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贼的,老子要二十万,他们就给老子起运五万?!”

  汝阳城内,骂声从衙门之中传出,双目赤红的秦宗权,将圣旨撕成了碎片,狠狠摔在了地上。

  “五万石粮食,那也就够吃半年,更别说只是起运了!”

  坐在衙门内的不少将领开始叫骂,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双目赤红,只有零星几个人眼神比较干净。

  眼见众将如此说,秦宗权也不由上了火气。

  自从他开始吃人之后,似乎脾气见长,手段也日渐残暴起来。

  如今眼见朝廷三番五次不答应自己请表忠武军节度使,他也是怒从心头起,忍不住道:

  “直娘贼,他们不给老子节度使,老子就自己抢!”

  “使君不可!”听到秦宗权这么说,两名都将先后站了起来。

  秦宗权恶狠狠看去,看清两人面孔后,忍不住道:“鹿晏弘、韩建,你们也想忤逆老子?”

  鹿晏弘与韩建闻言皱眉,对于秦宗权直呼其名的行为很厌恶,但却不得不表态。

  “使君,我军即便要夺下忠武,也不是现在出兵。”

  “现在朝廷和黄贼虽然还在争斗,但毕竟没有分出胜负,朝廷和黄贼没有太大死伤,这时候出兵,如果朝廷调大军来围剿我们,亦或者让刘继隆攻打我们,那就不妙了。”

  “更何况我军粮草不过数千石,如今贸然攻城,必然粮草不足,不如等朝廷将粮食运抵,到时候再攻打忠武也不迟。”

  “没错使君,不如暂且等等,等朝廷把粮食运抵也不迟。”

  鹿晏弘与韩建,是忠武军中不吃人口的少数人,他们可不想到时候没有粮食吃,被逼得吃人。

  吃人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也都看到了。

  昔日的同僚,一个个牙龈萎缩,双目发红,活脱脱的尸鬼。

  真让他们变成这副德行,他们宁愿叛逃。

  “好,就算汝二人说的有理,但汝二人驳斥老子,动摇军心,如今夺汝二人兵马,罚汝二人驻守唐州,可有怨言?”

  秦宗权知道鹿晏弘、韩建不喜欢自己下令吃人,心里早就看二人不顺眼。

  如今机会上门,他自然不会放过。

  鹿晏弘与韩建闻言脸色难看,秦宗权却不假思索的看向自己左首第一大将:“孙儒,好生操训两位都将的兵马。”

  “末将领命!”双目赤红的一名都将起身应下,随后还用挑衅的眼神看向鹿晏弘与韩建。

  两人心底升腾火气,但眼看局势不利于自己,只能咽下这口气。

  待到常议结束,二人明面各自离开衙门,等到翌日被秦宗权调往蔡州路上,却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直娘贼的,有粮食不吃,要去吃人肉,狗牲畜!”

  “哼,让他打,届时朝廷震怒,他必定受难!”

  二人并驾齐驱,身后跟着数百牙兵,这些牙兵都是抗拒吃人肉的忠武军牙兵,被秦宗权趁此机会,尽数赶了出来。

  “唐州百姓逃的逃,被杀的被杀,根本没有多少人,你我前往驻守唐州,实际上就是空城。”

  韩建主动对鹿晏弘说着,鹿晏弘自然知道唐州不是好地方,但他也知道这是对他们来说,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唐州确实是鸡肋,但只要找对了买主,一样能卖个好价钱!”

  鹿晏弘的话令韩建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把唐州献给刘继隆?”

  “刘继隆?”鹿晏弘皱眉,他本是想把唐州卖给朝廷的。

  “你莫不是想要卖给朝廷?”韩建见他脸色不对,立马劝解道:

  “唐州卖给朝廷,且不提朝廷会给你我什么赏赐,单说朝廷如今日薄西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崩塌。”

  “关西刘继隆如旭日,趁此机会将唐州献给他,他肯定会重赏你我。”

  鹿晏弘被韩建说动了,但避免秦宗权报复,他还是谨慎道:

  “唐州还有其它人的兵马,单凭你我怕是不足。”

  “不若等到秦宗权那老狗进犯陈州、许州,我们再私下联络刘继隆,届时刘继隆便能光明正大攻入唐州,你我赏赐必不少。”

  “好!”韩建不假思索应下,他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残暴之人,但和秦宗权一比,他顿时觉得自己正常许多了。

  跟随秦宗权,他真怕哪天自己被发了疯的秦宗权丢到鼎内煮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抖动马缰,跟上了鹿晏弘的脚步。

  二人渐行渐远,朝唐州赶去。

  与此同时,秦宗权也听从二人建议,老老实实的奏表洛阳,对朝廷一顿吹捧。

  李漼眼见秦宗权老实下来,这才派人运送粮草南下蔡州,而此时淮南的战事也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黄巢率军赶赴江都,包围江都的朱温得知消息,连忙撤回高邮。

  对此,黄巢并未放过他,而是调黄邺率军出江都,指挥大军追击朱温向北而去。

  双方在下水溪交战,朱温且战且退,最后丢下近千尸体才退回了高邮。

  黄巢不甘心,当即率军开始猛攻高邮……

  “杀!!”

  “放箭!”

  八月末梢,运河升腾的浓雾将整座高邮城笼罩起来,数万齐军如白色浪潮,层层递进。

  浓雾中,诸如吕公车、云车、巢车等攻城器械宛若怪物般冒出,通过壕桥来到高邮城下,发起猛烈的撞击。

  “砰——”

  当攻城器械抵达城下,无数齐军发起了冲锋,宛若钱塘浪潮那般,好似要一口气摧毁高邮城。

  “直娘贼的,真当某朱三怕你黄巢?!”

  城楼前,朱温咬牙戴上铁胄,振臂高呼:“守住高邮,每守住一个时辰,每人发粮一斗!!”

  “呜吼!!”

  乱世之下,粮食远比黄白之物更为动人。

  朱温的军令下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随着旗兵的奔跑呐喊,响彻了高邮城头。

  六千多改旗易帜的兵卒,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眼见攻城器械碰撞上了那高不过二丈的高邮城,黄巢策马来到阵前,只觉得高邮城头的“朱”字旌旗十分刺眼。

  “传旨,先登者,拔擢六级,赏钱三十万!!”

  黄巢旨意下达,无数快马携带旨意穿梭在各军之间,将旨意传遍了三军。

  “呜吼!呜吼!呜吼……”

  霎时间,齐军将士如打了鸡血般,原本隐隐变颓的攻势,骤然崛起。

  “砰——”

  “放箭!!”

  云车拍下的云梯击碎高邮城那夯土筑成的女墙,无数齐军将士发了疯般沿着云梯攻城。

  守城的朱温、朱存两兄弟宛若救火队员,不断指挥着三军死守还击。

  “额啊——”

  “杀!!”

  第一波攀上城头的齐军士卒尚未站稳,便被滚沸的金汁浇透面门,焦糊皮肉黏在甲胄和战袄上,惹得人发出凄厉如炼狱厉鬼的惨叫。

  高邮城不断坠下尸体,护城河内更是漂满浮尸。

  三万齐军将高邮城四面包围,四面同时发起进攻。

  饶是朱温足够骁勇,却也在齐军发了疯般的强攻下手上,眉骨豁开血口,视线所及尽是扭曲人脸。

  这一刻,人远比炼狱中的厉鬼还要恐怖……

  “直娘贼!直娘贼!直娘贼!!”

  他咆哮着扯下残破披风,转瞬间缠住金瓜锤的锤柄,顾不得靴底满是黏稠的血浆,咬牙继续发起了冲锋。

  “杀——”

  齐军第一波的进攻还未消退,第二波进攻便接踵而至,根本不给朱温任何反应的机会。

  数量翻倍的齐军开始登上城头,五官狰狞的跃下女墙。

  不等他落下,朱温率军赶到,手中金瓜锤猛然砸向其面部。

  “嘭!!”

  铁锤砸在其脸上的瞬间,血沫在充满雾色的空气中炸开,颧骨发出熟透南瓜被踩爆的闷响,鼻梁软骨瞬间碎成齑粉。

  受击者半张脸如同融化的蜡像向下塌陷,喉管里溢出的惨叫被锤柄顺势“捅”进咽喉,化作血泡破裂的咕噜声。

  “直娘贼的,某就是朱三!斗大头颅谁来取!!”

  朱温拔出金瓜锤,朝着四周跃下的齐军兵卒不断挑衅。

  此时他身后的兵卒也追来,纷纷将他护在中间。

  “杀——”

  原本还因他勇武而迟疑不前的齐军将士,此刻纷纷卯足了力气杀来,而朱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比起三五成群的齐军,朱温身旁的将士开始结阵冲杀,将这些没有第一时间结阵的齐军将士屠戮殆尽。

  惨烈的厮杀从日上三竿杀到黄昏,等齐军如潮水退去时,朱温两只手的虎口已然崩裂,血痂成块,手指不知抽筋了多少次,此刻还在机械般的抽搐着。

  饶是如此,他依旧扶着女墙爬了起来,目光从两侧马道上的无数尸体,缓缓看向了城外。

  齐军在后撤,代表黄巢的大纛却在猎猎作响。

  “黄巢……”

  “朱三……”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念出了对方的称呼,不同的是,朱温脸上是一种痛快,而黄巢脸上则是难堪。

  “若非陛下您收留,这朱三俩兄弟哪有如今的富贵,他们竟然背叛陛下,臣明日愿亲率三军,拿下高邮城!”

  萧邺与张归厚站在黄巢身侧,拱手请令,言之凿凿。

  面对二人的请令,黄巢沉着脸,眼神死死盯着那被鲜血和尸体染红大半的高邮城。

  原本的少年娃娃,如今也成了让他都感到棘手的对手。

  当然,比起这点,他更在意的还是朱温为了前途,果断抛弃自己,改旗易帜的决绝。

  这样的人才是最恐怖的,因为他可以为了前途,对身边所有人痛下杀手。

  如果可以,黄巢很想在这里把朱温收拾掉,但从今日敌我双方的死伤来看,他想拿下朱温也绝不容易。

  “清点死伤!”

  黄巢调转马头回营,将打扫战场和清点死伤的事情交给了黄邺与张归厚。

  在他离开的同时,谢瞳也走上了满是鲜血的城头,寻到了正在被医匠治疗的朱温、朱存俩兄弟。

  “如何?”

  朱温瞧见谢瞳,便忍不住朝他询问了起来,而谢瞳则是不急不慢作揖道:

  “明公放心,城中柴火粮草足够两月所用,快马也在齐军围城前冲出了包围。”

  “眼下运河刚刚复通五日便再次被截断,而黄巢率主力前来,其它地方必然空虚。”

  “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朝廷……”

  谢瞳的话让朱温忍不住露出笑容,但身上的伤势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没了运河,加上黄巢这狗辈在高邮,朝廷与江南的联系再次被切断,那些世家名门必然会急得跳脚,哈哈哈……”

  朱温爽朗笑着,旁边的朱存不解,忍不住道:“三郎,这才第一天,我们便死伤不下千人,继续下去,我们还能坚守几日?”

  “哼!”朱温冷哼,咬着牙道:“我们死的人不少,他们死的更多!”

  “只要扛过头三天,某倒要看看这黄巢还能在城外待到什么时候!”

  朱温的话不假,因为随着营内清点,黄巢这才发现自己麾下兵马死伤的数量远超自己的预估。

  朱温死的只剩五千余人,而黄巢则是连追带打的战死五千余人,负伤千余人。

  原本联合江都方面而组成的三万兵马,眼下只剩两万四千余人可调上战场。

  如果黄巢真的想要攻下高邮,恐怕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

  不过想到朱温背叛自己,导致自己陷入被动的事情后,黄巢再度咬牙下旨。

  “传旨,先登者,赏钱五十万,拔擢五级!”

  五十万钱,折色五百贯,已然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至少对于普通的齐军将士来说,这是他们需要奋斗二十几年,才能得到的财富。

  因为他的旨意,原本略微低迷的齐军,再度高昂了起来。

  不过此刻高邮城的朱温,也依旧按照白日的承诺,给每个活下来的将士,发放了整整六斗粮食,并提供了足够的柴火,甚至下令宰羊五十只,宰牛三头来犒军。

  米肉的香味,使得城内兵卒忘记了今日的惨烈,每个人都大口往嘴里塞入米饭与牛肉。

  比起他们,由于淮南被彻底打烂,城外根本找不到补给的齐军,便只能吃着菜干和米饭,以及少量河鱼。

  两军还在高邮对峙,而谢瞳派出的快马,却趁夜将消息送抵了泗州。

  泗州的曾元裕得到消息后,当即派遣快马赶赴寿州。

  翌日正午,在朱温和黄巢厮杀的时候,康承训才姗姗知道了黄巢东救江都,并包围高邮的事情。

  眼见寿春猛攻不下,康承训干脆分兵,以王铎率军一万进攻安丰,李克用依旧率领精骑为寿春、安丰两支大军放哨。

  消息传至洛阳时,已经是九月初三,而此时的李漼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噼里啪啦……”

  九月的洛阳并没有那么寒冷,可贞观殿内的香炉却点燃了篝火,宫室的火墙也烧起了木炭。

  此刻的李漼躺在榻上,中间用屏风隔开,路岩等人隔着屏风为李漼奏表时局。

  “陛下,运河复通不过五日便被切断,眼下当务之急,必然是以恢复漕运为首位。”

  “河南道除陕虢、齐鲁之地外,其余各州县不是遭遇兵灾,就是因为人口逃难而抛荒。”

  “仅凭河东与河南、江陵府的赋税,朝廷根本无法维持如此多的兵马去围剿黄贼。”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抽调昭义、义昌、义武及河阳等处兵马南下,由曾元裕统帅,与楚州朱全忠里应外合,将黄贼击退逼离运河附近。”

  路岩恭恭敬敬的禀报,不多时屏风内也传来了李漼略带疲惫的声音。

  “刘相、萧相,今岁北方还能收上来多少赋税。”

  “这个……”

  二人对视,接着开始盘算起来,良久后才给出大概的情况。

  “回禀陛下。”萧溝沉吟片刻,理清了思绪后说道:“以夏收情况来看,朝廷秋收最多能从江陵府及山南东道诸州,以及河南、河东等处征纳钱粮四百万。”

  四百万钱粮听着很多,但其中以河东粮食居多。

  河东为陆路,想要北粮南运,必然会出现不少问题,单路上的损耗就能让朝廷肉痛一阵。

  只是朝廷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哪怕道路再怎么遥远,但总比没有强。

  “四百万……”

  李漼的声音传来,似乎在感叹。

  不等萧溝等人回答,却听到李漼继续道:“若是江南钱粮北运,又能凑出多少钱粮?”

  “应该不少于三百万。”萧溝推测说着,但这个结果却让李漼叹了口气。

  关西五道丢失后,哪怕是正常光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十个道,能缴纳的钱粮也不会超过一千二百万折色。

  如今河南、淮南被打烂大半,本来就产出不了太多钱粮。

  有些结果,李漼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觉得好好的大唐,经自己折腾后,竟然落得如此地步,不由感到了后悔。

  “楚州之事,便交由诸位处置吧,朕乏了……”

  李漼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催促南线战事。

  路岩三人感到诧异,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臣等告退……”

  三人怀揣沉重心情离开了贞观殿,各怀心事。

  待他们离去后,田允才从屏风内走出,确定他们离开后,这才返回了屏风背后。

  此时的李漼,整个人靠在榻上,身体消瘦,但面部浮肿发油,流汗如浆。

  “陛下,都退下了……”

  田允压低声音,李漼却麻木的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他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色,哪怕不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出,此刻的他,身体已然不行了。

  “陛下……”

  “朕乏了。”

  田允试图说些什么,但被李漼打断了。

  无可奈何,田允只能颔首退下,而李漼则是眉头紧皱,略微痛苦的躺下,接着闭上了眼。

  粗重的喘息声在殿内回响,而退出宫殿的路岩三人,此刻也撞见了带着诸多皇子前来的同昌公主李梅灵。

  “参见诸位殿下……”

  三人不敢怠慢,恭敬行礼。

  李梅灵颔首示意:“三位相公有礼了。”

  她客套一句,接着便带着身旁十三四岁的少年与其它几名七八岁大小的皇子往贞观殿走去。

  等待他们走远,萧溝目光投向那相较年长的少年:“那位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自然。”路岩与刘瞻点头回应。

  曾经的魏王李佾,如今成了大唐太子,但以他刚才表现来看,确实不似人君。

  三人尽皆皱眉,而后转身离开了宫城。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快马自洛阳疾驰而出,而城外的耕地上只有青黄不接的作物,远远还没到收获的时刻。

  这并非是气候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唐廷收复洛阳太晚,加上洛阳地区百姓被齐军大肆屠戮,导致耽搁了播种,就连收获都只能向后延伸。

  相比较青黄不接的洛阳,此时的关西大地却因为秋收而热闹非凡。

  “簌簌……”

  重阳时分,当秋阳斜照在关中平原的万顷粟田上,金浪翻涌,穗芒如万千银针闪烁。

  铁质的镰刀,毫无阻碍的将粟秆割断,空气中散发的粟香,竟比熏香还令人沉醉。

  长安城外,百姓们赤着脊背收割作物,熟练的捆扎粟垛。

  他们将三指粗的草绳甩得啪啪作响,成捆的粟秆砸在牛车木板上扬起细碎金尘,令人陶醉。

  “称重!”

  “回殿下,此批粟米重一百五十二斤六两三分……”

  官道上,当身着布衣的刘继隆将沉重的搭斗(农具)放下,两名官吏便指挥几名青壮开始为搭斗称重,并为搭斗去重后,得出了粟米的重量。

  “不愧是殿下,竟收得一百五十余斤粮食。”

  “定是上苍看到殿下亲自收割,这才降下丰收……”

  “殿下洪福齐天……”

  官吏报数后,四周不少身穿布衣的官员便开始了吹捧。

  对此,刘继隆则是看向他们,摇头教训道:“今日是重阳祭秋,各自忙活清楚,好早些回去。”

  重阳节起始于上古,普及于西汉,鼎盛于唐。

  这种日子里,衙门的人通常要组织祭拜天地祖宗,感激秋季丰收的祭祀活动。

  为了让百官有参与感,刘继隆下令长安城内所有官吏都换上布衣,根据年龄和身体状况,给他们布置了三分地到五分地不等的任务。

  至于他自己,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独自收割一亩粮食,这才有了刚才亩产一百五十余斤的收成。

  他这一亩地的活都干完了,结果许多官吏连手上三分地、五分地的活都还没干完,显然没少偷懒。

  对此,刘继隆倒是懒得理会他们,他此刻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关中的亩产产量。

  他从官员手中接过刚刚登记好的文册,稍微翻看几页,便得出了结果。

  关中肥沃不假,但由于唐廷的无能治理,致使关中水资源被豪强垄断,引致耕地面积大减,继而导致关中粮产不足。

  豪强垄断水资源,结果又无力修葺,朝廷又得不到好处,继而不想修,所以导致关中明明肥沃,但抛荒的土地却越来越多。

  如今刘继隆下令修葺龙首渠、郑国渠等河渠,大力开垦关中抛荒土地,虽说恢复了不少荒地的生产,但亩产却高低不平。

  “下田亩产不过百斤,中田百二十斤,上田不过百四十余斤。”

  眼见高进达他们干完活走来,刘继隆示意他们翻看文册,同时解释了起来。

  在没有化肥,甚至连水利都刚刚满足耕种条件的局面下,耕地的产量令人咋舌。

  “今年必须尽快把各处河渠修好,来年便可以播种产量更高的水稻了。”

  比起亩产不过一石的小麦和粟米,亩产二石的水稻,无疑更为诱人。

  若非河渠荒废,关中百姓也不会舍水稻而种粟麦。

  汉唐包括宋代的关中、陇右及河西部分地区都能种植水稻,但到了元明就比较困难了。

  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全球降温带来的影响,还有西北水资源变少的原因。

  如今关中可以种水稻,刘继隆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条件。

  “臣等领令……”

  高进达翻看粮册过后,连忙作揖应下此事,而刘继隆也再三叮嘱,这才放心坐到了官道旁的凉棚下。

  张延晖分到了五分地,加上他干活很快,所以速度并不慢。

  刘继隆才坐下,他便前往河边洗漱了一番,接着走到了凉棚下。

  “殿下,这是张都督送来的奏表和文册,多半是嶲州和会川的图籍!”

  张延晖眼神不错,在众多奏表中找到了张武的那份,看标签,明显是刚刚才送到的。

  刘继隆接过将其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张武的奏表。

  其中内容不多,主要是讲解了收复嶲州失地,拿下会川城后,祐世隆组织五万兵马试图夺回会川城,但再次被张武击退。

  嶲州与会川城的人口土地图籍已经登籍造册,丈量厘清了,故此送抵长安,供刘继隆过目。

  看完奏表,刘继隆将图籍打开,很快便得知了嶲州和会川城的情况。

  “嶲州此前好歹也是人口大州,加之此地拥有平原,本该富庶才对。”

  “只可惜人口尽皆被南蛮掳掠到了阳苴咩城(大理)和拓东城(昆明),如今竟然只剩三万余口诸蛮。”

  刘继隆唏嘘说着,毕竟嶲州拥有安宁河平原,开元年间更是拥有近二十万人口。

  时过境迁,如今百年过去,人口只剩三万多,根本支撑不起安宁河平原的上百万亩耕地。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延晖吩咐道:“兴元府安置的百姓也差不多了,后续若是还有流民进入,便将他们往西川安排,同时将雅州等地的百姓往嶲州安排。”

  “凡是愿意举家迁往嶲州的百姓,每户发田五十亩,另发耕牛两头。”

  “是!”张延晖应下,心里不由感叹刘继隆的大手笔。

  与此同时,刘继隆眼见张延晖将此事操办,当即埋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两个时辰后,随着官吏们终于劳作好,刘继隆这才在他们集结入班后走出凉棚。

  面对前后延绵数百步,多达三千多人的官吏群体,刘继隆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看向高进达。

  “敕令,今日劳作者,尽取劳作粮食回府,另外从每人袋中取米一粒,用于祭祀天地。”

  “臣领敕令……”

  高进达倒是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会下达这种敕令,更没想到他应下后,刘继隆仍旧不放心对他道:

  “作物要依照市价买走,绝不可让百姓吃亏。”

  “臣领令。”高进达连忙应下,他清楚刘继隆对百姓有多看重,自然不敢怠慢。

  二人的举动被前排的官员们看在眼中,不多时随着敕令下达,他们这才知道了刘继隆的意思。

  粒粒皆辛苦只是一句话,但若是身体力行的收割了作物,并亲自品尝了经过自己劳动收获的作物,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尽管这种做法,不可能让每个人都能感受百姓的不容易,但只要有少数人能感受到,那刘继隆的目的就达到了。

  反正都是祭天,身体力行的秋收祭天,远比摆个三牲五畜更有诚意。

  做完这一切,刘继隆便遣散官吏,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返回了长安城。

  经过两年的时间,如今的长安城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城内的屋舍被推倒重建,虽说无法做到像狄道那样的家家居住砖瓦房,但起码已经进步为了泥瓦房。

  街道上铺设了砖块,比起曾经的夯土路,要更为整洁、坚固。

  大灾之下,为了让灾民有条活路,以工代赈便是最直接的手段。

  看似浪费的砖瓦,实际上都代表了一条条产业链,代表了灾民的家家户户。

  按照刘继隆定下的以工代赈标准,加上关中和关内的粮价,基本上一个壮劳力的工钱,就足够五口之家维持生存。

  如今灾情虽然过去,但渭北的矿区和矿场,还有许许多多的砖瓦窑都保存了下来。

  不过代价就是府库被不断掏空,收入增加的同时,开支也不断增加。

  “今岁秋收,所入钱粮应该不少于千万,希望能达到一千二百万吧。”

  望着长安城内,那些笑容洋溢的百姓,刘继隆略带希望的说了起来。

  与他同乘的高进达闻言颔首,接着说起了关东的事情。

  “殿下,河淮如今已经陷入僵持,不过就局面来看,朝廷依旧占据上风。”

  “若是朝廷赢了,您所说的机会,还能出现吗?”

  高进达不是怀疑刘继隆的判断,他只是担心变数太多。

  对此,刘继隆却不假思索道:“机会不会变,洛阳那边的消息不会出错。”

  见刘继隆如此笃定,高进达缓了一口气,而刘继隆也接着话题说道:

  “机会若是来了,钱粮务必要跟上。”

  “为了修葺关中河渠堰堤,赈济受灾百姓,府库中的钱粮已经花了七七八八。”

  “今年秋收后,你趁农闲征募十万民夫,调十万辆挽马车,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前往南阳县。”

  “南阳的粮仓,吾已令挈彪(李阳春)扩修数月,足够存入五十万石粮食。”

  “你从长安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往南阳去,沿途损耗必然不少,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半月,能运抵四十万石就足够。”

  “四十万石,也足够十万大军出关作战数月了。”

  刘继隆不放心的安排着,高进达却开口道:“殿下不用担心,臣此前便将商州官仓扩修,并存入了二十万石夏粮。”

  “且商州安置流民不少,倒是可以借助以工代赈的机会,让百姓帮我军运粮前往邓州。”

  “南阳的粮仓必定能填满,此外邓州其他几个县的粮仓,应该也能填满。”

  “眼下臣所担心的,主要还是逃卒的事情……”

  高进达主动提起逃卒的事情,并且不等刘继隆开口,便主动说道:

  “河陇出身的兵卒,大多都忍受过疾苦,鲜少有逃卒。”

  “不过剑南道、山南西道和京畿道招募的兵卒,许多都无法接受调任,更不要说出关征战了。”

  “眼下仅仅只是调任,每个月都有二百多名逃卒,若是真的东征,恐怕逃卒还会更多。”

  “臣建议,东征兵马,应该还是挑选河陇弟兄最好。”

  高进达没有什么私心,实在是诸道兵卒的逃军风气太盛,刹都刹不住。

  相比较他的担心,刘继隆反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主动为高进达宽解道:

  “自古以来,逃卒之事屡禁不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军二十六万,每月逃卒不过二百余名,这并不算多,毕竟诸道兵卒心性不够坚韧,若非我军开办扫盲,这个逃卒数量或许还要翻五六倍。”

  “眼下逃卒只不过每月二百余,吾已经十分满意了。”

  刘继隆这话还真不是假话,毕竟他前世看过不少逃军的档案,清楚知道逃军这种事情是无法杜绝的。

  别说他麾下这支简单扫盲的军队,便是现代军队在战场上的逃军数量都不少。

  二战结束后,许多军队甚至会出现一年逃亡两三万人的情况。

  毕竟争斗跟战争完全是两回事,除非像河陇老卒那种,有过数十年如一日的压迫和不断争斗的经历,不然逃亡是很正常的。

  “唉……”

  高进达显然还是乐观不起来,刘继隆见状轻笑,随后对高进达说道:

  “这些事情,你不必太过烦扰,倒不如好好竖起耳朵,听着吾接下来的安排。”

  高进达闻言打起精神,专心道:“请您示下……”

  见他如此精神,刘继隆主动说道:“吐蕃虽说内乱,且吾亦觉得没卢丹增无法再恢复吐蕃强盛,但必要的手段还是要施展的。”

  “殿下想怎么做?”高进达沉着询问,刘继隆则是趁机看向车外。

  高进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佛塔高耸,铜铃摇晃……

  “想要剪除吐蕃人的血性,用佛法来影响他们是最好的。”

  刘继隆缓缓开口,接着不等高进达话音落下,刘继隆便继续说道:

  “吾想请敦煌的悟真大德来到长安,与他详细讨论如何在吐蕃弘扬佛法。”

  悟真,这是刘继隆前世今生中,为数不多佩服的大德高僧。

  选择他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品德高尚,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敦煌僧人在整个吐蕃和西域都颇具影响力。

  如果能扶持没卢丹增统一吐蕃,同时派遣悟真和敦煌及关西五道的僧人一同前往吐蕃传播佛法,那无疑能彻底从文化和宗教上将吐蕃弱化。

  如今关西五道有大小佛寺数百座,僧人两万余人。

  刘继隆没有动他们,不是他对僧人多么尊敬,而是他需要这些人去西域和吐蕃发光发热。

  大食的宗教,已经在河中地区扎根百年,葱岭以西的许多佛国和中立国,眼下都受到了影响。

  刘继隆可不准备让大食的宗教继续东扩,形成千百年后的那番局面。

  道士他不太敢用,毕竟道士自古不是好相与的,从汉末黄巾起义和五斗米教开始,他们隔三差五就带头造反。

  更何况李唐虽然尊道,但道统在中晚唐确实发展的不行,让他们去西域和吐蕃与大食教统争斗,还真不一定能成。

  相比较之下,佛教能在后世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在传法这点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要自己能把中原的僧人都赶到西域和吐蕃去,汉人在西域和吐蕃的影响力就会不断扩大,这有助于日后刘继隆掌控吐蕃和西域。

  至于这些僧人愿不愿意去,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若是殿下您邀请,悟真大德必然会赶赴,但传法吐蕃……这能行吗?”

  高进达自然知道佛法在吐蕃有多盛行,要不然也不会让吐蕃贵族连续两次“禁佛”。

  但正是因为吐蕃贵族两次禁佛,所以他觉得这些贵族对于佛法已经有了防范,刘继隆的想法不一定能成功。

  对此,刘继隆虽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他自己却很有自信。

  “没卢丹增需要我们的扶持才能结束吐蕃的混乱,而且他也需要人来支持他,宣传他的正统性。”

  “逻些城的那些人是不会承认没卢丹增的,但悟真大德他们不同。”

  “他们在奴隶中颇具声望,只要有没卢丹增的支持,大批的奴隶都会尊崇他们。”

  “兵马加上佛法,吾不信逻些城的那群人能掀起什么浪花。”

  刘继隆这话把高进达的担心给塞回了肚子里,毕竟“拳头加道理”的组合,他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按照刘继隆说得来,那些两次试图禁佛的贵族,还真掀不起什么浪花。

  想到这里,高进达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此事还需要借殿下手书一用。”

  “已经备好了。”刘继隆桌上拿起了一封手书。

  高进达接过手书,硬着头皮说道:“臣也只能试一试,希望殿下不要抱有期望。”

  刘继隆闻言嘴角上扬,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此事绝不会出问题,放心吧。”

  在二人决定以兵马加佛法来影响高原和西域的时候,马车也渐行渐远,最后转入了宣阳坊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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