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在?”

  苏醒过来的毒牙一脸平静,平静得仿佛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犹如百年前的梦幻般遥远而不真实,神情宁静而优雅,却又带着仿若天生的高贵气质,没什么血色的唇边泛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若深远的漩涡直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毒牙,任一个,另类的刺客,疯狂的贵族,不是,都不是。那份从容淡定,优雅高贵的贵族气质,传承贵族血脉的天生气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贵,是怎也无法模仿得来的。

  那不是我所熟识的毒牙,而是那个克劳德,天梦的非凡公子克劳德·布莱德恩。对着似乎孑然两人的毒牙,又或自己,竟连自己都有了一丝迷茫,正如我仍无法相信自己的身份一般——诸神之子,被魔女迷惑的亡国太子,爱上自己亲生妹妹的罪人。

  任何一个身份,都是如此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否认,但却再也无法否认,即便我仍记不起过往,即便那遥远得仿佛远古神话的“记忆”我尚且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但岚儿的影子却不可否认地存在在我的记忆深处。

  当她那异样的称呼自她檀口中轻唤出声之时,仿佛触动了心弦一般,那沉寂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疯狂涌入脑海,明明是那般陌生,眼中所见却是这般熟悉,那仿佛烙刻在血液上的痕迹。

  然而,明明是这般熟悉,为何却又这般陌生,伸手去抓,却总是空,明明是属于自己的记忆,明明一幕幕在眼前流过,为何留不下半点痕迹,仿佛无情的流水点滴不留,让我怎么也记不起只字片语。

  只有最后一幕,不知是吝啬的诸神乞怜,抑或是他们的死对头暗中作梗,至少那残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幕并没有随着记忆的流转而消逝,虽然它给我带来的是更加沉重而再也无法否认的枷锁。

  除此之外,再加上身体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对岚儿的亲切感觉,这下更是有了让我无法否认的“记忆”推翻了我最后一丝怀疑。

  对那被我逼着在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之前做抉择的岚儿更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愧疚,更心生怜惜,于是也就有了毒牙苏醒后所见到的这一幕——岚儿赖在我的怀里,躺坐在我的腿上,臻首垂到我的胸膛,紧紧地靠着我,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抚摸着她的秀发。据说,过去的我常这么做,虽然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牙,你,你醒了?”我略微有些尴尬,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事情的发展却似乎为我的“重色轻友”作出了最好的诠释一般。

  “那,你好点了没?”无奈苦笑,我问出本不是原本问题的客套问话,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错愕,莫名的,却仿佛真实的感到了,对着这样的牙,又或者,这样的我,竟有着陌生,便连言语之间也下意识的客套起来了么?

  客套,往往意味着疏远的开始。

  毒牙却仿佛没有听出与往常不同的味道,又或者我们本身便是与往常最大的不同,对我的避而不答并没有表示什么,而是顺着我的话语转移了话题,毒牙淡淡的回答道:“嗯,好多了。”

  下意识的沉寂了下来,便连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岚儿仿佛睡着了般静静的伏在我的怀里,我抬起头来,望着床上那陌生的熟悉面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陌生,是因为他的不同,还是因为自己的改变呢?

  “他呢?”

  毒牙平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悚然一惊,自突来的迷茫中惊醒过来,心底某处那一双紫眸轻轻滑过,霍地泛起一丝解脱似的明了,我平静的回答:“被夜圣女带走了。”

  “带走了?”毒牙轻轻地皱了皱眉,低低地重复着,似乎是在问自己,我却知道他是在问我。

  耸了耸肩,我无奈地道:“不然还能怎样?你拼了命的施展牙恨·翼都不能挡下她,更何况是我……”

  毒牙的双瞳缓缓缩紧,盯着我一字一字的冷冷地道:“但是,她用的是你的招式……跟你所使的,一模一样的招式……”

  心中一凛,我知道毒牙起了疑心,也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何在——他在怀疑。

  他又怎能不怀疑!换作我,我也会。毒牙的问话虽然简单简短,却带着我不能回避的质疑。

  为什么她会跟我一模一样的招式?即便是一模一样的招式,理论上我这个原版的也应该比她强才是,为什么我会让她走?

  这是我在毒牙眼中所见到的疑问,不,应该是质疑才对,无奈苦笑,我早该知道那个叫瓦蒂的女孩在他的心中有多重要。

  双手一摊,我苦笑道:“你认为一个与我实力相当并且只见我使过一次便可以学会我的‘新招’的人,是我可以拦得下来的么?”当然,事实上,那是不是新招连我都不敢肯定,不过现在我更倾向于把它归于过去的“我”所拥有的,毕竟已经有了“碎雪”和“星寂”的先例。不过这些我并不打算跟毒牙解释,也没有必要,这毕竟属于我的私事,而且这也并不是他关心的地方。

  我不是故意放跑他们的,我要毒牙知道的是这点,虽然,呃,当时自己也的确有些犹豫。裨丝利特的那道金芒来历是自己所无法忽视的所在,那是一种源自身体的憎恨,浓烈得转瞬淹没仅存的理智,甚或所有。相比之下,反倒是破了杀戒之后那种血腥的醉人感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著占据了我思考的绝大多数。

  毒牙紧盯着我的双眼,即便脸上犹挂着优雅的微笑,我却陡地感到一阵冰冷。平静的回望着他,我没有说话,多余的言语并不能获得额外的信任,沉默,有时候是更好的选择。

  风轻轻吹动,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女孩,动作完后方才想起,此刻伏在我怀中的不是弱不禁风的绯羽,而是岚儿,拥有圣剑实力的人儿又怎么可能会害怕那么一点冷风呢?

  但是几乎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怀中的岚儿却往我的怀里缩了缩,仿佛是害怕了寒冷似的,却更像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就仿佛曾经,我也曾这般抱着她一般。

  良久,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门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之前让她好好休息的绯羽,今天一天的担惊受怕让这个小侍女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见到岚儿躺倒在我的怀里,占据了她平时的位置,绯羽微微一愣,我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绯羽俏脸微红,却仍是乖乖地走到我的身旁坐下。

  毒牙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问道:“夜圣女实力如何?”

  “她的实力……”我微微一愣,回忆起两次交手的经历,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于夜圣女的实力竟然无从估起,两次的交手,我似乎都处于被动之中,圣女的实力始终如同迷雾一般。

  对圣女的印象,竟只有黑夜中那道白影,隐在黑夜中,模模糊糊的,却分外清晰,以及她那双仿佛饱含着深刻情感的冷漠双眼,那种极端的矛盾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我想忘也忘却不了。

  “……我不知道。”无奈苦笑,我知道自己所说的不合常理的回答却确实是我所知道的答案。

  毒牙没有反驳,便连唇边那一抹充满着贵族味道的优雅微笑亦不曾失去分毫,静静的望着窗外,即便窗外并没有任何值得他去欣赏的风景。

  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气氛一时冷淡下来,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知道某种东西改变了,在我的心中,在毒牙的心中。改变的是他?抑或是我?我不知道。正如我看着毒牙的时候所看到的重影,那是非凡公子克劳德·布莱德恩,他看着我的时候,是否也看到了我的幻影呢?

  “你去休息吧,神,我没事了。”毒牙淡淡地说道。

  心中轻叹一声,我点了点头,说道:“小心修养。”

  轻轻地拍了拍岚儿的丰臀,岚儿不依地扭了扭身子,我一阵气急,这小妮子还真是赖上我了,狠狠地“重重”击打了几下,女孩这才睁开了双眼,委屈的望了我一眼,旋即发现身旁偷笑的绯羽,大窘,自觉地离开了我的怀抱与绯羽轻轻打闹着。

  走到了门口,我霍地停下脚步,望着身前不断前行的两道倩影,开口说道:“对付裨丝利特的话,算我一个,有些事,我要找他问清楚。”

  不等毒牙发问,也不去理会毒牙骤然露出的满脸错愕,我大步踏出,追着前方身影而去。

  “哥哥,他……”

  “岚儿”我对着一脸迷惑的绯羽笑了笑,转头对着岚儿说道,“跟哥哥说说以前的事情好吗?”

  “嗯嗯。”岚儿兴奋地点点头,却忘了刚才的问题。

  听着岚儿说着过去的“一切”,实际上除了岚儿与“我”相处的那一部分外,其他的也是听说的居多。

  微微皱了皱眉,无奈苦笑,我知道自己从岚儿这边得不到什么实际的线索,但也不能说一无所获便是了。至少,对岚儿的一切我无法否认她的存在。

  红枫,白影,紫眸,银发,金芒,一如那朦胧记忆中所承载的一切,对于自己的身份,我倒是相信了大半,虽然由此而来的疑惑也更深。

  “等等,岚儿。”我打断了兴致勃勃的岚儿,问道,“你说我施展了禁咒?我毁了坎布地雅?”

  岚儿点点头。

  “那倒是可以解释我为什么醒来时会在坎布地雅了。”我不禁点了点头,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想起馨月,霍地全身微震,我记得馨月身边的那个小妹妹叫语茵的曾经说过我第一次与他们相遇的时候是在梦幻之林啊,又说当时的我要去坎布地雅,那也就是说,其实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梦幻之林,在与馨月相遇后才回到坎布地雅的。

  那怎么会对呢?为什么这段经历我一点都不记得,现在的我所拥有的记忆似乎是从坎布地雅苏醒过来之后的,之前那段呢?还有,从天怒之日到现在十年的时间里呢?我又在哪里?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呢?

  我问出了我的疑问,虽然我并不认为岚儿可以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果然,岚儿皱了皱秀眉,歉然道:“岚儿不知道呢。哥哥的力量早已超出岚儿可以理解的范围了,魔法的世界神秘莫测广阔无边,岚儿所能用的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魔法,所以对于哥哥的问题,岚儿也无法给出答案。”

  听岚儿这么一说,我倒是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起岚儿使出的那一招“风之伤”,再想到依格说的那一番话我就忍不住一阵心疼。握着女孩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低下头轻轻一吻,我怜惜地道:“不许再使出这种折损寿命的招式了,你知道让哥哥有多心疼吗?”

  岚儿轻摇着我的手娇声道:“人家下次不敢了嘛。”

  “还有下次?!”微微提高了声音,我忍不住瞪了这个长不大的妹妹一眼。

  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岚儿垂下臻首偎在我的怀里,没有说话。

  微微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心头疑问,我问道:“岚儿,那个‘风之伤’到底是什么招式?为什么你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魔法’?那,它又算是什么?武技吗?”

  岚儿歉然一笑道:“对不起,哥哥。在接受这个力量之前,岚儿便发誓不能将此中秘密告知他人,请哥哥见谅。”说完,还偷偷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怕我因此生气一般。

  苦笑摇头,在岚儿的丰臀上报复似的重重一拍,我抱怨道:“哥哥有这般小气么?”心里却暗自心惊,天神殿实在不容小觑,以岚儿对我的依恋顺从,竟然也会对我说不。

  吐了吐舌头,岚儿甜甜一笑,撒娇道:“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哑然失笑,这妮子,老是这般,仿佛长不大似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成熟,内心年龄却仿佛比我还小。旋又想起,她不是唤我“哥哥”么?若我真是她哥哥的话,这样子倒是正常了许多。

  但是,我真的是她的哥哥么?我真的便是那十年前那几乎活在传说之中的“诸神之子”么?那个恋上自己妹妹的“亡国罪人”么?

  霍地,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我问道:“岚儿,你知道那个……”仿佛在抉择着该如何开口似的,顿了顿,我接下去道:“那个‘魔女’的名字叫做什么吗?”

  抬头望了望我,岚儿望着我的目光透出一丝复杂的神采,却很快的偏过头去。

  我却没注意到其他,以为她不愿意告诉我,着急地追问道:“是不是,叫……凌?”颤抖着,犹豫着,我终于还是吐出了那自那一道金芒出现后便重重压在心头的音节。

  微微一震,仿佛惊闻噩耗的依莉娜骤然转身,那震惊的双眸中写满了太多我所不懂的东西,岚儿突然笑了,仿佛有一丝明了,只是当时,我不明白,也不曾留意,我只听到她轻笑着摇摇头回答我:“嗯唔,我不知道,哥哥。岚儿不知道……当年的一切,岚儿都不知道……”

  女孩轻笑中的那一丝落寞我不曾留心,她那喃喃的低语我也不曾听到,我只是陷入了沉思,眼中所见只有那一道金芒,那眩目耀眼仿如诸神荣光的金芒,耀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目光迷离,霍地微微一震,正见到身旁绯羽眼中透出一抹哀色,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冬雪,一如郎玛山上西密莉雅莉丝汀的恩宠。想起远在意维坦皇宫女孩听到我叫出“克莉斯姐姐”时候的不可思议的怪异表情,我霍地明白了什么。

  “羽儿……你早就猜到了……是吗?”我平静的问,语气淡淡的。

  绯羽哀伤的看着我,轻轻地点了下头,“从您唤出长公主殿下的名讳并称她为姐姐开始……”

  陡地想起当时我骤然得知克莉斯姐姐的信息时,那惊喜交集,而后得知她竟早已逝去多年时的绝望哀伤,全然落入了绯羽的眼中,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神色。

  那当日自己听到雪舞太子曾住进克莉斯姐姐房间时我那充满醋意的妒夫表现岂不是完全没有必要?再想起我对那个“雪舞太子”的恨意诅咒更是让我不由啼笑皆非,这算什么?!

  原来搞了半天,那个人竟然是我自己?!

  如果我是他,许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但是,我是么?我真的是么?为什么我对这个身份那么抗拒呢?

  诸神之子?

  神的荣光?

  嘿,嘿嘿,神的恩宠从不曾光临我的存在,我亦不曾仰视过他的荣光。

  神?

  呵……

  但,不是么……

  下意识地垂下手去,轻轻地抚着腰间弑神,一瞬间,冰冷的触感泛起淡淡温润,仿佛应合般,转瞬即逝。

  风之哀伤啊……

  轻轻叹气,闭上眼,黑暗中,唯一的那点光亮,那一双无神的紫眸隐隐闪烁——

  那,就是你了么?凌……

  雅特王遇刺的事情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般大肆张扬起来,岚儿的哥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照我的印象之中,似乎皇族的概念里,皇室的颜面重于一切,而在自己的国都里遭到了刺杀(虽然并不是针对他的),无论雅特王胸襟再广阔,怕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谁知,三天下来,竟是这么的风平浪静,天梦的百姓仍如同往常一般的生活,首都依然平静,除了东城某座富翁的宅邸变成了空楼之外,天梦的一切安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越是平静,就越显得暴雨欲来。

  与活跃的光明神殿相比,黑暗神殿简直就是销声匿迹了,而夜圣女、加罗耶、寇妮芬丝、亚迪等重要人物更是全部消失无踪,仿佛一下子全部人间蒸发了一般。

  对雅特王来说,这也许是好事,但对我们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特别是我跟神殿之间那原本便谈不上和睦的关系,现在却又加上了岚儿,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而复杂起来。

  我并没有要岚儿保守我的“身份”秘密,实在是对于这个身份虽然自己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无论是脑海存留的记忆断片,还是手中风之哀伤那皇剑的桂冠都清楚地告诉我,岚儿所说的一切是真的。然而,我却有着更多的疑惑和不解,看似解释得通的事情却仿佛有了更多的破绽和遗漏。对于此,隐瞒与不隐瞒的差别并不大。

  而实际上,岚儿对我的亲密和顺从也说明了很多问题,我不相信神殿对于岚儿的过去一无所知,而岚儿的现在,我更是深信是在神殿的掌控之下,至少,我们现在身在神殿的视线之下是我可以肯定的,而对于神殿的想法,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无论我是与不是雪舞太子,他们终究无法考证,除了岚儿的一番话,他们再不能找出丁点证据,能真正证明我“身份”的人早已在十年前全部沉睡在坎布地雅。而无论我是不是雪舞太子,岚儿对我的依赖顺从是有目共睹的,对于来历神秘的我来说,神殿的掌控者们估计也乐得由着岚儿留在我的身边。

  令我奇怪的是,自那天以后依格竟然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问起岚儿,岚儿竟然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亚迪失踪,依格消失,我对前路霍地有些迷茫起来。我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归宿。我在寻找着我的过去,离开了坎布地雅,那如同诅咒般纠缠着我的梦魇,我寻找着,却赫然发现,原来自己所追寻着的终点竟然便是我所逃离的起点。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意维坦,当时,我从绯羽的口中得知了克莉斯姐姐的消息,“坎布地雅”四个字犹如重锤般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前。

  我追寻着,然而,我却退缩了,午夜梦回,那痛彻心肺令我疯狂的血色让我深深地恐惧着,所以我下意识地避开了,我来到了天梦,我告诉自己,我不是逃,我只是不愿神殿因此而调查出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出来。

  现在呢?

  我还能平静么?

  不能。我知道,从那双紫眸出现后我便知道,我不能。而有一种更深沉的欲望,在我的脑海中蔓延开来,仿佛风之哀伤青色的光芒里泛着的淡淡血腥,在亚迪那一道金芒出手后,一刻比一刻更快的翻腾着,那是深深刻在血液中的仇恨,我知道……

  毒牙的伤虽然严重,但却并不致命,虽然要像之前那样生龙活虎暂时是不可能了。不过,也许这家伙是属蟑螂的,才不过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

  不但如此,而且一向不拘小节的他竟然变得彬彬有礼,一脸儒雅微笑,迷倒了不知多少不知情的学院少女,更是看得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根本不敢相信面前这比意维坦那两个老家伙还像贵族的“贵族”就是我所认识的毒牙——那般优雅,那般高贵,那般的……陌生。

  下意识的,总觉得不真实,虽然并不能证明什么,更无法改变什么,但我总觉得,我们正在变得陌生,毒牙也是,我也是,彼此都是。

  毒牙绝口不提裨丝利特的事情,整体除了待在房间休息之外,便是在学院内悠哉悠哉的走来走去,晒晒阳光啊之类的,“悠闲得跟之前判若两人”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如果不是他重伤未愈的模样仍清晰可见,我简直就要怀疑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毒牙本人了。

  但,又岂止是他呢?

  我呢?骤然袭来的“身份”,我自己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过去的,现在的,我在迷茫。

  存活在岚儿记忆中的,绯羽所知道的,那个雪舞太子,集大陆所有荣耀和宠爱于一身的诸神之子,那个爱上自己亲生妹妹为了那个“魔女”而获罪天下亡国灭家的罪人,那个人真的是我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说是,为什么我会感到迷惘,为什么我会觉得陌生,对自己,对那个她们口中的自己,感到陌生。

  龙之姓氏,大陆的继承者,多么遥远的词语啊!

  呵,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跟这些词语产生任何关系,皇族,还是大陆历史上最古老的皇族……我想都不曾想过,我只不过是个佣兵而已,一个刚入行的小佣兵而已啊……

  但我又仿佛是,至少记忆中那模糊的一切仿佛都告诉我这就是真实,由不得我不相信。那我还在犹疑什么,我还在怀疑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记忆中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憎恶,对于那过往的自己,或者,应该说是自己过往的身份。

  没来由的,那是源自内心的恨,简单而直接,甚至没有一丝掩饰。

  也许是这一丝仇恨吧,那么深沉的恨意,让我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以至于无法相信吧。

  但,无法忘怀啊……即时在深深锁住记忆深处的眷恋啊,那一缕香魂从未遗忘过片刻,忘不了,我无法否认啊……

  改变的,不仅是毒牙啊,我也变了么……

  “人,终究是会变的……”

  那幽幽的天籁,仿佛传自九天之外,却在心底轻轻响起,耳旁始终萦绕着的是谁的悠然叹息——

  心,变了么?

  夜,漆黑的夜,窗外望出,冬夜里难见的银河双双点点,依着窗子,单薄的衣衫下却沸腾着火热的体温,略微有些失神,望着满天的星,那一双一双的小眼睛,眨啊眨的,仿佛在述说着什么。

  可惜,我听不懂。

  肩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不用回头,我知道是羽。

  学院大会已经被迫停止五天了,月儿和她的伙伴们跟着卡里妮娅忙着学院的事情,而岚儿也被她的皇帝哥哥叫了回去,身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陪伴在我身边的只剩下绯羽一人。

  骤然的冷清,竟让我仿佛也有些不习惯了。

  忍不住哑然失笑,当年在坎布地雅刚醒来的时候自己还不是孤身一人,一直到去到迪雅以前,我也一直都是自己一个,身旁活着的生物只有各种各样的魔兽和小动物。

  只是,现在让自己再回复那种一个人的生活,怕是我都不敢想象吧,即便是现在想想,我都感觉不可思议,全然不知当时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看了看身后温柔微笑的绯羽,无奈苦笑,我暗自叹息,其他且不去说它,单只没有绯羽在我身边,我怕我一刻都不得安宁。自从意维坦一行以后,有了绯羽在我身边,我连穿衣梳洗都懒了起来,更遑论让我去过回以往那种近乎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了。

  还是寂寞吗?

  寂寞?我不知道,也许吧。想起欧文,想起达克,又想起毒牙,想起新月,想起馨月,想起岚儿,还有我身旁的羽儿……

  还是寂寞吧。

  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在自己心里烦闷的时候,欧文达克离去,毒牙异变,新月远在意维坦,馨月岚儿更是亲密中带着隐隐的陌生,而羽儿——我淡淡苦笑,望了望温柔地轻轻揉捏着我肩头的羽儿——自从身份表露后,即便仍然温柔,仍然顺从,但我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

  也许是我,也许是她,也许是有意识的,也许是下意识的,改变既然已经产生,便不是简单的说变回来便可以变回来的。

  更何况,这种改变,本就是我和她,在身份表露之际,所联手造成的,一个不敢,一个恍惚,等到发现的时候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我在苦笑,遇到这种事,谁又能淡然自处呢?

  我不是个圣人,我从来也不认为圣人这种高尚得近乎非人类的生物是我所能瞻仰的存在,但我也不认为自己能犯下多严重的罪行。我只是一个人,我只有一把剑,即便她名为弑神。

  我承认,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我心底里也不存在什么好感,但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自己竟然有过这么辉煌的“过去”——乱伦,杀父弑母,杀师犯上,屠城灭国,毁教渎神……随便哪一条罪行都够我被列为大陆公敌,然后死上一万次不止。

  我迷惘,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做,值得吗?

  我问自己。

  苦笑,我肯定,为了我深爱的女人,我会做出一切可以称之为“疯狂”的任何事来,而不去管它是不是值得与否,因为那根本就不存在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果然,是我么?

  坎布地雅,一切的起点和终点,遥望东南,那是坎布地雅的方向,幽远的黑暗中仿佛带着一丝熟悉的彷徨,是在期待着什么吗?

  我么?

  轻笑,摇头,我低头,抚着手中弑神,沉默,有片刻失神。

  我停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我问自己,却连自己也回答不出。

  是为了岚儿?月儿?皱眉,也许有这么一部分原因吧,但,我知道不是的,那不是我停留的主因。

  在等待着裨丝利特吧?那道金芒,那不容我忽视的金芒,锋锐得直刺我的心肺。

  那撩起我无尽杀机令我发狂的是他那一道金芒,记忆深处,那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绝望疯狂,我无法忽视。

  也许是因为与空缔结了契约的关系么,自己的身体仿佛在隐隐地改变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得到,那不仅仅是力量上的,精神上的修为增长最是明显。

  望着自己的手,白晰修长,仿佛不曾沾染上一点尘埃,就像我的弑神一般,只有淡青和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紫。

  但,就是这一双手,这一柄剑,轻易的,夺走了十四个人的生命,犹如草芥一般的,在风中永远的消逝了,他们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及所有,唯一的,仅剩下最后那盛放的十四朵绚丽的血花。

  灿烂,却转瞬即逝。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了么?紧握,那一刻,在见到那一道金芒的那一刻,那股骤然卷起袭来的绝望,深沉得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着,隐隐的,我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

  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将自己从入魔的危险边境给硬拉了回来,只差一点,自己便会陷入血腥的杀戮而万劫不复。嗜血的冲动,却仿佛被骤然压下一般,即使不甘,却敌不过那一点深沉的绝望,只因为它,忽略了所有。

  静下心,默默地温习着逐渐熟悉的那些拗口的咒语,感受着四周风元素轻轻的抚慰,带着淡淡的呢喃。只差一点我便永远的失去岚儿,力量的不足令我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几天下来,对这些咒语我倒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奇怪的是,这七个咒语,虽然拗口,但我却仿佛从未忘却过一般,一直深刻在我的脑海中。不过,虽然我已经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了,但是对于它们的应用我却不曾试验过。除了第一个用来飞行的“风翔”和倒数第三个那帮我挽救了馨月的“瞬移”,其他那五个咒语的作用我仍是不知道到底为何。

  出于对魔法的敬畏和身旁人对于魔法的态度,我不敢轻易实验,毕竟暴露出太多的实力而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并不是件好事,特别是我自己的麻烦事已经很多了的情况下。

  而我会魔法的这件事情,绯羽岚儿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而毒牙,我相信他也不会说出去的,而对于卡里他们对我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亚迪”的房间这件事,我含糊其词的混了过去,也因此,知道我会魔法的人并不多。

  当然,这并不包括黑暗神殿那边的人。加罗耶、寇妮芬丝他们可是亲眼看着我消失在他们的面前的,而被我突破了结界的裨丝利特更是深知我会魔法这个事实,虽然,他们并不了解我的魔法程度。

  不过,又岂止是他们呢?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魔法的掌握应该算到了哪个程度了,更何况他们呢?

  要命的是,除了那两个已经使用过的魔法之外,其他的我根本连试都不敢试,天知道哪个是那种毁天灭地类的(如果里面有的话)。而事实上,那天用来救馨月的那个魔法在这之后任我怎么也无法使用。

  除了风元素的感悟之外,在使用空间转移的时候,我感觉仿佛欠缺了什么一般,以至于自己并无法像那天一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不过除此之外,“风翔”的掌握倒是出乎意外的顺利。而为了怕惊世骇俗,我也只敢在自己的小屋里小小的练习下便罢了。

  我在等待,毒牙也在等待,我看得出来,即便我无法猜透现在的他的想法,但我仍可以感觉得到。因为,我们可以算是同一类人么。

  一个星期的时间,毒牙的伤势终于好得差不多了,除了那惊心动魄的伤痕之外,几乎看不出他重伤过的痕迹。岚儿仍是每天准时报道,神殿也不曾来找过我的麻烦,就仿佛意维坦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事实便是如此,但是我并不相信他们会这么认为。特别是在水神殿一战中,最后更是我出手阻止了水圣女救下了意维坦王的性命,否则即便同样挫败了神殿的阴谋,今天的意维坦也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局面。

  且不说失去了意维坦王出面说明的索唯亲王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名正言顺的得到一众大臣的信任和支持,退一步说,即便他成功的压下了绝大多数人的怀疑,但那又如何?

  民众往往是愚昧的,以神殿一向的威信再加上一些小小的手段,足够使一切全部土崩瓦解,失去了国民信任的君主又如何能治理国家,难不成实行铁血政策,以武力屈服他们么?那不更是中了神殿的计么?

  所以,即便最后有被索唯和意维坦王拉下水的嫌疑,我坏了神殿的计划,从这一方面来说,倒也的确是事实没错。再加上水神殿一战之前,我与依格的交手使得他负伤退去不能参与水神殿一战,从事后来看怕也会被他们认为是我事先所做的准备工作之一吧。

  更何况,在这之前,在刚来到天梦外,卡里和妮娅他们所说的遇上杀手追杀的事情缘由更是提醒我,那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已经盯上我了,虽然不敢肯定便是神殿派遣来的,但是仍是唤起我的警觉。

  对于神殿,我一向是不敢放松警惕的,虽然到了天梦以后因为岚儿的存在而使得我们的关系仿佛缓和了些许,但并不代表着神殿的其他人也和岚儿一样。对于他们,我仍是保持着警惕,即便是可以算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依格,我心底都仍有着警戒,那,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消失了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是神殿的安排,还是他自己感觉到了那一丝尴尬了呢?

  我不知道,也无从确定起,神殿暧昧的态度和沉默的观望在我的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无论是“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对神殿来说,似乎都不曾有良好的关系存在过,他们这般“沉默”的态度实在让我着实意外了一下。旋又有些明白过来,武场一战,自己与黑暗神殿的敌对和强大的实力,怕是让他们产生了某种联想吧。

  说穿了,他们是想来个坐山观虎斗。

  至于结果么?我想无论是哪边的失败,他们都会乐意接受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这般的“善解人意”没有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虽然让我感到意外,却也让我忍不住产生一丝好感,即使明知道彼此敌对。

  然而,即便如此,我却无法逃开,裨丝利特所挥出的那一道金芒,抑或毒牙的恨,哪一样都不是我或者他所能忽视的存在。

  我、毒牙,即便原因不同,但对于裨丝利特的执著却一般无二,那是我们所无法忽视的过去,正因为如此,我们与黑暗神殿的冲突再所难免。而神殿,想必也是看穿了这点,所以才会这般放任我们吧。

  当然,我相信顾虑到岚儿的存在,也是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动手的原因之一,虽然如果他们愿意或者执意要杀死我的话,岚儿的因素同样可以忽略不计。

  但此刻,那显然并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在尚无法确定我到底是敌是友的现在。贸然翻脸,除了彻底激怒我和岚儿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而除非他们将我永远的留在这里,否则他们将为此付出他们所无法承受的代价!

  而且,我的身旁还有着一个同样达到圣级中段的毒牙存在,更有那不知潜伏何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捅你一刀的黑暗神殿窥视一旁,神殿又怎肯随便出手,让黑暗神殿趁虚而入更甚者趁火打劫呢?

  这般想的话,倒是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我麻烦了,说到底,还是利益的关系。此刻与我动手和不动手之间,神殿显然已经明白何者利大于弊而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虽然事实如何,我无法确定也无从确定起,但那并不重要,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裨丝利特的关系,我们和黑暗神殿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除非,黑暗神殿能将裨丝利特交给我们处置。

  但是,这显然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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