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仙人

    时间跳回到五年前。


    沈秋打败老祖，与老张告别后，带着身上还未散去的硝烟，抱着大橘猫儿，踏入群星璀璨的界门那一瞬。


    那道门，相当奇特。


    就如镜面倒影，门外就是星海无垠，就好像一步踏出，就要踏入星海之中。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沈秋抱着猫，迈步走入界门，便像是走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像是一条被无限拉长的隧道，四周有各色弧光填充。


    那些弧光中，还有画面倒影。


    仔细去看，那些画面上，都倒影的是沈秋的人生画面，一幅幅的，就像是记录一样，将他的经历，尽数记载下来。


    这条隧道，好像没有尽头。


    沈秋在其中行走，走了不知道一刻钟，还是一天，但却寻不得出口，直到他怀中猫儿有些不耐烦。


    它嘶鸣一声，甩着尾巴跳下沈秋怀里，落在那光幕之上，向前行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沈秋，软糯的叫了一声。


    似是在告诉他。


    菜鸟，跟上！


    沈秋耸了耸肩，也不迟疑，跟着胖猫儿便向前走，依然是流光的隧道，行走的好似依然是直线，不过就像是走在迷雾的迷宫里，没有猫儿带领，就永远别想走出去。


    几瞬之后，光影流转。


    那些流光汇聚的倒影，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捻起，又粗暴的揉成一团，然后猛地扯开，碎片化作群星闪耀，又在光中游走，化作一道高大的门扉。


    异常奇特。


    很有沈秋世界的古拙风格，像是门楼一样，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有地面如水一样，不带一丝波澜。


    远方天际浮动着粉红色的光，看得人心安沉寂。


    这场面广阔，又极其安静，静入心神。


    沈秋跟在胖猫身后，一人一猫踏足水面，向前行走，不管是猫爪人脚，踩在那静如心神的水面上，都会带起一圈涟漪。


    待走过门楼那一瞬，沈秋若有所感的回头看去。


    在门楼之后，他刚才所走过的地方，他看到了自己，另一个自己，还是被猫儿带着，却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是...幻术？


    “不，这不是幻术，只是魂体剥离，很简单的黑魔法，随便一个巫师都会用的。”


    沈秋的疑惑，在下一瞬，便被解答。


    就好似人心通晓，让武者心中骤然一惊，手中也摆出拳术起手，但回头之时，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死寂场景中，却已有另一人存在。


    那人悬浮在离地几寸的地面，身穿黑色的古怪长袍，与老张喜欢穿的那套长袍极其相似，下摆分为四方，也如风儿吹拂，在身旁摇曳。


    外形有点像巫妖...


    只是这套衣服，就有些厉害了。


    上面有各种符文闪耀，虽然沈秋看不懂，但却本能的感觉到非常厉害。


    这人肩膀处，还有两道红绸一样的装饰，低垂于身前，不动不斜，颇有些庄重的感觉。


    在他脖颈上，悬挂着一枚银色的，如小王冠一样的吊坠，衣领做成立领状，让他整体看上去，有种阴郁的，如腐败一般的腐朽怪异的美感。


    最奇特的是，在他手边，悬浮着两样东西。


    一本书。


    一把剑。


    书是那种奇幻风格的厚皮大书，有厚重的封皮，还有锁链层层包裹，而剑，就更奇特一些，不是东方样式，也并非西方兵刃。


    很难形容，但剑格如兽骨层次不齐，而剑镡则是若十字长枪一样的尖锐尾端。


    至于剑身。


    只看剑身，其锋锐便不可无视，只是本该平滑的剑身上，却有如断裂又被重塑的伤痕，就像是一名勇士身上的伤疤。


    不但没有破坏这把剑的怪异美感，反而给它增添了一丝凶悍骁勇。


    这必然是一把绝世名刃。


    更厉害的是，在沈秋看这把剑的时候，这把剑也在看他。


    它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神智，用一种高等生物，看低等生物的目光，冷冷的打量着沈秋，审视着他。


    “唔，它喜欢你。”


    那人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抚摸在悬浮于身侧的剑柄上，如弹琴一样活动手指，对沈秋说：


    “这可不一般。


    犹大是很挑剔的武器，自我将它锻造出来之后，它可就没有喜欢过其他人，就连我这个主人，它也并不喜欢呢。”


    “我可不觉得，它喜欢我。”


    沈秋抿嘴说到：


    “而且我很怀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给自己的武器取名叫犹大...”


    “相信我，它确实喜欢你。”


    眼前那人将脚下不断用头，蹭着裤腿的胖橘猫抱起，在怀中抚摸它的耳朵，慢条斯理的对沈秋说：


    “出现在犹大面前，还没有被它刺穿心脏与灵魂，就已证明，它确实喜欢你，这种喜欢，甚至压过了它生来便具备的毁灭使命。


    今天可真不是个好日子。”


    那人用开玩笑的声音，歪了歪脑袋，对沈秋说：


    “我这宝贝武器，想要另寻主人，真是让人丧气的很...来，认识一下吧，小老乡。”


    他开个玩笑，对沈秋伸出手。


    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梅林，梅林.莱利，这片群星的化身，换句话说，就是你那个小世界，和你本人租住之地的“房东”。”


    这句话平平常常，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意味，还有些善意。


    但却让沈秋大脑当机一般。


    他看着伸到眼前的这只白净的手，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人，和之前一样，完全记不住脸颊，每次移开眼睛时，就会忘记他的容貌。


    只能记得那一双眼睛。


    星光璀璨的眼睛。


    但...


    “老乡？”


    沈秋愕然问到：


    “你，你也是...”


    “对，我也是从那里来的。”


    名叫梅林的神祇轻笑了一声，他见沈秋不伸手，便干脆向前浮行，抓着沈秋的手，摇晃几下，就当是初次见面的礼节。


    “我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不只是你我，很多人都来自那里，来自那道墙之外，本该重启一段人生的灵魂，不幸卷入虚空中。


    我也和你一样，被另一些老乡从虚空中救起。


    亦和你一样，在一个新世界里，完成了自己的重生仪式。


    不要怀疑，沈秋，我在这里专程等你，为的就是见证一名素昧蒙面的朋友和兄弟，完成自己的‘成人礼’。”


    他挥了挥手指，周围死寂安详的场景骤然变幻。


    像极了巨大的积木被打散重组，周遭世界快速变化，一片浩瀚群星，就在这人弹指之间，彰显于沈秋眼前。


    他们像是坐在一艘往无尽去的船，但船本身不动，随着四周星海如积木般不断变幻，一息之后，他们便来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


    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


    就悬在群星中心，有一个世界那么大。


    金色的烈火与滚滚热量，从那星球熔炉的排气管中排出，以沈秋无法理解的形式，跨越空间阻隔，将这些热量，均匀的洒在群星的每一个角落里。


    哪怕是第一次到这里，第一次眼见如此神迹，沈秋也知道，这里便是这片群星的核心之处，正是它，支撑着整个宇宙群星，欣欣向荣的发展。


    而梅林的讲述还在继续。


    似乎眼前风景，对于他而言，已是司空见惯。


    “我对你很有信心。


    虽然你降生于那个世界的过程，稍稍出了点‘问题’，但我依然对你有信心，我知道，你身上有一些，我们这些域外人共有的优秀潜质。


    我知道，你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并且能够以一己之力完成它。


    我也曾面对那样的选择，可惜，那时候，可没有一个仁慈的家伙，给我说‘不’的权力，我只能如提线木偶一样，被一些带着玩笑般恶意的力量推着走。


    当然，我也和你一样，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偷偷的藏了一手，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跳出来，狠狠的给了他们一耳光，我赢了！


    赢的奖励，就是你眼中所见这一切。”


    抱着猫的梅林看着眼前吞吐光热的宇宙熔炉，他带着骄傲的神色，转过身来，对沈秋张开手，说：


    “我赢下了这个宇宙，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但我依然不喜欢他们的‘游戏’模式，我不喜欢把其他人的人生视作一场游戏。


    或者一场赌局。


    所以，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力。”


    他对沉默的沈秋说：


    “你也意识到了，张莫邪是一个备份，一个给你的备份吧？


    如果你承受不了这一切，不愿意面对这一切，不愿意去承担那个世界的重压，你可以选择全身而退。


    把那枚玉，给张莫邪，他会代替你做完这些，而今日在此和我说话的，也就是他了。


    但让我感觉到欣慰的是，你果然没有让我，让我们失望。


    你依靠自己，走出了我给你的‘摇篮’，你依靠自己，知晓了我们的心意，知道了这段人生的意义，并且选择勇敢面对。


    我已确定了。


    你。


    就该是我们的一员！”


    这些话中的意味深长，勾勒出了沈秋从穿越到现在的所有事情，背后的一些布置。


    虽说这些布置，早已被沈秋感知到，但今日听眼前这似神祇一般的老乡所说，他心中依然有种震撼。


    也有股冲动。


    沈秋便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老乡，他不卑不亢的反问到：


    “如果，我那时选择了放弃呢？你，会因为失望，就杀了我吗？”


    “杀？为什么？”


    梅林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他反问到：


    “我为什么要去杀一个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灵魂？


    咱们老家有股古话，你应该还没忘记，出门要靠朋友。


    在这无垠的多元宇宙里，存在着无数的生灵，我们虽然和他们外表一致，内在也没什么区别，但我们该知道，我们其实是孤独的。


    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宝贵的。


    我，和我的那几位朋友，不会因为个人的失望，就选择去湮灭一个宝贵的同乡灵魂，确实，如果你选择了放弃，会让我感觉到伤心，感觉到失落。


    但那也是你的选择，那是你的人生，该由你本人来做主。


    我们只是给选择，并不干扰你。


    我们深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成为英雄，去过充满刀光剑影的生活，总有些老乡希望重生后，依然能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日子。


    我们既然有了能力，那为什么不能满足他们呢？”


    “但肯定有区别吧？”


    眼前这位威能无尽的老乡，说话间透露出的善意，让沈秋感知到，他能确认，眼前这位大能，确实对他没有丝毫恶意。


    甚至是那股深藏心中的喜悦，亦没有丝毫隐瞒。


    他便又问道：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想，选择了接受挑战，和选择急流勇退的老乡们的结局，肯定有区别吧？


    确实，我并没有责怪过你，如此肆意的安排我的重生。


    我其实很感谢你，在我死后，还给了我一个新的世界，任我驰骋。


    如此贴心的为我准备备份退路，更是让我能感觉到你的十足善意，但我心中依然有疑惑。


    你让我经历这一切，把我从一个战斗力只有五，甚至打不过大鹅的废柴，化作一个能打破虚空的武者，将我以武艺武装到牙齿，炼成如此战力。


    肯定不只是为了让我体验一把做英雄大侠的感觉。”


    沈秋握了握拳头，他看着梅林，稍显无礼的问到：


    “你肯定是希望我再去做一些事情，否则也不会以‘成人礼’，来称呼我经历的一切，你需要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你，是需要我为你服务吗？”


    梅林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悬浮在那世界熔炉的背景之下，以一种新的方式审视眼前的老乡，几息之后，一直悬在他脸颊上的那层遮掩的力量，无息的散开来。


    沈秋终于看清了这位仙人的脸。


    是西方人的脸颊，但其中却有个和他来处一样的灵魂。


    “不要用‘服务’这个词。”


    梅林落在地面，对沈秋说：


    “我们的地位对等，对我们将要做的事情而言，我们是需要通力合作的。


    确实，你说的不错，我需要战士。


    但并不需要你为我卖命，实际上，用一种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的方式来说，这只是一个‘试验’罢了。


    而你，是试验品一号。”


    梅林停了停，留给沈秋消化真相的时间，然后，他说：


    “但你要相信我，这个试验并不恶毒，实际上，你也是一名先行者，我们这些‘前辈’的力量层次太高。


    层次高，就意味着难以复制。


    而以你的经历为蓝本，我们便可以在无数个世界里，复制出无数个你，或许文明形态略有不同，或许力量形式也有不同。


    但你能来到这里，便证明我们所想是可行的，借由你的付出和尝试，我们便可以，把我们那些散落在虚空中的同胞们，一个接一个的，救回来。


    我们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培养出更多的战士，更多的英雄。


    在这个无限多元的疯狂世界里，为我们这些外乡人，建立成一个新的，温暖的，无人敢来侵扰的...


    家。”


    “毕竟啊，咱们，不管力量强大与否，都已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