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却不只是她的剑。

  空灵而又轻柔,如叶之初坠,不带起一点声音,也不带走一丝空气,翩然而舞,动作自然轻盈。

  一抹绿意悄悄然游走起来,不片时已布满全场,一节一节,像是新生的青竹,直直的往上攀升着,然而却又带着点韧劲,迎着雪,昂然挺立着。

  剑,终于相交。

  却没有发出预想中的声音。

  微微感到诧异,却见她的剑已平贴着弑神的剑身往我斩来,一瞥眼间,却正见她的眼中一丝精芒闪过。

  弑神并没有如她想象般脱手,她的表情终于有了改变,丝毫不掩饰她的惊讶,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我可以躲过这出人意料而又巧夺天工的一击。

  我相信,这一剑换作我所见过的其他任何一人,在初见之下是绝对躲不开去的,譬如说毒牙,又或者是那个手持依格尼的男子。到了剑已斩落的这一刻,他们的选择估计都只剩下一个,那便是弃剑,不然就是等着手废掉。

  “碎雪。”我不由得低低呻吟。

  怎么可能?!她用的竟是我的碎雪剑!

  心中诧异,手上却是丝毫不慢。

  我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还招了,手腕轻转,弑神脱手,绕着她的青叶转了个圈,再回到我手上时,却已脱出她的攻击范围,信手一剑刺出,点在她匆忙竖起的剑身,青叶发出一声呻吟,她往后退去一步,局势重回对峙,但她的气势却已大不如前了。

  她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竟就这么呆呆的站着,全然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大敌在她身边。

  原来跟毒牙是一个类型的,我轻轻的点点头,自以为了解了。正想学上次那样到一旁休息一下等她“醒”过来,眼前青芒突盛,眨眼间青叶已在眼前,而这一剑我并不陌生,正是碎雪最强一式——“残雪”。

  在我的手中,这一剑虽然凌厉,却也仅止于凌厉而已。碎雪剑本身便是防守的剑法,不取攻意,即便攻,也是以攻为守,不伤人命。

  然而没有半分火气的碎雪剑法在她的手中使将出来却是这般惨烈,仿若来自魔界的恶魔撕开了人间的祥和,偏偏又是如此美丽、动人心魄。但我却全然没有心情欣赏,虽然她只将这一式偏移了那么一丁点的距离,但是却无疑将碎雪从最瑰丽的剑舞变成最惨烈的杀招。

  我吓了一跳,心道:我们没这么大仇吧,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数干嘛?!

  心中不断咒骂着传授她的碎雪剑法的人,精神却倏地集中起来,我的眼中只剩下她的剑,耳中只听得见青叶破空的些微轻响。

  青叶近了,那熟悉的淡青色光芒骤然大盛,我反射性的闭上眼睛,想起了郎玛里的魔兽们,心中叫苦,没想到这次轮到我挨这招了。

  手中却自然地做出了反应,“铿”,相交的却不全是剑。我不由自主迎上去的却是弑神的剑鞘,在青叶插入剑鞘的同时,我的手腕同时向上一抖、一转、一带,青叶已落在我的手中。两人交错而过,失去了重心的她已跌落在地上,身形一转,弑神却已架在她的脖颈上。

  事情的转变是如此的突然,以至于正准备惊叫的绯羽发出的却是惊喜的轻呼,而身为主角的我却全然不知到底为何会如此。

  她斜斜的跌坐在地上,一身的白衣已染上了不少泥土,变得不灰不白,全然没有刚才的飘逸出尘之感,却分外觉得亲切可人,束发的发巾轻轻滑落,满头青丝委地,仿佛跌落凡尘的仙子,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她的身子隐隐的颤抖着,肩头耸动着,竟像是在哭泣,却又仿佛激动着什么,却终究没有转过头来。

  然而我在意的却不是这,而是眼前这一幕却仿佛似曾相识一般,竟是呆呆望定了。

  场中我们这么呆呆的不动,场外观战的几人却不知到底结果如何却又怕惊扰了我们,只能焦急的观望,如果不是毒牙拦着的话,担心我的绯羽恐怕早已冲过来了。

  她缓缓的转过头来,秀美而陌生的脸庞却早已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轻咬着下唇,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与适才仗剑而立时却是判若两人,仿佛受了委屈的邻家小女孩,双眼通红通红的,像是离开了窝的小兔子,分外惹人怜爱。

  终于,我听见她颤着声问道:“云……哥……哥哥,是……是你么?”

  声音颤抖,却不再冰冷,仿佛冬雪初融,带着丝丝的暖意,声音中却饱含着太多太多。似惊讶,似不信,似欢喜,似哀怨,我听得一愣,却被她的问题吓到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被我打傻了。继而又想起,不对啊,我并没有打她的头啊。

  呆愣许久,这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认错人了,把我错认成她的那个“云哥哥”了,只不过是我们两人的名字中恰好都有一个云字而已,所以才引起我的误会。

  嗯,一定是这样子的,我自认为找到了答案似的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她,好了结这个大麻烦,却听见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东北方的天空处远远的腾起一片红云,转瞬消散,她脸色一变,不待我回答,柔声道:“云哥哥,岚儿现在有急事要办,办完事再来找你。还有哦,这次你休想再抛下我一个人消失了。”

  话说完,在我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悠然起身,转瞬翩然而逝,却仿若破茧而出的蝴蝶,浑身上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啊?啊!”我被她的“偷袭”弄得天昏地暗,正想解释时,她却早已飘然远去,连青叶剑都没有取回,就这么去了,眨眼间便已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喂,喂,等一下啊。”我急急地喊道,却全然忘了后面还有四双眼睛正紧盯着我,其他人倒也罢了,但是绯羽呢?

  果然,在我省起的同时,背后传来绯羽冷冷的轻哼声,不由得微微苦笑,这小妮子吃的是哪门子醋啊。

  卡里拉着同样满脸不高兴的妮娅早就离开了,毒牙丢给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也跟着跑掉了,只剩下我望着满脸寒霜的绯羽呆呆的愣着,心中欢喜,这一路行来,绯羽终于渐渐恢复“本性”,却又暗暗叫苦,不知现在该如何解释才能消除她的怒火。

  收拾停当,一行五人往天梦行去。

  毒牙一反常态的走在最后面,越行近天梦他的脸却越冷,虽然仍旧笑着,但是笑容中却有着太多我所不能了解的东西,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杀气,就像是从地狱返来复仇的杀神。

  卡里早已拉着妮娅远远的躲开了,两双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骤然大变的毒牙,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会使得同伴如此大变。

  “羽儿,对不起嘛,我错了还不行嘛。”

  虽然不知道毒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也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使绯羽受伤,于是我无视绯羽一路上的冷漠,倏地出手,将她揽得近了近,抱在怀里一阵轻怜蜜爱,直吻到她娇喘连连,不断求饶这才放过她。而真气圈却已悄悄展开,将绯羽护在怀里,阻隔毒牙那愈发浓烈的杀气。

  一路渐渐无语,沉默充斥在五人之间,妮娅显然对我早晨的行为“深有感触”,似乎已经认定了我跟那些浮夸子弟为一丘之貉,遂不再一直对我放射那种极富杀伤力的眼神,倒是省了我一番心思。

  卡里老是时不时地望一眼毒牙,显然很不放心这个说变就变的同伴,怕他什么时候就会暴起伤人。

  绯羽余怒未消,虽被我偷袭得手,却仍然在我身上掐掐捏捏,嘴里不断的念叨着,我只好不断的点头点头再点头,而她却仍不停止,看来我势必要把点头进行到底了。

  毒牙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而他身上的冷意却已超过了他身边的雪花,雪在他的身外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结晶,看起来就像是披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裳。

  转眼间,天梦城墙已远远在望了,毒牙眼中射出凛冽的仇恨之色,这种眼神我并不陌生,因为我也曾在新月的眼中见到过,却不是她的。

  想起新月,便想起分开时新月脸上那浓浓的哀愁,眼前时光回转,却又仿佛回到那个血色的黎明,她那令我熟悉到心悸的温柔和幽幽的歌声似乎又开始在耳边回响起来。

  “牙。”我轻声唤道,声音蕴含着真气直灌他双耳,毒牙浑身一震,转身望来,红色的双眼燃烧着异样的欲望,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嗜血。

  绯羽微微转过头来,显是不解到底什么事能使我胆敢抛下她的“训导”。而我却不愿她的心因这份血腥的欲望而染灰,轻咬着她的耳珠道:“乖,我们又要打架了,在一边乖乖看哦。记着千万不要靠近我们。”

  真气轻送,将绯羽推到卡里那边去,对他喝道:“帮我照顾她一下。”

  破空声响起,毒牙已至眼前,剑身上那暗蓝色的色泽在罗密得的光辉下却显得苍白,只是它的主人正燃烧着血色的斗气,看起来却更是诡异,就仿佛来自异世界的魔神降世一般。

  眉头一皱,这种情形似乎在哪里听过。

  “杀!”他的眼已看不见其他的颜色,我只看到红色的瞳仁骤然缩紧,仿佛从咽喉处逼出的一个“杀”字,伴随的是铺天盖地般袭来的毒牙剑。

  此刻,那柄原本暗蓝色的毒牙却如他的主人一般,染上了一层血色的欲望,冷冽的杀气、浓厚的杀意暴风骤雨般涌来。

  剑交,剑分,再交。

  人还是那个人,剑还是那把剑,然而人已不是那个人,剑已不是那把剑。

  我知道此刻他只是名为毒牙的杀戮机器,甚至远比之前身为刺客的毒牙更不像是人。

  我也终于明白为何之前的战斗,总是给我一种他未尽全力的感觉。

  原来如此,这样子的“全力”,实在是不用也罢。

  他的剑法仍然很快,却已与他一贯所用的毒牙不同了,现在的他更像是嗜血的魔兽。

  每一剑挥出,都带起血色的剑芒,就仿佛在魔森追杀我们的那群魔兽,没有理智,只有本能的杀戮欲望支撑着战斗的信念,然而他的判断、反应却比平时快了几乎一倍以上,虽然比起平时所用剑法,此刻他的剑在我眼中破绽百出,明明只要随手一剑便可以将他攻破,但他却凭着那诡异的血色斗气配合此刻他那不知生死的打法硬生生的扭转败局。

  我无言,这种以命博命的打法不是没有,但也绝对不多,只是没想到一个早晨就让我遇到了两个,看来这趟天梦之行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惊险啊。

  无奈苦笑,我全力转开那在残存的记忆中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身法,绕着毒牙满场游走,且战且退,将毒牙拉得离他们三人远一点,免得毒牙狂性大发时波及到绯羽。

  “碎雪——菲华落羽!”

  剑舞,雪碎,纷纷扰扰,漫天飞扬,瞬间迷失了彼此的视线,他的,我的。

  我身周的白雪无一例外的被切成细碎的雪粒,并受我不自觉外溢的真气影响,不规则的悬浮在我身外一丈以内,画成了一个类似真气圈的防御层,就像是个白色的大雪球将我包裹其中。

  而毒牙的剑却似乎丝毫不受阻挠,血色的斗气带着鬼魅般的呼啸瞬间破开那点点的白雪,直刺心窝而来。那本该起到防护作用的雪粒毫不留情的打向毒牙,却在遇到他身上斗气的同时融化了,升起了隐隐的蒸汽。

  我一个后翻倒纵而出,人却仍面向着毒牙,双手握剑,朝着追来的毒牙刺去,意图阻隔。

  然而我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现在可不是平时的毒牙啊。

  忽略战场上任何一个因素的结果都是惨痛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句话语,我已受到教训。

  毒牙的剑没有丝毫挡隔的意思,反而是朝我袭来,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如果那能被称为笑容的话。

  我真的准备杀掉他吗?当然不是,是的话我又何必出手。

  这话乍听着矛盾,其实却不然。以毒牙现在的状态,如果就这么杀气冲天的回到天梦的话,那估计不到一天毒牙就得跟天梦的高手们大打出手,只看他现在这么疯狂打起来完全六亲不认,便可以知道我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像上次新月对我做的那样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新月不在这里,而他也不是我。

  原因不同,结果当然不同。那首歌的魔力在于它在我心中的地位,而不是它本身。

  堵不如疏,我唯一想到的办法便是让他发泄出来,否则当锁住他理智的大坝一旦决堤,不知缘由的我们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杀掉他,要么被他杀掉。

  思路是正确的,但实施起来却完全变了样。

  毒牙的状况竟然比我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就像是绷紧了的弓弦,我轻轻的一触,却将他整个儿点燃了,这是我第一个失算。

  而他突然释放出的强大战力,比平时所表现出来的要强上好几倍,而且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更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不像他一样毫无顾忌,毕竟我还是清醒的。而且话说回来了,即便此刻我改变主意,想开杀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了。不能像他那般以命博命,又不能像对敌人一样毫无顾忌,束手束脚的打法无形中大大的削减了我的战斗力。

  我唯一的依仗便只剩下我所练真气的特殊性,比起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剑士们来,真气斗气的性质虽然差别不是很大,但是在持久性上,斗气却根本比不上真气的万一。

  所以我的策略就是——拖。

  虽然毒牙的血色斗气诡异,而且不可思议的强,就连菲华落羽所形成的灌注着我真气的雪之障壁都被他轻易破开,但是他的消耗肯定也很大。

  长久下来,肯定对我有利,毒牙肯定会比我先支持不住的。

  不知道毒牙是否也意识到这种情形,所以他的攻势越发的凌厉起来,却不见效果,他眼中闪过一丝凶厉阴狠的神色。

  突然,他停下了追击的步伐,毒牙收回鞘中,然而他的气势却一点不减,仿佛出鞘的剑,闪烁着冷冽的气息。他身周的血色斗气已变得非常薄弱,淡淡的一层红色附在他的身上,像燃着火焰的玫瑰,盛开着诡异的笑颜。

  略微犹豫,我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弑神跟着归鞘,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我虽然不在意生死,却绝不愿意无辜送死,更何况还有绯羽在等着我,而且就这么死在这里的话,也实在是死得太没意义了。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在他原本英俊此刻却狰狞的脸庞上却显得诡异万分,偏偏又让人分明感受到一种邪异的魅力。

  他说话了,然而声音嘶哑难听一如最初相遇时,仿佛回到了迪雅的工会大厅里,四周虽然仍光亮着,但我分明感到视野所在变得昏暗起来,仿佛我跟毒牙所在的是另一个时空一般。

  “最后一招。”

  “嗯?”我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难道毒牙还有意识?那他怎么会这般疯狂?故意的?还是……思考着问题,我反倒没有留意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牙恨·翼!”随着一声音量突增的暴喝,在我的视线里,他的身上霍然张开了一双巨大的血色双翼,如蝙蝠一般的翅膀在白色的飘雪中拍打着,毒牙的斗气竟然已达到实质化的程度。

  这,这,这不是传说中的剑客所能达到的最强阶段吗?!

  活见鬼了!!!

  如果毒牙真的达到了这个阶段的话,那还打什么,这就像是白银剑士遇上圣级高手时的情况,越往上去,等级的差别就越不是数量的差距所能弥补的。

  虽然圣级以上已经没有明显的分层了(就我所知),但是这传说中的最强,我还是知道的。

  逃!

  这是我所想到的第一字眼,但是可以吗?答案是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也许是身为剑客的尊严不允许我在对手面前夹着尾巴逃开吧。

  无聊的荣誉感呢……

  也许吧。

  我很少有这种感觉呢。

  我的血都在沸腾着,身体的每个部分像被什么唤醒了似的,不断颤栗着。

  却不像是害怕,更像是?

  更像是兴奋!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否同样燃起如毒牙此刻的狰狞脸孔,但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毒牙强大得几乎令我窒息的气势迎面压下,如惊涛骇浪般阵阵袭来,却没有一刻停留,我甚至没有一丝喘气的空隙。

  但越是如此,我的身体却越是不克自制的颤抖起来。

  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当头而来的如山般高大的气势吹着脸,这种陌生的强大威压感竟是令我如此陶醉,我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好舒服啊。

  难道我的本质跟毒牙一样,也是个战斗狂?!

  不会吧!!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诡异结论吓傻了,然而身体不可掩饰的真实感觉是却忠实的回答我:答案确实如此。

  茫然睁开眼,正“享受”着这一刻的我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场中的异变。

  毒牙的双翼散出了浓浓的红光,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又不时的闪过点点黑芒,像是编织着什么,实质化的斗气覆盖在暗蓝色的剑鞘表面,就像是镀上了一层血色的锋刃,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些话写来繁杂,但其时却不过只经过了极短的一段时间。

  几乎就在他的话音刚落,我为心中突然冒起的结论而惊愕的同时,我苏醒后所遇到的最强一击终于袭来。

  没有丝毫时间上的间隔,毒牙已出现在我的面前,暗蓝色的蛇信吞吐着。

  那惊天的战意,那浓烈的杀意,那疯狂的恨意汇成这一剑。

  最为简单的一剑,没有一丝丝的花巧,简单到甚至就只有拔剑这么一个动作。

  巧之极莫过于拙。

  这最简单的一剑,却也是我所见过的最强一剑。

  心中头一次掠过死亡的阴影,恐惧的感觉一闪即逝,却隐隐有种解脱的自虐快感。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色阴影发出尖厉的撕吼,那直欲把我灵魂撕裂的声音直刺心底最深处,寻找着什么似的不断翻搅着。

  仿佛被触碰到被封印着的禁地,一直被我强行克制着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股东西一下子冒了出来,瞬间占据了我的全身,愤怒的叫嚣着,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啸,带着绝不比毒牙眼中少多少的怨毒,弑神出鞘。

  青色的光芒瞬间暴涨,凛冽的强大气势同时炸开来,在红色的世界中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体内真气不克自制的沸腾起来,比刚才更加的浓烈,弑神贪婪的吸取着我瞬间涌入的庞大真气,青芒愈加的刺眼。而此刻我的眼前正不断流转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而我却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

  在毒牙结束我生命的前一刻,也许是几万分之一秒,就那么一个瞬间,我的弑神终于出鞘了。

  同样简单的一剑,却更快,快得甚至连它的残影都仍停留在剑鞘中,而它已对上了毒牙。

  这是两柄神兵的第一次全力火拼,没有清脆的交鸣声,毒牙、弑神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瞬即,熟悉的轻吟响遍全场,但比起平时,却多了些愤怒,多了些不忿。

  青红二色在相接的那一瞬间仿佛被点燃了的火药般爆炸开来,不断飘落的白雪染上了一层凄厉的舞。

  踉跄着不断往后退着,终于支持不住,往后便倒,无法完全消去的气劲终于还是打在我的身上。“哇”,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手撑着弑神努力想站起来,身体却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要是现在毒牙还站得起来的话,那我肯定是死定了。

  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强大的一次硬拼,他肯定会被弑神上所聚集的真气袭到,我躲不过他的毒牙,他更不可能躲得过我的弑神,对于速度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仿佛验证我的话一半,视线所及的地方,毒牙躺倒在地,看情形已经昏过去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自嘲的笑笑,挨这么一下,即便我躲的比他快,区别也只不过是比他少躺几天。

  这种没来由的比斗还真是不划算啊,希望那家伙醒来后,已经恢复了本性,不然这场战斗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迷迷糊糊,自嘲着最后的念头,耳边传来绯羽奔跑的脚步声及悲声的哭泣,手一松,弑神落在一旁,一阵熟悉的沁香将我拥入怀中,我不负责任的陷入了沉睡,却觉得好安心,好安心……

  “我不要!”我大声的吼着,对着我的父母,雪舞帝国最尊贵的两位王者,发泄着我心中的不满,“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要什么礼仪老师!我不要!”

  “皇儿。”母后悦耳的声音本来是很动听的,为什么此刻听来竟是如此令我毛孔悚然,不满的挥手,想挣脱伊维雅皇后捉着我手臂的手,但是却没有成功。

  我不由微微感到惊讶,即便今年只有七岁但去年我便打败了我的剑术老师——圣骑士缔亚兹,虽然当时所凭借的学自梦中的无名心法所练成的一种叫真气的东西,但是母后那柔柔细细怎么看都不可能有多少力气的手臂,此刻我竟然挥之不动。

  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却在眼前。

  也许是我还太小了。这种答案是骗小孩的吗?!肯定有古怪。不过说到底,她毕竟是我母后嘛,而且我也懒得管他们这些大人的事,神神秘秘的。

  一个字——烦!

  整天礼仪规矩一大堆,见这个参拜见那个参拜,他们不烦我都烦了,我还那么“小”,老是这么跪我搞不好会折寿的,我还只是神之子,不是神啊!

  自己烦也就算了,你现在还要找个礼仪老师,把我都搞成像你们那样子?

  不行!坚决不行!

  打死我都不同意!大不了我溜回皇家骑士团,跟缔亚兹师傅继续练剑!

  “你这孩子。”伊维雅皇后面带愠色,不豫道,“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天不怕,地不怕,最后母后发火,那可是天下间最恐怖的事情。想起从前的凄惨,我不尤浑身一抖,精神瞬间变得无比集中,真气缓缓运转,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同时四下打量着,盘算着怎样才能安全撤退。

  “皇后,我看算了吧,反正皇儿还小,再过个一两年再学这些东西,应该也不迟啊。”父皇英明,果然还是父皇最好了,我不由得向父皇投去一个感激的眼色。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把马上我打入地狱。“还是先让皇儿先去星舞学院学习学习吧,反正他早已过了适学年龄了。龙家的祖训可是要多出外历练历练啊。”

  历练就历练,干嘛要送我去上学院,还是那间传说中贵族弟子的噩梦,龙氏子弟的熔炉,且不说“冶炼”结果的好坏,万一我就这么被它给炼没了,你们就不担心啊!

  心中大声咒骂着提出这个馊主意的阴险父皇。哼,他嘴角的那一丝奸笑早就出卖他了——哼,还不是当年被爷爷整得很惨,现在拿我报仇。呜呜,我好可怜啊,这样子的话我似乎还是选择那该死的礼仪教导安全系数会高上那么一点。

  伊维雅皇后皱了皱她两道姣好的柳月眉,轻声说道:“陛下,这样子恐怕不妥吧。皇儿如此顽劣不堪,现在若不加以教导怕日后野性难驯啊。更遑论让他此刻出外游学,若皇儿此刻的表现落入他人眼中,岂不是大大有损我皇族威严,还是先学礼仪教导为好。待皇儿的礼仪言行已经基本符合他皇子身份的时候再让他去学院不迟。而且,可先请老师前来为皇儿授课,这样子就不必担心皇儿的学习问题。”

  母后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却又偏偏让人无法反驳,当她说完的时候,父皇已经接连点了好几次头了。显然,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了,但我仍然尽着最后的努力,试图挽回一点点权利。

  “这个,呃,我反对,行不行?”我涩涩地道,“有第三个选择吗?”

  “明天早上八点,你的礼仪老师会在风舞苑等你。记着不要迟到,给老师一个好印象。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无言,母后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

  天啊!我怎么会这么惨啊?!救命啊!!!

  “我不管了!我一定要马上逃走!对,马上走!”回到太后宫,我坐立不安,只要一想到明天就要被那种长满了白胡子的老家伙唠唠叨叨唠唠叨叨,还要我跟着他们耍猴戏,在这里多待一秒我都会疯掉的。

  再说了,平时太仪院的那群老家伙就看我不顺眼了,整天指责我这个不合礼仪那个不合标准的,现在母后要我学习礼仪,还不是从他们那些人里面找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家伙出来。这次被他们抓个正着,那还不得拼命把我往死里整。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一定要开溜,不管怎样,还是先溜回皇家骑士团驻地再说,怎么说皇骑军跟那群老家伙也不是一伙的,那里比起这里会安全得多。

  注意打定,立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这时,“啪”的一声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人我并不陌生,那是师傅缔亚兹近身侍卫之一利亚。

  微微愕然,手中不由得停了下来,心中奇怪,莫非师傅知道我有难,特地派他来救我了??越想觉得似乎越有可能,心中大喜,师傅啊,关键时刻果然还是你靠得住啊!!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虽然心中欢喜,表面上却不露出一丝声色,却不是考虑什么,而是除了几个极相近的人,我不愿意与其他人太过亲近,他们谄媚的笑容令我看了想吐,久而久之,还得了个冷面王子的雅称。

  我沉声问道:“怎么了?”只是太过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有种想笑的感觉。

  不过利亚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毕竟我四岁起便跟着师傅学剑,他们早就都习惯了,而我也凭着自己的实力向他们证明了我不是个普通的贵族小孩。

  “团长大人给殿下的信。”微微一礼,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

  心中泛起不祥的念头,我接过来一看,差点便当场昏倒过去,耳边隐隐传来利亚的话声,“殿下,团长大人说了,此次护送意维坦皇族回国,因为事关机密,来不及跟殿下亲口道别,但是必定会为殿下带回意维坦的精美玩物,保证让殿下满意。”

  我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挥挥手,示意利亚退下。

  事关机密?鬼才信你。现在整片大陆风平浪静的,保密干什么!再说了,那护送的也只是南方属国意维坦的人啊。难道有人会去刺杀他们吗?刺杀他们还不如刺杀师傅来得有价值……

  都走了一天了现在才派利亚回来,一点诚意都没有,摆明了一早就知道了父皇母后的决定,借去意维坦之名把我一个人扔下了在这里遭罪。

  我哭啊,苦命的人啊!

  人,果然只能靠自己,一个又一个,全都不可靠。

  收拾了一半的包袱仍在地上,仰面躺倒在床上,就像是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似的,全身懒洋洋的,我失去了做出任何动作的欲望。

  听到最后一人都离我而去,我没有丝毫怨恨,也恨不动,只是失落。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恨什么?即便我看起来成熟,即便我比其他同龄人懂得多又如何?

  懂得越多,烦恼越多,无忧无虑的生活便离我越远。

  现在想起来,还是跟着师傅学剑的时候最轻松了。

  “对一个剑客来说,剑就是生命,剑就是一切。”喃喃的低语着师傅所教授我的第一课,自嘲的微微苦笑,脸上露出一个绝对不符合我年龄的深沉表情,轻轻一叹。师傅啊,你不是这么教我的吗?那你现在呢?

  生在皇室,我过早的接触了太多我这个年龄所不该触碰的东西了。

  冷面王子?!

  呵!我又如何笑得出来?!又有几人可以让我放声大笑?!

  手握紧,拇指流长的指甲深深的嵌进肉中,尖锐的刺痛讽刺我控制不住的泪水,轻轻,滑落。手臂横放,遮住我的眼睛,挡住一切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罪恶,却怎么也挡不住腮边那不断滚落的苦涩咸湿。

  我也只能这样子一个人躲着默默的抗议,因为没能力去改变什么,所以我没有抗争。明知道会被驳回的请求多试几次也不会有所改变,那又何必去求?

  也许,是还没有值得我用一切去争取的东西吧……

  只是你们,又有几人真正明白,我不只是个孩子,却又只是个孩子啊……

  皇宫极西侧,这里是雪舞帝国各属国质子所住的地方,说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一个豪华的巨大监狱,只不过关押的犯人都是各属国的公主、王子之类的。

  厌恶的望着那“西厢殿”的巨大匾额,明明是监狱,却偏要写得这么富丽堂皇。

  抬起步子正要前行,霍然停下,心中一惊省起:不对!怎么可能!但风舞苑确实是在这里啊。

  心绪倏地展开,默默思考着。怎么回事?难道是母后记错了?不可能,母后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记错,绝对不可能。

  那么,难道母后并没有从太仪院的那群老顽固中找人,而是从这些属国质子或者他们身边的人找的老师?!我不禁犹豫自己的判断,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是我仍然不能确定,因为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可能。

  千年前,第一龙皇创立雪舞帝国,一统大陆,诸国臣服,从此大陆唯雪舞为尊,时至今日,雪舞帝国日盛,大陆诸属国莫不以天朝上国待之,各国皇室、贵族纷纷以仿效雪舞为荣,其中第一项便是礼仪。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要雪舞的太子去向属国的人学习礼仪,传出去岂不是帝国之耻!这,怎么可能!即便是老是看我不顺眼也被我看不顺眼的那群老头,要是知道母后竟敢做出这种决定,还不马上暴跳如雷然后立即搞那些联名上书之类的东西跟她拼命才怪。

  诡异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我皱了皱眉头,虽然母后是我至亲之人,按理本不应怀疑。但自小所形成的习惯却让我本能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一向精明过人的母后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无趣却又不可饶恕的错误呢?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没有人指出这里面的问题所在呢?那,师傅这时候的突然离京,是不是也是这个可能存在的大阴谋的一部分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护送属国皇族回国这种事情会用到师傅的皇家骑士团呢?威慑意维坦?骗鬼去吧。雪舞之强盛尤胜以往,再说了,要威慑也用不着对方刚送完新的质子的时候啊。

  手心中不尤渗出汗来,毕竟我才七岁,阴谋诡计于我,原本只是厌恶,此刻却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恐惧。

  我是否该马上转身跑掉呢?我七岁,年龄的无力,令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离开,远离危险,但是哪里又是安全的呢?我是雪舞太子,继承人的责任,开始本能的分析局势的优劣及离去与否的得失孰优孰重?看看先,占去了出生以来绝大多数时间的我做出了决定。

  剑客,可以败,可以死,但绝不可不战而逃。

  轻轻拍了拍腰间的清吟,大步踏出,我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往里走去,也迎向了我人生的第一次美丽邂逅,那份感觉直到许多年后,记起,仍是那般温馨,一切仿如昨日。

  风舞苑,是一个意维坦风格的小庭院。这里说它小,并不是指它真的很小,只是相对来说,比如说我的太子宫,比如母后的东德殿,更不用说父皇的寝宫雪舞殿了。

  平时我是很少到这边来的,事实上偌大的皇宫,我所去过的地方也并不是很多,托那该死的龙家祖训的福,也许留在皇家骑士团驻地的时间比我在太子宫中的时间要长得多。而且,即便回来宫中,不善交游也不喜交游的我也不会到处乱跑,更何况这早就相当于被遗忘的西厢殿了。

  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是好奇心却不可控制的提了起来。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我走进了庭院的大门,然而我略略有些失望了。

  一路走来,却是人影全无,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或者阴谋得逞的狂笑声,什么都没有。

  皱了皱眉头,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没有丝毫停顿,院子并不大,走过小小的过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标准的意维坦建筑立在眼前,那柔和优美的曲线如波浪般自然的起伏跌宕,意维坦果如书上所言是黛娜蒂尔赫莱斯所钟爱的国度。

  没有马上推门进去,淡淡的真气缓缓流出,我在院子的中央慢慢绕了一个小圈,表面看上去我似乎是在欣赏那庭院中的风景,但事实上,我正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风舞苑附近竟然没有人在,但我仍是有种被监视着的不舒服感。不过,屋里面倒是有一个人在,但也只有一个人在。

  进还是不进?犹豫了将近半秒,我紧了紧手中那立起来不会比我矮多少的清吟剑,伸手便要推门。

  而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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