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如今俺们都没田种了!幸亏家里有些存粮不至于叫俺们饿肚子,这还是年前梁山上的大王们给发的,可要是这些粮食吃完了,俺们怎么办?”

  这时在打谷场的一角,一个后生端着喝完了羊肉汤的空碗,对着父母说道。这西溪村里并非每家每户都有子弟在梁山上,这户人家便是其中之一。

  还没等双亲说话,只听那后生又道:“爹,咱们这些rì子也跑断了腿,只在这县中乱撞,却见哪里还有田租?俺们这里历来就是人多田少,大户家里根本不愁佃户,咱们就是这般上赶着去求人家,哪怕求到了,人家也会趁机加租,俺们一家子六口人,该怎么活啊?”

  那后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妹妹们,正一脸满足的大口嚼着那直叫唇齿留香的嫩羊肉,复又道:“依我看,不如趁着王头领今rì在咱村里,俺们便去问一问,看他老人家山寨里面还收不收人,如果行的话,俺们一家干脆上山去,好过在此挨苦!爹,恁看呢?”

  却见一个老汉叹了声气,道:“上次大王招人时俺们犹豫了没去,这次他还会要俺们吗?何况俺们一大家子六口人,除了你和你弟两个后生,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俺们上山能做甚么?那大王能收吗?”这人说完又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就四十出头,可从外表上看,给人第一感觉便如五六十岁一般,想是生活的艰辛直将那岁月催老。

  那后生见父亲言语松动,脸上一喜,道:“问问吧,那大王待人随和,问问也不打紧!”

  那面相显老的汉子显然也是没有了办法,只好点了点头。心想儿子说的没错,死马当活马医罢!即便那大王不愿收自己老小,便叫儿子他一个人上山也好。若能时不时像今rì村里出去的后生那般送回些银钱,六七十贯他不敢想,但哪怕有个五贯十贯的,也能叫全家有个指望。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如今隔壁村的晁保正强买了田地,却一分田都不愿租给他们这些原来的佃户,直叫自家六口人顿时绝了生计。

  “老三!带着你家大小子去哪?”这时周围相熟的村民见他父子俩面sè有异,便有人出声问道。

  “还能去哪?”那名唤老三的中年汉子指了指场地一侧马老太公的所在,道:“去给马家大爷问个好!俺家的情况他老人家都知道,看能不能叫他老人家帮着俺们给大王说说!”

  这时周围村民里和这老三家抱着同样想法的佃户不少,如今都是一般没田种了,想去找山上的大王说说,却又心生犹豫,都在等着别人出头,眼见这老三一家已经忍不住打头了,大家也不再观望了,都道:“一起去,一起去!”

  眼见这浩浩荡荡上百条汉子情绪激动,一起朝这边过来,王伦的亲卫们顿时都提高了jǐng惕,自觉组成一道人墙,隔在大头领和这些人中间,要不是见大头领与村里百姓关系融洽,他们几乎就要抽刀了。正陪着祖爷爷和王伦叙话的建功建业两兄弟见了,便要上去帮忙,他们是本村子弟,此时又身在梁山,对两边人头都熟,生怕惹出什么误会来。

  马老太公回头望了一眼这些村里的后辈们,叹了口气,见这些前保正的佃户们聚在一起,他自是心中有数的,便听他道:“大王啊,这些孩子跟着你还真是出息了,眼见他们这个样子俺也放心了!只是大王啊,俺们村原先有七十多户佃户租种前保正的田地,如今都被晁盖赶了出来,大家伙这两个月倒是有头领先前发的粮食垫底,还不打紧,可rì后他们没个活计,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呐!”

  王伦见说拍了拍老人的手,又起身跟围上来的佃户们打了个招呼,眼见他们都不再往前挤了,便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如今没田种了,说来却是与我有很大关系!只是我王伦也补偿不了你们甚么,如若不弃,一发随我上山去罢!”

  这些人原本怀着忐忑的心情,好不容易靠着大家伙一起抱团才敢上前,毕竟上次这位大王招人时自己都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没去,现今自家遇到难处了,恰巧其他上山子弟此时又带回来的好处,若再提上山,叫他们自己心里就没有底气。却不想这大王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还没等自己这些人开口,便把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直叫这群老少爷们顿时羞愧无地,呐呐无言。

  那老太公在一旁听到王伦言语,急了,道:“那横行霸道的保正父子难道还杀错了?大王休要恁般讲,这都是俺们农人的苦楚,常言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俺们这些人,若没有自家田地,就像无根之草,一辈子为填饱肚子忙死忙活,丝毫不敢怠慢,可到头来呢,唉……”

  眼见自己一番话勾出这个耄耋老者的满腹辛酸,王伦直劝着他,却听老太公叹了一会儿气,又道:“多谢大王给了俺这村里百姓一条活路!唉,这些人都是俺看着长大的,现在都走了,只剩下俺……”话还没说完,建功建业闻言连忙回来劝慰着祖爷爷,众人劝说了好半天,才叫这个老人情绪稍好。

  这时王伦叫过张三李四,让他们去清点一下要投山的人数,不一会儿两人来报:“一共有五十八户人家,其中壮丁有一百二十二人,加上家属总数接近四百!”

  王伦点点头,想到如今山寨正是初创之时,处处都要用人。这四百人里虽然有两百多家属,但这些农夫农妇干起活来不一定比年轻后生们差,虽然不能编入战兵,起码可以好好缓解一下后勤上的压力。只宋万就不止一次跟自己提过,伙房每rì都要准备五六千人的饭食,各个都是忙得团团转,只顾找自己要人。但山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拨得出人来?眼见这八百里大泊里鱼鲜、莲藕、水产都是没人去理,更有那山南一片树林里多不胜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等出产无暇顾及,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放烂掉岂不是可惜!只要上山的人不偷jiān耍滑,努力做好各人手上的差事,使产出大于消耗,必然能形成一种良xìng循环,山寨rì后也会越来越红火。

  且说众人清点完人数后就要各自回家收拾家当,王伦想了想,叫住他们,嘱咐道:“大家把粗笨的家伙什都弃了,再有把没吃完的粮食也留下,这么大老远的也不方便带,就留给村里的乡亲们,也算你们的一份心意!大家放心,到了山上断断不会缺了你们吃食的!”

  众人听一山之主都发话了,哪里还有异议?其实大家也没什么家当,无非是一些锅碗瓢盆外加被褥衣裳,再有就是上次王伦发的钱了。眼见目的明确了,这些人动作也快,不到半个时辰,都是收拾好了。只见大家肩扛手提,都是满满当当的赶来集合。王伦见状就跟老者辞行道:“那些粮食老太公就帮着分发一下,小可就不耽误时辰了,这便回山去了!”

  老者闻言道:“这五六十户人家留下的粮食怕不有四五百石?俺们帮着大王存起来,大王明rì再派人下山来取吧!”

  王伦见说一笑,道:“山上若缺粮食了,还怕没地方取去?老太公勿忧,这便带着乡亲们分粮去罢!”

  老者见王伦情深意切,只好应了,随即又对一旁的乡亲们道:“这晁盖与俺们大王不对付,俺们便如那晚一般,直送大王上船罢!”

  只听如雷一般的呼应声响起,村民们都是齐声答应,想这大王待自己如亲人一般,不但亲自护送自家子弟送钱回村,又把那要上山同乡的粮食留给自己,外加各家各户都有子弟在山上,他们心中早把王伦当做自己人了,各人都是回去取了锄头木耙等农具,一齐拥着王伦等人出村,这种拥戴的情形,直叫头一次经历此景的縻貹和焦挺在心中都是涌出满满的自豪之感,昂首挺胸的在前面开路。

  大伙儿拥着梁山队伍刚出村口不过一里路程,忽见前面道路上横着一伙人,怕不有七八百之多?这些人各个劲装打扮,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后生仔,手上齐齐拿着长刀短刃,当头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站在最先,只见他左手边站着三个文士打扮的斯文人,右手边却立着一个长大汉子外加一个长相甚是怕人的黑大汉,却不正是东溪村晁盖一伙人?王伦见状挥了挥手,止住队伍,上前一步,笑道:“加亮先生,如今又带人出来见世面?”

  却见那吴用哈哈一笑,拱手道:“叫王头领见笑了!”

  这时韩伯龙开口道:“果然是兵不厌诈,王头领端的是好手段,竟捉蚂蚁凑兵,净拿村民凑数!那晚被你瞒过了,现下这光天化rì之下,王头领无所遁形了罢!”数月前那一晚的经历直叫韩伯龙引以为恨,原本想着是朱贵哄骗了他,哪知后来真相大白,让这韩伯龙一连怄了好些天的闷气。

  王伦正眼也不瞧这人一眼,看着吴用身边两个愁眉苦脸的斯文人,道:“加亮先生,你身边这两位倒是有些面生,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吴用呵呵一笑,也不怪王伦话多,颇有风度的回道:“这两位是我的相识,济州城里赫赫有名的萧让、金大坚!”

  王伦见说倒是盯着这两人看了一回,只见两人愁云满面的样子,心中便把那来龙去脉略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想是这位智多星又使了什么法子,直叫这两人不得不下水,便笑道:“圣手书生和玉臂匠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只是虽有结识之心,却也知道两位对我这山上大王避若蛇蝎,倒也不敢前去搅扰!不想两位如今却投到晁保正的庄上,好,好!”

  这两个本分人原在济州城里做守法公民不知道有多舒心,不想却叫旧友拉到这济州境内头号私商大佬的庄上,哪里会心甘情愿,此时两人一听王伦言中之意,都面有惧sè的望了望晁盖那铁塔一般的背影,却哪里敢多言,

  见他两人这个反应,王伦心下更是肯定了。只觉得人生一世,若误交了吴用这样的损友,那真是后患无穷。这萧让和金大坚虽然仕途无望,但贵在术业有专攻,以他们的手艺在这济州城里混个小康水平完全无忧,不想清白rì子没过几天,却被那最佳损友惦记上,现下不得不蹚这趟浑水。

  吴用亦见了这两人情状,却并不在意,只是见王伦话里多有挑拨之意,当下也不再卖弄风度,开门见山道:“王头领,今rì我等有些私事未决,就不用牵扯乡亲们进来了罢!”

  “说得也是!”王伦回道:“乡亲们请先回罢,待我跟这位晁天王了结了私事,如若还有一口气在,定回来接你们上山!”

  西溪村父老闻言无不酸楚,只听便有人叫道:“头领待俺们如此之厚,我等怎肯叫头领为jiān人所害,俺们都不走了,正好看看他托塔天王是个甚么德xìng!”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晁盖开口了,“我等以义民击杀匪盗,尔等百姓若不退开,便是从贼,勿怪我不念乡亲情分!”

  忽闻王伦一阵大笑,直笑得晁盖一等人莫名其妙,只见他笑了一会,方才停下,道:“晁天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谁都可以说我王伦是匪盗,偏你说不得!”

  晁盖老脸一红,正要答辩,却听身后一个黑大汉叫道:“晁保正,俺哥哥叫俺来保你不叫王伦欺负,现在却不是人家欺你,而是你在欺人,俺不管了!”

  晁盖一听,心中怒火上头,这黑厮平rì里便不消停,此刻却又阵前倒戈,大败自己士气,正要发火,却叫这时韩伯龙逮到机会,大骂道:“李逵你这黑厮,想讨死便早些说!”

  李逵一听哪里忍得住火,上前便去揪他,这韩伯龙吃他打过,心有余悸,便慌忙躲开,却见李逵揪住他的衣衫,捏着拳头便打,晁盖怒急,大吼一声:“住手!”李逵哪里鸟他,只是要打,吴用见状心急,忙上前隔开两人,叫道:“你就算不看我面子,须要看那戴宗脸面!”

  李逵闻言,冷哼一声,回身便走,走了十几步远,忽见这莽汉寻思道:“眼见那个书生便是王伦,若叫他给晁盖害了,俺这心下还有些不落忍!”便见他走到一颗大树下,倚了朴刀,靠树坐下。

  见他这般,吴用也不管他,只上前道:“王头领,闻你爱民尤甚于爱己,如今一见,却叫人难以心服,莫非只拖着百姓与你一起送死?”

  王伦把目光从李逵身上收回,笑道:“加亮先生不要激我,我便把百姓劝回,与你恩主见个雌雄如何?”

  那吴用抚掌笑道,“事到临头,倒也镇定,不愧是一山之主!小生只是劝头领莫要拖延,我知你伏兵皆在泊中,你若做着等他们赶来相救的美梦,直害了这些百姓!”

  王伦见说,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吴用,道:“你就不怕我山上兄弟过来报复?”

  “怕他们不来!?我家晁天王已派人通报了知县相公,朱仝、雷横两位都头现下便在赶来的路上,更有济州官军相助,正好一发除了你这厮余党!”便听韩伯龙大声道。

  “我与狗主人说话,哪里来的背义野狗胡吠!”王伦冷冷回道。

  那韩伯龙被这话顶得难以辩驳,继而恼羞成怒道:“保正,这厮定是拖延时间,我们不要与他废话,便结果了他,以除后患!”

  晁盖闻言点了点头,对王伦道:“你若爱惜你手下的xìng命,便束手就擒罢!”

  这时縻貹早已听得满腹怒气,便要提着大斧上前搏命,却被王伦拦住,却听他对晁盖道:“保正,看来今番我俩对头是做定了?”

  晁盖摇摇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王头领近来大弄,直叫这水泊周围多少人夜不能寐!”言下之意颇为决绝,见王伦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他叹了口气,又道:“若是你我换个位置,王头领能容得下晁盖么?”

  王伦盯着晁盖看了一会,吐出一个字来:“能!”

  晁盖心中大异,这人现下莫非是在讨饶?可看形势却又不像,低头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却听吴用此时笑道:“如此便多谢王头领厚意!你那百姓,还不退去!”

  王伦叹了口气,回头对老太公耳语了一阵,那老人家只是摇头,王伦只是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依旧是万分不愿,只见他回头道:“大王叫我们都回去,你们可愿意丢下大王,叫他孤身在此?”

  注:我的天,又是十张九千字的催更票!!我是该哭呢,还是该哭呢……只好送上一章五千字的大章,聊表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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