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卧室魅影

　　参与这次会谈的，不仅有随安格玛前来，负责奎尔萨拉斯政务与财务工作的重要人员，也有暴风王国相应等级的官员。

　　会谈的进展并不算快，让安格玛越发心惊的是，他每提出一项议题，瓦里安都要在征求卡特拉娜的同意后，才点头应允。而后双方的官员才开始进行更进一步的详细商谈，诸如采购军备，开展免税贸易等方面的问题。

　　整场会谈，处处彰显出瓦里安对卡特拉娜的倚重，就仿佛没有后者的点头应允，他根本就无法做什么决定。

　　这哪像一名大权在握的国王？

　　说是傀儡还差不多。

　　安格玛心中暗暗摇头。

　　十几年前的第一二次战争，让死亡之翼看到了人类与兽人的潜力。战争一结束，他便与自己的儿子奈法利安，女儿奥妮克希亚展开了腐化凡人种族，将其引为傀儡附庸，为黑龙所用的进程。

　　死亡之翼化身普瑞斯托领主前往东大陆北方的联盟政治中心，奈法利安则化身维克多·奈法里奥斯去往黑石塔腐化自视正统的兽人残党，奥妮克希亚化身卡特拉娜·普瑞斯托，来到了暴风王国……

　　幸好几年后拯救红龙女王的任务中，罗宁摧毁了恶魔之魂，令其余四大龙王找回了一万年前注入其中的精华，终于联手击败了死亡之翼，否则前大地守护者就要彻底跻身联盟核心层了，以他的智谋，恐怕不出几年，就能操控除了达拉然以外的整个人类世界。

　　败于四大守护巨龙之手的死亡之翼逃进了土元素位面深岩之洲，他这对不曾暴露的儿女，则继续着邪恶的计划。

　　看眼下这情况，奥妮克希亚离达成目标已经不远了。瓦里安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视其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了。

　　安格玛抛出一个数字后，瓦里安吃惊地扬了扬眉毛。

　　“六万套制式装备？”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暴风王国根本拿不出来。这个南方国度的常备军数量也就不过是这个数字而已，虽然军备库里有同等数量的备用军备，以满足战争的消耗，但那些是不能拿出来交易的。

　　“陛下不必急于交割，我相信以贵国的产能，在半年内打造出六万套制式装备并非难事。我们会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采购，款项预付。包括航运的运输费用，也可以由我们来承担。”安格玛回答道，语气里透出一股不差钱的味道。

　　奎尔萨拉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银财宝。

　　暴风王国的官员们目目相觑起来，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暴风王国常规部队的全套制式装备包括一身由上好钢铁打造的全身轻板甲、衬片锁甲手套和战靴，两把手臂长短的单手剑，一把备用，一面轻便的钢铁圆盾，一把配五十支弩矢的八十磅绞盘式单兵强弩，原材料成本价在四到六枚金币间浮动，算上工匠的工本费还要翻上一番，售价再在这个基础上提升五分之一，平民阶层的普通三口之家要不吃不喝五年才能攒下这样的费用。

　　六万套……也就是七十万金币左右……

　　还不光是这些，制式军备只能满足列装的最基本需求，还要应不同兵种所需，另行采购包括皮甲、远程武器、重甲长枪，甚至马匹甲胄在内的各式装备，再怎么保守估计，至少也逼近一百万金币了……

　　而这位奎尔萨拉斯来的大使，居然连磕巴都不带打的，高于市场价，款项预付，还……

　　还承担运费？

　　他们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血精灵对于军备的迫切需求，而是奎尔萨拉斯王国的财大气粗。

　　这也太有钱了吧？暴风王国重建后，财政盈余加到一起也没有这么多。

　　“大使阁下，请恕我直言，我国工匠的技艺水平，恐怕很难达到贵国的要求。”一名官员犹豫着说，奎尔萨拉斯军备的精良程度是有目共睹的，又怎么会看上人类的装备呢？

　　安格玛摇头道：

　　“这并不是列装我族军队的，而是资助给诸族联军。”

　　资……资助给诸族联军？一众人等更加惊讶。

　　瓦里安皱眉道：

　　“据我所知，北方的战争已经胜利在望了，防范天灾并不用这等数量的军队……”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难道扩充军力是为了展开更进一步的进攻计划不成？

　　“瓦里安陛下，数日前曾有未知的存在，用险些撕裂诺森德的法术攻击了天灾军团的核心领地，令其元气大伤。剿灭洛丹伦的阿尔萨斯部以后，正是士气高涨大举北伐的绝佳良机。我们也向铁炉堡发出了数量相仿的军备订单。诸族联军早已定下计划，我们将在为期一年的整顿筹备后集结所有舰队，届时，联军的近二十万大军，将倾巢而出，北伐诺森德，永除天灾！”

　　安格玛铿锵有力的嗓音传遍了会客厅，说着他对手下示意，一名随从掏出一张图纸，交给了对面的人类官员。

　　只见纸上绘着一个徽章，展翅的奎尔萨拉斯炎鹰在后作为背景，前面则是人类古代传说中象征着提尔的勇气与牺牲的白银之手，两者共同组成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特徽记。

　　“还请贵国缝制同样数量的战袍，并于战袍前胸染制北伐军的徽章……”

　　安格玛底稍作停顿，直视着瓦里安的双眼，言辞恳切道：

　　“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天灾仍盘踞在诺森德的老巢里，每过一天，它们的力量就壮大一分。巫妖王的目标，绝非一国一地，而是整个艾泽拉斯，它并不仅仅是北方诸国的威胁而已，若坐视天灾发展壮大，早晚有一天，战争的阴云会向您的人民滚滚袭来。北伐……需要暴风王国的力量。”

　　瓦里安陷入了沉思，半晌后看向了身旁，征询左膀右臂的意见。正如安格玛所料的是，瓦里安的目光只在大公爵伯瓦尔那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而后便定格在了卡特拉娜的脸上。

　　“黑龙公主”的神情也凝重了下去，就好像在认真思索安格玛的建言一样，举止神态都与真切为国着想的臣子别无二致。

　　就在安格玛认为她要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代替瓦里安拒绝时，她却对瓦里安缓缓点头，沉声说道：

　　“陛下，经过这一年的整军备战，我国的军队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确实不应再对天灾的威胁视而不见了，您觉得呢？”

　　安格玛闻言不由一愣，“黑龙公主”居然一反常态，这倒让他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又很快想通了个中原委。

　　早先战局不明，旨在将暴风王国引为傀儡的奥妮克希亚，当然不愿平白耗费即将到手的力量。现在愿意参战，倒不是因为战局越发明朗，而是看中了崛起的诸族联军。

　　恐怕她想要的，是借着暴风王国参战的机会，顺势打入诸族联军内部，故技重施，逐渐腐化、操控这股远比暴风王国强大的力量。前半段话，不过是为之前拒不参战找的借口而已。

　　奥妮克希亚，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点。安格玛心想。

　　获得卡特拉娜的建议，或者说是首肯后，瓦里安这才回转目光，对安格玛说道：“其实我早有参战的念头……还请安格玛大使向诸族联军转达我国的参战意愿。”

　　“国王陛下，您果真英明非凡，如您所愿。”安格玛起身行礼道。

　　他在心里极快地盘算起来，不论如何，暴风王国的参战是天大的好事。这个一直养精蓄锐的国家，论势力不输于诸族联军的任何成员，会成为北伐中除血精灵以外的绝对主力。

　　至于奥妮克希亚……

　　安格玛会想办法揭露她的真实身份，让暴风王国的高层明白，女伯爵卡特拉娜实为死亡之翼不怀好意的女儿。他看了一眼瓦里安和其身后的暴风城官员，从他们的表现来看，恐怕此举并非易事。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的话，说不好还会引发公愤，毕竟卡特拉娜可是举国上下绝对信任的大贵族。

　　在针对细枝末节的补完商谈中，会谈又持续了几个小时，直至正午才终于结束。按理说还有一场午宴在等着血精灵使节团的成员们，瓦里安却起身告辞了，让安格玛有些不明就里。

　　“自打回到艾尔文森林，陛下每天上午都会进行训练，雷打不动，下午才开始处理政务。今天为了接待贵客，不得不推迟了十余年如一日的习惯。我想他应该不会吃午餐了……”卡特兰娜掩口笑着，就像女主人一般，向外来者介绍着自家事，她朝宴会厅伸出了一只手，“大使先生，希望有我作陪的午宴，不会让您感到乏味。”

　　“怎么会，我正求之不得。”安格玛再度装出热忱的模样，随着卡特拉娜离开了会客厅。

　　午宴丰盛至极，但眼前就坐着黑龙公主，再美味的食物也吃不出味道。更不要说席间还要经常回应黑龙公主的“仰慕”了，总之是难受无比。

　　用餐结束后，卡特拉娜又带着使节团，乘了上外面等候着的马车，来到了为他们准备的落脚处。一座距暴风堡垒只有五分钟路程，位于贵族区最里面的一座城中豪华庄园。

　　安顿好其余世界团成员后，卡特拉娜十分热情地亲自为安格玛介绍起了他的临时住所，还贴心地说，怕皇家的仆人照顾不周，这栋别墅的佣人，都是从自己府邸上调来的最好的那些。安格玛哪能不明白，这实际上是在监视自己，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称谢。

　　从庄园的规模，到所陈列的艺术品的历史，哪几件是得自奎尔萨拉斯曾经的某某大师之手，这一介绍，就耗费了二十分钟。末了还自荐作为导游，带安格玛领略暴风城风光。

　　终于……

　　又过了二十分钟，安格玛送走了这位“热情洋溢”的黑龙公主。

　　他长出了一口气，揉着笑的发僵的脸皮，对守在外面的奎恩萨斯等追随者说道：“解散吧，下午没什么事，随便去城里转转吧，晚饭前回来就行。”

　　他的随行人员中，依旧有奎恩萨斯、奥洛萨莉亚以及艾尔隆丹三人。作为最早跟随自己的法师，他们用起来最顺手，因为是同龄人，也最受安格玛的喜欢。

　　“好，好的！”

　　三人正苦于没机会去游玩一番呢，闻言脸上都洋溢起了欣喜之色，尤其是长着可爱的小雀斑的奥洛萨莉亚，点点头，拉起同伴转身就走。

　　“等等。”

　　安格玛叫住三人，解下附有空间扩容魔法的钱袋丢给了奥洛萨莉亚，微笑道：“帮我给莉娅买点礼物，不用太贵，有特色就好。剩下的全归你们了。”

　　他一直保持着随身带钱以备不时之需的良好习惯。

　　三人的职务都挂在太阳井圣殿，收入水平远超奎尔萨拉斯年轻一代法师的平均水平。但对于一名法师而言，钱再多也不够用，因为总有太多旨在提升实践水平的魔法实验需要进行。

　　买点小礼物花不了什么钱，钱袋里的近千金币，足够三人好好玩一下午了——空间扩容魔法好就好在这，内里的事物再重也体现不出来。

　　不等三人说话，安格玛摆摆手，关上了住所的大门，让最后一名侍卫退下，并要他告知使节团，若无要事不要打扰自己，随即身心俱疲地向二楼走去。

　　这一上午又是谈论国事，又是在奥妮克希亚面前装样子，实在太费脑子了，他想午睡片刻。

　　安格玛细细打量了一番卧室。

　　奥妮克希亚化身的卡特拉娜再急于和他搭上关系，也不会随意出入他人的卧室，踏进二楼这样的起居空间。这有违礼仪，更容易招致反感，当疑惑超过一定程度，很容易就转化为怀疑……

　　也幸好她没进入安格玛的卧室，否则安格玛就要琢磨另外的应对之策了。

　　斜斜挂在南方天边的正午艳阳，播洒出的阳光经一层窗纱的阻隔，变得足够温软，照亮室内之余，又不显得太过刺眼。带着泥土芬芳的微风涌进半开的阳台门，轻柔地撩拨着床幔。

　　一张写字台就摆在窗台下，上面放着一摞用来书写的羊皮纸，旁边则是插在墨水里的包着金皮的硬杆鹅毛笔。

　　书架里摆满了精装书籍，草草扫视，有介绍暴风王国风土人情的，也有旅游地点详解和暴风王国编年史，还极为贴心地在最显眼的位置放置了一本《人类通用语翻译手册（萨拉斯语版）》。

　　色泽柔和的绒面双人床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套宽松的睡衣。感慨着暴风王国——不，应该说是奥妮克希亚——待客的周道，安格玛坐到了门口的矮凳上，脱了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回身关门。

　　咔。

　　房门关闭，安格玛将解下的法袍挂在挂衣架上，向大床走去。正考虑是关上阳台门，还是在微风的安抚下酣眠，安格玛恍惚间好像发现，注意力所在的阳台窗纱后，好像站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他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惧，就如同被什么近在咫尺的恐怖存在暗中注视着一般，连后脊梁骨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猛地转过头去，却看到……

　　阳台上，卡特拉娜——奥妮克希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难道你不欢迎我么？”

　　她轻声笑道，拨开轻薄的窗纱，向安格玛款款走来。

　　安格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奥妮克希亚打算以“这种方式”接近他？这也太……

　　“女士，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安格玛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忘记这个女人是黑龙公主的事实，做出了一副惊讶里带有一丝小小的窃喜、小小的心神荡漾的模样。

　　“安格玛大使，为什么你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在你的身上，我好像嗅到了自己的气息……”

　　奥妮克希亚没有理会安格玛的话语，欺身而上，极为轻柔地撩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

　　那道数月前，某头黑龙滚烫灼热的龙血，在安格玛锁骨上灼烧出的那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