将此事告知节帅!”

  他们翻身上马,不敢疾驰,而是催马快走,节省马力。

  只是不需要他们诉说,高台上的高骈在见到刘继隆率军撤回时,脸色便变得阴沉了起来。

  “关营门!关营门!!”

  “杀入其中,先登者擢升三级!”

  “放箭!!”

  且战且退下,梁缵总算率兵撤入营内,而营内的都将们已经重整了兵卒,带着兵卒以弓箭干扰,这才帮助梁缵关上了营门。

  但见原本随他出营的兵卒只剩半数,更多都被留在了外面,且所有兵卒都劫后余生,已经被陇右军击破了士气。

  梁缵顾不得休息,当即跑上高台:“节帅,我军士气跌落,无法再战!”

  二万三千步卒战死、被俘近半,哪怕梁缵不说,高骈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大军休整一炷香,一炷香后,结阵撤往成都,不得慌乱辄动!”

  犀浦到成都的距离不过二十里,加上有孙高浔接应,顶多也就十几里的距离。

  负甲结阵走十几里,对于经历过一场战事的西川军而言并不容易。

  但唯有撤入成都城,他们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成都城内还有数十万的钱粮,二十余万百姓,且有高骈耗费大力气修筑的罗城。

  罗城夯土包砖,坚固异常,便是刘继隆所用方术也无法轻易攻陷。

  除此之外,成都城内的车马也足够多,只要有手段,完全可以组织起一支马军撤退。

  “派出快马,告诉鲁褥月和四十三郎,各自分出兵马五千,撤往嘉州和僰道。”

  “是!”

  高骈已经准备放弃黎州和戎州,但二州还不能这么快丢失,至少现在不能。

  只要黎州和戎州空虚,祐世隆肯定会有所行动,而自己也会受到南北夹击的窘境中。

  届时即便不敌刘继隆败走东川,他也有足够的兵力和借口来稳住自己现在的地位。

  “节帅!”

  忽的,张璘策马进入营中,从远处疾驰而来。

  他来到高台下,翻身下马后迅速跑上高台:“节帅,刘继隆已经知道我军会撤往成都,现在恐怕要突袭成都而去了。”

  高骈闻言看向营外,而此时的刘继隆果然没有停留,而是率军向东方前进,越过了营垒。

  “整顿三军,现在立即撤往成都!”

  高骈不敢耽误,当即点齐兵马,撤往成都。

  与此同时,营外战场上的耿明也俘虏了三千多西川溃兵,并接到了刘继隆的军令。

  “盾车继续前推,把营垒炸毁!”

  耿明登上巢车,挥舞令旗进攻营垒。

  很快,战场上仅存的几辆盾车被推动,朝着营垒缓缓靠去。

  陇右军的将士重整队伍,两千具装骑兵也卸下了马甲,在步卒两翼做掩护。

  刘继隆率领六千多精骑向成都疾驰而去,高骈则是重整溃兵试图突围。

  不足万人的兵马被高骈指挥向南门撤去,门外则是张璘所率的三千余精骑做拱卫。

  正在此刻,陇右军的盾车撞击到了营垒,盾车内的兵卒立即开始穴攻,并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埋入火药。

  “轰隆——”

  “是叛军的方术,不必管他们,放火!”

  高骈果断下令,将带不走的物资点燃。

  很快,大火在营内各处燃烧,耿明也早就料到了高骈会焚烧辎重,当即下令:“灭火,不必追击!”

  刘继隆没有下令让他追击,他自然不可能追击。

  他们开始灭火,抢救起了物资,而高骈则是率军走南边的青溪河,随后下令犀浦的数万民夫将辎重运往南边的唐安县,而他则是点齐兵马,朝着成都赶去。

  他派出了快马,但他也知道,孙高浔多半已经开始组织兵马出城,现在派出快马已经晚了。

  “刘继隆!刘继隆!刘继隆!!”

  高骈面上平静,可心中却在咆哮。

  每当他要完成目标时,刘继隆总会出现破坏自己的事情。

  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高骈回头看向本部兵马,原本近三万的兵马,如今最多一万三四。

  想到自己在此地折损近半兵马,高骈心中痛苦难耐,而此时蔺茹真将策马追上他。

  “节帅,叛军并未追击我们,而是抢救物资。”

  “观他们模样,似乎不是贪财好利,而是主帅没有下令追击。”

  “吁!!”

  高骈听后,当即勒马停下,脸色阴沉凝重。

  “节帅,怎么停下了?”

  张璘和梁缵凑了上来,然而高骈听后却道:“有诈,刘继隆不可能不知道我军情况,但他却并未派兵追击我们。”

  “他明明可以率军将我师重创此地,但他却直接往成都突击而去……”

  高骈脸色不断变化,后知后觉道:“他不想把我逼上死路,把黎州和戎州丢给南蛮。”

  张璘闻言眼前一亮,当即作揖道:“既然他害怕,那我等不如将计就计,用黎州和戎州做要挟来设伏。”

  “不!”高骈摇头打断他,脸色难看道:

  “孙高浔已经出城,刘继隆举数千精骑攻去,孙高浔定然守不住成都。”

  “届时成都丢失,平原之上我军又无法与刘继隆交锋,唯有撤往长江以南的蜀州和眉州。”

  “若是如此,我们就更不可能舍弃黎州和戎州了,丢失黎州和戎州,我们便会被叛军和南蛮合击,于我们不利!”

  高骈没想到自己被刘继隆算的这么死,张璘与梁缵三人闻言也是脸色骤变。

  “节帅,那我军、我军现在该怎么办?”

  张璘他们也打了十几年仗了,现在才发现,和刘继隆、高骈这些人比,他们根本不会打仗。

  “这是阳谋……”

  高骈攥着马缰的手泛起用力过度的白色,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从不甘转为颓然。

  “成都丢失,以贼军刚才所用手段,长江以北,龙泉山以西的城墙都挡不住他们所用方术,现在只有走刘继隆给我们安排的这条路……”

  他沉吟许久,片刻后才是开口说道:“撤回犀浦,率领民夫撤往三十余里外的唐安,令唐安县准备好渡船。”

  “是……”张璘等人闻言纷纷泄气,而梁缵却面色犹豫道:“那孙二郎怎么办?”

  “派出快马,若是见到孙二郎所部受叛军所击,则令孙二郎撤往新津县!”

  高骈吩咐下去,梁缵连忙前去操办。

  不多时,这一万多兵马便撤向了西南方向的唐安县,而刘继隆所率精骑的塘骑,却已经发现了率兵出城的孙高浔所部。

  “嗡隆隆……”

  铁骑未曾停留,而是在刘继隆的催促下,加快了前进的马速。

  沉闷的马蹄声在成都平原作响,率领五千步卒前来接应高骈的孙高浔并未见到高骈,而是遇到了刘继隆所率精骑。

  “是我们的骑兵?”

  放哨的步塘眼见远处有大队骑兵疾驰而来,还以为是己方的骑兵,结果随着远处骑兵越来越近,他们脸色骤变。

  “敌袭!!”

  “哔哔——”

  刺耳的木哨作响,这些步塘纷纷向官道两侧的水田逃亡而去。

  只是他们跑得再快,却快不过箭矢。

  密集的箭矢射在他们的身上,随后便见骑兵队伍分出几名骑士朝他们追击而去。

  与此同时,听到前方哨声的西川军也瞬间警惕起来。

  由于是负责接应,全军尽数着甲,孙高浔反应也很快,当即下令三军列阵。

  “弓弩手在前,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贼至二十步内,射手、弩手俱舍弓弩,驻队人收。”

  中军阵中,骑在马背上,身后还跟着十余名骑兵的孙高浔沉稳指挥。

  他在高骈军中名声不显,但节制五千人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在他军令下达后,五千人开始在官道上列阵,骑兵要想突袭他们,除了正面击破外,便只有离开官道,越过两侧水田才能突击他们。

  但是骑兵若是敢进入水田,孙高浔就有把握指挥军队在水田中击败这支骑兵。

  孙高浔十分自信,很是从容。

  只是当他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大队骑兵后,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三军驻队!”

  阵中,刘继隆从容下令,六千余骑当即开始停下脚步,向外走出数十步后于原地驻队。

  刘继隆策马来到阵前,远眺那三四百步外的西川军,具体看不出数量多少,但高骈主力被自己击溃,南边又需要留驻两三万兵马来牵制南蛮,所以成都的兵马肯定不多。

  见状,刘继隆下令道:“挑选军中猛毅之士下马作战锋破阵,待破阵后,闻哨声撤往官道左右水田之中!”

  将骑兵当做步兵来用,这种十分奢侈的做法,也就陇右有这本钱了。

  毕竟陇右并不缺马术精湛,精通骑射的青壮。

  为了尽快破阵,刘继隆挑选军中三百多猛毅之士,人皆六尺,体魄雄壮。

  三百四十多人被挑出后,刘继隆亲自下马对这三百多人作揖:

  “破此阵,汝等皆记功二级!”

  “领命!!”

  三百余人异口同声回应,斛斯光见状上前作揖:“节帅,某亲率三百弟兄破阵!”

  “好!”刘继隆没有反对,他现在要的就是兵贵神速。

  如果高骈没能看破自己的手段,选择东进成都,那自己在击败这支西川兵后,正好可以调转马头,重创高骈,逼高骈撤往长江(岷江)以南,死守黎戎二州。

  “呜呜呜——”

  号角作响,三百人皆六尺的猛毅之士在斛斯光率领下前进,五丈宽的官道在此刻都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竟然用骑兵来破阵?”

  孙高浔远眺这支人数不多的叛军,面色依旧凝重。

  “放!”

  随着三百余名猛毅之士走入一百五十步,西川军弩手射箭。

  再等他们走入六十步后,弓手射箭。

  无数箭矢扎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如铁塔般不断前进。

  直到他们来到阵前,西川军这才发现了双方的差距。

  “进!!”

  斛斯光手持鄣刀下令,三百多猛毅之士见状马槊平举,发起了冲锋。

  “进!!”

  孙高浔见状也急忙下令,两方的战锋队开始碰撞。

  仗着马槊更长,人高马大的优势,第一排的二十多名猛毅之士直接挑翻了与自己对阵的西川兵卒。

  眼见前排长枪兵被挑翻,后方二三排的猛毅之士立马持着斧头、锤子冲到阵前,开始挥锤劈斧。

  “额啊!!”

  “碰——”

  “叵耐的狗辈,降者不杀!!”

  “弃兵者不杀!!”

  陇右的猛毅之士迅速杀来,轻易攻破了西川军的枪阵。

  后面的步卒继续挺枪来攻,但面对贴身进攻的陇右精锐,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

  偶尔戳翻几人,这些人立马被眼疾手快的同袍拖离战场。

  相反,西川军凡是栽倒的兵卒,尽皆都被同袍所践踏而亡。

  双方交锋仅一炷香时间,孙高浔就察觉到了不妙。

  “稳扎稳打,撤回成都城!”

  此刻他们距离成都不过七八里,完全有机会撤回成都。

  只是孙高浔下令撤军后,三百多陇右精锐却发了疯般死死咬住前军,使得他们后退也无法稳住阵脚。

  刘继隆在后方等待许久,眼见还是无法破阵,他目光看向远处,随后对身旁的都尉们说道:

  “此人有些手段,你们二人前往队尾,各领五百精骑,绕道其它道路去这支官兵身后,从后方突击他们。”

  “是!!”

  两名都尉果断应下,随后便见他们抖动马缰,往队尾疾驰而去。

  “杀!!”

  喊杀声在水田之间的官道作响,孙高浔眼见前军不断败退,正欲让中军顶上,更换前军撤退时,却听到后方响起了木哨声。

  “哔哔——”

  “兵马使,后方有敌袭!”

  左右都将开口,孙高浔脸色骤变,立即道:“后军转作前军,挡住敌军!”

  “是!”左右都将连忙应下,而此时的西川后军也见到远处一千精骑出现,并在走入二百步后下马结阵,朝着他们杀来。

  “守住,节帅的援兵很快就到!”

  孙高浔试图提振士气,可前后军都在交战的西川军,也从陇右军的骂声中听到了高骈惨败犀浦的事情。

  本就动摇的三军,此刻更是岌岌可危。

  孙高浔指挥中军一分为二,分别驰援前军和后军,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办法。

  他们出城接应,没有带太多粮食,若是自家节帅真的被刘继隆击败,那等陇右主力到来,不用动手,便是围也能将他们围困死。

  想到这里,孙高浔眼神闪烁,而前军的阵脚也在此刻动摇起来。

  “哔哔——”

  “嗡隆隆……”

  忽的,木哨声作响,刘继隆所率精骑行动。

  正面三百多猛毅之士纷纷撤到了官道两旁的水田中,而数千陇右精骑正在朝着阵脚松动的西川军冲来。

  “挺枪,稳住阵脚!!”

  孙高浔来不及反应,只能开口大声下令。

  “嘭!!”

  “嘶嘶……”

  “额啊!!”

  长枪断裂、战马嘶鸣,前军被瞬间击穿,马背上的精骑纷纷下马开始搏杀左右两侧的猛毅之士也朝着西川前军的两翼夹击而来。

  前军岌岌可危,后军情况也十分不妙。

  孙高浔甚至来不及思考如何解决现在的局面,便见前军溃退,无数人走入了水田中,双腿没入水田,被淤泥吸住。

  “帮我!”

  “弃兵者不杀!投降不杀!”

  “兵马使,前军溃败了!!”

  前军溃败之快,远超孙高浔意料,他还以为前军最少还能撑两炷香,可事实是半柱香不到就被攻破了。

  眼见两千多溃兵向后逃亡,孙高浔只能下令督斩那些溃兵,以此来谋求稳住阵脚。

  只是阵脚已经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无数溃兵撤到了孙高浔左右,孙高浔见状只能下令向后突围。

  中军和后军纷纷杀向后军,但后军的一千陇右精骑却阵脚不动,令人绝望。

  在前后夹击的境地下,无数溃兵开始逃入水田之中,但结果就是深陷其中,艰难逃亡。

  孙高浔眼见后军也岌岌可危,当即也顾不得其他,纵马跃入水田中。

  军马载着他在水田里艰难前行,刘继隆隔着老远便看见了试图突围的孙高浔,当即取出自己的大弓搭箭。

  “咻!”

  “嘶鸣!!”

  孙高浔只觉得一阵失重,随后便栽入水田之中,满身泥泞。

  “诸将已死,投降者不杀!!”

  斛斯光注意到了自家节帅的举动,而孙高浔穿着花花绿绿,显然是军中即位重要的人物,当即便喊了出来。

  果然,在他喊出来后,西川军这才发现己方主将消失,只留大纛在阵中。

  “降了吧,俺听闻陇右不杀降卒!”

  “俺还要回家!要回家……”

  “别杀我,我要投降……”

  一时间,弃兵者无数,刘继隆见状,当即派人从几名被俘列校口中得到了成都城防的口令,又令斛斯光率领百余名精骑换上西川军甲胄,挟持几名西川军列校,试图骗取成都城门。

  这些列校倒也配合,当即被斛斯光他们裹挟撤往成都。

  刘继隆见状没有前往成都,而是下令三千精骑押送降兵前往成都,策应斛斯光后,另率三千精骑撤回了犀浦战场。

  随他一起撤回战场的,还有被俘的孙高浔。

  在他率军撤回战场时,高骈的营垒已经被占领,犀浦县也被耿明攻下。

  县内的物资,仅有三成被高骈带走,余下七成都被耿明截留。

  刘继隆走入犀浦县内,但见县内都是陇右的将士,百姓躲在家里,不少将士还在往外运出尸体。

  “怎么回事?”

  刘继隆皱眉质问耿明,耿明见状解释道:“这些都是袭击我军的世家豪强,末将唯有选择镇压。”

  “嗯……”刘继隆不准备与全三川的世家豪强为敌,但决定与他为敌的世家豪强,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他无视这些作乱的世家豪强,穿过街巷走入县衙,但见县衙内都被贴上陇右军的封条,他这才令人撕开封条,取出文册供他观看。

  只是在他观看同时,衙门外走入一名都尉,他气喘吁吁朝刘继隆作揖:

  “节帅,斛斯都督拿下了成都,已经控制成都城池,城内有豪强作乱,斛斯都督下令讨平。”

  “好!”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把握,但当真正听到成都被拿下后,刘继隆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时,张武走入衙门之中,朝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高骈他们撤往了长江以南的蜀州,我们现在是否要命人打造舟船?”

  “不必!”刘继隆摇头道:“你明日率领精骑和马步兵攻略龙泉山以西,长江以北的各个州县。”

  “除此之外,传令给尚铎罗,令他率两千步卒驰援绵州;再传信给高进达,让他从西川出身的子弟中募兵,越多越好。”

  “我军现在不缺甲胄,缺的是能够适应三川气候的兵卒。”

  “是!”张武作揖应下,刘继隆继续吩咐道:

  “拿下龙泉山以西,长江以北的诸州县后,你为主帅,攻略东川与山南西道。”

  “山南西道多山地丘陵,不易攻取,我军又兵力不足,不便深入,故此还是以夺取东川为主。”

  “若是能拿下山南西道的渝州和涪州,自是甚好。”

  张武闻言颔首,随即说道:“节帅放心,东川李福无实才,某定然将其拿下!”

  话音落下,他眼见刘继隆颔首,当即行礼退出了衙门,将军令传达三军而去。

  与此同时,高骈率军南下,渡过长江后,在唐安驻扎,所有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高骈坐在唐安县衙内,张璘、梁缵、蔺茹真将三人低头沉默,至于索勋却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良久之后,梁缵率先开口道:“节帅,此役战败,我军士气跌落,短期无法与刘继隆交锋。”

  “叛军虽然也死伤不少,但主力仍在。”

  “若是刘继隆以长江与我军对峙,继而去攻打东川和山南西道,以东川和山南西道的情况,王郎和李福必然守不住,而我军只能被困蜀州、邛、嘉、眉、雅、戎、黎等州。”

  “不如以良将驻守这几州,而节帅你率精骑往山南西道去,带来年练兵再收复失地?”

  只要刘继隆不主动进攻,高骈自然不可能舍弃西川的江南七州,但七州的情况摆在这里,可调用兵马最多三万,还需要防备南边的南蛮。

  刘继隆把他们赶过来,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帮刘继隆守住西川南大门户,

  高骈若是不战而逃,刘继隆肯定有足够的手段来挑拨离间。

  更何况山南西道田亩人口都不足,而西川的江南七州中,蜀州、眉州、嘉州、邛州都算是产粮之地。

  只要刘继隆不主动攻打江南七州,高骈也没有抛弃七州的必要。

  梁缵的建议没有问题,高骈听后却眉头紧锁。

  此时的他四十六岁,还不至于像历史上,六十岁被击毙张璘而意志消沉。

  现在的他虽然受挫于刘继隆,但他身后还有西川六州和山南西道的十三个州。

  东川相较于山南西道来说,地势更容易攻打,自然是保不住了,但刘继隆的军队都是北人,只要撑到开春,刘继隆便只能暂缓攻势。

  届时自己多出几个月时间,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思绪间,高骈沉着开口道:“奏表朝廷,说我军惜败于成都,死伤相当,某高千里请辞三川统制。”

  “节帅?!”听到这话,三人纷纷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家节帅竟然舍得放弃这个位置。

  眼见三人不解,高骈这才解释道:“以进为退罢了,现在除了某,朝廷还有何人能挡住刘继隆?”

  “即便朝廷要派人,也需要谋划几个月,待到入秋时,某早已练出兵马,反攻叛军了!”

  高骈轻蔑说着,随后又道:“李福无能,定然挡不住刘继隆,东川定然难以保全。”

  “传令给鲁褥月和四十三郎,就地募兵一万,再令王重任在山南西道募兵二万。”

  “叛军三面受敌,又不断占据州县,必然后继乏力。”

  “刘继隆能赢此役,乃某轻敌所致,待来年秋收,某必挥师北上,收复失地。”

  “既然三万打不过两万,那就五万、十万!”

  高骈胸膛起伏,张璘等人听后一扫颓势,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无数快马便走出唐安县,而高骈败北丢失西川腹地的事情也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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