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闯帝都兮群魔舞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凶神犼（续一）

    北方，夜魃巢穴。


    噬绛，前夜魃族族长噬獆的三弟，噬渊的三叔。一个懦弱胆小，但是却很会哄孩子的老人，在自己的家里，坐在窗边的木椅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眼中充满了心事。


    变成一个白痴的噬癸坐在地上玩着玩具，因为总是打滚，他身上脏兮兮的，两只袖子也由于老是抹鼻涕变得又湿又腻。他手里摇着拨浪鼓玩了半天，似乎是玩腻了，他四肢并用地爬到噬绛的脚边，用手里的拨浪鼓敲敲三叔的小腿。


    “小癸，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在地上爬，你是会走路的，怎么总是忘记呢？”噬绛轻声埋怨，面带愁容地把噬癸从地上扶起来，为他拍拍满身的尘土，但是怎么也拍不干净。


    “三叔。”噬癸傻呵呵地笑着，刚被扶起来，又自己躺回地上，扭着高大的身子撒娇。


    “唉。”噬绛叹着气，心里算着日子，距离噬渊和噬虎带走全部的大神树果实过去三天了。那叔侄二人说是要去地下巢穴一趟，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只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噬绛这样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他看了在地上又翻个身继续玩儿玩具的噬癸一眼，确认侄子暂时不会有事，就转身往楼上去了。他上楼之后，走到窗子跟前，推开窗子，伸手出窗外，有节奏地摇响了挂在窗棂边上的铜铃。


    铜铃声悠扬传开，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夜魃族的巡逻人员跳上楼顶，站在了噬绛的窗前。


    本来性子懦弱的噬绛在族里的威望不就是太高，而年轻人大多热血，对于他这种人也很是瞧不上。再加上噬绛胆小，执意阻拦族长大哥与客栈开战，让主战派更加鄙夷他，后来噬獆战死之后，族人们几乎都把这个罪责归咎于噬绛这几个懦弱不敢开战的怂货头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噬绛都还是前任族长的三弟，现任族长的三叔。其他寻常的族人见了，最起码也得尊称一声三爷。所以刚刚听到三爷敲响了铜铃的召唤暗语，这两个夜魃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过来一趟，看看三爷有什么吩咐。不过这两个年轻人不太擅长隐藏心里的想法，或者说干脆就懒得隐藏，他们对噬绛的鄙夷厌恶一点都没掩饰地挂在脸上。


    噬绛脸朝外站在窗户跟前，自然能看到窗外那两个后辈脸上的表情。他意料之中的没有生气（主要还是因为心虚，他也觉得大哥的死自己应该付一部分责任），而是尴尬地干咳两声，想稍微摆一下三爷的架子，但又不太有底气，只好作罢。对那两个年轻客气道：“你们为了保护咱本族巢穴真是辛苦了。”


    “三爷有什么事儿您直接吩咐，不用这拐弯抹角的。您的话我们能敢不听？”


    噬绛老脸一僵，笑在那里停住了。转而竟用略带请求的语气对那两个人说道：“噬渊和我二哥进地穴有三天之久了，也不知道为何还不回来。你们若是得空，麻烦去一趟，瞧瞧他们在下面做什么呢。”


    别说噬绛担心，其他的族人也都纳闷，新族长和二爷带着六个族人，背着六个长老的遗体去了地下巢穴，到现在也没有个动静，大家也都想知道他们在底下干啥事儿呢。只是苦于没有族长的指示，都不敢私自凑过去查看。


    现在好了，噬绛开口让他们去看呢，他们正好借机过去看看。


    虽然噬绛不招人待见，但是他这个三叔的身份，在噬渊那里还是挺好使的。到时候就算是打扰了正在下面办事儿的噬渊，还可以把锅扣到他三叔的头上。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他两个听完噬绛的话，对看一眼，点点头。回过头对噬绛道：“好，三爷吩咐，我们便走一趟。 ”


    “辛苦了辛苦了。”噬绛笑呵呵着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自己指使不动这两个人呢。


    那两个年轻人跳下楼离开之后，噬绛关上窗子缓缓下楼，看见正坐在地上玩的噬癸身子底下湿了一大片，心里暗呼不好，赶忙快步过去，果然闻到一股尿味。


    “你呀你呀。”这已经是噬癸三天里第七次尿裤子了，噬绛抬手想要打侄儿一巴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落下来，一是舍不得打，跟一个智商三岁的孩子较什么劲儿？二是真把噬癸打疼了，他一还手，自己还未必打得过，噬癸只是智商退步了，功夫可都还依旧，真把他惹急了，能把自己打出个好歹。


    噬绛只好连连叹着气，一边帮噬癸脱下裤子，给他擦拭一遍身体后又把他塞进被窝里。


    噬绛拎着脏裤子扔到一边晾着，翻箱倒柜地找着还有没有能给噬癸穿的干净裤子。在久未翻动的衣橱里，翻出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衣。噬绛看着好眼熟，却又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件衣服，他愣了一小会儿，便扔掉一边，继续翻着，终于翻出了一条适合噬癸穿的裤子。拿到床头正要给噬癸穿上，却发现侄儿蜷缩在被窝里，脸上挂着鼻涕泡呼呼的睡了。


    噬绛把裤子放在床头准备上，等噬癸醒来随时给他穿。然后转身有些佝偻着身子，缓缓地走回衣橱，拿起那件墨绿色的长衣，坐回靠窗的木椅上，放在身上仔细地端详着。


    大多数人老了总是爱回忆平生，实际上不止是人老了会这样，夜魃也是。


    噬绛这个活了几百年的夜魃老头更不例外。再加上如今的生活很不如意，更使他追忆往昔，而这件墨绿色的长衣似乎就在这个恰当的时候出现，帮助他将记忆的时针往回拨转，回到了当年也曾意气风发的那个时代。


    那个时代中，夜魃一族还是夜幕世界中一方巨擘，论整体实力，是排在客栈和巫妖族这两个庞然大物之后的第三大势力，那是跺一跺脚，小半个九州颤三颤的存在。


    当时的大神树还茂盛地生长，树上挂着三十年才结一次的果子。


    当时意气风发的噬獆还订下了比肩客栈的伟大目标。


    当时的噬绛也还不是个胆小懦弱的老头，而是夜魃的一流高手之一。也曾是大哥的强力助手，也曾托身白刃里，也曾杀敌红尘中。


    当时的夜魃族还有着崇高的信仰，这夜魃巢穴中还有着勃勃的生机，也还是外面夜魃们最神往的圣地。


    当时的那个时代啊，对于夜魃族来说，真的是个美好的时代。


    噬绛那双爬满了老人斑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长衣，一双老眼里溢满了浑浊的泪水。


    其实还应该在加上一句的——


    当时的那个时代中，这件墨绿色长衣的主人还在。


    噬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