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净好,洒满山间。

  刘浓挥着宽袖往下,清脆的木屐声悠远而传。

  将将转出曲道,抬眼便见前方袁女皇与袁女正不知在说甚,稍后,袁女皇提着裙摆引着女婢们离去,独留袁女正抱猫斜倚于桂树,甜甜的笑着。

  当此时,桂树作碧,女郎桃红嫩娇,怀中的大白猫亦极是精神,转动着黑琉璃般的眼珠,“喵喵”的叫。

  狭窄青石路,独此一道。

  来福挑着浓眉,轻声笑道:“小郎君,这小娘子定是在等咱们。”说着,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大大的黑布囊,准备替小郎君收香囊。

  “来福,不可。”

  刘浓一摆右手将来福制止,几个疾步行至桂树侧,微敛着目光,稍稍一个半揖:“袁小娘子,刘浓别过!”而后不待她说话,脚步不停,急急便欲离去。

  “留步!”

  眼前桃纱轻晃,娇小的女郎抱着猫堵住了去路。

  娇喝:“刘郎君,女正唯有一言!”

  “何言?”

  暖香浸透,刘浓稍退半步,目光平视着小女郎。袁女正缓眨水眸凝视着美郎君,眼底有雾将聚未聚。

  三息。

  袁女正踏前一步,将怀中的猫往来福扯开的布囊里一扔,而后斜咬樱唇,冷声道:“赠你,它叫仙儿!”言毕,不待刘浓拒绝,转身便走,突地又回首,指着刘浓大声道:“我定要嫁你!”

  回身,抓着裙摆飞奔,恰若桃红的蝴蝶,娇艳翩翩。

  半晌,来福注视着青绿丛中翻飞的桃蝶,喃道:“怪哉,为何不是香囊……”

  “喵!”、“啪!”

  大白猫抓着囊壁往上窜,将将冒出脑袋想开溜,来福眼明手快一耳光抽过去。顿时老实了。而后,来福再伸出两根手指头,隔着布囊戳了戳,训道:“至今而后。你便归属华亭刘氏了,休得猖狂!不然,炖汤!”

  “喵……”

  布囊内传来闷闷一声猫叫,可怜的大白猫,刚离狼群又入虎窝。

  “走吧!”

  刘浓徐徐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暗叹一口气,心想:也不能追上去将猫归还她,若是如此岂非此地无银三两?反倒惹人多疑!也罢,反正墨璃极喜这猫,便带回去让她养着吧。

  此时的东亭柳渡,车来舟往络绎不绝。

  离岸百步的江中,停泊着一艘楼船,长有五十步,宽约十五步。远远一观,船之正中有木楼突起,共计上、下两层,约有十数间屋舍。此船乃袁氏拥有,经山阴水路可直达丹阳,而袁氏回丹阳的阵容极其浩大,单是婢女与随从便在半百上下。见此楼船,刘浓并不惊奇,杨少柳的巨舟与其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耽领着袁氏姐妹乘轻舟而入楼船。随后站在船头,朝着岸边亭中遥揖。

  亭中,众郎君纷纷还礼。

  便在此时,江心盘起一声悠笛。随后飘漫于江,宛转清扬。众人情不自禁的追索着笛音的来源,只见在远远的江面上,宋祎孑然孤立,唇边横打着青笛。

  蓦然间,刘浓眼睛一眯。剑眉随之微凝。隔着数百步的距离,烟波与鳞光辉漾,却挡不住不经意的目光。四目相对,伊人何样,辩之不清,伊人之眼,明亮若星!

  船随水走,风携音飞。

  音犹缭江,人面悄隐。

  在柳道的深处,停靠着一排华丽的牛车,几十名带刀侍卫环围于侧,冷硬的眼光注视四野。

  首车辕上,车夫侧首恭声道:“郎君,起行否?”

  “嗯,走吧。”殷道畿淡然一笑,放下边帘。

  “诺!”车夫沉声而应,随后猛地一挥鞭,车队绵延启行。

  与此同时,在柳道的另一头,几辆牛车疾疾驶来。坐于车中的周札随车摇晃,毕竟年事已高,经得几日急急赶路,一时间疲态尽显,正挑着边帘吹风缓解。便在昏昏欲睡之际,两方车队交错而过,亦不知其看到甚,神情霎时一震,忍不住的探首而出,看向殷道畿的车尾。

  半晌,摇了摇头,自嘲道:“定是困乏眼花也!”言罢,靠着车壁阖上了眼。

  焉知将将闭上眼睛,车身突地一阵疾晃,而后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整个车厢急速向左侧歪,周札顿时稳不住坐姿,身子往左便扑。

  “咔嚓、咔嚓!”

  “哞!!”

  “吁!!!”

  持续不绝的断裂声暴响,鲁西牛受惊之下反而扬起四蹄狂奔,辕上的车夫大惊,拼命回拉缰绳,直直将惊牛的脖子拉成弧形,才险险将其制住,抹了一把汗,侧首道:“家主,车梁折了!”

  “嗯,知道了。”

  周札扶着车壁颤颤危危的挪出牛车,斜斜瞅了一眼,车厢已经裂得不成样子,幸而适才车夫将牛制住,否则后果委实难料。

  捋着花斑长须缓了几口气,抬眼望向山阴城方向,此地已是东亭柳渡口,再行三里便至。正欲踏上后车,命随从弃车而往时,散漫的眼光蓦然一凝。

  远远的,只见在绿柳盛容的渡口,一群华衣高冠的少年郎君迈出渡亭,相互一阵言笑行礼后,三三两两迎向停在一旁的牛车。

  周札依稀识得其中几人,打头的两个少年郎君应是陈郡谢氏子弟,昔日曾在谢氏庄园匆匆见过一面,而在二人身侧的是……兰陵萧氏,叫甚?萧,萧然?

  那个面呈黝黑,脸显七星异相的是龙亢桓彝之子,桓彝现为尚书吏部郎……

  在其身侧的是……华亭刘氏子?!

  刘氏子,怎会是他?!

  周札疾迈几步,踏至视野较好的小土坡上注目投视,稍后,长眉渐凝作川:但见那人,七尺颀长身躯,身着月衫、头戴青冠,半边侧脸温润如玉,正微笑着与身侧的谢氏子弟低声慢言。虽居高门子弟左右,却丝毫不显局促。便如秋鹤飞临麒麟崖,隽永风姿各擅胜场。

  确是华亭刘氏子!

  周札心中困惑且震惊,这才几月未见,刘氏子竟与谢、萧子弟这般交好?他们是定来渡口为友人送饯。若非亲眼得见,教人怎敢相信!曾几何时,吴兴周氏欲遣子弟与谢氏来往,谢裒淡言:族中但是顽劣之辈,恐不可与周氏精英侄辈并肩矣!

  到得此时。周札犹记得当时谢裒的神情,那分明便是居高而俯下,视江东豪强为蛮夷土族啊!何时,谢、萧等高门竟如此屈尊纡贵了……

  正思疑感慨间,随从来禀:“家主,车已损,不可再复!”

  “弃车,入城!”

  周札目逐着那群少年郎君踏上牛车远远而去,缓缓收回目光,暗中叹得一口气。摇着大袖进入车中。欲闭目养神,心中却怎生亦静不下来。如今之吴兴周氏,表面看似依旧风光,实则便如纸糊之室,若经一场狂风烈雨,必将就此轰塌。

  慢慢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道:也罢,快快寻回周义,带这逆侄回吴兴吧!这华亭刘氏子。切不可小觊啊……

  半个时辰后,周札进入山阴城。

  随意寻得一间驿栈做暂居之所,便命随从四散而出遍访山阴城的驿栈,追寻周义行踪。

  “诺。家主!”

  待得随从们领命而去,周札注视着案上的一品沉香,细细一阵思索,阴弑乃世家所共忌,自己来寻周义之事不可大肆张扬,而葛洪那里书信已去。料其亦必知轻重,定不会将此事喧扬。亡兄周玘而今独余这丝骨血,莫论如何皆要设法护得周全。至于葛洪与刘氏子无实证在手,亦奈何我周氏不得,但为息事宁人起见,寻到周义后尚需与那刘氏见上一面才是……

  想着想着,眉心突地一阵刺痛,胸口憋闷得紧,继尔两侧太阳穴鼓荡生疼,身子晃得两晃便要栽倒。

  “家主,怎地啦!”

  身侧侍着艳姬见状大惊,赶紧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周札扶住,好生一阵慰抚心口后,周札方才缓过神来,重重吐出一口浓痰。

  熏臭的浓痰吐出后,周札眼光回复清明,暗觉胸口顺畅多了,枕着艳姬软棉棉的身子,笑道:“到底年岁不饶人咯,姚儿,且扶汝之家主上床稍歇!”

  “嘻嘻!”

  艳姬媚媚一笑,边扶着周札上榻,边笑道:“家主年岁正壮呢,何需言老?每每行事龙精虎猛似的,教姚儿既快活又吃不消……”

  “哈哈!”

  听着耳边的软语娇声,嗅着那甜腻溺人的香气,连日的辛劳奔波一时尽去。躺在木榻上,看着艳姬将浑身上下的丝纱逐一除去,仿若新剥之荔珠,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

  “家主,好看吗?”

  “甚好,恰若朱樱点玉头!”

  周札微微笑着,眼帘却愈来愈沉,将正在撩拨折腾的艳姬打横一搂,枕着香酥无骨的大腿,昏昏睡去。

  这一觉,极尽香艳旋旎。

  “家主,郎君……”

  正当在梦中与洛神缠绵相会之时,耳际传来丝丝绵绵的呼声。

  周札睁开眼来,神情略带懊恼,正欲发作,却见面前晃动着两只雪白点樱的馒头,心中那股子恼意软软一化,暗觉精神大振,便欲命艳姬行事。

  艳姬眉眼直欲滴水,却瞅了瞅屋外,娇声道:“家主,周福他们已经在外候得一阵了。莫若先行传问,待稍后姚儿再好生服侍郎君,以免郎君为俗事扫兴,可好?”

  周札意陷媚海尚未得出,掐了一把,随口问道:“何事?几时了?”

  艳姬道:“十五郎君之事呀,家主忘啦?现在已近亥时……”

  “啊?!”

  周札稍稍一怔,随后长眉一扬眼露精光,哪里还顾得上享受温柔,当即便命艳姬替其穿衣着冠。

  半炷香后,周札穿戴整齐的端坐于案,环掠一眼堂下跪着的一干随从,并未看见周义,遂沉声问道:“小十五何在?怎地未与汝等同归!”

  随从首领抬头看了一眼家主,见其眉色威凛欲怒,心中猛然一紧,答道:“回禀家主,小人等已遍访山阴驿栈,未见十五郎君。”

  “啪!”

  闻言,周札猛地一拍案,喝道:“怎会未见?莫非汝等未曾尽心寻访!”

  “家主息怒!”

  “家主息怒!”

  众随从大惊,纷纷伏首于地,“碰碰碰!”的磕个不停,便是艳姬姚儿亦花容失色,伏着螓首,双肩颤个不休,下意识地轻声唤求。

  “呼……”

  周札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寒着眼,再次问道:“确凿未见?”

  随从首领周福听得家主吐气,知道家主已然怒不可遏,只能抵额于手背,壮着胆子答道:“小人等,确属已访遍……”说着,眼角余光却与艳姬悄然一对,示意她出言宽慰。

  艳姬细眉紧皱,不依的摇了摇头,奈何周福一直注目于已,只得颤声道:“家主……郎君……兴许,兴许十五郎君已回吴兴了呢?亦或,根本未至山阴呢?”

  “回吴兴?未至?”

  周札暗中以左手支撑着身子,右手缓缓捋动着长须,半眯着眼似喃似问,稍徐,环顾堂下,沉声道:“退下吧,明日再作计较!”

  “是,家主。”所有随从尽皆暗松一口气,跪伏在地,默然倒退出堂室。

  “唉!”

  待得随从尽去,周札怅然一声长叹,硬挺着的身子顿时跨了,面上神色苍白若纸,额间亦透出粒粒细汗。艳姬赶紧匍匐至其身后,将他软靠于自己怀中,伸出嫩荑缓缓抚其心口,按着脖后。

  周札目光时聚时散,自己这个侄子乃是何等性子,他如何不知?十五郎原本便是前往山阴学馆求学,即便阴弑不成,依其性子亦定至。而刘氏子也来此,十五郎若是见了,岂会轻易回吴兴!

  但现下遍访不见人,又该作何以解?

  莫非,未投驿栈?

  嗯,这逆侄前番因投栈录籍之事,险些为人持住把柄。此番来山阴学馆,汲取教训下,倒是极有可能并未投栈。唉,也算有所涨进……

  只是如此一来,如何访之?莫非要惊动山阴郡府?否,此举,断不可取!

  稍待……学馆?学馆……

  周札思来想去,突地眼睛一亮,而后捋着须缓缓点头,喃道:“罢,事不可扬,便以探访为由吧!既来山阴,也理当去拜访王、谢与纪郡守!”

  拿定主意,胸中焦虑渐缓,软绵绵的触觉自脑后传来。

  按着矮案与艳姬温滑的大腿支起身子,慢慢摇向内室,斜坐于榻边,扶须笑道:“且来,取悦你家郎君。”

  “是,郎君……”

  艳姬媚笑,含了一口酒,妖妖娆娆的匍匐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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