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车内论政

    刘铮战战兢兢，第一次来到这谢天尧的马车之中。


    好家伙……


    这简直就是古代的房车啊！


    刘铮看了一眼，奢华至极，奢华至极！整个马车，什么配置都有。别有洞天，富丽堂皇。此时谢天尧，和皇后郑芙，正在里面，熏香烤火。


    除了这两人。


    车中几个大臣，以及周总管。


    此时都向刘铮，投来友好的微笑。


    天气已经来到了十月，凉州还是有些寒冷的。一众人坐在火炉旁，烧着酒喝，倒也颇为惬意。


    皇后……


    一看皇后，刘铮的头，就低了几成，他丝毫不敢面对皇后郑芙那复杂至极的眼神……上一次皇后回凉州，刘铮算是没有给她留什么好脸，跟她儿子，更是各种不对付。甚至现在，在外界传闻，刘铮跟太子谢方，可是打得火热，这皇后娘娘，能看刘铮顺眼才怪了。


    “刘铮参见圣上，参加皇后娘娘！”


    “见过诸位大人！”


    谢天尧哈哈一笑，摆摆手：“刘知州不必客气，朕今日走在你这水泥路上，心情便忍不住愉悦几分，故而将你喊来，陪朕说说话。”


    刘铮呵呵一笑。


    水泥路？


    那您是还没见过，我马上就要推出的新产品，沥青路呢——这也已经在刘铮的计划当中。毕竟石油都有了，沥青还会远吗？


    为什么说沥青路，会比水泥路更好？


    就拿这古代来说，若是马车跑在水泥路上，久了马蹄都会受损，但沥青路，可能就会好一些了。


    更具弹性和张力的沥青路，才是刘铮想要的最终目标。


    更符合他日后行军打仗的需求。


    皇后郑芙也笑道：“这马车着实是要平稳些许。刘知州这两年，鼓捣出来的东西，可不少呢。”


    刘铮哭笑不得。


    这皇后说话，暗藏杀机，故意如此说，是想点明圣上，还有精盐，还有其他，这次一律都不能放过才是。


    谢天尧故意置之不理，哈哈笑道：“那可不是，这白玉京，便是天下第一佳酿，能解朕头疾！”


    众人也纷纷称善。


    这个时候，这大驾已经距离阳州，越来越近。


    让这车中众人惊奇的现象出现了。


    刚才还在凉州境内，那一路颠簸暂且不说，路上荒无人烟，树木都不多。一眼看去，便是典型的凉州景象。


    然而此时……


    自从踏上这水泥路，宛如变了一个世界。


    路边两排，全部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整整齐齐，三里地一个驿站，再不济，也有一个落脚的茶馆，供路人歇息之用。


    这一路上，虽说皇帝大驾，要坚壁清野，但偶尔也能看到，不远处，商贾马队驼队，正在赶路。


    自进入阳州境内，便是一副繁忙景象。


    百姓身上衣服，也是干净利索，脸上喜气洋洋。


    总之……


    给人感觉，这里充满着生气！


    谢天尧静静看着，静静感觉着。


    其实他此时，恨不得下去走一走，去问问那些路人，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刘知州安排好，让他们假装出来的。


    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


    那些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发自内心的满足，绝对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刘知州，来给诸位大人讲讲，这阳州何以富足？”


    谢天尧突然呵呵笑道。


    来了！


    早就知道，会有此番考校的刘铮，赶紧拱手道：“圣上，阳州多矿，铁矿，金矿，银矿，铜矿，只是前任县候卢正义，不懂开发，自银阳合并，微臣便将银州，当成工厂，阳州，当成矿场，分而治之，统一管理。配以户籍同归银阳，自此，银阳不分家，互相促进，才有今日之局面。”


    “好！好一个银阳不分家！”


    谢天尧听得眼神闪烁：“龙炎弊病，便在处处皆朝廷，京华一个大朝廷，藩王各个小朝廷，甚至每州，每县，都是小朝廷，这处处皆朝廷，何人还将朕这朝廷，放在眼里呢？”


    刘铮吓得够呛。


    什么时候，圣上和自己的关系，都到了什么话都敢说的程度了吗？


    他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不敢说话。


    谢天尧看出刘铮局促，哈哈笑道：“无妨，无妨，那日你说朕老迈，何来这么怂了？今日是唠家常，畅所欲言，朕不会怪罪！文爱卿，你以为如何啊？”


    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也没什么，刘铮这才知，这些人，当是这老皇帝信任的班底。


    这谢天尧口中的文爱卿，便是当今朝廷，赫赫有名的翰林院三大学士之一的文翰！


    翰林院三个大学士，一个朱庆，一个柳裕，一个文翰。


    柳裕在前段时间，死谏科举，一头撞死。


    如今翰林院，只剩下了两个大学士，便是朱庆和文翰。更关键的是，前文提到过，这龙炎王朝的翰林院，也是随着历史的流逝，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外院，便是专搞学问的，一个则是内院，便是皇帝真正的机要人员！


    而这文翰，便是掌管内院的大学士！


    可见此人，虽然平时低调，却是手握重权，深得圣上信任。


    文翰笑呵呵看了刘铮一眼，开口道：“刘知州此举，着实便于地方管理，然并不适合龙炎王朝。刘知州尊崇中央集权，故可治一州之地，尚且吃力，况龙炎乎？”


    其他人听得，也是纷纷点头。


    谢天尧，则是饶有兴趣看着刘铮，一脸玩味的笑容。


    刘铮苦笑不已。


    这是拿文翰，来考校自己的吗？


    若自己今日弱了名头，谁敢保证这阴晴不定的谢天尧，会不会对自己失去期待，一刀结果了自己……


    可是这谢天尧，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这可是文翰！一辈子，都在内院里饱读经书，研究政治，治理天下。


    自己呢？


    不过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啊喂！


    算了，拼了！


    想到如此，他只能苦笑应答：“文大人所言极是，今藩王林立，各自为政，诸侯虽尊皇，却暗地离心。想要中央集权，实难实现。然，这正是龙炎日渐式微之最大病因！微臣看来，无论历史怎么改变，中央集权，都是巩固天下稳定的第一法宝！治天下，如烹小鲜！铮区区草莽，商贾之子，便烹得这一州之地，圣上雄才大略，烹他一个天下又如何？”


    “好！好一个烹一个天下又如何！皇后，斟酒！”


    谢天尧忍不住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大腿。


    刘铮吓了一跳，赶紧规规矩矩起来，任由皇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万分谢恩。


    文翰等人，面面相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年轻人！


    文翰继续呵呵笑道：“圣上，龙炎乃天朝上国，疆域辽阔，分而治之，乃是大势所趋。自古皇帝，便由诸侯所尊。诸侯不尊不为皇，此乃天命所归！诸藩王皆赫赫有功之辈，为龙炎王朝版图之拓展，立下汗马功劳。龙炎文化，固而广播，皆藩王之功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刘铮微微一笑。


    这便是分封制的好处了。其实，华夏文明历史上，不管什么朝代，不管什么体制，都会出现分封制。以前单纯的分封制，郡县制，到了汉朝的郡国制，直到清朝灭亡，哪个朝代，都有分封制的影子。便是因为皇帝觉得，这样便于管理，有利于稳定政治秩序，有利于文化的传播。


    姑且将这种种变种的分封制，统称为领主制。


    为什么古今中外，都有很多国家，喜欢领主制，便是如此。


    中央集权，有着中央集权的好处，那便是步调一致，稳定健康。但同样，中央集权也有着弊病，那便是封建王朝的世袭制，若是遇到一个昏君，那整个天下，便真的完了。


    但领主制，有着领主制的好处，那便是即使遇到了昏君，这些领主若是英明，依然可以保持辖内百姓的安居乐业。甚至，可以达到给别人效仿的效果，致使不至于整个天下生灵涂炭，遍地疮痍。


    当然，弊病也很明显，那便是太过独立，很容易割据一方，不听招呼，很容易因为势力过大，揭竿而起。


    所以。


    文翰说的，当然也没错……


    只是……


    她不懂从后世过来的刘铮的想法。


    刘铮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始终认为，中央集权，是很有必要的。只是，如果依托于世袭制，那就真的完蛋了……所以，如果世袭制要被废除，才是真正的中央集权！


    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刘铮始终认为，社会资源，应当掌握在精英人士的手中，整个社会才能发展。中央集权的情况下，由大部分人选举出来的领导人，足以担得起带领整个社会的历史责任的——他们击败一个个政敌之后上台，眼界学识，大局观，自然不会太低。


    你真以为……


    这样的领导人，上台之后，会狭隘到只想搞钱？


    你真以为，这样的领导人，主宰一个国家，真就天天琢磨着，给自己的家族，追求什么利益？


    不。


    这还是一个格局问题。


    当他们站在顶端的时候，要考虑的，便是整个天下，便是自己，能否名留青史，能否将这个国家，带领得强大富饶。睥睨天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


    这龙炎王朝的历代皇帝，会放任皇子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互相倾轧。


    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在这种斗争中脱颖而出的，才有资格掌控这个国家！才有资格，坐上这个皇位！


    然而……


    世袭制，还是将这些人选，局限在了皇室。


    当今天下便是如此。


    一个太子谢方，一个三皇子谢灵，老皇帝，是谁都看不上。


    所以。


    这种情况下。


    实际上，有两种解决方法。一个是民主制——这个完全是扯淡，历史进程，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另一个，便是内阁制。


    皇帝安安心心享乐。


    组建内阁，由内阁人才来治理天下。


    放权！


    明朝的万历中兴，便不就是如此吗？


    明神宗从小就没有掌权过，一切军政大事，都交由张居正，主持裁决，实现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社会经济持续发展，对外军事也接连获胜，朝廷呈现中兴气象，故称万历中兴。万历多少年不上朝，社会却是欣欣向荣之象。但一旦他开始亲政，便开始不常视朝，大事营建，挥霍无度。万历二十四年起，派遣宦官到各地任矿监、税监，搜括无厌，激起人民反抗。


    当然。


    这种事情，刘铮是万万不敢说的。


    因为他晓得。


    谢天尧，绝对不是那种甘愿放权的人。


    所以，他只能微微一笑：“文大人所言，依然还是老黄历了。诸侯尊皇，天赋皇权，那已然是周朝之前。自汉以来，高祖为灭异姓王，大封同姓子弟，自此，家天下开始。龙炎诸多藩王，皆为谢氏。故而，与其说‘封赏’，不如说，是他们为圣上代管！既为代管，何惧不收？”


    “这……”


    文翰脸色微变。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谢天尧，更是哈哈大笑：“刘知州，果然字字珠玑，在朕看来，天底下，没有比你更通透之人了！代管，代管，好一个代管！再来一杯！”


    文翰一个老前辈，被刘铮屡次反驳，心里还是有点不服，问刘铮：“刘知州以为，当如何收之？”


    这话一出，谢天尧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文大人啊文大人……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现在藩王不好撤，领地不好收？是因为朝廷太过于依赖这些藩王，财政紧张，军力捉襟见肘……但这话，哪能这么问出来？你是存心让圣上脸上无光不成？


    不过。


    包括谢天尧，这些人还是看向刘铮，想知道，他如何回答这个扎心的问题。


    谁想刘铮也是豁出去了，这两杯白玉京下肚，还是有点儿后劲儿的！他打了一个酒嗝，眼中放光：“领地互换！”


    轰！


    所有人，脸色大变。


    文翰，也被惊得差点摔落地上。


    领地互换！


    军权！


    一直以来都是国之重器。


    如今的藩王，又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没法撤藩。


    那便让他们领地互换！


    青州换荆州，益州换江州，汉中换涿州，冀州换永州！


    如此一来。


    这些藩王在领地积累多年，经营多年的根基，瞬间就会被釜底抽薪！带走军队又能如何？想要得民心，你还需要更久时间的经营！


    等你经营好了。


    继续换！


    文翰呆呆看着刘铮。


    这个办法……


    简直是，绝了！坏透了！


    因为如今的谢天尧，对龙炎王朝的掌控，还是有一些的。他虽然不能撤藩，是因为担心藩王作乱……但是，如果置换领地呢？


    人口五百万的青州，给你换一个人口同样五百万的荆州，你怎么办？


    你敢不答应？


    封赏还是一样的啊，只是给你换个地方，你可以继续去荆州，继续当你的王爷，继续鼓捣你的小朝廷啊……你们还可以自己商量着来，带兵换，还是不带兵换？但是，稳定荆州，你得需要多久？这期间，会有多少因素的改变？这期间，圣上可以给你安插进去多少自己的人？


    久而久之……


    各藩王对地方的掌控力，便不再如从前。


    这个时候，皇帝若有手段，实现中央集权，便易如反掌！


    狠！


    毒！


    文翰深深吸了口气。


    此时，他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对局势的掌控，着实超过了很多人。


    这也是，如今谢天尧，唯一可以做出的改变！


    只要他不死……如果只是领地互换，这些藩王，还不至于造反。当然，如果他死了，这些由他的儿子来做，那结果，自然就又不一样了。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文翰苦笑一声，端起酒杯，敬了刘铮一杯。


    “你们都下去吧，刘知州留下。”


    谢天尧，沉思片刻，淡淡说道。


    皇后，以及这一干心服，纷纷告离。


    整个马车中，只剩下了谢天尧，周总管，以及刘铮。


    谢天尧，眼神闪烁地看着刘铮。


    就那样一直看着。


    刘铮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跪拜地上，也是一语不发。


    “刘知州，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情！”


    谢天尧，终于开口冷冷道。


    刘铮道：“圣上之命，臣无所不从！”


    谢天尧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朕要你跟朕起誓，此生此世，你不会想当皇帝！”


    “什么？”


    刘铮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