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里她站在了京城城门前,眼前皆是来往如织的贵族权门,宽阔御道之上,红毯铺排,直通安阳门,她一个人,手握一纸诉状,一步步的走向安阳门,走过京城的繁华富贵,走过六部理事的衙门,最终,走到了大理寺之前。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秦莞擂鼓,奉上诉状,高座衙门金堂之上的主官一看便言沈毅之罪责皆为构陷冤屈,遂上奏天听,秦莞不过站在大理寺门前等了一会儿,那巍峨的王宫里便驶出三匹御骑,当头一人手执明黄圣旨,人还未近,高声宣读圣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经查实,前大理寺卿沈毅之罪责实为误判,现,将其无罪之论昭告天下,还其清誉正其身后之名……”


    圣旨还未宣读完,秦莞的眸子便睁了开。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可这个梦太虚假了,秦莞做梦之时便知道这是一个梦,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她深切的知道,她进不了安阳门,没去过六部衙门,甚至,连大理寺的公堂都不能进去,大理寺的主官,更不可能看她那一纸诉状。


    大理寺负责百官罪责及所有流刑以上之案,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如今的大理寺必定已经换了主官,没有京兆尹衙门初审,她的诉状甚至递不到大理寺公堂之上。


    秦莞使劲的闭了闭眸子,再睁开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床帏四垂,外面的光投射进来,比往常晨起之时亮了一些,秦莞知道,时辰已经晚了,可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茯苓去哪儿了?怎没来叫她?


    秦莞这疑问一起,身子却没动,前夜彻夜未眠,昨日整整一日未合眼,由此这一觉才睡的沉了些,虽然时间已经晚了,可秦莞却还不想起来。


    正少见的赖床,外面屋门却“吱呀”一声打了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嘘,小声一点,小姐还在睡呢。”


    这是茯苓的声音,未几,又听另外一人道,“小姐怎么还在睡呢?我好像还没见过小姐晚起呢……”


    “小姐这几日太累了,你轻点。”


    “小姐连着两夜未归,可是侯府那边出事了?”


    茯苓似乎顿了顿,而后才道,“可不是,侯府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只信任小姐,便留着小姐住下,前天小姐看着老夫人看了一夜……”


    “啊,难道侯府没有侍女吗?”


    茯苓无奈道,“自然不是没有侍女,是小姐对侯府老夫人尽心尽力。”


    说话的另外一人乃是晚棠,听着这话,晚棠笑道,“侯府老夫人身份尊贵,能得她老人家的喜欢可是咱们小姐的福气。”


    这话让茯苓十分满意,“可不是呢,老夫人拿我们小姐当亲孙女儿一样。”


    晚棠叹了口气,“茯苓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六小姐还因为此前她胡乱说话的事被关着呢,老夫人下了死命令,连秋夕节都没法子过……”


    茯苓哼一声,“那是她罪有应得。”


    晚棠一听这话赶忙附和几句,躺在床榻上的秦莞被搅扰,只好起了身来,她这边刚窸窣两声,外间茯苓就听了出来,“啊,小姐醒了!你在此候着——”


    “是,茯苓姐姐快进去吧。”


    晚棠十分知事的应了一声,茯苓便进了内室来。


    一进门,果然看到秦莞醒了,茯苓便上前将床帏勾了起来,“小姐怎么醒了?奴婢还想着小姐一觉睡到午时去最好呢。”


    秦莞摇了摇头,“那也太不成规矩。”


    茯苓一边给秦莞拿衣裳一边摇头,“小姐前夜忙了一夜,昨日也没有歇息片刻,奴婢瞧着小姐人都熬瘦了一圈了,自然要多睡养养精神。”


    秦莞弯了弯唇,懒懒的活动了一下脖颈,“身子的确有些困乏,不过该忙的都忙完了,之后可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谁说你忙完了!”


    秦莞话音刚落,另外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秦莞一挑眉,便见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进了内室来,正是一身湖青男装打扮的岳凝,晚棠跟在岳凝身后,却是不敢进门的停步在了内室之外,她抬眸往内室看了一眼,表情颇为自责。


    秦莞看着岳凝无奈笑笑,对晚棠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茯苓笑着行礼,“拜见郡主,您来的可真早——”


    岳凝径直走去一旁落座,将袍摆一拂,笑看着秦莞道,“真是……熬了一夜就受不住了?我本就想着你今日只怕会有些懒怠才来的晚了些,可没想到你竟然还赖在床上。”说着下颌微扬道,“你这身子可还是太过娇弱了……”


    这么一说,岳凝忽然若有所思的打量起秦莞来,秦莞一边下地穿上外袍一边摇头,“我知道郡主在想什么,我并非练武的材料,何况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有些晚了。”


    岳凝挑眉有些无奈,“我话还没说出口呢……”


    茯苓捂嘴轻笑,“郡主不知道,小姐回回都是如此,旁人话还没出口,她就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有时候能憋死人。”


    岳凝轻哼一声,“你家小姐眼睛利的很,可是慧极必伤,看的太清楚也不是好事,你最好祈祷你家小姐变得反应慢一些笨一些才好。”


    茯苓看了眼秦莞,“那奴婢可不敢,奴婢只能想着法子给小姐补身子。”


    岳凝便看了一眼外室的方向,“刚才进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早膳的香味,里面似乎有药味,是你给你家小姐补身子的?”


    “正是,奴婢瞧小姐昨日回来面上不好,便叫厨房炖了一盅雪参汤,郡主待会儿可要喝一碗?”说着话,秦莞已经穿戴妥当,茯苓一边为她整理衣襟和袖口一边道,“奴婢在书上看到,说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开心益智明目和气,久服可轻身延年,小姐,奴婢记得可对?”


    秦莞笑意温煦的听着,末了点点头,“参的药效背的极好,那你可还记得我给你的医书上,参篇中最前面的药方为何?”


    茯苓面色顿时一正,凝眸想了一刻,“奴婢记得是定志丸可对?”


    秦莞此时已穿戴整齐,便走去一旁早已备好的水盆旁准备熟悉,便随口一问,“那你倒是说说,这定志丸,除了人参之外,还有用什么入药?”


    秦莞问的十分随意,却是在考较茯苓,茯苓心中当即紧张起来,“奴婢记得,除了人参之外,还有白茯苓,还有菖蒲,还有……蜂蜜……还有……”


    茯苓捧着秦莞擦脸的巾帕,眉头拧成了川字,半晌都未曾想的出来,岳凝在旁看着,不由的一叹,“你们这对主仆真是有意思,竟然还考较起来了……”


    秦莞这时拿过巾帕擦了擦脸,“幸而你没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还有一味远志,研为细末,每服三钱,水一盏,煎至七分,口服。”


    茯苓眼底一亮,“是是是,正是远志……”


    说完便看向岳凝,“让郡主见笑了,奴婢愚笨。”


    岳凝自然不会见笑,只面带戏谑的在旁看戏一般,她一手撑腮看着茯苓,“难怪别人家小姐的丫头多是琴棋书画笔墨花草的名儿,要么是风雅毓秀,要么是朗朗上口清秀俏丽,可偏偏你叫了茯苓,若是不认字的,还不知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却原来是你家小姐擅长医术的缘故啊,如今你家小姐教了你学医,倒也是你的缘法……”


    茯苓闻言顿时笑开,“说起来,奴婢的名字还真是小姐取的呢,那时候夫人还在,第一次见奴婢,按例要给奴婢换名儿,便喊了小姐过来,小姐那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便在书上一指,于是奴婢这名字便这么得来了。”


    一旁的秦莞正在挽发,闻言微微一愣,她自然不知道这一细节的,可由茯苓如此一说,还真是有几分巧合,想来从前的九小姐也当真是看过几本医书的。


    岳凝和茯苓打趣了几句,秦莞已装扮妥当起身往外走,看了看岳凝道,“郡主总不是来和我们主仆说笑的,想来,更不是为了来讨一顿早饭的。”


    岳凝起身,跟着秦莞走了出来,听得此话岳凝下颌一扬,“旁人哪里想让我去我还不去了,眼下你倒是还嫌了我不成?”


    秦莞失笑,“我只是看郡主一入了屋子就说了我并非忙完了,可到现在也没说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便想提醒郡主一二罢了。”


    岳凝扬了扬下颌,故作镇定道,“好歹也要等你用了早饭,不着急。”


    听岳凝这么说,秦莞果然就坐下用饭,且按照自己的习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硬生生的让岳凝憋不住了,“魏言之的案子如今已有了眉目,该找的都找到了,眼下知府大人已经将此案交给了巡理院的几位参军一起复核细则,想争取在京城来的人到锦州之前将此案上禀的文书定下来,你知道的,这件案子少说也要报去刑部的,魏言之最后怎么判,拿主意的也不是知府大人,不过呢……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魏言之,而是为了魏家大公子。”


    秦莞扬眉,“大公子的腿不好了?”


    岳凝叹了口气,“还不是二哥,本来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侯府已经没责任再继续掺和了,可是昨日二哥为了你寻了鱼鳔胶来,深觉自己像你一般为这案子帮了忙,随后,更是起了性子要将魏家大公子接入侯府,这魏家大公子如今已经被证明无罪,且被知府误伤,知府大人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去照料一番呢,结果二哥开口了……”


    秦莞不禁失笑,“于是知府大人就千恩万谢的顺了二公子?”


    “可不是。”岳凝苦笑,“魏綦之的样子你也是看到的,霍知府生怕魏綦之在牢里出了什么事再闹出个不好,昨天下午你刚走就把人送到侯府来了,那一身的伤在牢里耽误了这两日已经有些不好了,当时便想请你,可想着你前夜彻夜未眠也累坏了,便没过来,可到了今日一早,别的都还好说,魏綦之的那条腿却是严重的很,请来的仁寿堂的杨大夫,杨大夫说极有可能保不住了,二哥急了,便喊我来请你……”


    岳凝说着耸了耸肩,“二哥见你行医济世,也生了菩萨心肠,你可别怪他。”


    秦莞放下筷子,擦了擦唇角,这才起身来,“二公子本来就有善心,并非是因我之故,哪有怪罪一说?魏綦之的伤那日看到我便想到了,恐怕确有些不好。”


    岳凝轻“啊”了一声,“那可怎么办?”


    秦莞叹了口气,“先看过才知道,这就去侯府吧。”


    茯苓收拾了饭桌,闻言立刻去拿来了斗篷,很快,秦莞已收拾好出门。


    出府门上了马车,岳凝轻轻的呼出口气,“这案子眼下也算尘埃落定了,倒是叫人唏嘘,你说,魏言之会被如何判?”


    秦莞闻言双眸微狭,顿了片刻才道,“自然是依照大周刑律了,且此案之中魏言之杀害宋柔之后百般掩饰陷害,又对我生出了歹心,即便是情重法轻,也没有开脱的可能,多半会重判了,且……魏府和国公府一旦知道和宋柔有情的人不是魏綦之而是魏言之,两府的所有人只怕都恨极了他,魏老爷虽然往常更为喜欢庶子,可事已至此,他绝无给魏言之说项的可能性,而魏夫人心疼魏綦之被魏言之陷害,国公府众人气被魏言之愚弄,只怕还会施加些旁的手段,所以,最终魏言之的判罚,可想而知了。”


    岳凝沉默了一瞬,“这么想起来,倒是明白那一日魏言之说到自己生母的时候为何那般悲痛了,他的父亲依靠不起,而庶子的身份在那,无论是嫡母还是国公府,都是不牢靠的,只有他的生母是永远站在他这边的,可偏偏……”


    秦莞叹了口气,“一桩悲剧,酿成了另外一桩悲剧,在魏言之心底,自他母亲死后他便是孤身一人了,现如今,不过又回到了那时候的境地罢了。”


    “可怜,可叹,却也可憎可恶。”这么一说,岳凝忽然看着秦莞道,“那你说,他对宋柔可有过真心?宋柔说出魏綦之的名字,是不是有他的教唆?”


    秦莞略一思忖,忽然狭眸道,“或许是有的吧,是不是教唆的,我便不知了。”


    岳凝微讶,“这话怎么说?魏言之杀宋柔的时候那般残忍,若是动了真心,如何下得去手?”


    秦莞摇头,“他杀宋柔残忍是真,可此前对宋柔动过真心也可以是真,这二者并不冲突,毕竟人是会变的,魏言之是聪明的,一定一早就知道了他和宋柔没有结果,可拉近和宋柔的关系却是对他有利的,只是凭他的隐忍和自制力,他可以撩拨宋柔对他生出好感,却绝不应该和宋柔行越轨之事,可他还是做了,难道是他如登徒浪子那般为了一时之快放浪形骸了?”


    叹了口气,秦莞语气有些余悲,“自然不是的,我猜想,或许也有过那么几个瞬间,他是想和宋柔有个结果的,或许他也曾做过努力,只是后来发现希望渺茫,而宋柔的怀孕,更是让事情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这才让他蓦地冷静下来,最终选择了自己的前程而已。”


    岳凝从没经历过这等事,让她想,她便只有是非分明的想法,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魏言之既然杀了人,那多半是冷血无情的,可听秦莞这样一说,却一时微愣。


    片刻后,岳凝才呼出口气道,“你验尸的时候冷静严肃的叫人有些害怕,推案的时候也一针见血看的分明,我本以为你定然嫉恶如仇不会帮魏言之说一句好话的,可到了现在,你却觉得他对宋柔并非一直残忍,秦莞,你又叫我刮目相看。”


    秦莞摇了摇头,“世上没有人天生向恶,再穷凶极恶的人,也会有内心柔软之处,偷金银的贼或许会给乞丐施舍,某害人命的匪盗回了家也会孝敬父母爱护妻儿,并非是我将人想的太好,实是这些都是人世常情,只是郡主才是真的嫉恶如仇,没想这样多罢了。”


    岳凝挑挑眉,“真是……什么都是你有道理。”


    秦莞闻言笑起来,“我分明是在夸郡主,郡主听不出吗?”


    岳凝轻哼一声,随手将车窗的帘络掀了起来,已经到了八月下旬,秋日的气息越发浓烈,便是大白天,街上的徐风也带着凉意,“京城的人再过两天就要到了,也不知道来的人是国公府的谁,我看知府大人三两天内就得把案子定下,到时候魏言之就会被押送入京,送走了魏綦之,等京城来的人离开,侯府才算是真的安静了,这大半月,可真是折磨人。”


    说至此,岳凝转过头来道,“我大哥要去朔西了。”


    秦莞微愣,“去朔西?”


    岳凝点点头,“父亲说岳家军年后可能会被北调,到时候让二哥随岳家军走,至于大哥,最好去朔西历练一番,朔西是睿亲王执掌,父亲十分放心。”


    “那迟殿下呢?”秦莞下意识问了一句。


    岳凝摇了摇头,“迟殿下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朔西军了。”


    秦莞眯眸,“迟殿下在朔西军中十二年,怎不回去了?”


    燕迟不单是在朔西军中从军十二年,凭着他的功绩,俨然已经是朔西军新一代的掌权之人,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回了京城,他这一走,再过个几年,朔西军若是被换上新一轮军将,只怕他在朔西军中的威信会大大的降低……


    “这件事啊,这件事有些古怪。”


    秦莞本就觉得奇怪了,一听岳凝这话,当即提起了精神。


    便听岳凝继续道,“我虽然不懂那般多的军事,可到底安阳侯府世代掌兵,自然知道的多一些,此事……只怕和朔西军的军权有关系。”


    岳凝说的浅淡,秦莞心底却咯噔一声,这么说来,她想到的最坏的可能会发生?


    忽然议论起了军政,岳凝虽然知道不应该多言,可和她说话的是秦莞,便不成问题了,“朔西军可算是如今大周最为精锐的驻军了,可这支驻军的军权却一直握在睿王府的手上,眼下是睿亲王,将来,岂不就是迟殿下?这个时候迟殿下离开朔西军,只怕是有心人为了夺权使了什么手段,自古以来就有功高盖主的说法,这个你一定明白。”


    秦莞微微点头,脑海之中想的却是燕迟背上的刀伤,那样重的伤,一定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才下的狠手,而秦莞早就明白,皇室朝堂的争斗,从来都是要见血的。


    从魏言之的案子说到朔西军的军权之争,话题一时有些沉重,等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的时候,秦莞和岳凝的神色都有些沉凝,待下了马车入府二人的眉眼间才鲜活愉快的两分,如往常那般的直奔太长公主的小院,请安之后秦莞径直和岳凝一起往东苑走去。


    “魏家大公子过来依旧住的东苑,就在魏言之此前住的旁边的小院。”微微一顿,岳凝道,“说出来你别笑话,自从你说魏言之将宋柔的脑袋带入侯府并且藏在屋子里好多天之后,母亲心底便膈应起来,她说魏言之住过的屋子得请法师来做了法之后才能重新住人。”


    秦莞闻言半点意外都无,“夫人这样做自是对的,寻常死人的东西都沾不得,更别说是……为了夫人安心,做法还可多做几日。”


    秦莞说着眨了眨眼,岳凝见之笑起来,“你这个鬼灵精!不是说不信鬼神之说吗?怎这个时候知道夸我母亲做得好了?”


    秦莞眼底生出慧黠来,“回回我入府夫人总要拿好吃的招待我,那我也要投桃报李不是?”


    “好你个秦莞,你分明是害怕母亲不给你好吃的了……”


    岳凝笑骂一句,领着秦莞入了东苑,果然,魏綦之的院子便在此前魏言之所住之处的隔壁,大抵是她们说话的动静太大,还没走到正门之前,乌述便从里面冲了出来。


    见是秦莞来了,乌述眼眶一红便跪在了地上,“女菩萨!小人拜见女菩萨!小人多谢女菩萨救了我家公子!小人来生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乌述这动静吓得秦莞一跳,秦莞狐疑的看向岳凝,岳凝轻咳一声低声道,“二哥已经将你如何验尸如何拼骨的事全数告诉了魏綦之,别说这小厮了,便是魏綦之眼下也拿你当救命恩人,这才是第一道呢,待会儿进去了,魏綦之少不得又是一通感恩戴德。”


    秦莞听的哭笑不得,上前道,“你先起来吧,我是来为你家公子看病的。”


    乌述抹了一把泪,当即爬了起来,“是是是,已经等着女菩萨许久了,快请快请,我家公子也在等着女菩萨呢。”


    秦莞无奈,“我姓秦,族中行九,不是女菩萨。”


    乌述一愣,马上道,“是,九姑娘……小人知道您是九姑娘,那日便听知府大人这样称呼您,只是在小人心里,您就是女菩萨,您和郡主,都是女菩萨!”


    岳凝眉头一皱,“你这人是不是不会听话,什么女菩萨女菩萨的,若是不会好好说话,就别出现在我们眼前!”


    秦莞无奈之下还好声好语,岳凝却不然,见她隐隐生怒,乌述忙低下头去,“是是是,郡主息怒,小人不敢了,小人定然改口!”


    岳凝下颌一扬,领着秦莞进了门。


    屋子里,岳清正在说话,“她的医术便是连锦州城的黄神医都比不上,你可能不知道,黄神医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医,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不说,从前在他手中医好的病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就是如此,却是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正进门的秦莞眉峰颤了颤,前面一脚跨进门的岳凝也是眉头一挑,不由出声道,“二哥——”


    话音刚落定,岳凝忽而眸光一定。


    这屋子里,除了岳清之外竟然还站了一个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霍甯,岳凝微讶的看着霍甯,却见霍甯一脸沉肃的站着,下颌仍然傲气的微扬着,岳清转身看到岳凝看着霍甯,便笑道,“霍公子是来看魏兄的,知府大人心系魏兄安危,派了霍公子前来看望魏兄。”


    岳凝顿时明白过来,霍知府误伤了魏綦之,如此只怕是心底有愧方才派了霍甯过来,岳凝对霍甯点了点头,霍甯梗着脖颈对岳凝拱了拱手。


    岳凝径直入内,身后的秦莞便亮了出来,如此,秦莞自也看到了霍甯。


    秦莞只以为岳清和魏綦之二人在此,自没想到霍甯也在,心底虽然和岳凝一般有些惊讶,可是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进得门来,只福了福身算是对屋内人见礼。


    岳凝进门的时候岳清还没什么反应,待秦莞出现,岳清立刻迎了过来,“九姑娘来啦,又要劳烦你跑一趟,不过眼下只有你的医术能救魏兄了!”


    秦莞弯唇,“不劳烦,治病救人应该的。”


    秦莞回答的简单,眼风扫向长榻上合衣而躺的魏綦之。


    和那日被绑在木架子上满脸血污的魏綦之相比,今日的魏綦之至少梳洗得当穿戴一新,他的墨发已经重新束起,整张脸清晰的露了出来,只见他眉眼俊朗脸颊棱角分明,虽然和魏言之有几分相似,可比起来,他的眼底却多了几分光彩,魏言之初初周全,未免显得太过谨慎拘束,而魏綦之双眸明亮光彩慑人,虽然是在打量秦莞,却坦荡直爽并不让人反感。


    秦莞又一次感叹了名门大族的出身之重要,因是嫡子,自小便是最为受宠的那个,这样环境中长大的魏綦之天不怕地不怕,大气而不羁。


    “在下魏綦之,见过九姑娘——”


    魏綦之的打量一瞬而过,而后便撑着榻沿想要起身来,秦莞上前一步,“魏公子不必多礼,魏公子腿上严重,还是莫动为好。”


    秦莞语气不重,可话语里却莫名有种让人必须遵从的慑人之感。


    魏綦之一顿,便又缓缓的躺了回去。


    岳清见状也跟着一笑,“魏兄委实不必多礼,九姑娘并非俗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无需讲求那些虚礼……”


    魏綦之面上青紫未消,闻言咧了咧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失礼了。”


    岳清笑着摆手,“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说着,岳清忙拿过一旁的凳子,“坐,九姑娘快坐下……”


    岳清的殷勤,连岳凝都看得出来,便更别说一旁的霍甯和魏綦之了,魏綦之但笑不语,霍甯却微微眯了眸,秦莞进门,只看了他一眼,表情半点变化也无,还不及岳凝看到他时的变化,霍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秦莞一来,这屋子忽然逼仄的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想迈步离开,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动不了,再一想,他早该走了,难道不是听闻秦莞要来看病才一直在这杵着吗?


    霍甯看着秦莞,心底涌起了一股子恍惚感。


    难道他从前对她真的太坏了?坏到了现在老天爷要来惩罚他?


    现在的他好似着了魔一般的,心思总放在和她有关的事上,她从前是不是也是如此?


    这么一想,霍甯心底那口闷气稍稍淡了一分。


    霍甯好容易宽慰了自己,可一转眼,却看到了岳清看着秦莞时专注而发亮的眼神,霍甯心底一堵,才吐出去的闷气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他只觉比刚才更难受了!


    难道秦莞和岳清之间生了什么情愫?!


    秦莞坐在岳清搬过来的凳子上,因是来给魏綦之看病的,便未去看霍甯的眼神,只道,“魏公子将手伸出来……”


    魏綦之忙伸出手来,秦莞一看,只见魏綦之手臂上的红斑还未消散,秦莞指尖探上他的腕脉,一边道,“从前就没有人告诉公子,公子时不时生出的红斑是因为中了漆毒?”


    魏綦之显然知道了此事,却是摇头叹息,“只可恨不曾早点遇见九姑娘,否则这一谜题早就解了,在下也从未听说过漆有毒的。”


    “漆只对少数人不利,寻常人并无大碍。”


    秦莞补了一句,魏綦之点头,“九姑娘果然如二公子所言,再下受教。”


    秦莞面上未露出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大大方方的道,“二公子言辞多有夸大之处,魏公子随便听听就好……换一只手。”


    魏綦之眨了眨眼,看向岳清之时便眸带了两分同情。


    问脉之后,秦莞掀开了盖在魏綦之腿上的薄毯,薄毯之下,魏綦之的左腿裤子被卷到了膝盖处,小腿上缠着一圈棉纱,薄毯一掀,一股子淡淡的药味散了出来。


    “仍然是用的金玉断续膏?”


    魏綦之点头,“昨夜那位大夫说金玉断续膏是最好的,并未开新药。”


    秦莞颔首,倾身便开始拆魏綦之腿上的棉纱,“此前用金玉断续膏是最好,眼下却有些不宜了,魏公子的腿想来受了二次伤。”


    说至此,魏綦之面上一苦,“可不是,府衙大牢可不是那般好玩的。”


    他这话含了打趣之意,秦莞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进屋子这几句话下来,魏綦之和魏言之最大的不同已显现了出来,魏言之处处周到礼数绝佳,可他绝不会若魏綦之这般玩笑,就好比一个人身上多了一个无形无踪的罩子,哪怕他和旁人站的再近,也终究隔着一层,而魏綦之则不然,他言谈间或有玩笑,可奇怪的是不会叫人觉得唐突,反倒让人心生出亲近之感来,再想到此前听到的魏綦之在魏府名声不佳对国公府看不上眼,如此,在已知魏綦之并非圆滑世故之人的前提下,秦莞姑且将他当做了赤城洒脱之人。


    “帮别人担污名也不是好玩的。”


    秦莞说完,将最后一层棉纱撕了下来。


    魏綦之“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他却还是扯了扯唇角,“答应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折一条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已经折了,折都折了,再说明白反而在小姑娘跟前得个不守承诺的名头,如此两边不落好,只好硬着头皮扛着。”


    “嗤”的一声,岳凝先忍不住笑了出来,“折了一条腿,又去大牢九死一生,魏公子心境倒是好,竟然还能玩笑的出来。”


    魏綦之眉头拧着,眼看着就要打结,嘴上却还是故作无状的道,“郡主谬赞了,实则是在下这两月间的经历委实糟心,跟旁人说了,旁人只怕还以为是坊间说书人逗乐大家的画本子,反正都这么苦了,在下总不能自己再给自己撒一把苦。”


    秦莞手上动作便是一顿,抬眸看去,这张和魏言之有三分相似的面容上,分明一片拧眉咧嘴的痛色,可说出的话却带着强忍着的笑音,这么惨痛而屈辱的经历,秦莞听着他说话却不同情他了,倒是觉得他皮糙肉厚脸也不薄,这经历就当他历练了。


    强者自强,弱者,大都因弱而有理。


    秦莞一路上和岳凝议论过来,本还对魏言之此前的遭遇有一丝的同悲意味,可看着魏綦之,秦莞心底的那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同样的经历放在魏言之身上,魏言之一定会想,宋柔诬陷他,定是因为他是庶子,而他折了一条腿,便是老天对他极大的不公,至于牢狱之中九死一生,必定是他成长生涯之中极大的屈辱,那魏言之的遭遇如果放在了魏綦之身上呢?


    看着魏綦之疼的龇牙咧嘴却还不忘打趣他自己的样子,秦莞一时拿不准,杀母之仇非寻常事,秦莞不想在这件事上否定魏言之。


    “断骨处二次开裂,魏公子伤患处已经生了淤血,光用金玉断续膏是消不下去肿的,得把里面的淤血放出来,否则,即便是骨头长好了,二公子这条腿也是畸形的。”


    秦莞很快下了定论,魏綦之一听这话略微傻了,“放血?怎么放?”


    秦莞在他腿上比划了一番,“在这里,切开,放血……”


    秦莞十分清楚的看到魏綦之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下一刻,魏言之气弱的道,“若……若是不放呢……”


    “魏公子会变成瘸子,跛子,往后再也骑不了马,舞剑更是妄谈。”


    秦莞语声冷肃,魏綦之的嘴唇便又抖了一下,“九姑娘切?可有麻沸散?”


    秦莞颔首,“是我切,有。”


    魏綦之身子往后一靠,“那行,九姑娘的麻沸散药劲可大?”


    秦莞扬眉,不知这话是何意,魏綦之看着她道,“最好是能让在下睡上三天两夜不省人事,或者一觉醒来腿已经好了也行……”


    秦莞眉头扬的更高,这边厢岳凝和岳清都忍不住笑了开。


    岳凝哼一声,“还当魏公子是哪般义士,却不想竟然怕疼?”


    魏綦之咧嘴强笑了笑,“在下不是怕疼,是……”


    “是怕血,我们公子见血就发晕!”


    魏綦之一句话未说完,另外一道语声却在门口响了起来,秦莞众人回头,便见乌述一脸正经的站在门口,见秦莞几人都看过来,乌述只以为她们不信自己,忙指天发誓道,“小人所言句句为真,绝不敢欺瞒两位女菩……两位小姐!”


    岳凝表情有些无所适从的气恼,秦莞也有些无奈苦笑,她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早说魏綦之见血就晕啊!早知道如此,他的嫌疑岂不是早就排除了!


    凶手杀害宋柔的手段那般残忍,若是魏綦之,早就在第一剑的时候就晕了!


    “你们……别听他胡诌!男子汉大丈夫!岂会怕血——”


    魏綦之身子硬撑至一半,凶巴巴的瞪了乌述一眼,秦莞闻言回头,“哦?莫非魏公子不必用麻沸散了吧?”


    “啪”的一声,魏綦之的身子跌了回去,他轻咳一声,语声一下子弱了,“九姑娘仁德,麻沸散千万选劲大的……”


    ------题外话------


    早安哦仙女们~无头新娘案基本落定,新人物大魏子出场~(上次被打的惨不忍睹不算初见!)


    然后,月榜掉啦~o(>_<)o~虽然知道大家的月票可能已经被步步掏空了,可还是弱弱的喊一句,如果有月票步步继续需要大家的支持哦~嗯,然后,新案砸也会很快粗线哒!


    仙女们:新案砸是什么案砸?


    步步:也就是前面铺垫了很久的秦府的案砸!


    莞莞:是时候揪出秦府的牛鬼神蛇啦!


    大魏子:仙女们仁德,月票千万投给仵作哦~


    燕迟:为什么把我放最后……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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