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浮光误（上）
沈砚舟丹凤眼忽地垂下，睫毛在眼睑投下青影：“前年，我那群狐朋狗友非要去铺子上瞧‘汴京第一泼辣美女娘’，我就是凑个热闹，你给我们打出来后，你那个堂哥就找上我，他说给他点钱，就提供你铺子的动向，我自然是不能辜负‘汴京第一大善人’的称呼，看着他穷困潦倒的样子，便就应下了。”
柳含烟鞭梢突然抵住他喉结：“所以沈二爷三年来，“
她杏眸半敛着扫过地上的书信，“连我铺子库房耗子洞方位都摸清了？“
“天地良心！“沈砚舟突然昂首，脖颈青筋凸起，“他递来的信笺十之八九都是'新雇厨娘擅做蟹黄包子'这等废话！还错字连篇！“
他下颌蹭开鞭梢红缨。
柳含烟挑眉撇嘴，狐疑道：“你觉得我信你几分，一个花钱买我铺子动向，又花名在身，又非如世人评论之下心口不一的人，我哪知道是不是冬日里的毒蛇，我们今天晚上就开诚布公的谈谈。”
春杏见柳含烟抬手，便将案上的和离书递给柳含烟。
柳含烟将和离书举到沈砚舟面前道：“和离书，签！”
沈砚舟脑袋后仰，浑身抗拒道：“不要。”
柳含烟将算盘拨得噼啪响道：“自然，你当时娶我的三千聘礼，我三年后加倍奉还。”
“不签。“沈砚舟虎牙咬破唇角血珠，笑得恣意，“娘子可知我为何总穿织金锦？“
他忽然扭腰蹭开绳结，“这般华服浸了血才艳...“
“啪！“
牛筋鞭抽裂他左肩锦缎，柳含烟冷眼看着猩红浸透金线：“我再替你夺回漕运邸店五成干股，“
她拨动算盘珠如雨落玉盘，“够你养十房外室，沈二爷，你就算手眼通天，“
她直视着沈砚舟戏谑的眼神，烛光映在瞳孔里像火炬：“我柳含烟也会陪你斗到底！”
沈砚舟收敛纨绔的神色，定睛看着她，正色道：“等会，我签，不过起码在你实现承诺之后。你既然同我谈条件，也得考量我的条件不是。“
柳含烟拿鞭梢抽了一下他的手臂道：“那就白纸黑字写分明...三年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可以，柳娘子你先消消气！“沈砚舟丹凤眼弯成月牙：“要不然你再抽我几下。“
柳含烟懒得同这披着羊皮的无赖扯嘴皮子，在案台上写下契约。
沈砚舟腕骨忽转，“再加一条逢年节需赠鸳鸯荷包！“
柳含烟肘击直捣他肋下，沈砚舟闷哼着蜷成虾米。
沈砚舟吃痛的捂着胸口道：“那换一条！沈某若遭姨娘毒手，烦请娘子年年清明...“
窗外骤起惊雷，雪衣娘扑棱着撞进屋内：“签！签！“
它歪头啄碎沈砚舟的玉冠，“怂包签！“
“第三条！“柳含烟突然揪住他散乱的发髻，“再敢往我房中塞眼线，“
她指尖划过他渗血的鞭痕，“我就在你每日饭碗里掺一把东岳庙的骨灰！“
檐下铜铃在暴雨中叮咚，沈砚舟歪头吐出嘴里的血沫子：“最毒妇人心...“
他攥起袖子擦干净唇边的雪沫，低声道：“这般蛇蝎美人，倒比醉仙楼的杏花娘有趣...“
柳含烟甩开他踉跄起身，石榴裙扫过满地碎笺：“春杏，送客！“
她忽又回眸，“记得让沈郎君带走他的'家书'，“
葱指轻点染血的密信，“这些脏东西，正好糊沈家祠堂的漏风窗。“
戌时初刻，沈砚舟抱着锦缎衾被倚在雕花门框，丹凤眼斜睨着正房垂落的湘妃竹帘：“春杏姑娘行行好，就说爷犯了咳疾...“
“姑娘吩咐了，“春杏举着烛台后退半步，“二爷再敢踏进正房半步，护院手里的水火棍可不认人。“
三日后，沈砚舟踹开库房斑驳的木门，织金袍摆扫落梁间积尘。
沈砚舟两指捏着库簿哗啦啦翻动：“把那会发夜光的料子抬出来！“
他指尖戳着尘封的樟木箱，“这般亮堂的物件，正配我家娘子玉手！“
管事的扑在樟木箱上，交领汗湿成深色：“二爷使不得！这可是淳化年间官家赏的月华锦！“
他抖着《库房录》指给沈砚舟看，“《宋史·舆服志》载...“
“少拿文绉绉的唬人！“沈砚舟抬脚踹开经年积灰的箱盖，“祖母若问起，“
他忽地凤眸乍亮，“就说我拿它给沈家绣传家宝了！“
管事大骇道：“沈二爷，不可，这是御赐的料子，沈老夫人说万万不可动。”
“蠢材！“沈砚舟抬靴尖挑开铜锁，“官家赏的物件不用来传家，难道留着陪葬？“
他凤眸乍亮扯出半匹流光锦，“这般星辰似的料子，正好给我娘子做一个手帕！“
“老夫人回来非扒了奴的皮...“管事瘫坐在青砖上，眼睁睁看着沈砚舟将锦缎甩上肩头，“二爷三思啊！“
管事瘫坐在地上擦擦汗，就算他想拦也无门，沈老夫人正好去礼佛好几天了，就算回来也要三四天，那时候都已经悔过晚矣。
暮色染透万字纹窗时，书房地上散落着金丝银线。
沈砚舟两指捏着绣花针，对着烛火眯起丹凤眼：“这比斗蛐蛐难百倍！“
他左手指腹已扎出七八个血点，月华锦上歪斜的纹路活像蚯蚓爬沙。
一连绣了好几日，才绣出个能看的。
戌时三刻，沈砚舟踹开正房菱花门，鎏金香球撞得帘钩叮咚乱响：“娘子请看！“
他抖开锦帕漾起满室星辉，“汴京城独一份的赔罪礼！“
柳含烟蓦地抬眸，指尖月华锦映得杏眸流光：“你竟敢糟践御赐之物！小心老夫人扒了你的皮！“
她待看清帕上针脚，忽然嗤笑出声，“这般肥鸭，不如炖了孝敬沈老夫人。“
“明明是鸳鸯！“沈砚舟扯着帕角凑近，“你看这算盘珠...衔在嘴里，是不是憨态可掬！“
锦帕兜头罩下，沈砚舟眼前晃过流萤般的金丝。
柳含烟执起《营造法式》冷声道：“带着你的破鸭滚出去！“
她忽地杏眸微眯，“今夜若再翻窗...“
“打断腿喂鳌虾！“檐下雪衣娘扑棱着接话，尾羽扫落几片海棠。
沈砚舟倚着门框哀叹：“最毒妇人心...“
忽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城西曹婆婆的鲜肉毕罗，“
他故意晃了晃纸包，“可惜要便宜护城河的王八啰！“
柳含烟执书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春杏已憋笑憋得肩头轻颤。
这时，沈老夫人房里面的大丫鬟过来传话：“沈二爷，沈老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