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幻影

　　在看到那个青年的第一眼，赵承旭就已经看出来了。

　　——就是这个人吧？

　　要不是结果可能会很危险，他忍不住就想当面吐槽了。

　　就算真想伪装，起码伪装成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吧？比方说实力更低微些的咒禁师，哪有直接装成普通人的道理，这混在一票咒禁师当中岂不是更显眼了吗？

　　不过，时轮会的那俩甲等咒禁师好像还真就没有发现。

　　……也是，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国家地大物博，人口广泛，咒禁师数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扩张到即使单论规模都称得上“重要阶层”的程度，在他们觉醒自身能力之后，大都会选择驻留在各自的生活圈层。

　　在一般范围内，甲等咒禁师已经是大人物了，他们需要重视的对象，往往会是早已知情的那几位。

　　在此之上的“特等咒禁师”……虽然都是早有耳闻，在他们眼里，不是远在天边就是自家顶头上司，如果说随便出门执行个任务都能遇到，只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他本人遭了重，估计也很难联想到。

　　“赵先生，你怎么了？”

　　“……没事。”

　　赵承旭低下头，不再和那人对视。只有眼角余光落在对方审判，那个一直搂着胳膊不放的纤弱人影。

　　这个看起来高中生年纪的少女，好像有几分可疑。

　　位阶有办法隐藏，但除此以外，高等咒禁师们大都气质出众，堪称人中龙凤，高大青年的外表算是符合这个标准，但女高中生明显更符合。

　　只不过，他很难想象高高在上的特等咒禁师，会一副小鸟依人抱着男人胳膊的场面，所以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那我们现在就继续往前？”

　　班瀚不知道这家伙一惊一乍在搞什么鬼，但有怪癖的咒禁师多了去，也不差眼前这人。时间紧迫，他干脆无视，直接安排。

　　“……走吧。”

　　赵承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穿过干涸的湖泊，绕过像一座小山般的巨妖尸体，他们终于来到了那条漫长的甬道之前。

　　总长度目测在五公里左右，古朴的青铜大门如山峰矗立在尽头。

　　和上轮测验一样，出于谨慎，在靠近甬道入口的位置，咒禁师队伍便没有继续往前，开始考虑对策。

　　上百米的青铜雕像，人类的体型站在它们脚下，就像小小的蚂蚁仰望人类，拼命抬起头才能看到全貌。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这一尊雕像就能当成旅游景点的核心；而眼前的这条甬道两侧，却矗立着超过一百尊雕像。

　　“真雄伟，不愧是神仙居所。”

　　时轮会中有人随手投掷出一把黄澄澄的豆子，手里符咒无风自燃，那滚落在地上的豆子像吸了水生长、膨胀、升高，变成数十个人般大小的金甲战士，列成一队，整装待发。

　　“分批次进去。”

　　在咒禁师的指挥下，金甲战士们走入甬道，随即被从天而降的巨型青铜剑斩得粉碎。

　　由于剑的体积过于庞大，握在上百米的雕像手中更像是一艘轮船被砸在了海面上，狂暴的气流朝着四方溢出，地面上出现一道深凹的裂缝。

　　之后，青铜雕像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将剑重新举回。

　　见到此情此景，咒禁师们面面相觑。

　　“班先生，你有办法吗？”

　　“别看我，你知道我的本事，打打辅助还好说，压根不配上正面战场。”

　　“唉，我也不擅长和大东西打架啊。”

　　要是换成会里地仙系的甲等咒禁师来，可能还有办法，现在只能放弃正面突破的选项。

　　“水准和刚才那头湖妖相差太大，既然是同一场试炼，难度不至于提高得太夸张……”

　　班瀚思索道。

　　“应该有办法让它们停下来，或者找到能绕过去的选择，反正终点就在那扇门。”

　　说着，他望向赵承旭。

　　“赵先生，你有办法吗？”

　　青年沉默片刻后，回答道：

　　“我可以用《雾锁烟罗》带各位过去。你们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的能力很擅长遮蔽感知，或许能避开这些青铜雕像的视线。”

　　“哦！那敢情好，能拜托您吗？”

　　“想带别人过去，会消耗我的真炁……”

　　“那就分批次吧，我们不着急。”

　　……

　　赵承旭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他本人哪有这副热心肠去帮十几位压根不认识的人通过试炼，这都不算是做好事了，特地去帮助竞争对手，是自找麻烦的愚蠢。

　　问题在于，那位在时轮会队伍中隐瞒身份的特等咒禁师，究竟是何想法？

　　“他”似乎并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可自己偷跑的时候，“他”又像开玩笑般悄无声息地阻止了他。

　　所以，他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不触怒对方？

　　……

　　赵承旭来到无人的地方，发动《雾锁烟罗》，准备先自己尝试一下能否通过甬道。

　　面色阴沉的他，化作一缕白烟轻渺入青冥，迅速掠过一座座青铜雕像。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没有触发反应。

　　赵承旭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降低咒禁的工作效率。

　　只有他一人变幻烟雾时，能用出全力；而如果要携带他人一起行动，就需要考虑消耗，所以得测验出最平衡的模式。

　　不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咦？”

　　赵承旭这时已将《雾锁烟罗》的能力降到最低，整个人的轮廓隐隐浮现，周身缭绕着淡淡的雾气，就算是普通人都未必能瞒过，那些青铜雕像竟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他大着胆子，干脆落到其中一尊的肩膀上，仍没有触发任何反应。

　　赵承旭心中微微一动。

　　雕像们不是瞎子，这点不久前已经证实过了。那它们对自己视若无睹的理由，或许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梦中幻影已经告诉过他，赵承旭是仙人后裔，所以有资格掌管天宫。

　　或许，对于雕像们而言，自己本就是已通过试炼的天宫一员，不会触发敌对？

　　既然如此……

　　赵承旭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可供利用的机会。

　　但是，做手脚是有风险的，因为特等咒禁师很可能还在关注他。

　　他深呼吸一口气。

　　我不缺乏勇气，更讨厌受制于人，赵承旭说服了自己。

　　天宫近在咫尺，翻转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临。

　　与时轮会的人说好了要触及终点再回来，所以前半程不会有问题；后半程，就得看他的手腕了。

　　……

　　一分钟后，赵承旭抵达那扇青铜大门之前。

　　此时他理应调转方向。但赵承旭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伸出手，触碰到了门扉表面。

　　通过测验的人，就能打开这扇门，若是能一口气进入天宫……

　　正当他思考到这里，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总算来了。”

　　赵承旭立刻分辨出来，是梦中见到的那个幻影。

　　“是你。之前怎么没出现？”

　　“这里是进入天宫的起点，你若不触碰这扇门，我根本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幻影淡淡地回答道。

　　赵承旭心中微定，这个说法符合他的预测，总算是能与天宫内部联系上了。

　　“你在路上浪费了太长时间。”

　　有些奇怪的是，幻影的语气与他在梦中感受到的不同，此时似乎……有些焦躁。

　　赵承旭也没在意，他淡定地回答道：

　　“我已经尽我所能了。而且，你先别急，我还有同伴要带过来。”

　　“……你想与他人共享荣光？”

　　幻影的声音高昂起来，不知是惊诧抑或愤怒。

　　“是我看错人了吗？要继承天帝之位的人，岂能没有一点独夫的霸气与野心？”

　　“我有苦衷。”

　　赵承旭明确对方的态度后，这才说出真相：

　　“队伍中隐藏了一位特等咒禁师，若是不能摆脱他，我就没有别的选择。”

　　“特等……？”

　　赵承旭想起幻影以前有提到过，它被困在了这座天宫之中，对人间（现实世界）的事情缺乏了解。

　　于是，他立刻将所知道的有关于特等咒禁师的知识全都告知对方。

　　一言以概之，那是与“甲等”相比，过于超凡脱俗的怪物。

　　说来，赵承旭起初是不信那些传闻的，怀疑“特等”和“甲等”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云泥之别。倘若消息都为真，那差距简直比他与普通人的差距还要大，很难想象一个脆弱的人类社会，能容纳下复数的人型天灾。

　　直到真正感受过那种自己仿佛蜕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的无力感后，他才知一切所言非虚。

　　“你有办法吗？”

　　如果是远古时代留下来的老古董，说不定会有办法对付现代人类中的顶尖强者……

　　对方沉默片刻后，回答道：

　　“现在的我，只是一缕残魂，无法对抗人类。”

　　赵承旭闻言，心中略微失望。但这时，他听到对方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不如这样，我再帮你最后一把，让你能尽快独自一人进入天宫。条件是需要你的身体借我一用。”

　　“你能赢？”

　　“能挡住片刻。等我回到天宫，再还给你。”

　　幻影回答道。

　　“等你成为这个空间的主人，就能把不速之客全都丢出去。”

　　如果幻影交易的对象是岑冬生，这个时候男人肯定会立刻心生戒备——毕竟他前不久才吃过这个亏。

　　将自己的身体随意借给一个外人，实在最危险的举动，哪怕是嘴上答应都不行。

　　但赵承旭缺乏这种认知。

　　在他眼里，幻影有求于自己，所言不似虚伪，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如今大敌当前，想要摆脱那个神秘的特等咒禁师，他已无退路。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

　　他甚至不需要开口，当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同意”的念头，变化已悄然而至。

　　一丝冰凉从赵承旭触碰大门的指腹处开始扩散，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当下的身体便已脱离操纵，从四肢、五官，再到体内的脏腑，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只剩下眼球还能微微转动。

　　心中的恐惧与慌张来不及涌现，瞳孔迅速扩散，赵承旭失去了意识。

　　*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远处观察的二人眼中。

　　他们不是来不及阻止，更不是没有察觉，兄妹俩盯上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任何一位咒禁师，而是那位藏身于天宫之内的存在。

　　伊清颜松开手臂，不再继续黏着哥哥。

　　“终于要直面我们了吗？”

　　岑冬生对灵觉的操纵只对特等以下有效，若这座远古遗迹的主人抵达了与相近的层次，就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兄妹俩到来。

　　少女抬起手，朝着大门的方向微微一弹，朝那道逐渐苏醒的气息打了第一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