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荔枝酿（下）
“少...少夫人明鉴！“陈小乙哈腰，搓手，唯唯诺诺。
柳含烟道：“拿着贪墨的钱去赌坊挥霍，家里还有眼疾的老母等救的老母，若我向祖母告发此事，你说你日后......”
陈小乙膝盖砸在冰面，碎冰棱刺破绸裤：“少夫人开恩！“
“太医院王翰林昨日刚制得虎睛石药膏。“
柳含烟突然甩出靛蓝药囊，“用辽东虎目配昆仑冰片——“药香混着冰碴扑在他面上，“恰抵得你贪墨的十八贯炭火钱。“
陈小乙眼珠急转如骰盅落定，虽说这少夫人突然进了府，突然管了事，再论沈二爷虽纨绔浪荡行事，但深受老夫人喜爱，又将开春第一宴交给这初来乍到莫名其妙的少夫人，无论如何这少夫人最有可能是沈府的新掌家。
陈小乙当即跪地：“小人愿为少夫人当牛做马！“
“两成。“柳含烟竖起两根玉指划过他招风耳，“采买差价许你抽两成，余下的...若宴前短了半钱货，一个采买奴仆我自能处置。“
陈小乙自然明白她的恩威并施，倒不像有些主子只拿乔自个的身份，而苛责下人。
待陈小乙走远，春杏道：“小姐真信这烂赌鬼？”
柳含烟望着后门道：“这世间的赌徒有很多种，陈小乙每日只赌一把，而且只挂一贯钱，不论输赢，也不加注，这种人单纯想靠赌来翻身，他对自己的限制，便知晓他懂得如何权衡利弊。”
再说这庖厨之处，藏污纳垢之处不必这采买的门道少。
宴前第六日，寅时二刻.
柳含烟掀开庖库门帘时，三十筐冬笋码得整整齐齐——笋尖却泛着诡异的褐斑。
刘娘子捶胸顿足：“少夫人明鉴！老奴按往例用雪水浸着，谁知今岁天气邪性...“
柳含烟掰开笋壳，内里纤维分明鲜嫩，唯表层蒙着层薄灰。
她指尖捻过竹篾筐，忽见缝隙嵌着几粒花椒：“冬笋最忌与辛物同储，刘师傅掌灶二十年竟不知？“
“必是运送小厮混了货！“刘娘子眼神闪烁。
柳含烟拿不到实际的证据开罪她，捺下这口气，这掌事的资格按照进府的长短，就会导致他们借着自己的资历拿乔摆谱。
午时验货，庖丁们突然“失手“摔碎八坛糟鲥鱼。
浓稠卤汁渗入青砖缝，柳含烟却蹲身蘸取尝味：“咸淡正好，这卤汁用上等豉油熬的？“
沈家的佣人倒是挺团结一心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柳含烟偏不让他们如愿。
申时三刻，庖厨东窗突现豁口，寒风卷雪扑灭灶火。
婆子们挤作一团哀嚎：“定是天公不作美！“
柳含烟踹开柴堆，露出被鼠啃断的窗栓：“好伶俐的老鼠，专挑三年陈楠木啃？“
眼风扫过刘娘子腕上新添的金镯：“明日寅时，我要见着新糊的明瓦窗。“
这些个帮厨佣人哪里听得柳含烟得指挥，其实嘴上应着，心里都在不屑。
柳含烟哪里不知，她翌日便张榜：
“庖厨事宜，依三法度——
一、采买账册逢五公开，差价两成归经手人；
二、灶头按旬比试，夺魁者领双份月例；
三、揭发贪弊者，赏银抵三年工钱。“
宴前第六日，未时验工，明瓦窗竟早半日完工。
柳含烟又拨了自己私库里的钱----赏今日揭发窗栓弊案的帮厨翠姑！
暂时掌事的职位还不能更换，以免影响备菜进度，刘娘子经历这一遭估计也会安分些。
往日懒散的赵婆子为争灶头位，竟自掏腰包添置两把镔铁刀；专司宰鱼的李三揭发库房克扣冰鉴，领了赏钱转头雇人凿冰窖。
柳含烟立在蒸腾白雾间，看账册上墨迹渐干——原需百贯的炭火费，生生压至六十贯。
沈砚舟叼着蟹粉酥探头：“娘子使的什么妖法？这帮猢狲竟比漕工还能熬！“
她笑道：“做工的人，只怕自己没拿到该拿的。“
剩下就是别苑内的施工和检修，这里的仆人见了柳含烟前几日的雷利手段，谁还敢作妖，倒是老老实实。
戌时，卧房。
沈砚舟踹门进来时带进股寒气。
“柳娘！特给你留的广南红荔酿！“他指尖弹开泥封，荔枝甜香混着冰碴气直扑柳含烟面门。
“沈少爷白日偷啃八块鹿脯糕，眼下是要用甜酒冲食积？“
柳含烟拔下累丝金凤冠，青丝泻落如汴河春汛时的柳枝，发间茉莉油香却比酒气更撩人。
沈砚舟嬉笑着斟满盏，琥珀酒液里浮着莹白荔肉：“你尝尝这玉碗盛来的岭南春色。“盏沿被他拇指蹭得温热。
柳含烟乜他一眼，素手接过酒盏时袖口滑落半截雪腕。
酒液入喉，她忽觉脚底青砖化作清明上河的粼粼波光。
沈砚舟殷勤的倒下一盏，递到柳含烟鼻尖，“怎么样。”
柳含烟道：“尚可，比曹婆婆家甜水略强三分。”
“再品这盏！“沈砚舟倾身续杯道：“我今日喝了两罐，这个果酒喝了没有一点醉意，最消乏。”
柳含烟觉着味道确实不错，又喝了一杯。
哪知道，不过一刻钟，柳含烟就感觉一阵暖意从脚底板冲上脑袋，脚底有些虚浮。
沈砚舟看见柳含烟的脸上浮现红晕，眼神逐渐涣散，他惊讶道：“不是，这点酒就醉了？”
“闭嘴！“柳含烟劈手夺过酒罐牛饮，酒液顺着雪颈流进衣衫。
“再来！“她摔了空罐，眸中水色比金明池的月波更潋滟。
沈砚舟怔怔望着她绯红耳垂——那上面坠着颗南海珠，随呼吸轻颤如扑火的流萤。
他勾起唇角“看来真是醉了，那就好玩了，平日里对我非打即骂，我今晚一定要还回来。”
柳含烟突然揪住他前襟，醉眼倒映出少年郎的艳色----墨绿地团花锦袍衬得眉目似画，玉带钩斜斜挂着半块错金螭纹佩，领口微敞处露出小片胸膛，在烛火下泛着蜜色光泽。
“这绣纹...“她指尖戳着锦袍上的孔雀翎，“活脱脱相国寺斗鸡场的彩尾鸡！“
忽的，她在唇间摸了点唇脂，点上他眼尾，“好看。“
沈砚舟耳尖腾地烧红：“柳含烟！你...你可知醉后调戏亲夫该当何罪！“
“罪？“她一步步将他推到床边，他一步步退到床边。
退半步是欲擒故纵，进一步又是焚身业火。
柳含烟一把将他推坐到床边，突然抬腿跨坐他膝头，遍地锦襕袍如红莲怒放，蔻丹刮过他喉结，“这帐，今夜该算算了。“
窗外漕船号子忽地拔高，盖不住沈砚舟紊乱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