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三五八 王权大于一切

    东土大军追击凶兽三百多里后力竭，加之另外两路凶兽相继稳住阵脚，开始在前方布置防线，大军遂暂缓前进。


    先胜后败，再反败为胜，东土大军经历大起大落，最终守住了先锋军的最初战果，将士们欢欣鼓舞，沉沉死气一扫而空。


    但也只是没有死气而已，连日大战下来，大军伤亡颇重，一路奔波劳顿，修行者们都很疲惫，短时间内再无进取之心。


    从长远来看，凶兽已经渡过猝不及防的阶段，战争继续打下去只会是步步为营的局面，任何一方想要获取更大战果都不再容易。


    群山之中，众峰之巅，夏启独自一人立于雪岭。


    他的气机与天地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一片普通雪花，好似跟冰石没有区别，就连草木都比他更有活力。


    “你这身体愈发没有生气，看来黄土不是埋到脖子根，而是已经埋到眉眼，马上就会覆盖你的整颗头颅。”


    不知何时，一道悠远飘渺的声音，与一缕山风同步抵达夏启面前。


    “就算黄土埋到天灵盖，我该做的事也必须做完，任何想要阻止我的存在，最好的下场不过是跟我同归于尽。”夏启淡淡开口。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又不是你的对手。”那声音回应道。


    夏启不置可否：“昔日的朋友，在共同的事业完成之后，也可能会立刻变成仇敌。”


    这话说完，场中有片刻安静。


    “就算你我成为对手，那也是君王与君王的较量，生死有命各安天道，总好过让那些臣子犯上作乱、窃取朝纲。”


    声音从天上云层中发出。


    与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遮天蔽日的庞大身影，随着它落在雪岭，周围的白云都被驱赶的四散百里。


    这是一头凶兽，似蛇非蛇，似象非象。


    它的真身兀一显露便化成人形，以至于当它真落在夏启身旁时，已经成为一个跟夏启身材样貌相仿的人类，充满王者威严。


    如果黄文岳、梁正蒙在场，定能一眼认出它的身份：凶兽之王！


    此界所有凶兽，名义上都是他王座下的臣子！


    它有自己的名字：白原。


    “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的戒心愈发重了，甚至都无法隐藏，咱们刚刚合作完成了一场战争，一直配合得很好，你对我怎么都不该这么冷硬。”


    白原慢悠悠地道，“当然，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你的时日所剩不多，想要在临终前把事情都做完，急躁一些警惕一些很正常。


    “哦，我不是在挤兑你，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的心境不要变得太厉害，最起码不能影响我们后面的行动。”


    ......


    战争进入僵持阶段，大军除了加固防线无事可做，张小纪、陈泽、李小梨等人，带着晋门弟子与楚国军队在险要之地修建堡垒。


    他们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脚下的是楚国新封领地，也是他们亲自打下来的地盘，前几日被凶兽夺去，差些彻底失去它们，现在好不容易占回来，大家都想好好加强一下军防体系。


    赵宁没有下场帮忙，他站在一旁看热闹。


    说是看热闹也不准确，因为他脑子里想的是别的事。


    回想此战的种种细节，赵宁发现夏启要对付黄氏、梁氏，光有姬氏、陈氏、鲁氏等贵族听从安排还不够。


    黄文岳、梁正蒙不是傻子，要确保黄、梁二族进入他的节奏，准确掉入他布置的陷阱，还得凶兽的行动符合他的要求。


    也就是说，凶兽得配合他。


    比如说，战役第一阶段，先锋军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半点困难没遇到。


    又比如说，黄、梁带着中路军参战伊始，在崎岖险恶的山区被百般伏击，进度十分缓慢，而左右两军战事顺利，两相比较才让黄、粱愈发焦急，一冲出山区就狂飙猛进。


    让凶兽配合夏启行动，说起来匪夷所思。


    除非，夏启跟凶兽之王暗中有合作！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一切就都能完美解释。


    惟其如此，夏启才不怕玩火自焚！


    那么，凶兽之王为何要配合夏启？对方付出那么大代价，想要得到什么，夏启又能给予对方什么？


    ......


    夏启神色冷淡：“管好你自己。凶兽死伤那么多，我很担心你不能控制你的臣民，这才是可能影响后续行动的东西。”


    白原呵呵笑了两声：“灵兽是死伤不少，但人类也差不多，比起担心我，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夏启道：“黄、粱两族根基大损，对我已无多少威胁，没了他们闹腾，东土无人能敢在我面前说个不字。”


    白原道：“巧了，清塘原、老黑山这两个山头的战力，也在此战中折损大半，它们同样不能再影响我推行自己的意志。”


    对话进行到这里，两人都没有立即往下说。


    这场战争，并不是白原帮助夏启，而是两人各取所需！


    凶兽内部的秩序跟东土人类差不多，王位是禅让制，能者居之，而白原跟夏启一样，都想把王位留在自己的族群中。


    共富贵的难度远高于同患难。


    千年的和平发展，让此界迸发出勃勃生机，各种财富令人眼花撩乱，到手的繁华没人愿意拱手相让，夏启与白原做惯了君王，享受到了足够好处，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自己的族群由奢入俭？


    他俩不愿，他们的族群更加不愿。


    夏启有黄、粱威胁王位，白原同样有清塘原、老黑山的内部对手需要清理，唯有扫清这些强大的障碍，他们才能确保王位在自己族群内部继承下去。


    王位禅让制变为世袭制是必然。


    而夏启与白原，就是站在历史岔口的存在，他们需要亲手推行这件事。


    战争不过是他们达成目的的手段。


    几千里山河面目全非也好，几十万生灵惨死荒野也罢，为了巩固自家的王权，夏启与白原完全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两族已经和睦千年，大可以继续和睦下去，你跟我能合作，下面的臣民没道理不能友好相处。”


    白原道，“解决掉了肘腋之患，你我的王权变得更加稳固，王命可以更加顺畅地推行。你不乱来，后面的计划一定可以顺利实施。”


    夏启哂笑一声：“只要你不拖后腿，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白原只是再度呵呵两声，算是表达态度，没有跟夏启斗嘴的意思。


    他俩并肩而立，俯瞰天地，气度如渊，和谐得不能再和谐。


    千万年以来，凶兽与人类之间，有着血腥残酷的战争历史，种族矛盾、国家仇恨从来不曾真正消失，世世代代的人类与凶兽，因为家国大义、种族命运而献出过无数生命。


    但现在，凶兽之王与人类之王却能携手并进、共谋大业。


    追根究底，比起开疆拓土，战胜外敌，建立一个辉煌王朝、创建一个强盛种族，消灭内部政敌更加重要。


    对外可以战败可以妥协，对内却绝对不可失利也不能手软。


    毕竟，前者就是损失一些利益，只要王朝不灭，君王依旧是君王；而后者，却会夺走君王的一切权力与财富。


    ......


    赵宁觉得他对凶兽的了解还是太少，无法靠自己分析出夏启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请动凶兽之王帮他的忙。


    他找到陈明泰，两人喝了一顿大酒。


    陈明泰没有让赵宁失望，陈氏作为八大氏族之一，果然是底蕴深厚消息灵通，陈明泰对凶兽的情况知之颇深。


    赵宁于是了解到，原来凶兽内部也有权力交接的争斗，白原并不是一家独大，下面还有清塘原、老黑山这两股势力，能够对他的地位产生实质威胁。


    清塘原的凶兽就在之前追击他们的左路军中，因为孤军冒进被夏启伏击，伤亡极为惨重。


    “也不知这场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现在凶兽已经稳住阵脚，双方算是势均力敌，只怕没个百十年分不出胜负，咱们新得的封地恐怕要沦为百战之地。”


    陈明泰唉声叹气。


    赵宁笑着宽慰他：“不用担心，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喝得伶仃大醉的陈明泰，并没有听清楚他这句话。


    事实证明赵宁没有料错。


    转日，夏启召开朝议，主张跟凶兽议和。


    这份决议很快被通过。


    大家享受了一千年的和平，早就不想拼死拼活地打仗，如果有利可图也就罢了，如果是势均力敌的鏖战，吃力不讨好，大家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不是没有反对者，黄氏、梁氏就不同意。


    他们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输家，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自然不甘就此罢手。


    但他们两家反对也没用，现在是夏启乾纲独断的局面。


    再者，就算真要打，黄氏、梁氏除了两个天外境，也没多少力气可用。


    夏启的高明之处在此时显现出来，他表示如果凶兽答应议和，那就继续西行不周山的旅途，只不过不带大队人马过去，天外境天人境去就好。


    这也就意味着，黄文岳、梁正蒙还有用武之地。


    如果能夺得一两件神器，两家未必没有翻盘可能！


    议和开始后，中原王朝与凶兽王庭就停战条件扯了很久的皮，双方一度争得面红耳赤差些大打出手，不过最后还是成功达成协议。


    对夏启与白原而言，战争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下面的修行者也不想再打，停战是肯定能停战的。


    至于战争是谁挑起的，东土人类肯定说是凶兽先袭击他们，而凶兽十分确信那是人类捣的鬼。


    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大家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即可。


    难不成中原王朝的修行者，还能认为是自己的国家、种族犯了错做了恶？同样的，凶兽也不会觉得自己是邪恶阵营。


    双方重修盟好，约定共同前往不周山。


    想要进入不周山，仅有凶兽不行光有人类也不行，需要各方合力才能开启相应通道，这里面有五位先贤联手布下的禁制。


    为防不明真相的修行者彼此仇视，让双方再度打起来，夏启跟白原决定，等西土的人类修行者过来之后，他们再同时启程。


    “原本我只想借揭穿安邑姬氏主使凶兽事件，来竖立自己在此界的声望，没想到背后主谋居然是夏启，而对方的恶行还那么大。”


    赵宁暗自揣摩，“要是这件事真有一个正义的结果，我能不能带人推翻夏氏？倘若我做成了这件事，又会在此界获得怎样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