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蚂蚁和生存

　　此刻，距离季华来到木星船坞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在这两年时间之中，季华除了偶尔去外面散一散步之外基本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生活对于季华来说，无非就是睡觉，醒来，发呆，吃饭，告诉宝瓶座文明密码这几件事情而已。

　　季华没有再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整个人也日渐丧失了活力。现在的季华，头发甚至长到了肩膀上，胡子则密密麻麻的，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皮肤也变成了病态的苍白色，看起来倒是和以往地球时代的某些艺术家有些相似。

　　如果不是季华每天都可以准确的说出当天的密码，无论是谁都要以为这个人已经疯掉了。

　　但只有季华知道，自己没有疯。那强大的理智仍旧完整而牢固的占据着自己的脑海，并控制着季华的每一个行为。季华一直在默默忍受着这种孤独和寂寞，忍受的原因，则是等待。

　　季华一直在等待一件事情，季华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也没有任何情报手段可以和外界沟通，季华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或许它会在下一刻发生，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或许自己这一生都将被浪费到这等待之中，但除了继续等下去之外，季华别无他法。

　　因为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所有可以安排的全都安排了。季华知道，自己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如果就算如此，最终的结果却仍旧是失败的话……那么，除了接受失败之外，自己不会再有其余的任何办法。

　　就像是往常一样，听到那个机械合成音之后，季华再一次略有呆滞的说出了今天的密码：“今天的密码是H……I……7……”

　　原本，在完成这一次交流之后，机械合成音会消失，季华会继续自己的生活，但是今天，情况似乎和以往有所不同。

　　在获取到今天的密码之后，那个机械合成音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说出了一些话语：“季华，你是否知道一个名叫王大鹏的人？”

　　季华微微一怔，心中随即如同海啸一般翻起了狂风巨浪。但季华的神色仍旧如常，声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哦，我知道，他是我在地球之时的朋友。”

　　机械合成音停顿一下，说道：“他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季华淡淡笑道：“他做得很好。”

　　机械合成音说道：“季华，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

　　季华站了起来，慢慢的在房间之中踱着步子，声音同样波澜不惊：“说来听听。”

　　“坦白来说，王大鹏所领导的反抗组织严重的拖延了我们对于新飞船的建造进程，严重的影响了我们的时间安排，并且，我们对于四面开花的反抗组织并没有太好的清剿办法。我希望你能出面帮我平息骚乱。”

　　宝瓶座文明就这样没有丝毫掩饰的向季华提出了请求。这话语的逻辑很明确，含义也很简单，但季华却从这其中获取到了一些其余的东西。

　　通敌者团队，也就是现在季华所称呼的“超人”，可以确定已经和宝瓶座文明联合在了一起。而超人拥有神奇的情报和渗透能力——这一点，已经在地球之上获得了许多次验证。这就意味着，如果超人肯配合宝瓶座文明的话，王大鹏所领导的反抗组织就不可能对宝瓶座文明造成威胁。

　　而现在，宝瓶座文明坦诚告诉自己，它们对反抗组织束手无策。这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反抗组织之事上，超人不肯和宝瓶座文明配合。

　　没有超人的配合，宝瓶座文明又没有其余的办法来清剿反抗组织，它们便只能来找自己，试图说服自己，或者和自己做出某种交易来换取反抗组织的妥协，从而达成让飞船建造继续顺利进行的目的。

　　在这其中，季华找到了两个关键点，第一，超人不肯配合宝瓶座文明。第二，新飞船的建造有严格的工期要求。也即，宝瓶座文明必须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飞船的建造。

　　那么，首先，超人为什么从之前的配合变为了现在的不配合？

　　季华知道，自己赌对了。自己等待了两年之久的那个答案，在这一刻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并且，这个答案正像是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分毫不差。

　　超人不肯继续配合宝瓶座文明必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除了自己当初的离间和威胁之外，季华找不到其余的任何可能。

　　一定是超人听到了自己当初有关宝瓶座文明对地球人类处置方案的推测，听到了自己“飞船建成之日，便是人类灭绝之时”的话语，所以才对宝瓶座文明心生顾忌，所以才有意的拖延飞船的建造进程。而……超人拖延飞船建造进程的手段是什么呢？

　　在季华的推测之中，超人不会有什么有效的拖延手段。因为它除了强大的情报和渗透能力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能力。它无法主动的去做些什么，但是季华却通过布局，造成了木星船坞的混乱，造就了反抗组织的出现。那么，超人便可以在这件事情之上选择不去做什么。

　　只要超人不主动告诉宝瓶座文明有关反抗组织的位置和组织信息，宝瓶座文明就无法完成对反抗组织的清剿，飞船建造进程便会受到拖延。而这便是超人面对宝瓶座文明之时的一个筹码。在心中已经有所猜忌，对宝瓶座文明有所怀疑的情况之下，超人必然会将这个筹码利用起来。

　　而……只要超人利用了这个筹码，那季华也会从这其中得到益处。首先，季华验证了超人的存在以及它的存在模式，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其次，季华再次抬高了自己的地位，争夺到了更多的话语权。再次，则是让数量高达几十亿的人类不再完全成为宝瓶座文明的奴隶。

　　季华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将超人拉下了水，并和超人联手造就了反抗组织的出现，并且双方都从这次事件之中获取到了利益。

　　在此次事件之中，季华，超人，宝瓶座文明这三方，只有宝瓶座文明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第二点，为什么飞船的建造有工期要求？也即，为什么宝瓶座文明如此重视新飞船的建造时间？

　　季华再次想起了当初自己关于X文明的推测之中的一条假设，也即“到达了科技上限的文明无法在任何一个恒星系之中停留太久”。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如果将这条假设引入的话，宝瓶座文明的行为毫无疑问就得到了解释。只是，这条假设并不是唯一的。宝瓶座文明完全有可能是因为内部的某些原因，又或者想要及早到达某地去做些事情之类的缘故才对工期有所要求。但不可否认，这条假设至少是可能之一。

　　季华的脑海之中闪电般流淌过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推测，思考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季华便做出了决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此刻，你和我之间仍旧处于敌对状态。”季华淡淡说道，“我为何要出卖我同胞的利益，而去帮助你这个敌人？我能得到什么？”

　　机械合成音沉默一阵，说道：“你，和你所代表的人类文明，都可以从这其中得到利益。因为……我是在拯救你们人类文明，而不是毁灭它。”

　　季华说道：“看来，你并不打算和我做出利益交换来换取我对你的帮助，而是打算说服我？”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对你我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我没有理由要为此付出额外的利益。”机械合成音说道，“季华，你很好，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已经拥有了和我平等对话的权力，既然如此，我不得不选择对你坦诚相告。”

　　季华笑道：“很好。那么请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

　　机械合成音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季华的问题，而是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季华，在你的印象之中，你所认为的宇宙和你所认为的文明，是什么关系？”

　　季华默默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宇宙是一棵大树。文明是生存在这棵大树之上的蚂蚁。”

　　“那么你所认为的生存又是什么模样？”机械合成音说道，“换句话说，你认为这只蚂蚁，应该以怎样的状态生存在这棵大树之上？”

　　季华没有回答，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

　　机械合成音的语调仍旧没有丝毫变化，但季华却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其中感受到了一种讽刺的意味：“你所认为的那只蚂蚁的生存状态，是拥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巢穴，那巢穴之中便有足够的食物，蚂蚁可以足不出户就获取到足够的资源，然后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如何将巢穴改造的更加舒适一点，甚至于按照自己的审美喜好将巢穴再雕刻上喜欢的花纹，又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只去忧郁和感叹生存的意义？”