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小心些,注意脚下!”

  “唏律律……”

  腊月初六,当刘继隆开始拔营,雒水南岸的斛斯光便征募了五千什邡县民夫,在南岸负责接应北岸大军。

  宽四十余丈的雒水涛涛而去,水面搭建浮桥,以舟船相连,供大军的辎重车畅通两岸。

  什邡县的民夫,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弱,亦或者十几岁的中男,鲜少有青壮。

  他们穿着衣裳破烂,每个人面黄肌瘦,脸颊深深凹陷进去,五尺多的男儿恐怕连百斤都不曾有,风稍大些,似乎都能将他们吹跑。

  相比较下,被大军从绵州征发的那些民夫,虽然同样瘦弱,但起码有崭新的冬衣可穿,也没有原来那么面黄肌瘦了。

  虽说绵州能够直接掌握的耕地有限,但刘继隆还是均发给了当地的百姓,这也并未引起几个世家的警惕。

  古往今来,凡开国的皇帝,均分田地都是极为重要的政策,只要不动贵族和世家的田地,其它田地与他们无关。

  至于那些荒地、林地,虽然在以前属于这些世家,但实际上都属于朝廷,这些世家也不过是占据朝廷的资产来充当自己的资产罢了。

  刘继隆要收回并发放给百姓,他们也不敢不支持。

  正因如此,刘继隆只是通过简单的分配,便获得了绵州百姓的民心。

  当刘继隆下令征募民夫后,绵州各县男丁踊跃报名。

  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刚刚到手的那二三亩地,更是为了民夫的那点钱粮。

  陇右军招募民夫,每日发钱十文,粮三斤。

  剑南道虽然富庶,但那只是世家豪强和官员军将富庶,与百姓无关。

  每日十文钱加三斤粮食,这足够勉勉强强养活一家人了,所以报名的民夫很多。

  不过这也只限绵州的民夫,诸如汉州绵竹、德阳、什邡、雒县等地百姓,由于和陇右军接触不长,实际上十分抵触他们。

  斛斯光也不得不用了些手段,强征民夫来到雒水南岸。

  当刘继隆来到雒水南岸后,斛斯光便主动上前请罪道:

  “节帅,汉州百姓抵触我军,末将不得已,只能强行征募这些民夫来帮忙。”

  刘继隆打量斛斯光,眼见他诚心请罪,当即道:“百姓不了解我们,抵触是很正常的。”

  “此过错不在你,事后你派人向民夫说明情况,把今日钱粮发下,诚心向他们道歉便是。”

  “记住,我军南下,若是想要迅速夺取并稳固三川,获得三川民心便格外重要。”

  “高骈再有手段,却也要受限于朝廷。”

  “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地方官吏的盘剥压榨,这些问题他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而我军有足够手段和毅力解决这些问题。”

  “只要能得到三川的民心,我们就不是三万对七万,而是三十万、三百万对七万。”

  “是!”斛斯光作揖应下,刘继隆则是回头看向那滔滔雒水。

  大军正在通过雒水渡河而来,而此时一支骑兵也正在通过渡桥,试图来到南岸。

  不多时,耿明带着这队精骑到来,并隔着老远作揖,靠近后迅速汇报。

  “节帅,西边龙门山方向有马蹄印记,而且也有被清理过的痕迹。”

  “马蹄……”

  刘继隆听后略微思索,不等眉头皱起,便转头对斛斯光询问道:“你们这一路南下,可曾与高骈麾下精骑碰面?”

  “没有。”斛斯光连忙回答,接着开口道:“节帅,这批马蹄印记,会不会是高骈在布置骑兵,准备等我们渡河后袭扰我军粮草?”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刘继隆颔首回答,却又沉着道:

  “他要袭击,便给他袭击,我军所带粮草,足够一月之用。”

  “击破高骈,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高骈主动分出精骑,显然是不想让成都水网限制住本部精骑。

  若是换做别的将领,现在恐怕会集结重兵去龙门水围剿那数千精骑,但刘继隆没有。

  兵贵神速,陇右军中又有足够的火药,而西川境内大部分都是夯土城池,根本抵挡不住陇右将士和火药的组合。

  以陇右军的行军速度,高骈根本来不及撤走所有州县的钱粮。

  这就是刘继隆为什么先对付朔方和秦州,最后再对付高骈的原因。

  三川钱粮不容易运往陇右,所以先进攻近在咫尺的朔方和秦州,利用攻打他们的时间来转运钱粮南下。

  等到收拾了他们,南边的钱粮也囤积的差不多了,足够刘继隆挥师南下。

  攻入西川后,以陇右军的行军速度,不愁弄不到粮食。

  倒是高骈调走精骑,试图袭扰粮道,断绝陇右军后路,看似高明,但前提是他得能打赢。

  “传令!”刘继隆沉着开口,身旁的斛斯光、耿明等人先后作揖。

  “令前军张武率军南下,夺取新都、新繁二县。”

  “斛斯光……”

  “末将在!”斛斯光连忙回应,刘继隆吩咐道:

  “你率精骑,先去夺取九陇县和朋笮守捉城,随后挥师南下,沿着长江一路往新津而去。”

  “是!”斛斯光应下,随后才询问道:

  “节帅,末将抵达新津后,是否需要北上突击高骈?”

  在斛斯光看来,迂回绕过高骈,驰往敌军背后,那必然是要为发起突击做准备。

  只是对于刘继隆而言,四千精骑在这个时代的成都水网发挥不出威力,骑兵侧击和背击虽然可见成效,但成本太大。

  斛斯光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高骈分心,无时无刻都在揣摩斛斯光的去处。

  “你只管驰往新津,三日后挥师北上,准备堵截西川溃兵即可!”

  “末将领命!”斛斯光眼神闪过些许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不能参与接下来的正面战场固然可惜,但堵截溃兵也是一件大功。

  “去吧!”

  “是!”

  刘继隆颔首示意,斛斯光也适时调转马头,疾驰离去。

  瞧着他远去,刘继隆看向耿明:“派马步兵前往什邡县,让人准备好饭食。”

  “大军抵达什邡县后,先吃早饭,然后南下新繁县。”

  “末将领命!”耿明沉声应下,随后开始指挥兵马继续过河。

  一个时辰后,大军渡过雒水,挥师继续南下。

  什邡县在大军渡河南边的十里外,因此赶在巳时前,大军便抵达了什邡县。

  马步兵先行一步,当步卒与民夫抵达时,他们已经先吃饱了。

  不等刘继隆下令,他们便开始外出放哨二十里,为步卒吃饭提供庇护。

  五千什邡县民夫被结算了工钱,虽然只干了一个时辰的活,却依旧给了一整天的钱粮。

  得到钱粮后,他们还觉得很不真实,拿着手里那十枚铜钱和三斤粮食,只觉得在做梦。

  “什么时候,当兵的也知道给钱粮了?”

  这五千多什邡县民夫都是一个想法,随后生怕陇右军将他们的钱粮抢走,急匆匆带着钱粮跑回了城内或四周乡里。

  瞧着他们“逃跑”的背影,耿明唏嘘道:“这么多年,末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害怕兵的百姓。”

  刘继隆沉默无言,调转马头后,又不忍道:“百姓如此,皆赖朝廷无所作为,官兵肆无忌惮,嚣张跋扈。”

  “为了生存下来,他们也只能变得吝啬而且狡猾,心机深沉。”

  “这世道不能继续乱下去了………”

  “嗯!”耿明郑重颔首,随后跟随刘继隆来到临时军营,下马用饭。

  半个时辰后,随着三军与民夫酒足饭饱,大军继续南下。

  沿途五十里路程,对于不缺挽马骡车的陇右军而言,并不算很长的距离。

  不过期间的雁水、蒙水等两条河流,还是使得三军速度不可避免的变慢。

  接连两次过河,原本以为河流已经渡过,但随着他们渡过蒙水,摆在他们面前的才是密布的水网。

  这些密布的水网,在后世早已化作了平原或河渠,但在这个时代却依旧是阻碍行军的河流。

  从濛阳南下新繁,五丈以上宽的河流便遇到了七条,二三丈的河流更是十数条。

  他们几乎每走两刻钟,就要停留下来,驱使民夫铺设壕桥,这样才能让大军通过。

  虽说河流不宽,但却动辄十余里乃至数十里长,基本都是长江(岷江)分流出来的河流。

  这些河流有不少都是先秦时,李冰父子派人挖掘的。

  先秦时岷江泛滥,成都八百里平原时常遭受洪涝,百姓颗粒无收。

  李冰父子被授命修建都江堰后,不仅修建了宝瓶口和飞沙堰,还修建挖掘了无数堰堤、河渠、河道来分流。

  整个水文系统,涵盖整个成都平原,使得大雨不涝,小雨丰田。

  东汉时期,当地又设置“都水椽”和“都水长”来负责维护堰首工程。

  到了蜀汉时期,诸葛亮治蜀并设堰官,征募一千二百兵卒专门负责各处河道的清淤和排积、修缮等工程。

  此后各朝,基本延续了诸葛亮留下的堰官制度,并每岁检修河渠。

  虽说保留下来了都江堰,但都江堰延续出去的西川水文系统却被破坏了。

  所以刘继隆遭遇的这些许许多多河道,在后世早就变成了平原和沟渠。

  好在辎重车里有足够多的壕桥,这才让大军在天黑前抵达了新繁县外。

  在他们抵达新繁县的同时,新繁县的夯土城墙已经被炸开了一道两丈宽的豁口,城头的旌旗也换成了陇右的旌旗。

  眼见大军到来,驻扎此处的陇右二百陇右马步兵也出城迎接起了大军。

  “节帅,新繁县于正午拿下,新都县也在两个时辰前被张都尉率军拿下。”

  “我军塘骑向南探哨十里后,与西川军的塘骑遭遇,西川军应该驻扎在郫县或犀浦县。”

  校尉毕恭毕敬汇报着刚刚获取的军情,刘继隆见状看向耿明与韦工啰碌:“耿明,韦工啰碌,你二人率军前往城南扎营,一个时辰后县衙议事。”

  “末将领命!”二人作揖应下,随后便率军往城南而去。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又对张武麾下的校尉道:“传令给张武,率军来此议事。”

  “是!”

  校尉应下,刘继隆则是带着百余名精骑走入新繁县。

  新繁县属于成都府,所以县内情况相比较北部的绵州要好上太多。

  城中百姓虽说也穿着破烂,但起码都能打上补丁,面颊虽然凹陷,却也称不上面黄肌瘦,可见成都府的百姓,比成都府外的百姓,还是稍能过活些的。

  除此之外,他们的胆子也稍大,敢走出街坊,来到主路两旁围观入城的陇右军,可见张武拿下新繁县后,陇右军的军纪保持很好,没让他们感到惧怕。

  刘继隆没有太多时间观察百姓,他驰马来到了新繁县衙,命人将县衙内的图籍都搬了出来。

  和绵州一样,新繁县也是有两套图籍,应对用前者,办事用后者。

  在后者的图籍中,新繁县有民九千余户,四万七千余口,四十四万五千余亩耕地。

  这些耕地,有接近五成左右都掌握在军将富商和世家庶族手中。

  稍微看了看,刘继隆便知道整个三川的情况了。

  军将富商和世家庶族基本掌握了半数乃至六成的土地,这些人也是自己必须对付的人,不然自己即便击败高骈,也只能掌握半个三川。

  合上图籍,他令人把图籍收好后,便令庖厨准备饭食,同时等待耿明和张武等人到来。

  新都县和新繁县距离不过二十里,快马传递消息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左右也能到达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安静等待,直到天色彻底变黑,耿明与韦工啰碌率先走入衙门内。

  三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随后便见张武风尘仆仆赶来,走入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刘继隆作揖:“节帅,末将来迟了!”

  “兵马都安排好了吗?”刘继隆没有怪罪他。

  “都安排好了。”张武颔首回应,见状刘继隆便开始令庖厨上菜。

  饭菜上桌后,刘继隆边吃边谈道:“高骈应该率兵驻扎在犀浦,如此既能策应郫县,也能策应成都。”

  “据塘骑来禀,成都有不少兵卒驻守,应该不少于五千。”

  “若是如此,那刨除东川李福的二万兵马,以及山南西道的残兵游勇,西川驻扎南境的兵马,高骈所能动用兵马,应不超过四万。”

  “高骈派精骑躲藏龙门山中,估计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截断我们退路。”

  “这支精骑不用管,只要击败高骈主力,他们自然会撤退。”

  “我已经派斛斯光绕过郫县南下,相信高骈已经得到了后方的军情,他现在估计在怀疑我会以骑兵侧击、背击于他。”

  “我们在这里有六千精骑,三千马步兵和一万二千步卒,合兵两万一千人。”

  “高骈虽然分出骑兵,但军中兵马应该不少于三万人,亦或者在三万左右。”

  “西川军中,不少都是被高骈从东川带来的老兵,不可与普通藩镇官兵相提并论。”

  “明日我军南下,若是高骈不退,那两军应该在犀浦北部交战。”

  “张武你明日点塘骑探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形。”

  刘继隆话音落下,张武连忙应下,而刘继隆也凝重道:“此战不定,三军人不卸甲,马不卸鞍。”

  “是!”三人颔首应下,刘继隆见状不再言语,只是在吃饱喝足后,将韦工啰碌留了下来。

  “节帅……”

  韦工啰碌还是第一次和刘继隆单独对话,自然有些紧张。

  对此刘继隆安抚他道:“我留你下来,是想知道,多康的将领,对我和陇右到底是何看法。”

  面对这个问题,韦工啰碌有些哑然,但整理思绪后还是回答道:

  “节帅也知道,我们不少人都是生活在吐蕃治下,而大唐式微多年,所以不少人自然怀揣着恢复吐蕃的想法,对陇右和节帅……额,还是有些非议的。”

  “不过节帅放心,如今实际掌权的是没卢丹增,他更倾向获得节帅您的支持。”

  韦工啰碌能说这话,也就代表尚摩鄢多半是被多康内部的保守派架空了。

  大战在即,刘继隆不得不防备多康吐蕃的番兵,也应该施展手段笼络他们。

  所以面对韦工啰碌的这番话,刘继隆主动开口道:“吐蕃长期由一个家族统治,这对中原并不利。”

  “据我所知,卫藏六茹的许多奴隶和小贵族都早已忍受不住逻些城的盘剥了。”

  “我可以断言,他们在三年内必定会起兵,而你们如果能支持他们推翻逻些城,再由你们推举没卢丹增攻入逻些城,击败这些叛军,那没卢丹增或许能成为卫藏和多康的王。”

  “如果你们需要粮食和兵器,我可以在拿下西川后,自陇右和西川分别运送武器和粮食给你们。”

  “你们也应该可以感觉到,多康和卫藏的土地逐渐贫瘠,无法产出更多粮食了吧?”

  刘继隆最后这句话,让韦工啰碌不免咽了咽口水。

  这些年,多康土地能产出的粮食确实越来越少了。

  韦工啰碌年轻时,多康的河谷还能每亩产出七斗粮食,如今却只有六斗了。

  正因如此,尚摩鄢虽然从刘继隆那里获得了不少粮食,也开垦了不少土地,但收获的粮食依旧不够麾下几十万众消耗。

  如果能长期从刘继隆手中得到粮食和兵器,那确实能减轻不少负担。

  “此役过后,多康的马匹分为上等马和中等马、下等马,上等军马,中等乘马,下等挽马。”

  “一匹上等马换两匹中等马,或者四匹下等马,每匹下等马换十石粮食,亦或者一担茶。”

  “其它诸如绸缎、布匹、瓷器、漆器等商货,我会重新让官员们裁定,比之前的价格便宜。”

  刘继隆话音落下,韦工啰碌便眼前一亮。

  十石粮食加上奶制品,差不多够三个人一年的口粮,这可比开荒种地来的快多了。

  比起之前的价格,这次的价格,刘继隆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韦工啰碌见状,当下便作揖行礼道:“多康永远都是节帅麾下最忠诚的骏马。”

  “嗯,此役结束后,你与没卢丹增也好好谈谈,没什么事就下去休息吧。”

  刘继隆示意其退下,韦工啰碌见状便行礼退出了衙门。

  在他走后,刘继隆也起身走向了县衙中堂休息。

  对于他给多康开出的价格,他并不觉得很高,只是多赚和少赚罢了。

  十石粮食很多,以现在三川的粮价,差不多在七贯钱左右。

  不过随着战乱结束,荒地复垦和各类政策出台,刘继隆有自信在两年内将三川粮价恢复到每石四五百钱的水平。

  届时与多康交换,四五贯便能买一匹挽马,二十几贯就能买一匹军马。

  不管怎么说,都是刘继隆在赚,而多康也不亏。

  他们只要能和陇右、西川买卖粮食马匹,就可以用更高的粮食价格来和其他部落贸易。

  据刘继隆了解的,诸如羌塘、苏茹、逻些城等地,一石粮食已经涨到了一贯五乃至二贯的价格。

  往后近二百年都是气温下降期,吐蕃对粮食和茶叶的依赖也将不断走高。

  正因如此,刘继隆从不忌惮扶持尚摩鄢这群人,因为随着气温下降,高原之上只有碎片化的统治,吐蕃王朝只能成为历史。

  哪怕他现在扶持没卢丹增,没卢丹增也顶多控制卫藏和多康地区,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出现问题。

  他们对中原的依赖性只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容易控制。

  思绪间,刘继隆回到中堂洗了把脸,随后便躺下休息了。

  只是在他休息的同时,距离他不过二十余里外的高骈却根本睡不着。

  “窸窸窣窣……”

  甲片声响起,站在沙盘前的高骈抬头看向牙帐门口。

  索勋和梁缵走了进来,二人先后作揖。

  “节帅,陇右的那支骑兵在两个时辰前经过唐昌,眼下估计往青城方向去了。”

  “节帅,不如先收拾了这支兵马,再回头与刘继隆决战?”

  二人各自提出建议,高骈眉头却紧锁,蹲下将朋笮的陇右令旗插到了青城方向。

  待他做完这一切,他这才缓缓道:“刘继隆距离我军不过二十余里,我军若是后撤,他必然逼近。”

  “等我们拿下后方那数千精骑,刘继隆恐怕已经包围成都了。”

  “成都城内二十余万百姓,城中粮食仅够三个月所用。”

  “刘继隆今日攻破新繁和新都,又派骑兵拿下了朋笮和九陇,所获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多支撑几个月。”

  他说着说着沉默下来,片刻后又道:“张璘他们应该明日就会行动,届时先看看刘继隆反应,再决定如何对待我军后方的这支精骑。”

  “若是不出我预料,刘继隆应该准备用这支精骑来截断我军退路。”

  “慢!”高骈突然打断了自己,目光不断扫视营盘。

  如果是对付普通将领,甚至是段宗榜这种大礼名将亦或者王式等人,高骈肯定会觉得这支精骑是用来策应主力,随时准备侧击或背击的骑兵。

  不过对手是刘继隆,不能以平常良将视之。

  刘继隆此举,肯定是用来吸引自己注意力,甚至用于截断自己后路。

  这说明,他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张璘他们的踪迹,知道自己准备阶段他后路,以自己的招数来对付自己。

  这么想着,高骈眉头紧锁,随即开口道:“派兵绕过新繁,连夜告诉张璘他们……绕过新繁,撤往郫县。”

  高骈这番话,使得索勋与梁缵二人表情错愕,梁缵忍不住询问道:“节帅,这已经安排好了,为何还要撤回来?”

  “刘继隆大概已经发现张璘他们的踪迹了,将他们留在北边已经无用。”

  高骈解释着,同时将代表张璘的精旌旗撤回到郫县,同时说道:“刘继隆准备先击溃我们,再收拾张璘和李福他们。”

  “眼下他手中兵力,应该在两万左右,以两万对付我们近三万人,他恐怕有些托大了。”

  “兵力相等,我还未输给过任何人……”

  他起身走回主位,安心坐下的同时吩咐道:“传令,将军中牛羊尽数屠宰,给三军加餐!”

  “是!”梁缵二人果断作揖应下,但不等他们退出,高骈看向索勋:“索兵马使留下。”

  梁缵看了索勋一眼,随后离开牙帐。

  在他走后,高骈则是开口道:“刘继隆给你写了招降信,你是怎么想的?”

  索勋没觉得自己和刘继隆的事情能瞒住众人,故此他实话实说道:

  “某虽需要富贵,但也得看富贵自何人身上所取。”

  “让某在刘继隆麾下为将,某自认为折辱,自然不受。”

  索勋实话实说,高骈听后颔首:“刘继隆虽强,我却也不弱。”

  “若朝廷能提前让我节制三川,哪怕只有半年,我亦能凭一己之力讨平陇右。”

  “如今虽说晚了些,但击退刘继隆不成问题。”

  “明日阵上你且看着,某如何攻破刘继隆中军。”

  “是!”索勋作揖应下,他对高骈的能力还是十分信服的,不然也不会从宋涯麾下转投高骈。

  不过刘继隆始终是个另类,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怀揣着这种不安的情绪,他作揖退出了牙帐,转身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不多时,牛羊肉炖煮的香气在夜幕下不断飘香,引得所有人食指大动。

  西川军大快朵颐,随后便各自回营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高骈洗漱过后,便见梁缵与索勋来禀报。

  “节帅,张璘他们距离郫县已经不足三十里。”

  “此外,唐安县的塘兵在长江(岷江)东岸发现了骑兵南下的踪迹,估计要前往新津。”

  “卯时三刻,我军塘骑与叛军塘骑交锋,叛军塘骑突入,估计获得了犀浦附近的地形图籍。”

  梁缵不断禀报,高骈听后脸色平静,安抚道:

  “不必在意,令弟兄们将昨夜未吃完的牛羊肉吃个干净,攒好力气杀贼!”

  “是!”

  二人作揖退下,高骈依旧在冷静观看沙盘。

  在他观看沙盘的同时,距离此地二十余里外的新繁县外也飘荡着肉香味。

  耿明派人将新繁县的飞禽与能买的牛羊都买了个干净,除了没有对青壮的耕牛下手,老迈的耕牛和这些飞禽、山羊都被屠宰。

  刘继隆正在吃着牛羊肉炒成的菜肴,面前则是刚刚摆好的沙盘。

  只见犀浦县北部不是河流就是湖泽湖泊,其中又以郫水和沱水为主。

  高骈把郫水和沱水让了出来,只因为这个时代的郫水和沱水足够宽阔,如果他设防,刘继隆肯定不会走这个方向进攻他,说不定会改换方向。

  所以他让出郫水和沱水,在这两条河流后的一条小河修筑了营垒和防线。

  “这湖泊星罗密布,大军结阵进攻,确实不太容易。”

  “抓几个舌头来,问问清楚当地的地势。”

  刘继隆吩咐着,张武很快派人去办。

  不多时,刘继隆便见到两名兵卒带着五六名农夫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群农夫年龄四五十岁,穿着破烂,草鞋里的脚还沾着淤泥,显然刚刚在干活。

  他们长得瘦弱,五尺三四的身高,却瘦的如竹竿般。

  “三位先吃饭吧,吃完饭再问。”

  刘继隆笑着安排三人坐下,三人十分局促,直到看见装满牛羊肉的粟米泡饭,他们才放松下来,狼吞虎咽的吃着。

  刘继隆看着他们很快吃完,又令人为他们添肉加饭,直到两大碗下肚,三人再也吃不下后,刘继隆才询问道:

  “三位能否为我解释解释这犀浦县北边的地势?”

  刘继隆走到沙盘前询问,三人见状也在张武等人的注视下局促起身,连忙为刘继隆解释起来。

  “犀浦县北边是湖泽,尤其是郫水和沱水两边有好多看上去是草地,但是是沼泽的地方。”

  “还有这边,这边是俺家……”

  “俺家在这边……”

  三人的口音有些浓重,与后世的四川话并不搭边,刘继隆也听不懂。

  张武虽然是渝州出身,却也听不懂三人的口音,只能在军中找来了成都附近逃亡陇右,参军入伍的兵卒来充当翻译。

  三人的解释和兵卒的翻译下,刘继隆很快弄明白了这块地形的凶险之处。

  不过三人的指点,也让刘继隆知道了该走哪条路进攻。

  思绪过后,刘继隆对张武吩咐道:“派人给三位每人发两贯钱,五斗粮。”

  “是!”张武作揖应下,兵卒也翻译给了这三人。

  三人听后,当即跪在地上,对刘继隆又是磕头,又是感谢。

  刘继隆将他们三人扶起,拍拍他们的肩膀:“三位放心,待我击败高骈,定会让你们过上太平日子的!”

  兵卒翻译过后,三人又连忙作揖,最后才在兵卒的劝说下,离开了牙帐。

  随着他们离开,刘继隆也开口道:“传令,三军南下!”

  “是!!”张武、耿明、韦工啰碌三人先后作揖应下。

  不多时,三军拔营向南,两万多兵卒及两万民夫沿着官道南下。

  腊月的西川几乎不见太阳,阴沉的天气加上寒风,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十二里路程很快经过,三十余丈宽的沱江就在眼前。

  民夫上前搭建浮桥,直到正午才将浮桥搭建完毕。

  刘继隆率军渡过沱江,接着南下数里后,再度看见了宽度二十余丈的郫水。

  如法炮制的渡河过后,摆在大军眼前的,除了无数湖泊之间的树丛与耕地,便只有摆在眼前的官道。

  官道并不宽阔,左右不过十丈,官道两旁都是果林,多是苌楚(猕猴桃)、梨树和橘子树。

  “派精骑先行,高骈恐怕已经得到消息,开始列阵了。”

  “是!”

  在刘继隆吩咐下,斛斯光亲率精骑先行,刘继隆率大军与民夫随后进军。

  果不其然,斛斯光他们南下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有精骑来禀,高骈已经在南边犀浦县北部驻营。

  刘继隆率军在一刻钟后抵达,时间已经来到午时,原本阴沉的乌云消散了些,视线变得明亮些许。

  但见高骈将营垒设置在两条小河之间,后者宽多少不可见,但前者距离刘继隆他们不过半里地。

  塘骑探查过后,很快调转马头回禀。

  “节帅,前方河流为清水河,宽不过三丈,河水北面没有堑壕,但南边有堑壕、羊角墙和拒马等物。”

  “好!”

  刘继隆颔首表示知晓,接着挥手道:“大军自此为中心,向四周探查,果林灌木皆铲除,留下字条,待战后补偿百姓,确认无碍后扎营!”

  “末将领命!”张武接令,随后开始率军以刘继隆为中心,向四周探查而去。

  果林四周还好说,基本都是土地,但是远离果林后,不少覆盖草皮的沼泽和泥潭便吸住了不少兵卒,好在旁边就是同袍,可以迅速将他们救上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那三个农民为刘继隆他们指的路,果然没有太大问题。

  此地足够修建一个营盘,而刘继隆也不耽误,当即下令修建营盘。

  “节帅,他们扎营了!”

  西川营盘内,高骈让人修建了一座四丈高的土台,自己走上土台眺望二里外的陇右军。

  梁缵眼见刘继隆扎营,顿时有些着急,高骈见状微微皱眉。

  如今不过正午,刘继隆既然已经探明北岸情况,理应修建壕桥,过河与他交战才对,怎么就扎营了?

  “难不成……”

  高骈想到了自己后方那数千陇右精骑,但又很快摇头,否决了刘继隆是在等那五千精骑的猜想。

  “他们军中骑兵马军、倒是不少,几乎占据三军半数以上。”

  “若是在汉州境内,我们不是他们对手,不过此地情况复杂,他们的马军想要冲锋也不是那么容易。”

  高骈冷静说着,却始终忍不住去想自己身后的那支精骑。

  思绪再三,他还是转头对梁缵下令道:“传令给张璘、蔺茹真将,命他们率精骑前往后方,把陇右的那支精骑击溃。”

  “末将领命!”梁缵作揖应下,而此时北岸的陇右军也已经开始搭建投石机、三弓床弩及随时可以展开的壕桥。

  高骈见状,当即开口道:“把投石车和绞车弩推到阵上,与贼相距一里又二百步。”

  索勋应下,当即指挥军中民夫将投石机和绞车弩推到了营垒二百步外,距离陇右军一里半。

  时间很快过去,陇右军在北岸扎好了营垒,高骈眼见陇右军扎好营垒后,便安排塘兵在外,余下尽归营内,当即也皱眉走下了高台。

  “他们身后有没有随军的商人?”

  “没有。”

  “民夫有多少?”

  “以沿途村庄谍子的说法,应该不少于二万,每人配两匹挽马和一辆辎重车。”

  高骈与梁缵对话着走向牙帐,高骈听后只觉得棘手。

  “随时派人盯紧他们,有任何动静都告诉我。”

  “是!”

  他走入了牙帐,而梁缵也重新返回了高台。

  与此同时,刘继隆没有组织议事,而是命令张武派人去后方沿途而来的乡村采买肉食和蔬菜。

  张武答应后便走出牙帐,但不久之后又走回来作揖道:

  “节帅,郫县方向的官军精骑撤往南边了。”

  张武的话令刘继隆脸上浮现出笑意:“我还以为这厮真的稳如泰山。”

  “现在他精骑调走,战场之上便只有我们麾下的六千汉番精骑了。”

  刘继隆起身走向沙盘,张武闻言却皱眉道:“这附近多河流湖泊,我们精骑虽多,却也发挥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

  刘继隆轻笑,随后用棍子指挥道:“我们一路南下,修建的浮桥都留下来了,你说他们的精骑向南撤去,是否有壕桥?”

  “这、自然是有的。”张武犹豫着点了点头,不解其意。

  刘继隆见状,当即拿棍子指挥道:“传令!”

  “末将在!”张武果断作揖,刘继隆也用棍子在沙盘上画出一条路线。

  “令你点齐三千陇右精骑,趁夜色绕过郫县,绕到犀浦县后方。”

  “注意遮盖踪迹,明日正午我率军主攻,你趁机从后方突击高骈!”

  刘继隆收起棍子,忽视张武惊喜的表现,目光如炬道:

  “他派出精骑去阻击斛斯光,又以河流和湖泊来限制我军,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我军精骑突击?”

  “既然这样,那我就用骑兵从他身后突击,看看他能不能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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