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唐青莲就起床了。她写了一张请假条，来到堂屋，唐德标也起来了，正坐在竹床上发呆。

　　唐青莲轻轻走到父亲身边，说：“爷，我昨天带姆妈去看病了。”

　　唐德标应道：“嗯。”陶兰英经常犯病，不是自己送去治病，就是青莲送去治病，唐德标已经习以为常了。

　　唐青莲道：“医生说姆妈的病要去人民医院治疗。”

　　唐德标听了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急切地问道：“啊，你娘的病要去人民医院呀！细满郎中说的？”

　　唐青莲说：“细满郎中说了，黄桥中心医院的医生也说了，姆妈得的这个病是尿毒症，要去人民医院治疗。”

　　唐德标问：“你娘的病是尿毒症？尿毒症是个什么病？”

　　“医生说妈那个病发展下去的结果就是尿毒症……”唐青莲感觉自己说不明白，不耐烦地说：“哎呀，这个病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清的，反正姆妈这个病要去县里医院住院。”

　　唐德标担心地看了唐青莲一眼，嘴巴张了两下，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唐青莲把手里的请假条拿给他，说：“我今天去县人民医院，问问医生这种病怎么治。你等会去孙氏纸业帮我请一天假。还有，今天不要出去了，照看一下姆妈。”

　　“嗯，晓得了。”唐德标接过请假条正要放下，忽然抬起头，看着唐青莲道，“呀！我差点不记得了！今天是我师傅的生日，我要去他家帮忙。”唐德标是远近闻名的酒匠，酿得一手好酒，他的师傅是雾山村原支书周运益。

　　唐青莲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今天是周书记生日呀！那怎么办呢？”

　　过了一会，唐德标说：“这样，你还是去县城，我等会到你一婶家，上午要她来照看一下你娘。吃了中饭我就回来照看你娘。”

　　唐青莲听了，想了想，说：“也只能麻烦一婶了。爷，我走了。”转身出了堂屋。

　　唐青莲背起背包，打开灶屋门，便听见响水溪河水冲入响水潭中发出的巨大水声，一股清凉中带着些许寒意的山风迎面而来。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走了出来，转身关好门，下了台阶往潭边公路走去。

　　这是雾山北麓的一个叫作江湾的小村落，住着十几户人家。雾山高耸入云，沟壑纵横，溪流众多，响水溪是汇集了雾山众多小溪流形成的一条小河，在雾山之中七弯八拐地流了十几里路后，从江湾前面的小山包后面流出来，因为有点落差，日复一日地冲刷便形成了响水潭。响水潭又宽又深，往北走上百十步，潭边上有块巨大的岩石——当地人叫江石，大半没在水中，石头顶部较为平整，有一张八仙桌子大，可坐两三个人。响水潭到这里就浅了，看得见了水下的河床。响水溪继续往北流淌半里多，便汇入清江。

　　唐青莲像往常一样来到江石上。她有个习惯，每当外出时，都要在江石上面站一会，或是坐一会。今天她只在江石上站了站，就从石上下来，急匆匆地上路了。

　　唐青莲想在八点前赶到一中，八点前旭霞肯定没有上课，她希望从旭霞这里了解一下苏铁的情况，也希望通过旭霞在人民医院找到一个熟悉的医生，这样就能把母亲的病问个明白。她看了看手表，五点半了，要在八点前赶到县一中，她必须在六点半前赶到黄镇桥搭上班车。她计算了一下时间，走公路的话，江湾到黄桥镇，走得快也要一个半小时，坐摩托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不过大清早的，她也不好意思去叫湾里人家的摩托。

　　唐青莲想从樟树湾那里过河。

　　樟树湾离江湾不远，沿清江河堤公路向东走上两里多路就到了。樟树湾前河边有一株大桂树，由那里下河，河里有两排大石头，水浅的时候，可以踩着石头过河，过了河，到黄桥镇只有三里多路，用不了二十分钟就到了。不过她有点担心，河里涨水了，樟树湾那里还能不能过河。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四下里渐渐分明了起来，远处的樟树湾掩映在一大片樟树中，高大茂盛的樟树一直延伸到雾山脚下。高耸的雾山由西向东连绵十多公里，黑窟隆咚地像要压过来一样。雾山脚下满垅都是水田，长势旺盛的青翠禾苗上，飘着轻烟一样的雾。

　　唐青莲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河里的水位，从江湾出来，河里的水就一直哗哗地流着。她知道，像这样的水量，今天从樟树湾那里过不了河，如果真的要沿公路走的话，六点半前是绝对赶不到黄桥车站的，唐青莲心里有点着急。

　　离樟树湾还有半里路的样子，唐青莲看到从湾里飞快地驶出一辆车，开着雪亮车灯急驰而来，转瞬就到了跟前，她急忙闪到路边，车子“嗖”的一下就从她身边窜过去了。唐青莲低声骂了一句，准备回到路中间继续赶路，就在这时，传来那辆车紧急刹车时轮胎与沙石路面巨大的“嘎……嚓”声，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那辆车车门迅速打开，从车内跳下一个人来，对自己叫道：“青青！青青！”。

　　唐青莲定睛一看，原来是袁五华。袁五华和何旭霞一样，也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住在樟树湾。唐青莲不想搭理他，转身就走。

　　袁五华跑了过来，到了唐青莲跟前，笑着问道：“青青，这么早，去哪里呀？”袁五华很壮实，看上去显得比唐青莲矮一些。

　　唐青莲只好站住，说：“我到镇上去。”

　　袁五华笑着说：“我送你去。”

　　唐青莲眼睛望着别处，说：“不用。”

　　袁五华笑着说：“我送你去吧，几分钟。”

　　唐青莲不说话，抬步就走。

　　袁五华见状，抬高了声音说：“河里水大，从湾里那过不了河。”

　　唐青莲听了，停了一下，还是走了。袁五华在身后大叫：“青青，你等一下，我开车过来。”

　　唐青莲走了没多远，袁五华开车追了上来。唐青莲让到路边继续向前走着。见唐青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袁五华慢慢地开着车，把车窗摇下来，说：“青青，这几天河里涨了水，水有蛮大，不能过河。上来吧，我送你去镇上。”

　　唐青莲不理他，只顾往前走。袁五华加了把油，将车开到桂树下等着。唐青莲一会儿到了，往河中一看，只见河里水流湍急，两排石头早已不见踪影，知道今天不可能从这里过河了。

　　袁五华说：“青青，你要赶路的话，就让我送你，如果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走。”

　　唐青莲觉得只能这样才能赶上时间，转过头来，对着袁五华说：“五华，我要去赶车，那就麻烦你了。”

　　袁五华听了，高兴地说：“好嘞！来，上车！”他跑到车的右边，把右前车门打开，准备让唐青莲坐上来。

　　唐青莲拉开车后门，坐了上去说：“我坐这里吧！”

　　袁五华只好关上前门，再跑到驾驶位这边，进来把车开动了起来，他把车开的飞快，一会就到了黄桥镇，还没到站，远远地看见一辆班车已出了车站正往县城方向开去，说：“我们去追那班车。”说着猛地踩着油门，追上了那辆班车。袁五华从车窗伸出手，示意班车停下，然后把车开到班车前面停下，跳下来拉开车门让唐青莲下来。唐青莲下车后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快速上了班车。班车“吱呀”一声关了门，小心地绕过袁五华的车，开走了，空气里留下一股汽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