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生日礼物（下）
离开中级人民法院后，耿耀阳又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了位于苗圃小区的市印染厂宿舍。
耿文明再婚后依然住在以前分配的宿舍，所以耿耀阳轻车熟路，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来到了自己曾经家的门口。
市印染厂宿舍建于八十年代初。由于建设的时间早，档次和设计水平比起市中院的宿舍差了许多。
八十年代时，居民楼各家的入户门通常是木门，后来随着治安形势的恶化，各家各户才在木门外增设了不同风格、不同款式的各色防盗门。
耿文明家安装的是廉价简易栅栏式防盗门。透过栅栏间的纱网可以清晰看到内侧的米黄色木门，而且门框上也没有门铃等时尚的电子设施。
耿耀阳习惯性地抬起手用力敲响了门：“咚咚咚！”
“谁呀？”屋内传来一声男孩子清脆稚嫩的问询，接着防盗门后的木门一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探出了头，正是耿文明再婚后生的儿子耿耀华。
耿耀华见到耿耀阳后登时惊讶道：“呀！你……你是阳阳哥哥！”
耿耀华和耿耀阳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尽管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隐藏在血脉里的天然亲近感却是无从避免。
“小华，爸爸在家吗？”往常耿耀华见了他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个不停，因此耿耀阳对这个乖巧有礼貌的弟弟也感到很是亲切。
“爸爸在！”耿耀华扭头朝屋里喊道：“爸爸，阳阳哥哥来了！”
“阳阳？”说话间，屋里面走出了面色憔悴的一个中年男人，正是耿耀阳的亲生父亲耿文明。曾经英俊潇洒、朝气蓬勃的市印染厂工会干部，如今似乎已然落魄不堪，浑身见不到半点精气神的样子。
见到儿子突然登门，耿文明脸上表情复杂道：“阳阳，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父亲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时间长了没有交流，父子俩之间难免留下了很深的隔阂。
耿耀阳平日里几乎很少来父亲这边，所以今天突然登门而来，不禁让耿文明异常惊诧。
“爸爸……”耿耀阳废话不多说，直接从书包里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递过去道：“我考上东海大学了，这是录取通知书。”
“你考上东海大学了？”耿文明听罢登时大喜，二话不说一把抓过录取通知书，边看边高兴道：“我们老耿家总算出了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东海大学的大学生，真是给咱家长脸，简直是祖宗显灵啊！”
趁着父亲高兴的劲，耿耀阳小心试探道：“爸，通知书上说，开学要交学杂费和住宿费，合起来大概有一千五百块钱。”
“一千五百块？”耿文明听罢登时变色道：“怎么这么多啊？”
耿耀阳赶忙解释道：“刚才我去找我妈了，跟她商量的，你们俩各拿一半。你看行吗？”
耿文明泄气道：“一半也是七百五，你说我上哪儿给你弄七百五十块钱去？”
他低头瞧了眼凑到跟前的小儿子道：“现在单位的效益不好，工资最多只能发一半。要是把钱都给了你，我们一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耿耀阳只得又解释道：“东海大学是公办本科，收一千五百块钱已经算很低了。那些上自费委培的，每年学费就得交两三千，加上住宿费书本费就更高了。”
耿文明踯躅了半天后才搪塞道：“我先跟你妈妈商量商量再说吧。”
六月份来问父亲要生活费时，耿文明曾经跟儿子诉说过，厂里经营惨淡发不出工资来的悲惨境地。既然父亲生活艰难，身为儿子的耿耀阳实在不好意思死逼着他给自己掏钱。
只是从父亲这里没有能够得到必要的支持，学杂费和住宿费上不足的部分他只能是自掏腰包独自承担了。
“嗯，那我等你们的消息。”
耿耀阳见说了半天话，父亲丝毫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很明显并不欢迎他来做客。钱要不到，连饭也不管，自己的生日恐怕早被父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说明白了，耿耀阳感觉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拿回通知书告辞道：“爸爸，那我走了。”
“嗯！”耿文明发出一个不耐烦的鼻音，还没等儿子下楼便重重地关上了防盗门。
“唉，这就是我的爸爸！”
耿耀阳扭过身子望了眼昔日的家门，自嘲地摇了摇头道：“别说过生日了，就连叫花子上门至少还得给口吃的吧？我在他眼里连个叫花子也不如啊。”
意兴阑珊下了楼，耿耀阳无精打采地骑上大金鹿，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慢悠悠回到了北马道的霍家老宅。
路过公共取水点时，心情低沉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站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矮个青年。那青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一直到他放下车进了家门方才作罢。
十九岁的生日既没有蛋糕也没有美食，更没有父母亲朋的祝福，只有他顺路买来的一份凉皮和两斤大肉包，另外就是今天最美好的礼物：东海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望着眼前桌上的凉皮和肉包，他禁不住叹了口气。
酸甜苦辣自己尝，喜怒哀乐自己扛！
一个人过日子，实在是太孤单太冷清了。
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念的就是前世的儿子。别看他两世为人，真正关心他想着他的，也就只有前世的儿子了。
除此之外，他真可谓是无人可想，亦无人可念。
毫无食欲的他没有吃饭，从床下翻出自己常用的几根笛子，从中选了根F调的紫竹长笛，仔细地贴好笛膜。
踱步到小院之中，借着夕阳残存的余晖，耿耀阳双手端起长笛搁在嘴下，随心吹起了那首‘你是风儿我是沙……’
由于父母一个在工会一个在团委工作，耿耀阳从小就培养出不少文艺细胞，尤其喜欢吹弹乐器，先后学会了笛箫等传统丝竹乐器。
音乐可以帮助人们宣泄感情。孤独的他只能靠悠扬的乐曲，来抒发内心憋闷的感伤情绪，若不然真就能憋出病来。
一曲演奏完，他又拿出一根G调洞箫，试了试音后吹起了那首脍炙人口、激荡风云的‘铁血丹心’。
当最后一个音节吹罢，他放下洞箫兀自心意难平，站起身来到门口，对着秋意正浓的夜空喃喃自语道：“没人有管我，我就自己管自己。没有人疼我，我自己疼自己。世界这么大，总能给我耿耀阳一条活路的！”
缓了缓情绪后，他长出了口气，轻声吟诵道：“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倘若命中无此运，孤身亦可登昆仑。”
据说这首《青云志》的作者为著名旅行家徐霞客，表达的是其追求个人理想的坚定信念。
不过此情此景下，倒是跟耿耀阳的孤单无助的悲凉处境恰如其分不谋而合。
但愿去了省城进入大学以后，他能有一个温馨光明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