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比绝望更让人绝望的,那么便是希望就在你面前触手可及的时候,突然破灭。”

  ——克莉斯·贝叶斯

  海浦·科顿仿佛陷入在回忆之中,脸上的神色或惊恐或愤怒,咬牙切齿之下却仿佛有些狰狞,唯有眼中的那抹坚决始终不断,良久,他继续说道:“我们并不是弱者,但是在巨大的实力差面前我们却只能勉强拖延死亡的到来。三个同伴在瞬间失去了生命,剩下的六人亦不过是苟延残喘,又两个,再三个,最后只剩下一个我拼命地杀着,跑着。”

  “‘我不能死。’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找她!我还要见她!我要告诉她!这些年来,我从来不曾有片刻忘记过她!”海浦·科顿苍白的脸色却霍地泛起一片潮红,激动的心绪竟透过十五年的时空影响着他此刻的心。

  微微地叹了口气,我霍地坐近身去,伸出手去,抵在海浦·科顿的后背,先天真气源源不绝地沿着他的背心传入他的体内,至于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动作。呃,咳咳,我想我还没有去拉一个男人的手的冲动,虽然面前人的年纪已经不会惹人遐想。

  海浦·科顿的喘息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稍稍恢复了点血色,我缓缓地收回了真气,海浦·科顿的伤虽然不轻,但是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严重,他的颓废显然是另外的原因而致。

  察觉到我的动作,海浦·科顿脸上露出诧异神情,显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伤势的变化,点了点头表示了下感谢,我却自知受之有愧,这点伤势便是我不出手,恢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海浦·科顿双眼微闭,仿佛正回忆着当时那疯狂的一幕,想起魔森里我和毒牙所遇见的那一切,他的经历自是轻易地引起我的共鸣。

  “当我射完最后一跟箭的时候,我拔出了我的剑,我疯狂的厮杀着,眼前早已经迷失了一切,望出去整个世界仿佛全部都是被赤色所笼罩着,直到我见到那抹淡淡的银,我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然后便晕了过去。”海浦·科顿对自己晕过去的事实丝毫也不以为意,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当时的情景此刻回想起来竟都如此的令他兴奋。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便见到了她,四十五年不见,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苍老,美丽如昨,四十五年不见,心中的身影却是这般清晰,以至于那小小的一点不同我仍然一眼看出了。女孩的神情比起当年要略微成熟了少许,唇角那抹冷漠而温柔的微笑却一如往昔,丝毫不变。

  “追寻了一生的身影终于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出现了,心中的感情是复杂而无法分辨的,正如我追寻着她的身影,却早已忘却了当初追寻的原因,面对着那比自己年轻上好几十年的容颜,我却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她的怀里任性的哭着。她是我心中温柔的姐姐,温暖的母亲以及遥不可及的女神,追寻了整整四十五年,直到女孩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拼命寻找拼命追寻,只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

  听着海浦·科顿的叙述,莫名的,我的心中掠过一丝稍稍的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想将这种感觉抛开似的,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海浦·科顿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叙述,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温柔的神色,只是这一刻我已知端倪,“几日的相处,我从她那里得知了她的故事,也将自己这数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虽然只是简单的聊天,却仿佛六十年前那般让我再一次感觉到那种久违的幸福。在我的心中,她永远是六十年前那个听我说故事的温柔的大姐姐,她身上那仿佛母亲一般的温暖让我恋恋不去,直到女孩再一次陷入沉睡。

  “我在魔森里一住七年,守护着女孩所在的洞穴,即便她说过洞口有她布下的结界。女孩每年总会醒过来几天,即便每年只有那几天清醒的相处,也足够让我开心不已。直到落人群里的渐渐形成,各式各样的人的来到让我暗自警惕,魔森的附近变得‘热闹’而‘危险’起来。不愿让他们的出现打搅了她的休眠,于是,我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在我的剑术师傅赫伊叔叔的帮助下建立了落人群,保护着她沉睡,等待每年的那几天相见,直到今年,她提早了苏醒的时间,而见面之后她却告诉我接下来的几年她将一直沉睡,并委托我帮她照顾一个名为‘雪舞·云’的年轻人为止……”

  听完了海浦·科顿的叙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另眼相看!又想起之前在空的洞穴中所见的那绝不符合龙族生活习惯的人类女孩子香闺的布置,我霍地恍然大悟,旋又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心理。同时又泛起一种匪夷所思的诡异念头,落人群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而被建立的,真是不知让我说些什么才好。

  旋又记起适才所见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愧疚,自然是为了有负空的所托而感到的愧疚吧。心中微微苦笑,我安慰道:“前辈,你已经尽力了,对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晚辈深表感激,你不必再自责了。”

  海浦·科顿微微苦笑,说道:“你不必感激我的,那天晚上一战,我本可以阻止他的,但是只要想到一旦战死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就鼓不起同归于尽的勇气和他一战到底。那一战,虽是他手下留情,但我却输得彻彻底底。而得到他答应不伤害你生命的承诺我更是连真假也不考虑便直接回去了。说实话,我应该是恨你的吧,因为你的出现,才使得她陷入了沉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我却知道又不能怪你,唉……”

  海浦·科顿最后的说话却是让我吓了一跳,我霍地明白过来他的心理,对于我这个使得空陷入沉睡而不再每年醒来的“罪魁祸首”海浦·科顿本应是深恶痛绝的,却又因为空的请求,而不得不照顾我。所以才会有了他矛盾的心理以至于在和北辰的一战中未战已败,同时留下了心灵破绽,以至于现在这般颓废。

  想明白了前后关节,我却怎么也无法怪责于他,虽然之前对他涌起的尊敬同样同时跌入谷底,不过我更隐隐地感到一丝愧疚,空的沉睡我直觉地以为那绝对是跟上次为了解除我的封印有关,说起来我的确是粉碎了他“幸福”的人。

  心中无奈苦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出声地宽慰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担心的,她是很宽容的,她一定不会责怪你的。而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从某个方面来说,你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了,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啦。”即便你当时阻止了他,结局也无法改变,莉丝死了,凶手却不是他……

  “是这样子的吗?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看着那仿佛小孩一般不敢置信地连续追问,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传奇佣兵,落人群的无冕之王,一阵无言的感慨之后,我一阵连续的点头肯定之后,海浦·科顿却仿佛从禁锢的牢笼中走出一般,整个人焕然一新,看得我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当我和一脸笑容的海浦·科顿从房间中走出来的时候,一直守候在房外不远处的埃德蒙看得眼珠都差点掉出来,而冷冰冰的黛珐也露出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又是一地眼珠无数。

  见到他们的反应,我和海浦·科顿忍不住相视一笑,笑声在小小的院子中回响着,我的心中却霍地浮起女孩的笑容,心头一片酸楚。

  宿醉,圣级本不可能醉,但是我醉了,海浦·科顿也醉了,埃德蒙和帕博的脸忽大忽小,在眼前晃悠着,修森苍白的脸上满是晕红,全然无复平时那一幅冷酷的模样。婢仆早已被埃德蒙赶得远远的,所有人疯狂的喝酒,干杯,他们不敢相信海浦·科顿竟然会如此放纵,没来由的,我却是突然想起了毒牙。

  埃德蒙的豪宅内,若是此刻有人前来刺杀的话,落人群的最高层将被一扫而光。不过可惜,直到我们从宿醉中醒来时仍没有人前来。从地上缓缓站起,下意识地抚了抚我的额头,一阵晕裂的疼痛直欲撕裂脑际,我不由发出了一声呻吟。

  我无法搞清海浦·科顿对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不过,我想也许他自己也不明白吧。孩童的梦想,少年的懵懂,青年的渴望,直到追寻了四五十年后,在面对她的时候却陡然忘却了一切。

  我完全可以理解海浦·科顿当时的那种心情,那是“想见你”的渴望,就如同我拼命的追寻过去一般,我霍地明白过来,我所追寻着的,我所拼命追寻着的,不是我的记忆,我的过去,而是那被封印之后也不曾忘怀过的白衣紫眸。

  我所追寻着的,是她们的痕迹,一直支撑着我追寻着过去不放的,不是我对于过去记忆的执著,而是源于那种渴望啊——

  我想见你啊,只是为了能再见你一面啊……

  小心翼翼地穿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三人,宿醉的我轻轻地推门出去,来到巨大的庭院之中,罗密得温暖的光芒洒在我的身上,宿醉后竟然感觉到别样的温暖,抬眼望去,却见缺少的那一人正站在不远的地方舞着剑。

  招招凶狠,式式拼命,看似每一招都拼尽全力,却在剑锋无力前隐藏着无数杀招变化,如果说毒牙的剑是毒蛇的獠牙,那么海浦·科顿的剑就是阴狠狡猾却又疯狂嗜血的狼。

  难怪之前他会说自己失去了同归于尽的勇气而不能一战,我心中苦笑,我开始还以为那是指不能抱定这种决心死战,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子。他的剑法若没有拼命的决心根本就发挥不出威力,之所以没有了勇气便无法一战,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能力战下去。

  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端着一碗汤往我身旁走来,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娉娉婷婷的开口说道:“大人,这是埃德蒙大人事前吩咐的醒酒汤。”

  微微一笑,我接过来一口饮尽,随手将碗递回给她,心中暗赞,埃德蒙考虑得确实周全,竟然知道事先安排,即便现在他仍未醒却丝毫不影响命令的执行。

  转过头来,继续看向海浦·科顿,却见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到来,长剑一指,竟是大笑道:“雪舞老弟,可肯与我一战!”

  “求之不得!”莫名的冲动在脑海中盘旋,心中涌起的豪气如飓风般狂旋,弑神出鞘,我的呼声夹杂着身体掠动带起的风声远远传开。

  声音到时,我的剑也已经跟着刺到,在阳光下青芒的微光却丝毫未敛,如发泄般骤然响起清吟嘹亮,“铿!”

  “来得好!”两剑相交,海浦·科顿不惊反喜,飞快地架住我的剑,剑身微转,竟已贴着我的剑身反攻过来,如狼般反应迅捷,见机精准,一剑指来,正是力道将生未生之时最弱的一点。

  一招尚未使老,手腕微动,弑神微震,却已荡开海浦·科顿的剑,竖剑挡起,风翔技同时展开,身形在本不可能移动的情况下往后移动了些微的距离。

  剑如雪,漫天飞雪,碎雪——菲华落羽!

  海浦·科顿眼中的惊讶神色未敛,一手长剑想也未想直接攻进我的剑舞中心,那本是最强的一点,却同样也是最弱的一点,最强的一点都被攻破何况其他!

  心中惊骇不已,身形微错,反手一剑掠出,正是——“星寂”,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却不敢逗留,在海浦·科顿微顿之际,身形拔地而起,起落间已溢出对方剑外,剑横在胸,我的眼中露出凝重。

  海浦·科顿持剑而立,虽只是静静的站着,却自有一派高手风范,凌厉的气势更是有如实质般向我狂压而来,我开始相信之前他所说的有与北辰一战之力的自评。

  不过你仍然及不上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过,若连你也无法击败我又怎么去击败他!

  剑在手,缓缓地转动,左手手指贴着弑神冰冷的剑身轻轻滑过,霍地屈指一弹,骤响的清吟直上九霄,我长笑一声,说道:“海浦老哥,小心了!”

  海浦·科顿双眸内精光一闪,脸色微沉,战斗至今,竟头次露出凝重,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霍地笑了,骤然的闪亮便是世间的唯一,极亮之后的极暗之中,青辉已敛,紫芒却猛地爆起,如一道深紫的利箭离弦,没有人能形容那种速度,仿佛在箭离弦的一刻,剑已经来到面前。寂静之中,天地间万物的细语仿佛同时传入耳内,只是,那轻轻的风之叹息,却仿佛哭泣……

  “流风——断空月。”

  “好剑!”海浦·科顿轻抚着胸口赞道,他手中的剑只剩下一个剑柄,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懊恼之色。

  看着他手中的剑,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迷茫,虽然海浦·科顿的剑碎了,虽然最后一招我有留力,但是我却知道,适才的那一战的的确确是我输了。

  “一时胜败,岂在心间!”

  耳旁传来的断喝霍地将我惊醒,而所说的言语赫然正是我昨晚所劝诫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落回我自己身上,我微微苦笑,无奈地摇摇了头,收剑回鞘,叹道:“我输了。”

  海浦·科顿微微一笑,说道:“你的剑技自成一派,卓然大家,圣级的评价名副其实,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如你。但只有剑技并不足够,血与火之间的淬练,生死边缘的挣扎苟延,你不曾经历过,所以在你使出最后一招的时候,你输了,若是在生死之战中,你适才已死。”

  他所说的我自然知道,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微微苦笑,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海浦·科顿微微沉吟了下,说道:“反正你暂时也无事,不如在落人群中暂留几日,不忙走,我有些许往日心得,彼此探讨一下,这样如何?雪舞老弟?”

  我心中微微一动,说是探讨,实则是传授,抬头正迎上海浦·科顿热切的目光,心中一阵莫名的温暖,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老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就在埃德蒙的豪宅住了下来,而海浦·科顿难得的出来教导让其他三人忍不住眼馋,也时不时地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过来旁听,每天跟海浦·科顿的切磋对战虽然缺少了生死拼杀的绝然但也让我的剑法得到了一定的提高。而在这其间,我也拜托了埃德蒙将我的一封“家书”带回给天梦里的三个女孩,埃德蒙自是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七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我却清楚地感觉到自身的进步,虽有海浦·科顿的言传身教,但渐渐的,我已经感觉到自身的提高达到了一个瓶颈,那并不是单纯的切磋指教便能够做出突破的情况。在学完了海浦·科顿的弓后,我感觉到离别的日子已经到来。

  第八天,佣兵工会内院最深处,海浦·科顿的居所。

  “不亏是她看中的人!竟然这么快便把我的东西掏光了,呵呵。”海浦·科顿微笑着,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豫的神色。

  对于这亦师亦友的老人我的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丝敬意,我恭敬地行了一礼,将自己的去意道来。

  海浦·科顿却没有一丝诧异,仿佛早已料到了一般,示意我稍等,他转身入房,不多时便已出来,他的手掌中却已经多了一件小小的东西。

  手掌微动,一把修长的银色长弓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海浦·科顿轻轻地抚摸着弓身,双眼中露出一抹温柔,仿佛回味着什么,良久,他将弓递入我的手里,缓缓说道:“这把弓名为‘羽’,伴随我征战半生,直到十五年前尘封至今,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令它再放光彩。”

  “不必推辞。”老人阻止了我的话语,轻轻叹道,“我已经用不到它了,与其让它陪着我沉寂,不如赠与你,我相信我的眼光,能在短短的七日间达到羽弓境界的人绝对不会负了我这把以‘羽’为名的弓!”

  轻抚着“羽”,几天下来对弓箭有着深刻认识的我自然清楚手中的弓正是那种极品好弓,无论是弓身弦影,每处的设计都仿如自然,却轻如羽翼,握着它,却仿佛连成一体似的,没有丝毫隔阂的感觉。

  抬头望去,却霍地见到海浦·科顿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眼神露出一丝奇异却又仿佛欣慰的神色,良久,却听他叹道:“……没想到你真的是有缘人……来,我教你怎么用它。”

  在我问出疑问之前,海浦·科顿先行岔开了话题,几日的相处我已相当清楚他的个性,若是他不愿说的事情再问亦是无用,我明智地没有再问,将“羽”重新折回成小小的样子,一掌可控,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却看见海浦·科顿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静地等待着,良久,他忽地轻轻一叹,问道:“雪舞老弟,离开这里之后,你准备往哪里去?”

  我微微一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要往哪里去?我该往哪里去?原本来落人群只是为了搞清楚“花泪”的出现及寻找克莉斯姐姐的下落线索,谁知道得到的答案却更是扑朔迷离,神秘佣兵米洛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帕博耳旁响起的神秘声音又是谁?为什么一定要帕博在一个月内将那些东西卖给天梦“惜珍”的老板?“惜珍”的老板跟这件事情有没有牵扯?

  想起与“惜珍”老板的接触,我直接的以为他跟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才对,一个月前,嗯,帕博所说的一个月前不就是我们正往天梦赶去的时候?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么?一个月内?一个月前?呃,总不会那个神秘声音是冲着我来的?!

  诸如此类的联想推测这几日间我从未停过,然而人海茫茫,雪舞大陆这么大,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线索。

  要为莉丝报仇,但是依格、诺德曼、布里亚德他们早已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天神殿的存在就跟法师塔一样飘缈,我又该到哪里去找?而且即便找到了又如何?虽然我相信自己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我同样清楚以现在的实力对上北辰,仍是送死而已。

  回天梦么?莉丝的死让我无法面对岚儿,即便明知道与她无关,我仍是无法做到那般从容,想到莉丝死在天神殿的手中,岚儿光明圣剑使的身份就如同一根刺一般,让我的心无法平静。

  那么我又该到哪里去?即便今天准备离开了,我仍然没有想到自己该往哪里去,海浦·科顿这么一问,倒是把我给问倒了。

  “如果没有方向的话,帮我跑一趟布雷吧。”海浦·科顿见到我迷茫的样子,轻轻说道。

  好久没有听到的城市名字却在我的眼前化成了另一张哭泣的俏脸,在我反应过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点头答应了,耳旁继续传来海浦·科顿的声音,“前些日子,我一个老友的孙女失踪了,虽然很快就找到了,据说女孩只不过是太闷了想出去走走,不过还是让他吓了一大跳,紧张得半死。他来信请我帮他找人照顾一下他的孙女。”

  “呃?”我微微苦笑,说道,“但是我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久待啊。”

  “这个你放心,那个女孩是会到处游历的。”海浦·科顿一阵奸笑,他的样子像极了意维坦的那头老狐狸,我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这可是一份大大的优差哦。”

  我不屑地撇撇嘴,做小女孩的保姆有什么可优差的?而且,一个女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游历?总不会是在布雷里面到处游历吧?

  “我这个老友的孙女可不是一般人,追求她的男子之多可是足够组成一个国家!”海浦·科顿并不在意我的不屑,继续引诱道。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心大起,嘴里仍是说道:“哦?这么厉害?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难不成是哪国的公主殿下?”

  海浦·科顿微微一笑,说道:“她祖父我的老友正是当年那个小商队的老板的儿子,在我父母还有赫伊师傅他们的帮助下,他们家早已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商业世家,而他更是大陆商会的现任主席。所以,虽然没有公主的头衔,但她比一般的公主更为矜贵,她的祖父一代单传,她未来的夫君可是他整个商业世家的继承人。”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他的孙女却跟他一点不像,她只爱歌舞。”海浦·科顿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继续说道,“他也拿她没有办法,而那个小女孩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快的,她便已经名扬雪舞,开始她的巡回演出。天籁之音,天魔之舞,绝世的容颜,又有如此宽厚的嫁妆,整个大陆上为她疯狂的人不知凡几。她的名字是——奈莉希丝。”

  对于海浦·科顿特意拉长停顿的语调,我没有任何的在意,心中波澜不兴,便是女孩那如雷贯耳的名字在我的耳旁响起,我也没有丝毫正常年轻人该有的反应。海浦·科顿心里所想的,我大概猜到,虽然他不懂,我仍不愿拂了老人的好意,只是我实在是提不起假装欢喜,那不但骗过他,更瞒不过自己。

  “那个顽皮的小女孩今年又准备开始她的巡回演出了,第一站便是布雷。你帮我照顾她一下吧,顺便也到处走走,当然我会向老友说明,你完全自由,什么时候愿意走便可以离开,这样如何?”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吧,反正我暂时也不知道方向。等待一会,接过海浦·科顿的信,记下了他老友的地址,我起身向他告辞,旋又记起什么,望了望海浦·科顿,我说道:“有一事还请老哥帮我留意一下,我要找两个人。一个是叫米洛其的佣兵,据帕博说他已经消失了,还有另外一个是一个名叫奈希的女孩,她是莉丝的姐姐。”

  “好。”只有两个名字,外貌特征来历线索一样全无,海浦·科顿却仍是立刻开口答应了,没有任何犹豫。微微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这便走了么?不去跟那三个小子告别么?”

  微微一笑,却说不出是看透还是苦涩,我霍地明白了毒牙那时候的心态,甩了甩头,我大踏步走了出去,“离别伤感,相见不如不见;他日有缘,自有共醉之时!”

  踏出门外,霍地心中一动,转身望去,黛珐正怯怯地立在庭院的中央,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袋子,愣愣地望着我。突然奔近我的身旁,女孩将袋子塞到我的手中,低低的声音响起,眨眼间竟已是消失无踪。

  不过她的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黛珐”特色啊,她说的是“记得下次多带点魔兽内核给我”。

  微微苦笑,打开小袋子一看,里面是三个小小的瓶子,里面转满了药粉,外面分别写着“止血”、“内伤”、“救命”,简单明了,果然跟她的话语一般很有女孩的独特特色,心中却自有一股暖流微微涌起。

  没有再去跟埃德蒙他们道别,出了佣兵工会,我直接离开了落人群,却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身后哨塔里三道声音正低低地咒骂着我,准备等我回来的时候好好的教训我一顿,一边目送着我的离开。

  来的时候怀拥佳人,走的时候却孑然一身,与女孩短暂的相处为何会有这般深的感情?我不懂。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在我的生命中写下了重重一笔,无法忘怀,同样无法释怀。

  小妖女,你欠我的……你休想就这么让我把你忘记……

  紧了紧怀中那抹染红了的白纱,回望着已经渐渐看不到边的落人群,我轻轻一叹,转身,往布雷的方向而去。

  近路这种东西我从来不敢去想,在老老实实的回到魔森面前后,顺着上次护送新月回布雷的路线一路走来,第三天的夜晚,我已经身在布提亚森林之内。

  布雷近在咫尺,我却反而没有继续前进的动力了,也许是深夜的缘故吧,我无奈自嘲。

  “布提亚森林,这里没有吓人的魔兽,事实上这里连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都没有。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小生灵们。而小家伙们似乎都很喜欢音乐,在夏天的夜晚,这里常常会演奏着大自然的乐曲。那是人间的大师怎样也无法模仿出来的真正的音乐——自然之声。”欧文老头的话语仿佛犹在耳边,可惜,篝火的对面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欧文的,达克的,亚文的,甚至凯因兹、帝特的,没有。

  初春的夜晚,寂静无声,却与上次经过时不同。

  那时是冬始,万物沉寂,冰雪初降,除了雪花落地的声音我听不见其它,万物陷入了沉睡。此刻,静静地闭上眼,沉入心神,体内的真气与大自然的气息低低相和着,晚风的轻语在我耳旁述说着什么,它们在欢迎我的归来。

  针松,绿叶,新芽,松鼠,白兔……布提亚森林各个角落里的清吟在我的耳旁奏响了春之乐章。

  “无限夜空中

  闪烁群星

  我们的心交织

  在一起

  不分离

  即使两人,无法牵手

  只要我们

  依然牢记

  雪白的羽

  带着梦境与迷离

  向往着遥远的天际

  飞翔,断翼

  不曾怀疑

  只要我们

  依然牢记

  ……”

  耳内传来的歌声,轻轻的,没有任何的伴奏,听起来有些伤感,却自有一份不容怀疑的坚决,情不自禁地低低跟着哼着,我没有试着接近女孩的冲动,而且即便想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我的感应下,女孩在森林的那一边,离我可是有蛮远的一段距离的。

  而且,萍水相逢,见了又如何?自嘲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心底却又浮起莉丝的容颜,在魔森的那个早晨,醒来的时候,女孩也正唱着歌儿,淡淡的,带着点粘稠如水的悲伤,轻轻地唱着。

  歌由心生,突然意识到偷听一个女孩子的心声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虽然当事人全然没有悔过的迹象,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竖起双耳,随手添着柴火,看着那忽明忽灭的篝火,在森林的另一个角落里陌生女孩的歌声透出风的轻扬传入我的耳内。

  女孩并不知道有人正在“偷”听——呃,是光明正大的听——她只是轻轻地唱着,却有如天籁,清甜温婉的歌声如清溪流泉般轻轻滑过心间,淡淡的悲伤在不经意间攀上心头,女孩的心透过歌声一点不漏的传入我的心内,却轻易地撩拨起我的心情,轻轻颤动。

  虽然并不在她的身旁,并没有见到亲眼见到她,但是那悲伤的身影却仿佛正在眼前晃动,我相信,女孩此刻的眼中定是盈满了泪滴,正如我早已不知不觉地湿了双眼一般。

  我从听过奈莉希丝那为世人传颂追逐的歌声,但我相信即便是奈莉希丝亦比不上陌生女孩此刻的轻声低唱,那般的深情,那般的专一,那般的执著,那般的单纯。那股单纯的悲伤在风元素的依传下,点滴不露的递入心间,却轻易地撕裂开以为早已痊愈的伤口,缓缓的,轻轻的,却一刀一刀的,轻轻划开。

  单纯的直接,单纯的残忍,女孩并不知道有人旁听,女孩是唱给自己,那么,有必要对自己这般残忍么?对自己这般残忍,又是为了什么?那般的悲伤,你,也是个伤心人么?残忍,是因为悲伤?因为痛楚?还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

  骤然涌起的疑问勾起了好奇,莉丝的身影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霍地站起的身子却再次缓缓坐下,心神回收,我轻轻地闭上眼,知道了又如何?连自己都无法释然又如何抚慰他人?不愿别人翻出我的伤口的我又何必去划开他人的伤痕,那不仅是对她的残忍,也是对自己的残忍。

  收起好奇心,轻轻地抚着那染血的白纱,淡淡的轻柔,就仿佛女孩的抚摸,依莉娜遗下的轻纱,在指尖婆娑,我的心陷入了短暂的甜蜜之中,有如蜜糖,却转而苦涩,心底那道苍白倩影竟是这般清晰深刻么?

  也许吧,在我不知道,也不曾察觉到的时候,女孩便已经悄悄地溜进心间,竟仿佛左手中那从不曾离去的柔软触感冰冷体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习惯了吗?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天,便胜却一生。

  她匆匆地来,然后,她匆匆地走,在我生命中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之后,却残忍地用最刻骨铭心的方式从我的生命中消逝——让我亲眼看着她在我的怀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变成光儿,变成幻影,变成空气,然后,永远消失,什么也不曾留下,除了那一袭染血白纱,和我心中那再难愈合的伤痕……

  偎着身后的针松,缓缓地闭上眼,脑海中一幕幕回放,从坎布地雅开始,一直到迪雅,布雷,天梦,落人群,出去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这里了。

  布雷,意维坦的首都,克莉斯姐姐的故乡。

  离开的时候还是冬始,小小的雪为我的离开洒下痕迹,再来的时候却已是初春,不知不觉中,水神殿一役后,离开这里竟已经三个月了。意维坦王交待的事情我却仍没有丝毫头绪,虽然正如意维坦王所预料的一般被神殿给“找”上了,甚至在落人群中跟神殿的人狠狠地干了一架,但是对于神殿的事,却并没有知道多少,呃,除了黑暗神殿的出现以及它们之间的夙仇。

  却知道这一点小小的消息肯定无法让那两只老狐狸满足,无奈苦笑,微微定神,脑海中倩影一闪,许久不见的容颜浮现心间,心中微微一暖,这里,还有另一个在等待我的女孩子,新月。

  不知道这么久没见,女孩变成什么样子了?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了吗?不会再动不动就想要哭泣了吧?还有那只小小的水柔,这两个小东西之间的相处又如何了呢?还是像以前那般互相“敌视”吗?

  想起新月,我的嘴角不由溢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望着面前那渐渐熄灭的篝火,抬头望天,却已蒙蒙微亮,不知不觉中我竟坐了一夜么?

  缓缓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踏上前去,将残余的火苗踏灭,辨明了方向,我往布雷慢慢走去。

  布提亚森林的树木已经是很高大了,但是比起魔森来就要差了好多。罗密得的光芒渐渐地抬起,透过茂密的枝叶稀稀疏疏的落入林间小道之上,斑驳的光影影影错错,却巧如天工,便是世上最巧的手也无法绘出大自然的美妙,光和影之间莫名的谐和。

  我并不急于赶到布雷,缓缓地走着,整理着自己的心情,在这一片宁静之中。

  风轻轻地吹着,在我的耳旁,在我的心间,这里是我接受第一次聆听风的传承的地方,虽然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有什么作用,甚至还一度以为这是进入先天之境的玄妙境界后所特有的感受。

  直到再次回到魔森,直到面对着空那种非凡人所能战胜的只存活于传说中的生物的时候,巨大的压力刺激下使得我再次晋入那种天人合一的玄妙之境,同时再次聆听到风的低语,接受了风的传承。

  真的应该好好的谢谢空,想起那沉睡在魔森中却与我生死与共的伙伴,我的心中一片温暖,脚步也仿佛轻快了许多。

  穿行在布提亚森林之内,霍地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望向了身旁的某个角落里,那里,似乎便是昨晚我“听”到歌声的地方。下意识的,我缓缓转身,往昨晚所见到的方向走去,心,却微微地跳了起来。

  越是走进,心中那种莫名的悸动就越是明显,是因为昨晚的歌吗?应该不是,即便是昨晚听着她的歌时,也仅仅只是产生共鸣而已,却不是如现在这般莫名的悸动着,仿佛在那里的,是某种牵挂着我心间的东西似的。

  我可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却无法控制那心灵深处的悸动,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轻轻踏地,不发出一点异响,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却又似乎是怕惊碎了自己心中的悸想,我缓缓地走近,期待,又带着点莫名的,恐惧。

  是怕失落么?

  我不知道,因为莫名的失落已经打在我的心间,一种不可自制的失望倏地涌上心头,转眼将我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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