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昔日上司】

　　洛瑟玛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希尔瓦娜斯。

　　永远不要小瞧一名游侠的潜行匿踪能力，尤其是在他们熟悉的森林环境中。虽然比不上转精于此道，能将身形隐藏到阴影之中的潜行者，但也足以欺骗常人的耳目了。

　　奎尔萨拉斯最精锐的远行者，甚至能在烂泥地里不吃不喝地趴上三天，伏击阿曼尼巨魔的斥候小队或是劫掠者。当他们身上覆盖着特制的附魔斗篷时，就连感官敏锐的山猫，也只会把他们当成一截覆着烂苔的朽木。

　　早在安格玛急急离开人群时，洛瑟玛就察觉到了异常。他潜伏在暗处，一路吊在后面，跟着安格玛去往了那片无人的林地。那时的他心底隐有一丝担忧，也许莉亚德琳和他全被希尔瓦娜斯欺骗了，安格玛的身体已经被完全占据了！

　　换句话说，操控着安格玛那具皮囊的，已经换成了一个女妖的灵魂，让他变成了巫妖王的奴隶！

　　但当接下来的一幕幕发生后，他不由大松了口气，原来最坏的结果并未发生，希尔瓦娜斯竟然在来自烈焰之击的未知力量的作用下，恢复了自由的意志。

　　直至罗宁夫妇到来，温蕾萨与希尔瓦娜斯二姐妹互诉哀伤，洛瑟玛都一直在暗中观察。法师的感知能力全仰仗于法术，除非在自己的身体上固化一些感知法术，否则并未施法的法师，感官只是比普通人敏锐一些而已。而温蕾萨与希尔瓦娜斯的注意力，也全都被对方占据，所以没有任何人发现洛瑟玛的踪迹。

　　他能够明白安格玛的用心。

　　将希尔瓦娜斯的存在公之于众，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后来希尔瓦娜斯不辞而别，不知为什么，洛瑟玛下意识就迈开大步，追了上来。在林地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确认已经离别人足够远了，才加快速度，出现在了希尔瓦娜斯身前。

　　沉默缓缓发酵，在静谧的林地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将军，奎尔萨拉斯需要你。”

　　良久后，洛瑟玛突然身形一颓，放下手中的弓箭，深深叹息道。

　　此时他颓然的样子，和先前那个在人前永远背脊挺拔、神情坚毅的新任游侠将军判若两人，眉宇间也浮现出了无奈与担忧，仿佛三个月来压在肩上的沉重担子，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曾几何时，洛瑟玛只是希尔瓦娜斯手下的一名游侠领主，负责王国南方的守御工作。希尔瓦娜斯牺牲后，他不得不临危受任，继任成为新任游侠将军，接过王国的军事大权，执掌精锐的游侠部队（正史中，远赴外域的凯尔萨斯王子在临行前将其提拔为摄政王。游侠将军的职位，那时才交予哈杜伦·明翼。此前哈杜伦一直是洛瑟玛的副官。）。

　　没人明白他的压力有多大。

　　通过一次次成功的作战行动，幽魂之地的残余亡灵近乎被清剿一空。士兵们逐渐发现，或许洛瑟玛的军事才能不比希尔瓦娜斯，却也是值得凯尔萨斯王子托付的人，能带领族人打胜仗，能保卫千疮百孔的家园的合格将领。

　　洛瑟玛本不会把这样的一面暴露给任何人，但面对昔日的老上司，却忍不住吐露了心声，展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希尔瓦娜斯似乎知道，洛瑟玛一直在偷听自己与别人的谈话，什么多余的问题也没问，只是淡然道：“洛瑟玛，自从霜之哀伤刺穿我的胸膛，我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我连自己的肉身是否安在，是否腐烂到了无法使用的程度都不知道，你觉得我还能回归生者的行列吗？”

　　希尔瓦娜斯的言语饱含无奈，也许洛瑟玛的话，勾动了这位曾以守卫家园为己任的游侠将军心中的某种思绪，让她不再以生人勿进的冰冷面目示人，而是破天荒的多说了一些话。

　　没人比希尔瓦娜斯更明白，“游侠将军”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又承担着怎样的重负，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国破家亡的战争年代。

　　洛瑟玛烦躁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明白，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希尔瓦娜斯打断了。

　　“牺牲再所难免，洛瑟玛。”

　　如果有外人旁听，很可能根本就听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但对于共事多年，又先后担任奎尔萨拉斯军事首脑的他们来说，理解彼此根本不需要任何过多的沟通。

　　因为他们是军人，将毕生奉献给族人的奎尔萨拉斯军人。

　　洛瑟玛闻言陷入了沉默，目光开始变得长远起来，脸庞上浮现出种种复杂的神色，像是在回忆几个小时前那场无比惨烈的战斗。最终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苦涩，这位后世的摄政王并不知道，在另一条时间线中，他承受着远比现如今更大的压力，在凯尔萨斯王子背叛之际，肩负起了带领全族生存下去的重任。

　　在很多人眼中，洛瑟玛都是一个无耻的政客，他油滑，油滑到了狡猾的程度，对任何利益得失斤斤计较，用高明的政治手段游走在部落高层之中，一次又一次最大化的保存了族人的力量。

　　他就像个墙头草，一次次冷眼旁观联盟与部落的纷争，除非身不由己，否则绝不贸然参与其中。

　　不可辩驳的是，彼时的他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艾泽拉斯英雄，却是一个已经孱弱到了弱不禁风的脆弱种族的合格领导人。

　　“幽魂之地南部的战况如何？十几名游侠领主，活下来了多少？”希尔瓦娜斯突然一反常态地问道。

　　这可不像她，自从复生之后，她早就把如今的自己，和生前的种种完全分割开了。

　　洛瑟玛眨了眨眼，很快明白了她的真实目的。

　　他了解自己的老上司。也知道希尔瓦娜斯想问的是什么，或者说，是谁让她牵挂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最终还是简短地说道：“纳萨诺斯死了。”

　　纳萨诺斯……

　　除了这个人类，洛瑟玛想不到还能有谁让希尔瓦娜斯如此牵挂了。

　　纳萨诺斯可能是奎尔萨拉斯历史上唯一一个人类游侠了，他才华横溢，在高等精灵的训练下，掌握并精通了箭术和森林游击作战等多种技艺，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了许多高等精灵游侠穷尽百余年光景都无法掌握的技巧。

　　洛瑟玛·塞隆自问，即便比起自己，这个人类游侠也不遑多让。

　　希尔瓦娜斯十分青睐此人，不惜在包括凯尔萨斯王子在内的一应高层的反对声中，破例将其提拔为奎尔萨拉斯的游侠领主。要知道这可是仅次于将军职位的职务，纵览高等精灵也不过寥寥十几人拥有这个头衔而已。

　　外界传闻，纳萨诺斯其实是希尔瓦娜斯的情人，所以后者才会在其晋升之路上予以方便。

　　实际上，或许后半句不太正确，但前半句却是属实无误的，两人就是这样的关系。希尔瓦娜斯有时会在职务空闲之时，前往纳萨诺斯居住的玛瑞斯农场，与其……

　　共度良宵。

　　说起来真是让人无比唏嘘，个个姿容绝代的风行者三姐妹，明明追求者无数，有奎尔萨拉斯的军政要员、大商富贾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贵族之后，姐妹三人最后却全选择了人类。

　　失踪的大姐奥蕾莉亚嫁给了年轻的人类圣骑士图拉扬，还生了个孩子。

　　沦为女妖之王的老二希尔瓦娜斯和纳萨诺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最小的温蕾萨，则即将嫁给达拉然未来的领袖，红发罗宁。并且不久之后，她便会怀上罗宁的孩子，还是一对双胞胎！

　　“死了……”

　　听闻到这样的消息，希尔瓦娜斯的神情明显黯淡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向东北方投去了目光，眼中划过异样的神色。

　　“时不我待，我要走了，洛瑟玛。”

　　希尔瓦娜斯好像急于完成心中刚刚涌现的计划，不想多留的样子，显然是在告别了。

　　洛瑟玛面孔一凛，心中升起了一个猜测——她会去找纳萨诺斯。不管出于哪种目的，那个天赋异禀的人类游侠，最终都将成为她最强大的臂助。

　　“将军，北方诸族共同对抗天灾之际，如果你需要我们，我们会第一时间响应。”

　　以一人之力，对抗天灾军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洛瑟玛了解希尔瓦娜斯，他知道这位前游侠将军，有着多么引人艳羡的才能。

　　她会成为天灾军团的大敌。

　　希尔瓦娜斯冷笑着问道：“响应一个女妖，和她手下亡灵大军的求援吗？”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洛瑟玛抬起头来，已然没了半点颓然的样子。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也许从今往后，我们会成为立场无法偶合的敌人。但不可否认的是，短期内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这话倒是让希尔瓦娜斯一愣，用玩味的眼神多看了两眼洛瑟玛，“洛瑟玛，你听起来就像是我们曾经无比鄙夷唾弃的那些银月议会的政客……如果有必要，我会的。”

　　洛瑟玛点点头，最后一次将右拳放于前胸，无比郑重地行了个标准的奎尔萨拉斯军礼。

　　“Aldielshala，祝你一路顺风，将军。”

　　听到家乡的语言，看上去希尔瓦娜斯有些感慨，她也将手臂放在胸前，回了一个同样的军礼，而后头也不回地向森林深处远去。

　　“Aldielshala，洛瑟玛……”

　　“但愿你能对得起胸前的徽章……那个名叫安格玛的年轻人值得信任。”

　　希尔瓦娜斯的声音远远飘来，冰冷森寒的音调，给静谧的森林更添了一分恐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