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从东向西洒入中都。

  中都在关中,中都行省也就是关中行省,匡朝百姓们叫惯了倒也丢了前朝的称谓。之所以称为关中,只因那座划分南北的雄关天峡关,从古到今,最惨烈的大战天峡关就占了一半,连同南北,横亘东西,直掐四方咽喉,是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关依仗天峡群山而筑,上有险隘山峰,下有千丈深峡,山道逼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五千兵马足矣阻挡十万雄兵。

  大匡皇叔赵无敌坐镇中都,长天峡关俯察天下诸侯,群雄有心无力,皆不敢妄动。

  而今皇叔已不在,却有一将北来,匹马画戟立关中,只消跺跺脚,天下虎狼无一敢近。

  山道前,玉面朱唇的上将安坐云中雪狮马,方天画戟挂于背后,静静凝望向涧中白猿嬉戏。夜色已深,猿未歇,他亦未寝,纵马而来,截于道左,却没再往前,好似在等人。

  若是披甲,吕风起定会戴金盔系冲天冠,可今晚却连发也未束,随意的披在身后,稍显奇怪。

  马蹄声从山道尽头传来,少时,两匹骏马疾奔而来。

  当先一匹马背上坐着员大将,银甲银盔,肩背梨木虎牙枪,战裙上斑驳一片,月光落下却是猩红的血渍。

  百步外,吕风起静静的看向山涧,直到那员大将离他还剩三十来步方才转过头。

  来将显然也看到了吕风起,方天画戟纹丝不动的挂着,可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敢无视,有几将敢近前?一瞬间,眸子仿佛被点燃了般,闪过熊熊战意,银甲大将非但停下,反而纵马如疾风,势若惊雷。

  吕风起依旧未动,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健硕颀长的身形好似和天峡关连成一线,又或者,他便是那另外一座天峡关。

  百步如火,三十步如疾雷,十步如滔天巨浪,距离吕风起还剩十步,银甲大将右手闪出一道虚影,眨眼间抽出梨木虎牙枪,枪尖划过奇妙的弧线,就仿佛在虚空中掀起万丈巨浪,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叠叠轰向道左吕风起。

  不知何时,令天下名将坐卧不安的方天画戟已在手中。

  迎向扑面而来的枪浪,吕风起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右手猛地一抖,方天画戟游蹿如蛇,好似海底捞月般直插入滔天骇浪中。

  枪戟相击,虚空中荡开圈圈波澜,巨浪撞雄山,无声无息。

  看似稀松平常的一合罢了,使枪的大将和吕风起错身而过,却在十步外悬缰立马,摘下战盔,扭头看向吕风起。

  风起天峡关,飕飕吹来,紧跟大将而来的那员小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盔甲下青丝翻飞,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的盯着吕风起。

  “你要去哪?”

  吕风起问道。

  “东楚。”

  银枪将答道,他身高八尺,肩宽臂长不输吕风起,样貌也甚是英俊,面如冠玉,浓眉大眼,只不过嘴唇没有吕风起那般薄,亦没有他那般冷峻。

  四目相对,许久,吕风起方才道:“一路过了几国。”

  “西面三国,连同天峡西关。”

  “杀了几人。”

  “陈国三将,平国五将,齐国八将。”

  银枪将平静的说道。

  “倒是给我面子,没动关西那头插翅虎。”

  闻言,银枪将哂笑一声:“想要杀他少说也要五六十合,拖久了大军一到,恐怕真要被你留下了。”

  吕风起不经意的皱了皱眉:“你还是不愿助我?”

  笑了笑,银枪将瞅了眼吕风起,随后望向深涧:“是助你,还是助陆司空,亦或是助匡皇室?”

  未等吕风起答话,银枪将兀自道:“楚君已为紫龙请来妙手神医古先生,答应耗费万金也要治好舍妹的病……就此别过,若有机会,改日再叙。”

  话音落下,一旁的小将连忙赶上前去,经过吕风起时又好奇的瞅了眼,吕风起转头看来,小将非但不怕,还俏皮的扮了鬼脸,嘻嘻一笑,随后跟着银枪将向东而去。

  直到两骑消失在山麓处,吕风起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已挂回背带。

  群山间夜雾极重,一双布鞋从雾中露出,二十不到的少年皱着眉看了眼吕风起,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深涧。

  “李紫龙投靠楚君,楚国兵强马壮又得一龙,是为大患。将军何故纵虎归山?”

  等了许久未听吕风起开口,张布施眉头皱得更浓。

  陆司空一派北来,中都原先的格局荡然无存,别人还好说,可偏偏吕风起也来了,师父不在,又有谁能压得住他?天下五虎七熊十三骏,也只是军中排名,大匡还有许多隐伏草莽的强者,若是披甲上马未必输于前者。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李紫龙,是为西极老人的弟子,西极老人乃隐世奇人,有三绝,枪矛剑,据说李紫龙已得其枪道真传。吕风起少年时走南闯北,寻师问道,曾得西极老人传授半招戟技,世人皆知,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有可能战败吕风起,非李紫龙莫属。

  张布施正欲再问,耳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下意识的避身而退。

  “哗啦!”

  吕风起身前的山路从中塌陷,直坠深渊,而他所立之处只差半寸,却安好无损。

  拉起缰绳,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吕风起口中响起:“来日疆场相遇,我必斩他于百合内。”

  话音陡然一转,吕风起转过头,冷冷的盯着张布施:“吕某见你天资尚可,饶你一命。往后若再敢如此,休怪某手中画戟不识人。”

  心头一寒,张布施眉头皱成川字,毫不示弱的迎向吕风起的目光,强忍着割得他面颊发痛的杀意。

  “你还差得远。”

  丢下一句话,吕风起哈哈一笑,调转马头,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下。

  看向吕风起远去的雄壮背影,张布施喘着粗气,余光落向一旁的大坑,只觉嘴里发苦。

  “天资尚可……只是尚可而已吗。”

  苦笑着摇了摇头,张布施顺着山道缓缓而行。

  吕风起只比他长十岁,十年后,也不知能不能达到他的境界。

  枭声响起,一只黑影从山林间飞出,落于张布施肩头,张口吐出颗腊珠。

  张布施捏碎腊珠,拆开信笺,细细打量着。少时,张布施眉头又皱了起来:“长门法会……这朝野两派终于要撕破脸皮了,也不知会先对哪方诸侯下手。”

  山路迢迢,不知尽途,少年穿着布鞋行着山路,不急不缓,转眼消失在山雾中。

  ……

  旧唐古道熙熙攘攘,一个来月的旱情并未影响到百姓们的兴致,反倒让月色愈发皎洁,群星璀璨,夜白如昼。琉京的夜市素来都很热闹,春季节日甚多,人也有精神,玩个通宵达旦也是司空见惯。

  “小官,那个变戏法的真像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

  嘴角含笑,安伯尘问向不住瞅着街旁仕女姑娘的李小官。

  不等李小官开口,这些年愈发黑壮的阿福便兴冲冲道:“伯尘,你是不知,那个变戏法的在京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安伯尘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他平日里甚少出来闲逛,一抽得空闲不是修炼便是看书,亦或练练枪。琉京安享了三年太平安稳,安伯尘却安稳不下来,见识过仙神鬼怪,神游时也遇上不少奇人强者,在安伯尘心里深处早已把自己放在极低的位子上,面对这么多可能成为变数的存在,需得勤奋修行方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说说笑笑,四人走过旧唐古道,到了望君湖边。

  画舫连岸,曲声绵绵,在月华荡漾的粼粼波光中犹显风情万种。子时已过,望君湖旁依旧欢歌艳曲,公子携侍女,仕女坐香车,可大多不再流连那些稍显冷清的画舫。

  在湖岸边立着三四十丈宽的大戏台,戏台上搁着张一人高的铜镜,十个空箱子,两扇门,以及七八只盆栽,旁边站着个笑吟吟的中年人。他刚露面,台下便已聚满何止千多人,抢尽了望君湖老东家们的风头。

  “是他?”

  安伯尘看到戏台上那人,暗暗吃了一惊。

  李小官等人口中的戏法大家可不就是傍晚时所见的那个依云客栈的客人。

  他约莫四十不到,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穿着身天蓝色长衫,肩挂白布褡裢,看起来和茶馆里那些伙计没什么两样,本份中透着一丝精明。

  “安将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喜的呼唤声。

  转过身,安伯尘就见一浓眉大眼的少年兴冲冲的走过来,身边跟着个蒙带面纱的女子。

  安伯尘一怔,刚想行礼就被少年不动声色的止住:“安大哥,我和小姨是偷偷出来的。”

  听得少年竟称安伯尘为“大哥”,女子黛眉稍皱,转瞬舒展。

  敢情是微服私访……

  安伯尘心中好笑,放眼看去,就见两人周遭的人群中,有十来名太阳穴高鼓,目露精光的大汉不住朝这看来。见到是安伯尘,纷纷收敛凶相,装模做样的看向台上那人。

  第170~171章!

  阿福大大咧咧,只是好奇的看了两眼李宣和璃珠,随后又满脸期盼的看回擂台。平子有些小聪明,心中暗暗琢磨,莫非是哪家的公子哥,不过也没往心里去。至于李小官,虽然认识李宣和璃珠,可一来有安伯尘在前面挡着,二来仗着自己是修行中人,遂也假装不识。

  和当今琉君寒暄着,安伯尘不卑不亢,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先王李钰一去不复返,李宣继承大统,却因年纪尚轻并没亲政,由蓝月太妃和璃珠长公主垂帘听政,辅助朝政。说是两人共理朝政,可做主的却是璃珠公主,这三年来她坐于帘幕后,批奏折,宣诏令,深居简出,安伯尘一七品郎将没资格上朝,很少见着璃珠。可安伯尘总感觉到,璃珠似在有意无意在躲避着自己,至于缘由,安伯尘想不明也懒得去想。

  目光落向璃珠,就见她正盯着自己,安伯尘抱以微笑,素白的面纱下,玉白粉嫩的颊边飞起两抹粉霞,转瞬消散。“久违了,安将军。”

  转目望向戏台,璃珠道。

  安伯尘也没想到璃珠会和自己打招呼,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三年过去,璃珠从公主变成长公主,安伯尘也升任郎将,两人间的身份依旧差的那么大,而关系却变得有些微妙。虽甚少见面,璃珠更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安伯尘,可安伯尘隐隐能感觉到璃珠的照顾,无论讨要军资还是枪马,都是当天报上当天发放,安伯尘私下给虎贲营加餐开小灶严格来说算是违反军规,曾有羽林军主将上报朝中,却被璃珠按下,安伯尘安然无恙,那员主将却被调到外府。

  一来二去,羽林军上下私下里都说安郎将在朝中有天大的靠山,可安伯尘的战功摆在那,虎贲营更是连续三年在比试中夺魁,也没人敢闲言闲语。

  虽然碍于年龄和资辈,安伯尘未曾升迁,可俨然成为军中红人,老一辈的将军们对他抱以厚望,中层军官无不巴结,底层将士们更是以能进虎贲营为荣。虎贲营最有名的还是一月一次的开小灶,那顿加餐被虎贲营的将士们添油加醋,直说得好似山珍海味。事实上,却也算得上山珍海味,蛟龙的肉即便帝王也难吃一顿。

  “已经一个来月没下雨了。”

  耳边传来女子意味深长的声音,安伯尘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看向璃珠,就见她好整以暇的看向戏台,好似那句话不是从她口里说出来般。

  未等安伯尘多想,一簇烟花蹿入夜幕,锣声响起,好戏开场。

  在看客们热情的掌声中,中年男子笑了笑,拱手作礼。

  “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前来捧场,易某人初来乍到,只为图个盘缠,变点小戏法,为大伙助助兴……”

  话还未说完,台下传来大片叫好声,钻出马车的仕女小姐们已经拍红的手掌。

  看来这变戏法的真有几分本事。

  安伯尘心中暗道,却也不以为意。

  三教九流中自有奇人,可却难登大雅之堂,而台上那中年男子脚步虚浮,高高瘦瘦,看起来毫无修为,想来真像他所言一般,混口饭吃罢了。

  “今日这第一出,名为空盆百花生。”

  朝向四面八方作了个揖,中年人笑着举起手头花盆,盆地朝外,绕场一圈而后道:“大伙可都看清了,这花盆是空的。不知哪位肯为在下找些泥土来?”

  自有爱出风头的公子手捧泥土,走上抬去,按着中年人的嘱咐将土倒入花盆。

  “多谢这位小哥。”

  中年人拱手称谢,随后将花盆放于台上,卷起袖筒,伸向天头。

  “大伙可知,那天宫中所种的花草都是浇天露,灌琼浆玉液,方才美丽无双。易某不才,愿为大伙献上天宫仙花。”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一静,随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李小官更是扬臂高呼,看得安伯尘苦笑不已。

  且不谈有没有天宫,就算真有,又岂是尘世中人所能企及,那姓易的卖艺人顶多是耍两手障眼法罢了。

  余光中,就见璃珠公主也在津津有味的看着,面纱后的美目中异彩缤纷。

  安伯尘暗暗摇头,转念一想,璃珠这些年深居简出,倒也难为她,今夜抽空出来看看戏,与民同乐,自然格外珍惜。

  湖风阵阵,吹上高台,台上的男子右手握紧成拳,对准花盆,好似在撒种。少时,他的脚步渐渐变得轻盈起来,绕圈而走,像是在浇水施肥,偏偏手中空无一物,很是可笑。然而在场的都是聚精会神的看着,无一人发笑起哄,目光中满是期待。

  “浇”了一圈花,男子看上去极累,拾起袖子擦拭着额上“汗珠”,又过了许久,方才露出笑容,指向花盆道:“诸位请看。”

  转眼后,安伯尘不由张大嘴巴。

  一条翡翠般的嫩芽破土而出,摇摇欲坠的升起。

  刹那间,台下响起潮水般的喝彩声,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盯着那颗嫩芽,就连安伯尘也不例外。

  起初只是指甲盖大的小芽,随着它越长越高,渐渐生出茎叶根枝,却始终保持食指般粗细,蜿蜒而上,不多时已然攀升至天云间。

  安伯尘目瞪口呆,怔怔地盯着花盆,随后皱眉打量向易姓中年人,喃喃低语道。

  “分明没有修为……可别说是戏法了,就算法术也没这么神乎其神。”

  “伯尘,我说的没错吧。”

  一旁传来李小官得意洋洋的声音,安伯尘扭过头,就见璃珠正若有所思的打量向他,被安伯尘发觉璃珠飞快的移开目光,淡定自如的看向戏台。

  璃珠今个这是怎么了,欲言又止,似乎想和我说什么。

  安伯尘心中奇怪,正在这时,一阵仙乐从天头响起,动听悦耳。

  百姓们齐齐望向天头,无论莽民还是达官贵人无不面露敬畏,只有安伯尘的眉头越皱越深,只觉那易姓中年人十分不同寻常。

  “诸位,天宫的仙花来了。”

  抄起布褡裢,台上中年人乐呵呵的说道,褡裢在花盆上轻轻一挥,那感觉就好像茶楼里小厮为客人拂尘上茶一般。片刻后,参天垂地的绿茎从天而降,却托着一顶九瓣莲花,中间点点红蕾,就好像玉盘中的点上一抹嫣红,煞是好看。众人一愣,就见那莲花忽地旋转了起来,晶莹剔透的水露从花瓣上溅出,落于地面幻化出落英缤纷,群芳争艳,五颜六色,那戏台俨然变成一片花海。

  看客们再按耐不住,纷纷鼓掌叫好,满眼激动,只一会儿功夫无数铜钱银元抛上戏台,时不时还有几锭金铢落地。中年人技惊全场,却依旧一脸和煦的笑容,不卑不亢,他弯下腰去拾金铢,远处忽然传来笑声。

  “区区幻术,不值一提耳。”

  看客们转头看去,来者是一仙风道骨的老道,身边还跟着个书生样的白衣少年。

  安伯尘如何认不出这二人,一个是名唤厄星子的长门道人,另一个则是那骑鹅少年。

  他们来这作何?

  安伯尘下意识的到退一步,转尔恢复平静。

  先前自己神游御风,无影无踪,他们就算看到自己也认不出。

  中年人伸向金铢的手一滞,随后缓缓抬起头,抄着手,笑呵呵的看向厄星子:“不知这位大爷有何见教?”

  大爷虽是称呼,可也是民间骂人的粗话,听得台上那人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厄星子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哼一声迈步走向戏台。

  “你假借神仙之名,却用幻术欺蒙百姓……”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厄星子触摸到仙花,脸色微变,眼里浮起不可思议。台下众人见状,无不哄笑,厄星子的脸色时青时白,恼羞成怒,可又顾忌眼前的中年人,不敢发作。

  “在下本来就是一耍戏法的卖艺人,不知这位大爷为何说在下欺蒙百姓?”

  中年人双手一摊,一脸无辜的说道。

  一口一个大爷,厄星子心中大怒,看向中年人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善,如一柄利剑,似想将他看穿。

  可他毕竟是来自长门的高人,自重身份,上下打量着中年人,忽而哂笑一声:“老道我也有几手戏法,不知阁下可想一见?”

  未等中年人开口,台下的看客们便已拍手叫好起来。

  那老道的挑衅之意谁听不出,百姓们最喜欢的便是热闹,眼下将有场大热闹,自然兴奋无比。

  人群中,唯一平静的只有安伯尘,看向时而忿忿时而忌惮的老道,安伯尘只觉有些看不懂。

  这长门的人为何找一耍戏法的麻烦?前一刻还在天上追杀龟神君,这一会儿已经来到望君湖,他们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目光掠过众人,落向换了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站在人群中身边也有几个丰姿俊秀的世家子,却显得鹤立鸡群,身上的出尘味纵然欢呼喝彩声再响亮也遮掩不住。

  安伯尘好奇的打量着骑鹅少年,却不知背后也有双眼睛正好奇的打量向他。

  ……

  美目中奇光涟涟,时隔三年,再度见到这个早该死去却一直活到今日的少年,如此近的距离,璃珠心情复杂。

  今时今日,琉京人提到安郎将无不会翘起大拇指,道一声少年好汉,仿佛他原本就该如此,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初跟在墨云楼离公子身边沉默寡言默默无闻的小仆僮?遍数琉京上下,或许也只有她璃珠了。

  在离公子那头妖蛇的盘算中本该早早被王馨儿所杀的小仆僮,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竟然挣脱出杀局,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飞速成长,那盘局也随着他一次次惊人之举而变得琢磨不定,最终被无邪居士所破,斩蛇除妖。

  光阴荏苒,三年过去,那年初冬时的变乱也没几个人会再提起。璃珠却始终忘不了,忘不了王兄离去的那一天,她慌慌张张的去找宣儿,却看到呼呼大睡的安伯尘,以及那柄刻着“无邪”二字的银枪。

  时至今日,璃珠依稀还记得她那时的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慌慌张张的离开小殿,走在渐渐放晴的晨空下,璃珠这才发现,从头到尾,安伯尘似乎都扮演着一个极不寻常的角色,至于怎样的角色她又无法道清,可二妖之局由盛转衰却和他脱不了关系。

  而那位三年没露面的无邪居士……

  看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安伯尘,璃珠轻抿朱唇,神色愈发复杂。

  那个念头在她心中徘徊了足足三年,现如今依旧无法想通,太多太多的疑惑和谜团阻挠向那个念头,若他就是他,又会是怎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出身卑微的他有今日的成就已属于奇迹,若再变成那个人,纵然见惯大风大浪的璃珠也难以接受。

  又看了眼安伯尘,璃珠暗叹口气,扭过头转目望向戏台。

  戏台上,中年卖艺人憨厚的搓着手,乐呵呵的笑着,厄星子则始终一脸古怪,好半晌才轻咳一声道:“老道儿有一手戏法,名曰缘起空门,不知阁下可敢一试?”

  “这位大爷,啥叫缘起空门?”中年人眯着眼睛问道。

  厄星子想怒又怒不出,只得沉下脸道:“所谓缘入空门,就是我画地为门,阁下走进去却会消失在此地,然后出现在另外一方,或是东海,或是在天宫,又或是在地府……”

  他还未说完就被中年人打断。

  “你吹什么牛,不就是把人变没了吗,咱也会。”

  中年人似乎没察觉到厄星子的恼怒,大大咧咧道。

  话音落下,台下人群又开始起哄,纷纷叫好。

  “哼,既然如此,阁下可敢和老道我比试一番?”厄星子强忍怒意,冷声问道。

  中年人搓着手,似在犹豫,余光中就见看客们不断的向台上抛着赏钱,中年人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比就比,不过事先说好了,这些赏钱都是咱的。”

  厄星子差点没气得吐血,心中暗骂,敢情他还真以为老道我是来砸场子抢地盘的……莫非他不是那个人?

  未及多想,中年人已经走到台后一座门框前,门后挂着张黑布,而门木也是寻常木材,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之处。

  “这位大爷,你就从这扇门进,包准一会你就没影了。”

  中年人搓着手,眉飞色舞的说道。

  厄星子冷笑不已,口中念念有词,拾起拂尘在擂台上画出一扇门,眉毛猛地一抖,低喝一声:“起!”

  声音落下,地上那扇门陡然竖立起来,栩栩如生,逼真至极,看得台下的看客们大声喝彩,唯独骑鹅少年暗暗摇头。

  面露得色,厄星子不屑的看向中年人,虚一拱手道:“请。”

  中年男子乐呵呵的回以一礼,拱手道:“大爷你也请。”

  打了个趔趄,厄星子恨恨地瞪了眼中年人,拂袖走入木门。而中年人也没食言,一边朝台下的看客拱手,一边笑着走入厄星子画出的那扇门。

  转眼间,两人同时消失在戏台上,戏台下也渐渐安静,不少好奇的看客绕过戏台走到那两扇门后,放眼望去,皆是满脸惊骇。

  约莫半柱香功夫还未见两人回转,人群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那骑鹅少年也蹙起眉头。

  正当人们渐渐失去耐心时,就见台后那扇木门黑幕翻覆,似有什么东西急欲出来,而老道所画的那扇门依旧毫无动静。见状,人群中不由发出阵阵失落声,骑鹅少年则眉头稍舒。

  转眼后,黑幕掀起,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居然是那个卖艺人。

  顿时,人群中迸发出欢呼声,就连安伯尘也莞尔一笑,心道这变戏法的好生会卖关子。

  “你大爷的,还说把我变到天宫咧,原来就变到我自个的门里。”

  中年人搓手摇头道,眼见又有许多铜钱抛上擂台,连忙绕圈拱手,乐呵呵道:“多谢各位老少爷们捧场,今晚还有最后一出……”

  他还未说完,就见一个白衣出尘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戏台上,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咦,那不是风士子吗。”

  平子奇道。

  “他就是风士子?”

  奇声嘀咕着的是李宣。

  平子只当李宣是安伯尘的朋友,抿嘴一笑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便知道风士子的名号,看来也是个爱打探热闹的主儿。”

  李宣面色一红,讪讪不语,而李小官则狠狠瞪了平子一眼,却让向来精明的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平子知道他口中的小兄弟正是当今君上,也不知他会不会吓晕过去。

  安伯尘心觉好笑,看了眼璃珠,见她面无异色方才问道:“平子,这风士子是何许人?”

  “伯尘你居然不知道?”

  未等平子开口,阿福便一脸惊讶道:“这风士子如今可是琉京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单诗词做得好,还会一手医术,听说他去年末到琉国时,正遇上南岭灾民逃荒,一路上和灾民为伍,治病救济,到了琉京已有妙手仁心之名。却因将盘缠都送给灾民,没钱住店,在街头卖对子,半月内无人对出,然后就出了名,再然后被小君上恩赐士子出身,进入白狐书院。伯尘,现在的他就和三年前的你一样出名。”

  听得阿福称自己叫小君上,李宣当即红脸,狠狠瞪了眼面前这块黑炭,可碍于今日白龙鱼服,又无法说什么。

  一旁的李小官早已气得面色铁青,他自恃“修行中人”,学起安伯尘的作态并不怎么在乎琉国君臣。可对于圆井村“双杰”,李小官却希望他们能够出人头地,在琉国混出个名堂来,如此才不落了他李小官人的名头。谁曾想琉君在前两人却有眼无珠,一个比一个放肆,要是真得罪了李宣,他二人可就半点指望也没了。

  相比李小官,安伯尘要轻松许多,好笑的看了眼闷闷不乐的李宣,随后转看向璃珠,就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看来此前璃珠只知道厄星子是长门中人,并不知道风士子的真正身份,眼下风士子为厄星子出头,璃珠再怎么着也能察觉出一二。只可惜春试为定制,春试若能高中,按照惯例会留于京城先做两三年九品小官,再然后才会调外或升迁,即便如今璃珠手掌朝政,想要改变祖宗定制恐怕也难得很。

  目光相遇,却又飞快移开。

  安伯尘心中愈发奇怪,今日相见,璃珠一直欲言又止,她究竟想说什么?

  摇了摇头,安伯尘不再多想,目光落向戏台,就见两人并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对方。风士子一脸云淡风轻,很是淡漠,可目光却宛如出鞘的剑,直直劈向中年人。反观中年人,神色从容,笑意不减,目光中却透着好奇和质询。

  “你不是他。”

  好半晌,白衣少年摇了摇头,收敛了锋锐的目光,思索片刻道:“还请易先生放出那位道长。”

  闻言,中年人面露惋惜,有些无奈的搓着手道:“那位大爷……唉,先前在门里我问他想去哪,他说要去天宫,于是我便将他送往天宫了。孰料他刚到天宫却正逢仙神大宴,他一不小心打翻了壶仙酒,如今正被仙神问罪,恐怕十年内都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台下传来起哄声,中年人这番话说得神乎其神,并没人会真信,只当是中年人编故事助兴。

  白衣少年刚想说什么,眉头微皱,连忙伸手向腰间摸去。

  “小哥可是在找这个?”

  猛地抬起头,少年眉头皱得更深,却见中年人好奇地打量着那颗水蓝色的珠子,随后朝着台下看客们拱了拱手。

  “这第三出戏名叫隔空取物,多亏有这位小哥配合。今日到此为止,多谢大伙捧场。”

  说着,中年人拾起一只长杆,将台上的“仙花”一股脑的推落台下,众人一拥而上,争抢着从天宫遗落到人世间的“仙花”,宛若潮水般,将台上二人的身影淹没。

  只一夜间,降雨珠再度易手,安伯尘心中一阵疾跳,刚想离开却被李宣唤住。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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