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魔世界V1.0版本 第四十一章 艾妮茜丝·瑟西拉
东方，爱奥尼亚王国边境。
深夜，十字路口的小酒馆里亮着灯火，十数张油腻未干的木桌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伙食客。
“嘿！老伙计，你听说了吗？”
大灌一口麦芽酒，衣角沾着泥土的年轻旅人面露几分神秘，与桌对面的同伴小声道：“镇子里最近的传闻……”
“什么传闻？我警告你，明天咱们启程就去南边了，你可别给我节外生枝……”
“嘿，我是这种人吗？而且这事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发誓！”
年轻旅人做了个郑重其事的表情，而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用铁餐叉叉了块盘中的熏鱼，一边嚼着熏鱼，一边小声道：“你还记得……那个瑟西拉家族吗？”
年轻旅人的声音很轻，理应只够传入桌对面年纪稍长的同伴耳中。
但在酒馆的角落里，一道戴着兜帽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木酒杯，微微抬眸瞧了过来。
“瑟西拉家族？我想想……那个‘血夜之变’里的倒霉蛋？”
桌对面的年长旅人快眨眼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记忆里其实算不得多好，无奈这事实在太过出名——几个骑士家族组成秘密同盟，趁着夜色将自己顶头的男爵家族杀了个一干二净，事后居然还被宣判无罪，继续做自己的骑士姥爷去了。
而这瑟西拉家族，则是那男爵手底下唯一一个没有加入秘密同盟的骑士家族——于是，他们一家也被杀了个干净。
虽说事后证明，倒不一定是这瑟西拉家族有多出淤泥而不染，只是那个秘密同盟似乎忘记派人去拉拢他们了……可无论如何，杀都杀了，死都死了。
“没错！就是它。”
年轻旅人点点头，余光扫了眼周围其他几桌同样在吹牛聊天的食客，身子微微前倾，故意压低了声音稍许，说道：“我也是刚听说……原来那瑟西拉家族没有死绝……居然还有一个子嗣还活着！”
角落里的兜帽身影蓦地一怔，瞧向此处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锐利。
“哦？还有这事？”
便见桌对面的年长旅人挑了挑眉梢，倒也不觉多么稀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的贵人家族又怎么会一下就死得干净？
他耸了耸肩，为自己倒了一杯麦芽酒，仰首啜饮一口。
年轻旅人似乎是猜中了他的反应，没有丝毫失落，而是继续压低声音，面露几分兴奋，小声道：“而且，那个子嗣……那个瑟西拉家的小儿子，居然跑到了瑟兰尼亚去，还做了维希男爵！”
“噗——”
年长旅人一口麦芽酒喷了出来，顿时引来了四周食客们的瞩目。
“抱歉——咳咳！抱歉！”
他连忙摆了摆手，朝着酒馆的老板与四周的食客们连做几个赔礼的手势……然后，在摆平了自己的失态后，年长旅人回过神来，望着身前一脸‘不出所料’的年轻旅人，小声开口：“你认真的？不是……谣言？”
“嗨，外头人都这么传的——是不是谣言我又怎么知道？但我听说啊，这瑟西拉家的小儿子，倒也好运……”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
对于整日忙于生计的旅人们来说，贵族之间的故事总是最好的下饭佐料——尽管，在几经润色的道听途说后，诸如皇帝的金锄头之类的故事，也往往会被他们信誓旦旦地用作典故……但指不定真有哪个皇帝喜欢务农呢？
而与听得津津有味的年长旅人不同，那酒馆角落里的兜帽身影却是越听越觉疑惑，原本锐利的目光一时也变得茫然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去了瑟兰尼亚？还成了维希男爵？’
‘嗯？我还成了男人？’
‘路德·维希？’
她眉头紧蹙，思索半天，想不明白。
传闻不是凭空诞生的——即便是谣言，也要对事实有一定的了解，方才好进行一些‘修饰’……可又是谁，出于何目的，要编造关于她的传闻呢？
是为了吸引她的出现？还是为了阻止她的复仇？
又或者兼而有之？
她紧蹙眉头，微微垂首，看向了桌上的木酒杯。
杯中酒尚半，水面如镜，倒映着一对湛蓝的眼眸。
“嗙——”
“都不许动！”
却是忽听一声巨响，酒馆的木门被猛然踢开，几名手掌弓弩、身着皮甲的佣兵大步流星地步入了屋内，迅速将掌中的弓弩对准了酒馆内的食客们。
食客之中，正准备抽剑而起的几名勇士望着箭矢上的寒芒，缓缓地将抽出了一半的刀剑重新送回，打算先听听这帮不速之客有何屁要放，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咔吱咔吱-”
沉重的皮靴踏在腐朽的木板之上，一名穿着银亮胸甲的光头大汉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缓缓步入了酒馆之中。
“哎呦！原来是伍德将军您啊！”
柜台后的酒馆老板眼见来人，连忙小跑着迎上跟前，弯腰赔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让我不好招待呐……”
在光头大汉出现的那一刹那，酒馆里的大部分食客便已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大鹰佣兵团团长，伍德·霍克。本是绿林强盗出身，后受高人点化，带着手下的好汉们，靠多年劫掠的家产攒出了一支百人的佣兵团，成功洗白……如今更是长期受聘于男爵大人，成了本地的常备佣兵团。
“嘿，老伙计，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光头大汉，也即伍德·霍克上前半步，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酒馆老板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但你下个月的杂税金……可不能再‘拖’了。”
“当然！当然！”
酒馆老板连连点头，强颜欢笑地应道。
事实证明，即便成了佣兵团，某些贼配军的本性也不会有丝毫得改变——甚至，在扯上贵族大人的虎皮之后，还会愈演愈烈。
“我今天来这，是有别的事情……”
在小小的‘督促’了酒馆老板一把后，光头伍德微微眯眼，极具压迫的目光在酒馆里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米克，进来，看看是谁动的手？”
随着光头壮汉的一声令下，一名个子矮小的佣兵颤颤巍巍地走入了屋内。
说他颤颤巍巍，倒不是因为他颓颓老矣，亦不是因为心中恐惧——好吧，是有点害怕，但更多的则是因为那难耐的疼痛。
究其原因嘛……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矮个子的佣兵身上，瞬间便注意到了他惨白的脸色，还有他那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臂。
只有右臂，没有右手。
显然是被人砍掉了。
猩红的血液沾染了灰白的绷带，偶尔‘滴答滴答-’落下几滴，似在告诉大家，那断手之刻犹在眼前。
众人一瞬便明白了。
‘谁……谁胆子这么大？！’
‘居然敢砍这贼配军的手！’
‘那可是屠夫伍德的人！他难道想全家死光吗？！’
‘该死！砍就砍了！这混蛋怎么还敢来这吃饭的！可要害死我们了！’
食客们的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的惊恐掩藏不止，默念着的祈祷来来回回。
“老大！是她！”
也许是祈祷生了效，断了手的矮个子佣兵很快地瞧见了那道坐在酒馆角落的身影，病态的红晕涌上了苍白的脸颊，激动地喊道。
刹那间，二三十道目光全都刺向了酒馆的角落。
“喂！你！角落里的那个！站起来！摘下你的帽子！”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光头伍德猛地拔出了腰间佩戴的阔剑，于酒馆老板肉疼的目光中，‘歘-’的一声斩在了身旁的木桌上，切下了一角。
事实证明，他确实颇具说服力。
那酒馆角落的身影缓缓站起了身，抬手掀开了大衣的兜帽。
银色发梢飘扬，而后落下，垂于她的脸颊两旁。
毫无疑问，那是张美丽的脸庞。
肤如白玉，眉如墨画，一对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眸下，是精雕细琢的鼻子与粉嫩的双唇。
只可惜，在这一切之上，却纵横着三四道或粗或细的刀疤剑痕，分割了她的美丽，夺去了白壁的无暇。
若路德在此，他会以‘断臂的维纳斯’来形容她。
可惜他不在。
而此刻酒馆内的众食客，显然无法领会到这其中美妙。
在看见她容貌的那刹那，众人的眼眸一瞬骤亮，吹出几声口哨，紧接着又发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在哀悼什么一样。
“哼……米克，你小子眼光不错。”
眯眼打量着角落里的银发女子，光头伍德微微颔了颔首，低声与身旁的部下道：“如果不是破了相，价格还能卖得再高一些……”
“老大！就是她砍了我的手！”
似乎是担心自家老大又想到生意上的事去了，矮个子佣兵赶紧晃了晃自己那还滴着血的右臂，急忙道：“老大！你要为我报仇啊！”
“知道了知道了……”
伍德有些嫌弃地推开了米克的断手，无视了后者脸上痛苦的神情，望向了那角落里的银发女子，高声开口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艾妮茜丝。”
银发女人的声音很清亮，却也不尖细。
“好的，那么这位艾妮茜丝小姐……”
光头伍德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提起了阔剑，用冰冷冷的剑面拍了拍自己的左掌，环顾了四周一圈，笑道：“你们都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公平——你砍了我兄弟的一只右手，那你就得偿命。如果你不想偿命，那也可以——你可以将自己卖给我，价格就是我兄弟的一只手。”
‘好划算的买卖啊！’
一旁一直弯着腰的酒馆老板眉梢一挑。
要不……他也别开这什么破酒馆了，干脆也组个佣兵团去如何？
众人胡思乱想着，纷纷把目光落在了那银发女子的身上，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这名为艾妮茜丝的银发女子，缓缓将手伸到了身后的剑柄之上，拔出了鞘中的利刃。
众人蓦地一愣。
他们没料到这银发女子的身上还背着一把剑，更没料到这柄被拔出的剑——竟然是一柄断刃。
一柄其上遍布剑痕、被斩去了一个角的断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光头伍德再难自抑地大笑起来，那如虎般的身躯随着笑声而狂震，其上棱角分明的肌肉一颤一颤。
“哈哈哈……一柄断剑？亲爱的艾妮茜丝小姐，请问您这是在过家家吗？哈哈哈哈！”
伍德前仰后合地大笑着，他身旁的部下们自然也一齐跟着笑了起来——于是，短短一瞬间，欢快的氛围笼罩在这小小的酒馆中，众人无不面露几分喜悦之情。
幸好这女人是个傻子……
如此一来，这疯子伍德也就不会迁怒于他们了吧……
食客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边不忘做出开怀的模样。
便有笑声一片。
而后。
“咦？我怎么飞起来了？”
好似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大笑突然变成了疑惑的问号，自半空中传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抬头，温热的液体便已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一颗没有毛发的头颅掉落在地上，滚了数圈，来到了她的脚边。
刹那间，酒馆内针落可闻。
一片死寂中，唯有那穿着银色胸甲、如虎般的雄壮身躯，还在‘呲呲-’地飙着血。
“她、她杀了屠夫伍德！”
也不知是谁先惊恐地开了口。
酒馆内的众人恍然回神，却根本来不及思考，纷纷做出了自身潜意识本能的举动——有的躲到了桌下，有的趴在了地上，有的拔出了佩剑，有的扣下了扳机。
“咻咻—”
几道破空声传来。
锋利的弩矢自佣兵掌中的弩机上射出，转瞬便精准地刺入了银发女人的胸口，没有丝毫的意外……
……没有丝毫的意外？
“好，射得好！”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艾妮茜丝的前胸，但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手握着断刃，一步步往酒馆门口的佣兵们走来。
“再来！这次瞄准我的眼睛！”
清亮的嗓音传入耳畔，湛蓝的双眸泛着微光。
“疯、疯子！”
来不及装填第二支弩箭，佣兵们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凭借着一时上头的热血，高呼着往前冲来：“杀了她！为老大报仇！”
应该说，这大鹰佣兵团的佣兵倒也算训练有素。
即便在这不知该恐惧还是该愤怒的当口，他们手中的剑依然有力地挥舞了出去，与那柄遍布剑痕、好似一触便碎的断刃交锋于半空。
然后。
断刃不断。
无所不斩。
“怪、怪物啊！”
在成功丢掉了自己仅剩的左手后，矮个子佣兵，米克，屁滚尿流地趴在地上，如一条蛆般不断地往酒馆门口蛄蛹着：“快、快逃——”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落在他的脑袋前，银白的剑身中倒映出了他惊恐至极的面庞。
与他身后，那如麦秸般折倒在地的佣兵们。
“咔吱咔吱-”
染血的皮靴踏在腐朽的木板之上，银发的女人步至他的身旁，微笑着开了口。
“先别急着死——告诉我，你们的营地在哪儿？”
……
……
大鹰佣兵团营地。
又或者说……曾经的大鹰佣兵团营地。
滔天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死寂的营地里再听不见一声惨叫。
秋风萧瑟，吹拂不起她浸湿的发梢。
如沐血浴的艾妮茜丝抬起手，拭去了红唇上的血腥，呼出了一口淡淡的白气。
而后，她抬起头，湛蓝的双眸望向西边的夜空，无色的光芒自她眸中流转。
磅礴的伟力涌入她的四肢百骸，飞速疗愈着她身上或大或小的伤势，将之一个个转变为以作凭证的疤痕。
“维希领……”
“路德·维希……”
“为何你会取代我……”
她喃喃着，湛蓝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也许，在复仇之前……我应该来拜访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