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群英再聚首，物非人也非（五）

　　脚踩黑云，俊美无双的僧人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肃穆庄严，一丝不苟，仿佛从佛龛中走出的佛尊，同脚底妖邪的黑云形成鲜明对比。

　　和吕风起、典魁等人一样，无华第一眼也看向安伯尘手中的枪。

　　修为到仙人境，甚至早在真人境界时，刀枪剑戟这些凡兵便已派不上用场，取而代之的是各色法宝或是飞剑。也只有从大匡走出的虎狼们，时至今日仍保留着记载他们尘世时辉煌与功勋的刀枪剑戟，天下用枪的高手本就不多，在仙人境还倚重枪术，难免令大匡故人们想到那个人。

　　“阿弥陀佛。”

　　无华又道一声佛号，满地泥尘在他的轻叹声中扬起，向远处滚滚荡开。

　　飞沙走石，不见星月，天地昏暗一片，只能隐隐绰绰见到那衫雪白的僧袍，一半庄严，一半妖邪。

　　只这一手便让三朝高手们动容，转眼他们心头出现一个名字。和霍家军一样，那人也是三朝的心腹大患，当世伪妖中的第一人，妖僧无华。

　　“无华，你来迟了。”

　　典魁放声大笑，曾经的战友死的死不见的不见，剩下的相聚于此，却又少得可怜。

　　他恨自己太弱，弱得连进入战局的资格都没，他本已不抱太多希望，大不了同归于尽，能在生命终了时见证大匡最后的反戈一击，也不枉他平生。却没想到，无华也来了，仿佛夜色深处的曙光，让他隐隐看见了一丝希望。

　　若能活过今日，再给我百年，百年后再相遇，我定会让你们尝到这种恐惧，正如你们一次次带给我的。

　　典魁笑容绽放，心中暗暗发誓。

　　目光落向典魁，无华嘴角浮起笑意，庄严肃穆的神色在这抹笑容中倾散，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杀戮的血液压倒佛子禅心，流淌在无华每一寸肌肤下。

　　离开登天窟，重回战场，无华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淡淡的欣喜和兴奋，他本就属于这里，至于那个虚无缥缈的西天灵山，对他而言已然像前世的梦一样遥远。

　　我佛，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俊美的面庞上染满妖冶，无华只一眼便通彻了战局。

　　他笑着，向老魔走去。

　　虚空迈步，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息便增长一分，十步后，他头顶氤氲起团团妖云，脚底却仿佛踩着莲花法座，步步生莲，却是红如血的莲花。

　　“霍穿云，你可以退下了。”无华道。

　　遥遥拱手，霍穿云也没坚持，退出战局，盘膝于虚空，静养调息。

　　“你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老魔凝视着无华，冷笑道。

　　“你是魔，我是佛，我来，只不过斩妖除魔而已。”无华道。

　　“哈哈哈……”老魔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无华，你一妖邪竟敢自称是佛，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众生平等，皆可成佛。对于你而言，我就是佛。”无华一字一顿道，摇了摇头：“罢了，和你这种没有慧根的妖魔说，等于对牛弹琴。”

　　“是吗？”

　　老魔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下一刻，他竟突然出现在无华身后，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双臂如黑烟抖动，聚满阴煞之力，轰向无华背心。

　　无华的肉身被轰成粉碎，化作金色的流沙四散开。

　　没等老魔高兴太久，金色的流沙在老魔前后左右聚拢，竟变成四个一模一样的白袍僧人，相貌如出一辙，可他们的神色和动作却各不相同。

　　东面的拈花而笑，西边的金刚怒目，南面的妖气冲天，北面的凶神恶煞。

　　一百多年的苦修生涯让无华成为满腹经纶的高僧，也让他参悟透了许多，芸芸众生仙凡妖魔虽有高低强弱，却都是无色无相。无色无相，便是佛家的空，一切皆空却又并非一切都无。

　　佛家所言的“空”，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状态，用“空”来填平内心的欲望。

　　越是空，越能拥有一切。

　　无华的源力正是佛家所谓的空。

　　所谓四大皆空者，在小乘佛教中指的是酒色财气，而在大乘佛教中，则指地水火风。无华不修小乘也不修大乘，却既知小乘又知大乘，因为他已四大皆空。眼下他所幻化出的这四尊法相，每一尊都无限接近空，所拥有的修为实力不在他本身之下，也就等同于四个无华。

　　“阿弥陀佛。”

　　四尊妖僧法相同时念出佛号，八目相视，露出意味迥然的笑容，随后同时从四方扑向老魔。

　　老魔在九渊洲时也曾和佛家打过交道，却未曾见过这等古怪的佛功，十来个回合后，渐落下风。

　　他是三朝扭转局势的希望，眼下却成为三朝高手中的破绽。

　　就在无华和老魔开打的一瞬，两股惊天的气势一前一后升起，一股来自安伯尘，另一股来自吕风起。

　　胜负就在此刻，安伯尘和吕风起都是久战之辈，如何不知？

　　率先出手的吕风起。

　　他从昏沉的夜色下拔出方天画戟，手腕翻转，刺目的黄光流转过戟身，随即四射开来，刺得他身前的四魔头睁不开眼，心头剧震。

　　一股来自远古的混沌气息流转于吕风起周身，半明半黯，明日烈日，黯如鬼域。

　　这是他从阴曹地府所得的玄奥。

　　阴曹地府没有高手，最高的不过如浮生二鬼，因此，在阴曹地府游历时，吕风起从来没有运用过法术。他用肉身走鬼域，渡黄泉，游走在生死边缘，一次次险象环生，在生死间参悟属于他的玄奥和源力。

　　百多年下来，他对于生死的参悟已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滚滚黄泉并不怎么汹涌，黄泉中的河水似乎从未填满过，又仿佛早已被人汲走，只留下一个犹如长剑的大坑。

　　走到黄泉尽头的那一天，吕风起回眸望去，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在黄泉边舞剑，他知道那是远古时候残留的记忆，也正是那个人取走了一半的黄泉，成就属于那人的传奇。

　　而剩下的那一半黄泉，在吕风起走出地府的那一天，被他收入方天画戟，同时收下的还有黄泉中的玄奥。

　　方天画戟出，推倒明暗之光，吕风起冲天而起，席卷周天源力，轰向四魔头。

　　源力明暗交织，有蓬勃旺盛的朝气，也有生命尽头的枯败气息，尽数呈现于吕风起的方天画戟之下。

　　生如烈阳，死如星陨，生死之道，当如黄泉！

　　画戟落下，当先的魔头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绞成粉末。

　　剩下的三魔头则游走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画戟再出，横亘百里，仿佛黄泉之水洒落阳间，席卷向三魔头，吕风起乘胜追击，其势难挡。

　　他这处的胜负，只在弹指间便已分晓。

　　相比老魔，以及安伯尘所面对的三仙三妖，吕风起的对手算是最弱的。

　　画戟收回，吕风起负手立于一座山峰。

　　几声闷哼响起，那三个葵朝魔修在他头顶四分五裂，在月辉下化作丝丝黑气，转瞬泯然于夜色。

　　看了眼和老魔鏖战的无华，又看向气息已酝酿到巅峰的安伯尘，吕风起面无表情，并没有出手相助的迹象。

　　这样的局面才是他最想要的。

　　苦修将近两百载，他虽没能达到传说中的极界，却拥有堪比极界的功法，便是他这招生死黄泉戟。因此他才毫无顾忌的布下此局，他自信能挑遍如今仙的仙神妖魔，再有无华等人相助，这一战当有七成把握，得胜凯旋后，他也能够顺势收服霍穿云和无华等人，重塑当年的匡旗。

　　只是没想到典魁并没达到他预期的实力，张布施、第一王风等人也没出现。

　　好在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使枪的高手，他的这一搅局恰好中了吕风起下怀，也让吕风起这一局变得完美无缺。

　　那六个仙妖也该出全力了，如此一来，将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在此之后，无论谁胜谁败，都逃不出生死黄泉戟。

　　看向远处的褐发男子，吕风起唇边浮起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