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瞬息之争 下

　　杜兰德单手攀在树干上，另一手持火枪黑瑟，枪口正正对准了墨绿光球，毫不犹豫地就是一枪打响。

　　感知到这一幕的分魂惊骇欲绝地尖叫着：“杜兰德先生！你——你干什么？！你想要杀了核心灵魂吗？我们分魂还没有进入果实啊！”

　　听得出，她是真的吓到了，危急关头就连“您”这个敬称都忘了用。

　　也难怪分魂会如此害怕，因为她对于杜兰德并不陌生，在她看来，以杜兰德的实力在那般近的距离上来那么一枪，代表核心灵魂的那张巨脸恐怕瞬间就会被轰得稀烂，树干也有可能被火药和弹片炸成两段。矮人火枪的攻击方式非常粗暴，根本没有任何控制可言。扣动扳机，就意味着大片霰弹飙射，无数血肉碎片飞溅。

　　然而，使用火枪的不是别人而是杜兰德，于是情况变得有所不同。

　　分魂想象中的弹片飞射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只见火枪黑瑟的枪口处倏然亮起一片红光，弹药随之飞射出来，却并没有四下散射，而是在杜兰德的冰火力量的刻意包裹和控制下，沿直线射出。

　　弹药被冰火力量层层裹住，浓缩成一团，虽然声势不惊，力量却是前所未有的集中！它好似一根钢锥。而那墨绿光团则是一个气球，被钢锥轻轻一捅，就轰然炸裂。

　　大片大片的墨绿色光芒四下飞溅，这些都是非常精纯的自然能量，性质并不霸道，却胜在绵密持久。但光球毕竟被一枪打爆了，能量不再集中，此时只是不受控制地胡乱溅射而已，根本伤不了杜兰德一丝一毫。偶尔有一两道绿光打中杜兰德，也会被他体表飞快闪过的一缕冰火力量化解。

　　如果此刻有人从一旁观看的话，就会看到杜兰德的身形被无数飞射的绿光所淹没，在那四溢的绿光之中，隐约可见火枪黑瑟的弹药依然被冰火力量紧紧裹住，它坚定地穿过重重绿光的阻隔，然后忽然左右一分，化作两份，噗噗两声，分别轰进了树干巨脸的双眼！

　　“吼哇啊啊啊啊啊啊！！”

　　巨脸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疼得整个树身都在疯狂抽搐。

　　它的眼睛被当场射瞎，大股大股的翠绿色液体疯狂地从两个眼孔中涌出，顺着树干流下，到最后根本就是在不断从眼孔中喷射！

　　分魂“见状”不由愣了一下，不过她倒没有惨叫。

　　与核心灵魂不同，分魂并没有痛觉，也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分魂们的任务只是接受核心灵魂的命令，然后坚决执行。

　　核心灵魂是将，分魂们是兵。兵不需要痛觉，只需要执行力。

　　不等分魂回过神来，杜兰德收起火枪，双眼微阖，然后猛然睁开！一种无法言喻的波动以他的双眸为源头，涟漪似的扩散开来。

　　这缕涟漪穿透了空气，穿透了树体，穿透了树体内的一重又一重能量带和能量层，直击藏于树体最深处的核心灵魂。

　　“邪恶恐惧！”杜兰德脸上挂着一缕邪笑，轻轻吐出这样一个名字。

　　这是死灵法师的专属能力，肯特曾经对一众逼上蓝灵堡的高阶猎人使用过。“邪恶恐惧”是一种灵魂手段，它并不具备实质性的灵魂攻击能力，却能引起施法对象灵魂深处最强烈的恐惧。

　　战斗法师并不擅长灵魂手段，无论战斗体术，还是战斗法术，都鲜有针对灵魂的能力，因此杜兰德只能以复制之力模拟出肯特曾经施展过的邪恶恐惧。目的，就是为了将核心灵魂克制住。

　　只要核心灵魂被邪恶恐惧克制住——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呼吸的时间——它就没有闲暇余力去指挥那些分魂。这样一来，分魂们自然可以抓住机会，集体融入果实，然后化为种子。

　　“希望能成功吧……”杜兰德心中默默道。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在杜兰德的感知中，古树的核心灵魂被“邪恶恐惧”所化的涟漪所波及，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变得有些飘摇不定，显然是邪恶恐惧开始发挥作用了。但是紧接着，核心灵魂内部的那只白色眼睛立刻生出感应，轻轻眨动了两下，逸散出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般的能量。这种白气也不知道有何神效，古树的核心灵魂在白色雾气的笼罩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杜兰德尽全力模拟出的一记邪恶恐惧，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化解了！

　　“见鬼的，果然不行啊。”

　　杜兰德眉头紧皱，脸上看不出太多意外和惊讶，神圣永辉术士在灵魂方面的手段之玄妙精深，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面对如此高深的灵魂手段，哪怕肯特这个曾经的圣者死灵法师亲自出手，也未必奏效，更何况杜兰德临时模拟出来的半吊子的邪恶恐惧？

　　分魂似乎感受到了核心灵魂遭受的灵魂攻击，也感受到了杜兰德施展出的手段并不奏效，面对几乎必死的局面，她已经慌了，已经彻底没了主意。她无比绝望地大喊着，不断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死定了死定了！

　　怎么办？

　　这也是杜兰德的问题。

　　此时此刻，所有的树枝和根须仍被杜兰德的冰之力冻结着，她们还在奋力挣扎，而挣扎本身，就意味着分魂们依然在核心灵魂的支配之下。

　　事实上，无论是被火枪黑瑟打爆眼珠，还是被一记事先毫无征兆的“邪恶恐惧”击中，古树的核心灵魂都没有停止对分魂的支配和操纵。

　　核心灵魂命令分魂用力动弹，分魂就必须用力动弹。核心灵魂吩咐她们竭力挣脱，她们就得竭力挣脱，根本无力违抗。

　　分魂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执行命令。

　　她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抽身进入果实！

　　“快没有时间了啊！”杜兰德心念急转，努力思考着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够了，谁知道森之古树什么时候会在塞勒斯的操纵下自爆？！也许几秒之后？或者更长一点，十几秒之后？无论如何，如果不在一分钟之内解决战斗，就彻底没机会了！

　　在这紧要关头，杜兰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花了整整三秒的时间用来思考。

　　随后他的脸色忽然平静下来，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杜兰德沉默且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巨脸，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浓烈之极的杀气，似乎就此放弃了拯救分魂的原计划，他准备要下杀手了！

　　“咦……杜兰德先生？你——”分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愣，随即猛然惊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啊！等等，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

　　在分魂的感知中，杜兰德双脚牢牢钉在树干上，身子几乎和地面平行，随后他倏然伸手一探，抓住巨脸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木质舌头，断喝一声，手臂发力，狠狠将那伸出来的半截舌头给生生撕扯下来！

　　“唔呜呜呜呜——！”大片翠绿色的树汁喷溅出来，巨脸发出一声听不清音节的含糊凄厉的惨嚎，脸蛋已经彻底扭曲了。

　　杜兰德却根本不予理会，他反手将手中的半截舌头远远甩开，就像在丢一个垃圾，随后手掌凌空一抓，橘焰长刀立刻出现在掌中，刀锋瞬间对准了巨脸眉心。

　　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只有一丝丝如针扎如锥刺的森冷杀意，然后……挥刀直刺！

　　看这架势，杜兰德居然是真的准备下狠手！

　　分魂还在一边遵照核心灵魂的命令挣脱冰封，一边用灵魂传音苦苦哀求着：“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

　　杜兰德脸上不动声色，完全不为所动，心中却飞快地回了一句：“想活的话，准备好抽身进入果实！机会只有一次，听我的命令行动！”

　　说完，杜兰德也不管分魂听没听进去，带着十足的杀气，挥刀向巨脸狠捅过去。

　　杜兰德在赌，他在赌当核心灵魂近距离面对如此真实不虚的死亡威胁时，还是否能够继续分心去操纵数以千计的分魂。

　　任何生灵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做出最直接、最即时、最本能的反应。

　　如果核心灵魂的本能反应，是舍近求远，去操纵那些被寒冰困住的分魂，那么杜兰德表示无能为力，他只能就此杀了做出“舍近求远”这种愚蠢决策的核心灵魂，并连同树体和分魂一起毁灭。他救不了分魂。

　　但如果核心灵魂的本能反应，是暂时舍弃操纵那些根本来不及回救的分魂，转而全力自保，那么，杜兰德和分魂的机会就来了！

　　这一次，核心灵魂没有让杜兰德失望。

　　只见那巨脸上浮现出拟人化的恐惧之色，随即脸部周围的树体表面忽然隆起，化作两只木质大手，一左一右将巨脸护住。

　　——这一瞬间，核心灵魂终于舍弃了对分魂们的控制，这一刻的分魂，是自由的！

　　“就是现在！”

　　杜兰德怒吼一声：“都他妈的给我动起来！快快快！！”冻住树枝和根须的寒冰随之碎裂，他手上则保持着刀锋前刺的动作。

　　分魂们一言不发地疯狂行动起来，她们脱离了自身所在的树枝和根须，不要命地向那颗果实汇聚过去，然后融入其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杜兰德的吼声还未完全落下，骤然重获自由的分魂们已经开始行动。而分魂们刚刚开始行动的时候，杜兰德手中橘焰鬼斩的刀尖，已经堪堪触碰到两只木质大手的手背。

　　就在长刀刺中木头大手的刹那，刀尖忽然消失了。

　　当然，从旁人的角度看，这一刀像是刺入了木手，但杜兰德自己却很清楚：橘焰鬼斩最大的特性已经发动！刀尖无声地没入虚空，消失不见，几乎同一时刻，那颗果实旁边的空间里，消失的刀尖重新闪现，又从虚空中钻了出来！

　　刀光轻轻一闪。

　　果实无声落下。

　　在重力作用下，果实立刻加速向下方坠去，但它刚刚坠落了一米不到，就被一重凭空而生的冰火护罩包裹住，托付在空中。

　　至此，种子终于脱离树体！

　　杜兰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种子既然到手，他再也没有半点顾忌，手中还剩下半截的刀身加速前刺，轻而易举地剖开木手，深深钉入巨脸眉心，直至没柄。

　　轰的一声响！

　　森之古树由内而外地猛然燃烧起来，火焰瞬间席卷了整棵古树，就像招摇于狂风与白雪中的一支巨大的橘红色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