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要放跑任何一人!!”

  “噼里啪啦……”

  夜幕下,麦积山上火光冲天,无数官兵在王重荣的指挥下后撤。

  陇右的将士则是在其身后不断追击,期间还需要躲避那些因为大火焚烧而垮塌的帐篷。

  双方追杀数百步,直到撤到南营门口,王重荣才开始重整兵马,但能聚集在他左右的兵马已经不足遇袭前的半数了。

  期间还有官兵在往此处逃离,但许多都被追击而来的陇右军敲掉了脑袋。

  火势越来越大,加上此时是秋天,麦积山上枯枝落叶数不胜数,于是火势很快便顺着营盘往四周蔓延而去。

  营盘内的大火变高,滚滚浓烟腾空而去,几乎了半边天穹,使得本就不算明亮的天色更为昏暗。

  紧接着,营盘四周着火的山林开始传来沉闷的爆裂声,这是松脂在高温下炸开,树干崩裂的声响。

  “簌簌啪啪……”

  麦积山的风不知何时变大,从渭水河谷吹来的山风裹挟着热浪呼啸而去,麦积山上的鸟兽开始奔逃。

  然后、火线出现了……

  “直娘贼的,撤下山,全部撤下山去!!”

  “撤!撤!”

  “铛铛铛铛……”

  眼睁睁望着四周山火被点燃,王重荣只觉得空气都炙热起来,声嘶力竭的下令撤军。

  他们亡命逃离此处,而率军拿下麦积山的刘继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撤!”

  “哔哔——”

  刘继隆也下令撤下山去,顾不得已经被攻陷的营盘,带着人亡命撤离。

  人力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那么弱小,火势沿着树木席卷而来。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道赤红的巨浪,从山脊上倾泻而下。

  火舌舔舐着每一寸草木,所过之处,松林瞬间化作火把,灌木噼啪爆燃,连岩石都被炙烤得发烫。

  热浪扭曲了空气,远处的景象如同在水中晃动,模糊而狰狞。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麦积山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头咆哮的野兽。

  火焰窜起数丈高,黑烟如巨蟒般盘旋上升,灰烬如雪片般漫天飘落,落在人的皮肤上,烫出细小的红痕。

  野兽在火中打滚,羽毛烧焦的飞禽扑腾着坠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混合着松脂燃烧的刺鼻气息,吸进肺里,像是吞下了一把滚烫的沙。

  火海倾泻而下,无人能挡,所有人只能亡命逃跑。

  火光照亮了整个渭水河谷,将所有人都映照成了橘红色。

  半个时辰的上山路程,他们只用一刻钟就到了半山腰。

  数千陇右将士看向山顶的大火,由于渭水河谷的气流在不断上升,加上营寨北门二百余步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因此大火虽然不断试图蔓延北侧山体,却始终冲不下来。

  相比较陇右军的好运,王重荣等人就不行了。

  大火几乎追着他们向山下跑去,无数人用横刀割断甲胄,丢盔弃甲的逃亡,却还是觉得自己跑得太慢,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逃命。

  饶是如此,却也还是有不少兵卒被裹挟进入火势中,要么窒息而死,要么被活活烧死。

  麦积山的火势冲天,便是连十余里外驻守木门道的赵黔所部都能看到,更别提距离麦积山不过四五里的上邽城百姓了。

  大火冲天的那一刻,王式便被人唤醒来到了城中鼓楼处,远眺不断燃烧的麦积山。

  他的瞳孔中火光闪烁,可他本人却手脚冰凉。

  “传令、召各部兵马聚集上邽,在此与叛军决战!”

  王式声音平静,身旁长山都的都将听后连忙作揖应下,立马派出快马前去落水道和木门道通知李弘甫、赵黔两部撤回上邽。

  “娘贼的,这火势也太大了,这得烧掉多少木柴啊!”

  “某刚才还以为要被烧死了。”

  “嘿嘿,俺们是没事,但官军肯定有事……”

  麦积山北侧,眼看着山顶滚滚烟尘升腾,劫后余生的上万陇右兵卒竟然还能相互打趣。

  刘继隆倚靠一棵树干,眼底是麦积山顶那还在燃烧的大火。

  待安破胡和张武走来,他便对二人交代道:“这样大的火烟,说不定等会会下雨。”

  “派人去取蓑衣与帐篷来,待火势停下,我们立即上山,抢占那废墟!”

  “是!”二人作揖应下,随后急忙派人去通知山下的民夫,驱赶挽马车运送蓑衣与帐篷、粮食前来。

  眼下已经来到寅时四刻(4点),距离天亮最多不过半时辰。

  天色在时间推移中渐渐开始明亮,而山上的滚滚烟尘则是将方圆数十里的天空都尽数遮蔽。

  如刘继隆预料那般随着大量树木被焚烧,烟尘遮蔽的天空范围越来越大,天空也在天亮不久后开始下起了细雨。

  刘继隆亲率三军披上蓑衣登山,但见山腰以上的树木尽数被烧毁,而原本山顶的营盘也被大火彻底烧为废墟。

  刘继隆吩咐张武在山顶扎营,自己则是四处走走看看。

  麦积山几乎被烧了个干净,尤其是南侧的山岭被烧了个精光,可以直接眺望到坐落山脚的上邽城。

  虽然看不清上邽方向在干嘛,但刘继隆猜测王式大概在部署兵马,准备在上邽河谷间的平川与自己决战。

  他若输了,大概率就得败走,连上邽、清水、秦岭三城都守不住,只能退至陇山以东的安戎关。

  届时秦州及秦州十余万人口尽数归属陇右,刘继隆也可以从容南下进攻三川之地。

  当然、王式也可以选择死守上邽城,凭借上邽城的城防和城内粮食,坚守一两个月不成问题,但清水县和秦岭县依旧会丢失。

  刘继隆完全可以用几千骑兵包围上邽,率马步兵和步卒进犯安戎关,使得关中震动,再伺机南下三川。

  总而言之,对于王式来说,麦积山丢失后,他不管选择决战还是死守,清水与秦岭二县都将丢失。

  以刘继隆对王式此前几次的战术布置来推测,王式大概率会选择决战,但他也会给自己保留一条退路。

  这条退路,如果刘继隆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将上邽平川一分为二的籍水了……

  思绪落下,刘继隆目光眺望上邽平川上的那条河流。

  作为渭水支流之一,籍水出西山,百涧声流总成一川,东经上邽城南,再向东汇入渭水。

  依靠籍水作战,进可攻退可守,总比在平川上与陇右军作战要聪明得多。

  王式麾下精骑被自己击破的击破,俘虏的俘虏,在平川作战等于平白暴露两翼,他不会那么傻。

  想到这里,刘继隆转身返回了营垒废墟,准备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再与王式交锋,彻底决定秦州归属。

  “额啊……”

  “草药不足了!”

  “都等着,草药马上就运来!”

  麦积山南侧山脚的上邽平川,此刻跟随王重荣撤下山来的每个人都无比狼狈,不少人都被烧伤。

  七千兵马,被刘继隆突袭后又遭大火追杀,最终安全撤回山下的只有不到四千人,其中还有近千人被各种程度的烧伤。

  王式第一时间便安排了人马接应王重荣他们,上邽县的医匠也尽数被调来麦积山脚下。

  王重荣整个人无比颓靡的坐在一张马札上,旁边的王重益被烧伤了手掌,手掌裹着厚厚的粗布。

  “四郎,这刘继隆狡诈,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昨日大火必然也烧死了他们不少人,你不必自责。”

  王重益劝慰着王重荣,但王重荣却摇了摇头,咬牙道:“昨夜是西北风,叛军向北走,定然无事。”

  “七千兵马折损过半,某擢升河中节度使无望,唯有今日以战雪耻!”

  麦积山被夺,上邽便再无屏障可言。

  若是不想要丢失上邽,双方一战在所难免,王重荣也准备用接下来这一战来雪耻。

  只是面对王重荣的这番模样,王重益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他们虽然被打了个突袭,但后来双方在豁口僵持也是真的。

  当时他们几千人都收拾不了不足一千叛军,如今丢失麦积山,在平川之上与叛军为敌,他们真的是对手吗?

  王重益的思绪还未落地,便见远方有队伍从上邽开拔而来。

  细雨仅下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并不算太泥泞,故此各军得到消息后,立即撤往了上邽,再在上邽完成集结,与王式驰往了麦积山下。

  王式征集三万民夫与全城牛马骡车运粮而出,队伍延绵七八里,纷纷朝着麦积山东边的籍水靠去。

  籍水宽不过十余丈,王式早早就命人在籍水上搭建了壕桥,所以当他率军抵达此处后,他立即将目光看向疾驰回撤的李弘甫。

  “请李使君率军一千护送这三万民夫及粮草撤往安戎关。”

  “少保放心,某一定将粮草安全送抵!”

  李弘甫作揖回应,心中暗道:“前提是少保您得守住籍水才行……”

  局势如此,哪怕是李弘甫也知道,今日之战,最好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与陇右交战四个月,秦岭以北的十万官军被打得只剩两万,陇右折损的兵马最多不过两万。

  秦州丢失后,陇右战线前推,即便没有缴获粮草,也能凭借武山、伏羌二县的秋粮迅速站稳脚跟。

  待到明年秦州粮食再度收获,陇右运粮起点就从渭州变为秦州,至少前推三百里。

  行军打仗,粮草起运前推三百里代表什么,似乎根本不用解释。

  《孙子》曾说:“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葸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以李弘甫此次领兵调转粮草来看,在陇右地形下的三百里,起运一石粮食,能运抵三百里外的最多只有七斗,余下三斗都要被运粮的民夫所食。

  当然,若是挽马车足够充足,不需要人力背负来运粮的话,那这个损耗倒是可以适当减少些。

  陇右兵贵神速,到现在恐怕都没有消耗太多粮食,若是战线再前推三百里,届时朝廷恐怕不得不重兵安戎关了。

  李弘甫思绪间,王式却已经开始安排起了扎营和运粮过籍水的事宜。

  李弘甫点齐一千泾原兵,随后便护送三万民夫先后过河而去。

  在他们过河后,王式将兵马分为两部,休整一夜的长山都前往籍水东岸修建营垒,赵黔所率五千诸镇官兵在籍水西岸修建营垒,中间以壕桥相连。

  当时间来到辰时,籍水两岸官兵数量已然明了,仅有六百余天雄精骑,两千长山都,以及义成、河阳、邠宁等镇一万二千兵马。

  两万大军变为一万二,以这点兵力要与刘继隆在上邽打一场,诸将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十分难看。

  只是不打这一场,以刘继隆军中马力,定然能很快追上李弘甫、杨公庆等两支兵马转运的粮草。

  真被刘继隆获得这二十余万石粮草,到时候刘继隆连从陇西转运粮草的步骤都省略了,兴许可以直接进攻安戎关了。

  王式在牙帐等待着,而许许多多兵卒纷纷在帐篷中着甲而眠,根本不敢脱掉甲胄。

  好在陇右军昨夜也经历了一场厮杀,并未在上午发起进攻。

  时间就这样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午后,而此时的刘继隆已经起床走出了营盘废墟。

  他来到山道前眺望远方的上邽平川,只见官军已经在籍水两岸搭建了营盘。

  这种营盘对于陇右军来说,与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王式所展现的态度,倒是让刘继隆高看了一眼他。

  在刘继隆看来,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太多挫折,那这些挫折便会把一个人的锐气磨灭。

  当锐气渐渐消失后,此人便会怀疑自己,痛恨自己,最后接受平凡的自己,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将会伴随终身。

  如果没有惊世的外力介入,这人便会庸庸碌碌的渡过一生。

  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许多人身上,更容易出现在许多自小顺风顺水,意气风发的人身上。

  遭遇战败就萎靡不振,此后碌碌无为一生。

  正因如此,刘继隆从不觉得那些顺风顺水的天才可怕,反倒是刘邦、刘备及王式这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人更可怕。

  不过王式始终是大唐的臣子,他的每一场战败,总归会在战后清算的。

  刘继隆没有在意他,而是下令民夫埋锅造饭,准备吃过饭后下山作战。

  随着他一声令下,营内的木哨声开始缓缓吹响,休息了快四个时辰的三军将士们先后走出营帐。

  民夫们已经早早的埋锅造饭了,只是由于此地距离伏羌太远,今日所食无非就是肉干、干菜泡水煮开,浇在军粮煮开粟米饭上的简餐罢了。

  一顿饭除了油盐味外,再也吃不出任何东西,这就是便携军粮的缺点。

  粟米的味道早就在反复几次蒸煮中消失,唯有饱腹感能让众人意识到自己刚才吃了东西。

  三军收拾完毕,刘继隆以骑兵在前、马步兵在后,步卒居最后的行军队伍向山下走去。

  相比较麦积山北侧,南侧道路倒是相比较难走。

  从山顶到山下不过二三里路程,落差却有近二百步。

  好在昨夜的大火焚毁了许许多多树林,一眼望去根本不存在设伏的地方。

  兴许王式也是看到了如此糟糕的环境,这才选择依靠籍水与陇右作战。

  两刻钟的时间,两千五百精骑率先下山,接着是五千马步兵和七千步卒。

  刘继隆留守了一千马步兵和数百伤兵在北侧南川军营休整,饶是如此,他们的兵力也比如今的官军要多。

  随着大军走下麦积山,官军的塘骑也早早将军情告诉了王式。

  王式率领三军走出营寨,一万两千人列阵籍水西岸。

  “簌簌……”

  平川风起,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马匹唏律

  只看人数,双方确实数量相当,但质量却天差地别。

  比较起刘继隆这边完善的三军,王式仅能用数量众多的步兵和数百精骑来对阵。

  单从这点来看,王式便已经输了半筹。

  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坚持与叛军作战,图的无非就是能有足够时间转运粮食。

  他的想法被刘继隆摸了个清楚,而刘继隆脑中也呈现出了一张沙盘。

  沙盘上有着秦州大概的地形,以及身处上邽平川对垒的他们,还有那运送粮草撤回清水县或安戎关的官军辎重队。

  几次交锋,刘继隆早就把各部官军的行军速度摸了个透彻。

  围攻陇右的五部兵马中,若以行军速度来论,当属已经被击溃的朔方镇及平夏、沙陀等兵马为主,每日最少能行五六十里。

  其次是西川的高骈,再往后是王式的这八万官军,而山南西道的王铎和东川的李福每日仅能行军四十余里。

  不过朔方镇马兵最多,行军快是正常的,而高骈两万兵马中,精骑和马步兵仅有一万五,其中五千还在南边。

  围攻故桃关的两万兵马中,最少有一万人是步卒,能做到每日行军五十里,已经算得上比较快了。

  官军行军速度也不过四十里到六十里之间,民夫行军速度通常是三十里左右。

  随着各军大概情况推算出来,刘继隆脑海内的沙盘各部兵马也在不断运动。

  从上邽到清水县最少一百里,到安戎关最少二百里。

  这么算来,前番官军调走的辎重队,最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抵达清水,自己击败王式后,可以轻易夺取这批辎重队运出的粮食。

  就是不知道王式在此之前,有没有安排其它兵马运送粮草前往关内。

  这么想着,刘继隆目光在阵上扫视,一圈下来,并未发现神策军的身影。

  “看来已经运出几批粮食了。”

  刘继隆不知道自己能否追上,但只要能追上前番才动身的那支辎重队,他们手中粮草也足够自己在秦州所布置三万大军食用了。

  收回思绪,刘继隆从马鞍前取出五色旗,以颜色定五军,当即挥舞起来。

  十二名旗兵上前,目光看着刘继隆挥动旗语,当即开始挥舞手中旌旗,以旗语传递军令。

  王式的布置很简单,以数量六七千的兵马居中,列为三军,后方六百精骑压阵,左右各有两千多步卒充当左右两翼。

  刘继隆见状,当即将五军调整,以安破胡统帅左右两翼精骑,左翼置一千精骑,右翼置一千五百精骑,前军、中军以张武统帅七千步卒为主,后军则是五千马步兵为主,由自己亲自指挥。

  半刻钟的时间,一万两千大军便改换阵型,列阵于官军对面。

  他们的列阵速度令官军中的不少将领脸色难看,尤其是王重荣与赵黔。

  官军的战阵比陇右的更简单,却耗费了两刻钟才列成,而陇右仅仅花费半刻钟便列成,根本不需要调整。

  双方差距显露出来,而刘继隆也在结阵完成后挥下了令旗。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由于没有携带鼓车,刘继隆所能用的号令便少了一种,但这并不影响他击破王式。

  “进!”

  张武居中军,眼见刘继隆下令他们进军,他不假思索挥下令旗,由旗兵传递而出。

  前军战锋、中军跳荡开始出阵,七千步卒步步靠近官军。

  “传令、前军战锋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战锋先行压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络膊,执刀枪等待战锋破阵。”

  “若敌军阵脚稳固,战锋队打贼不入,即着弓弩手执刀棒齐入奋击,跳荡不得辄动!”

  张武运用着这几日从刘继隆手中学到的大军指挥精髓来指挥本部七千兵马,效果也十分显著。

  以陇右军中基层将领及兵卒的素质,只要号令不变不乱,他们就能很快依照号令进攻。

  前军四千步卒被编为战锋队,前三排为长枪手,余下皆换弓弩,等待距离放箭。

  “放!”

  当两军距离来到一百五十步,双方弩手各自前进,越过长枪手后开始以弩具对敌。

  他们边走边射,但陇右军的弩具更多,战锋队四千人,足有一千六百人装备擘张弩。

  反观官军,中军同样七千步卒,却只有七八百人装备擘张弩,所以交锋同时,官军一如既往的被陇右以弩矢压制。

  “杀杀杀——”

  陇右军的战锋长枪兵不断低吼,那声音汇集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压制着官军。

  哪怕王式令鼓车擂鼓,却依旧压不过这道声音。

  “哔哔——”

  六十步距离到来,除前排长枪兵外,余下两千多兵卒纷纷更换硬弓,以步射压制而去。

  王式挥舞令旗,令前军战锋和中军一同用弓箭抛射压制叛军。

  一时间,陇右的前军确实被官军狠狠压制着,但张武反应也不慢。

  在他令旗挥舞下,中军三千跳荡兵更换弓弩,抛射压制官军,箭矢在两军上空碰撞交织,跌落无数,但大部分都射入敌军之中。

  只是除了少数倒霉的兵卒外,大部分兵卒只是看上去被射穿,实际上并不影响作战。

  张武身上都中了好几支流矢,他挥拳用小臂击断这几支插在身上的流矢,接着目光看向后军。

  果然,后军的旗语下令驻兵,以弓弩对射官兵。

  张武接令后,当即挥舞令旗,七千陇右兵卒呈弧形散开,好似一只握住圆月的手,以弓弩开始压制官军。

  除前排一千八百余名战锋长枪兵卒外,余下五千多兵卒都以弓弩对射压制官军。

  王式见状,除了暗骂叛军富庶外,便只能指挥三军,舍弃弓弩而进军,试图短兵交击来限制叛军的弓弩。

  官军埋头挺进,张武见状露出欣喜,正准备出击与他们短兵交击时,却见别将提醒道:

  “都尉,节帅下令后撤二十步,不得还击!”

  “后撤?”张武此时不解,但还是按照刘继隆的指挥撤退。

  他们开始后撤,官军见状还以为他们怕了,士气略微提振,继续接令追逐。

  张武率军后撤二十步,刚刚停下脚步,眼见官军追来,正欲还击,却又见刘继隆下令后撤二十步,不得还击。

  张武无奈,只能继续下令后撤二十步。

  “直娘贼,这陇右军也没有神策军那群废物吹嘘的那么厉害嘛,都不敢还击!”

  “追上去,让这群胡杂看看我们关东好汉的厉害!”

  官军眼看陇右军不断后撤,期间连还击都做不到,原本还唯唯诺诺的他们,现在却仿佛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王式察觉不对,立即下令三军驻队。

  他的军令下达后,诸镇官兵虽然不满,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见状,刘继隆则是挥舞令旗,而张武身旁的都将也提醒道:“节帅令我军弓弩还击,若官兵追击,后撤二十步,不得还击。”

  “节帅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让我们撤退不还击?”

  张武不解,脸上表情也略微焦虑,但还是按照刘继隆的军令进行,指挥前军与中军弓弩还击。

  他们这一还击,王式便忍不住皱了皱眉,侧头看了看本部兵马距离营盘的距离。

  不过六十步距离,照理来说影响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当王式回头看向叛军,但见叛军中刘继隆的大纛仍旧高悬空中,他不免有些心慌。

  他沉思片刻,脑中灵光一闪,于是对左右道:

  “这刘继隆先后下令三军后撤两次,人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恐怕是准备吸引我们第三次追击,待到士气衰落后绝地反击!”

  “传老夫军令,三军后撤六十步,不要给刘继隆机会!”

  王式担心刘继隆是在诱敌深入,最终还是决定下令撤军。

  左右将领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间连忙下令三军后撤。

  只是当他们的阵脚开始松动后撤,大纛之下的刘继隆却嘴角轻挑:“料到你会这么想了!”

  五色令旗被刘继隆取出麾下,身侧十二名旗兵纷纷麾下令旗,吹响号角。

  “呜呜呜——”

  “哔哔——”

  “全军进攻!!”

  除去后军五千马步兵外,余下四军都得到了军令。

  原本还焦躁不安的张武、安破胡等人在接到军令后,当即下令三军出击。

  “杀——”

  喊杀声突然响起,正在后撤的诸镇官兵见状瞳孔紧缩,而后方的王式也反应了过来。

  “刘继隆……三军驻阵,不得松乱!!”

  王式来不及骂刘继隆,当即挥舞令旗,试图稳住阵脚。

  若是神策军,他没有这个自信,但关东诸镇围剿了那么多贼寇,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不出预料,官军虽然慌乱,但在号令下达后,他们还是聚集起来结阵自保。

  王式冷汗直冒,劫后余生般的擦了擦额头冷汗,正想反问刘继隆准备如何对待,可抬头却见陇右军根本没有停驻,而是直接杀向了官军。

  “杀——”

  “嘭!!”

  长枪碰撞挑翻无数官军,陇右的战锋兵卒也被长枪传来的力道震开,果断舍弃长枪,取出钝兵来进攻。

  官军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陇右军以“队”为单位冲撞军阵时,他们的阵脚却还是不可不免的发生了变化。

  刘继隆见状挥下令旗,他身后五千马步兵鱼贯而出,朝着战场狂奔而去。

  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挥舞令旗,指挥安破胡所率两千五百精骑穿插到官军背后,试图截断三军后撤之路。

  尽管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若是截断成功,王式所率的这一万二千官兵都要被包饺子。

  “两翼后撤,护住三军后路!”

  王式额头冷汗是冒了又冒,他以为自己料到了刘继隆的想法,却不想他料到的是刘继隆留给他料到的想法。

  “刘继隆要截断我军后路!”

  王式思绪间,不由得擦了擦冷汗,只觉得自己反应及时。

  只是他正擦着汗,又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看去,脸色骤变。

  但见他左右两翼步卒后撤时,陇右军的数千马步兵不知何时杀出,此刻正在朝他的左右两翼包抄而去。

  王式眼底闪过绝望,刚才擦汗时他便反应了过来,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骑兵截断己方后路是假,吸引左右两翼后撤,然后利用马步兵围歼是真。

  饶是王式已经不是第一次输给刘继隆,但此时却还是生出一种想要自刎殉国的想法。

  “大局已定……”

  大纛下、刘继隆将五色令旗插回马鞍中,胸有成竹。

  双方对峙两刻钟,却在交锋后一刻钟发生了无数变化。

  相比较难抓的骑兵,以数量众多的马兵对付步卒,对于刘继隆来说,手到擒来。

  他看着不断厮杀的两军,眼底虽然闪过对陇右将士性命的惋惜,可眼神始终坚定。

  “哈哈哈哈……节帅神了!”

  战阵中,张武指挥三军强攻而去,眼看着王式大军被分解,他现在才猜到了自家节帅的心思。

  “继续这样僵持厮杀下去,这批官军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张武取弓箭抛射官军之中,笑声爽朗,比刘继隆更有信心。

  现在留给王式的局面有两个,但两个局面都只有一条路。

  撤军被追杀,大军溃败。

  僵持厮杀,被陇右正面杀败,大军溃败……

  王式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心气似乎都被刘继隆打没了。

  只是大中年间朝廷对他的冷落让他比起常人更加坚韧,因此他只是颓废片刻,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三军驰援左翼长山都,待局面稳定,立即撤回长山都,着其驻守营门,三军有序撤往籍水东岸!”

  “是!!”

  诸将现在已经绝望,眼见王式稳如泰山,原本的慌乱也渐渐消失。

  此时赵黔正被陇右的马步兵围攻,但长山都毕竟是跟随王式从安南打到中原,再从中原打到陇右的队伍。

  比起普通的藩镇官兵,长山都的战斗力并不差,并没有像右翼的王重荣那般,被直接马步兵直接包了饺子。

  眼见三军朝他这边缓缓移动,赵黔往中军看去,果然看见了王式下达的军令。

  陇右的马步兵为了避免被包夹,只能放弃包围长山都,但率领精骑的安破胡见状,当即率领一千五百精骑从侧翼杀向长山都。

  “要断尾求生了?”

  刘继隆也看出了王式的想法,微微眯了眯眼睛,但并不觉得王式能实现这想法。

  从籍水撤往秦岭最少五十里,撤往清水一百里,王式除了率领数百精骑撤退,余下的兵马他根本保不住多少。

  就像刘继隆说的那样,大局已定,王式不管怎么做,都已经挽救不了这一万多关东藩兵了。

  “杀!!”

  “碰——”

  事实如刘继隆推测那般,安破胡率领一千五百精骑从侧翼突击长山都,几乎将长山都拦腰截断,安破胡更是杀到了中军赵黔面前。

  “河陇胡杂也敢猖狂!!”

  “关东犬吠!!”

  赵黔与安破胡碰面,双方持槊碰撞,但长山都毕竟只有两千人。

  两千步卒想要挡住一千五百精骑的侧击,几乎不可能。

  很快、赵黔与安破胡便被陇右的精骑淹没,而王式经营多年的长山都也在陇右精骑和马步兵的围剿中彻底泯灭……

  “少保?!”

  众人惊恐看着长山都旌旗倒下,纷纷看向了王式。

  此刻王式虽然依旧沉稳,但唇色却变得有些苍白。

  他待赵黔如子,如今长子和养子皆生死不知,他如何不心痛。

  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沉稳下令:“三军向右翼靠拢,令左兵马使王重荣撤回营门,掩护三军撤往东岸。”

  三军继续在厮杀中艰难运动,很快便帮助王重荣所部击退了围剿他们的马步兵,但王重荣所率河中兵卒死伤惨重,存活者不过千余人。

  王重荣接到军令后,仓皇率军车里战场,驻守营门处后,这才挥舞令旗,回应了王式本阵。

  王式见状,当即指挥三军开始撤离,而大纛下的刘继隆见状则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回营!撤回营去!!”

  “直娘贼,撤!”

  “不要跑!结阵撤退!”

  没有出乎刘继隆预料,本就精神紧绷的诸镇官兵在接到撤退的军令后,几乎没有人想着殿后,都想着先撤回营内。

  哪怕手执陌刀的督战队劈杀了一名又一名的溃兵,却也掩盖不了前方溃败的事实。

  王式见状,身体不由佝偻,他知道自己的最后一搏也失败了。

  “杀!!”

  陇右大军在不断推进,张武甚至亲自持槊杀入官军之中,左冲右突,连杀十数人后从容撤回。

  官军阵型溃散,无数人开始逃亡。

  “直娘贼的,怎么就溃了?!!”

  满脸血垢的王重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好歹也是关东的精锐,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四郎,快撤!!”

  这时,营内传来王重益的声音。

  王重荣回头看去,只见驻守东岸的王重益竟然舍下军队,前来寻他。

  “四郎,大军溃败已经成为事实,现在唯有撤军才能保全我们,快撤!”

  王重益连拉带拽的将王重荣带走,营门口的河中兵马见状也纷纷舍弃营门,往东岸逃去。

  “少保,河中兵马舍弃营门,我们快撤吧!”

  几名都将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营门的变故,而这变故再度将王式打击不轻。

  平川的风吹向他,本就疲惫不堪,满脸汗水的他摇摇欲坠,几乎要跌下马去。

  “少保?!!”

  左右都将连忙扶住他,惊讶对视后,他们纷纷开口:“撤!!”

  没有半点犹豫,数百精骑护送王式撤往了东岸,而战场上的官兵已经被陇右军彻底包围。

  步卒在前,马步兵与精骑在后,战场上的数千官兵已经绝望,而此时安破胡的身影再度出现。

  “赵黔已死、弃兵降者不杀!!”

  安破胡满脸鲜血,单手持槊,单手举着刚刚被砍下的赵黔人头,振臂高呼。

  四周精骑见状,纷纷与他高呼起来。

  呼喊声很快响彻平川,但凡活下来的人,都知道赵黔的身份,于是兵器跌落地面的声音越来多,无数官兵开始投降。

  大纛下的刘继隆见状,当即看向了营盘,举起令旗挥舞几下。

  旗兵见状立马挥舞旌旗传递旗语,原本还沉浸在斩将之中的安破胡,很快便看到几名别将疾驰而来。

  “都尉,节帅下令,命我等精骑与马步兵追击王式,向清水县而去,夺取官军辎重!”

  “好!”安破胡果断应下,随后将赵黔首级丢给一旁的精骑。

  “把这首级送给节帅,某今日也做了昔年节帅所做的斩将之事,哈哈……”

  他没有太多心思,只是想要炫耀自己。

  话音落下,他调转马头,率领精骑与马步兵朝着官军营盘杀去。

  王重益本想要破坏壕桥,但由于精骑掩护王式而来,他不得不下令三军停下举动。

  待数百精骑走入东岸,王重益再令兵马破坏壕桥时,却只能破坏浮洲东岸的壕桥,然后就急匆匆率军跟随王式撤往秦岭了。

  安破胡率军杀到后,当即命令兵卒修复壕桥,准备等壕桥修复后杀向清水县。

  半个时辰后,壕桥修复完毕,他们立马杀向清水县。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战事也彻底结束,数千官兵被杀,数千人被俘。

  大纛下的刘继隆看向战场上的狼藉,平静着调转马头。

  “秦州已经拿下,接下来就该是三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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